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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快刀
谢朗招了招手,高檀进到亭中,听他缓声又道:“唐县铁石,和县邓氏与高氏之争,顺教皆不该插手。你先前说的劝善戒恶,本是正途。过早露于人前,教中恐有二心。康安乱后,如今勉强仓促四散,顾氏与高氏一旦起疑,合力以剿,顺教经年筹谋,毁于一旦。”
谢朗两道银眉蹙拢,抬眼凝视他:“你本不是如此冲动之人,为何改了主意?”
唐县遇到泥石,起了变故,而河县伏击邓卓,高檀无可否认,顾远,不,是顾淼,至少为其中缘由之一。
心旌搖搖,神思不定,是兵者大忌。
高檀拱手拜道:“弟子受教。”
*
阴雨晦冥,庭院中的灯影次第熄灭。
康安城一直在落雨,高檀想,是他梦中的康安一直在落雨。
兴许是身在康安的缘故,他见到自己行过了雨中的康安长巷,街景如旧,石道两侧的沟渠盛满了积水,蜿蜒流淌。
他头顶朱红的雨帘密不透风地将微雨挡在帘外,道旁跪拜的行人冒雨而来,山呼万岁。
他们的脸上露出欣慰的,急切的笑容。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可是高檀却能感到自己胸中沉抑,丝毫不觉欣然。
御辇徐徐驶向远处朱门,此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巍峨宫阁的全貌,碧瓦朱檐,画栋飞甍。
雨丝顺着瓦当滴落,阶上的兽首不疾不徐地吐出涓涓细流。
阁中有一道身影在等他。
谢朗。
他坐在木轮车中,一袭玄衣,双手交叠,朝他拜道:“参见陛下。”
他的脸孔瘦得厉害,双颊凹陷,一双眼睛深沉失色,仿佛当真是到了风烛残年。
高檀默默揣测,此般光景,究竟是五载还是十载之后。
“平身。”
谢朗挺直腰背后,他看见自己挥退了左右宫人。
谢朗开口道:“潼南孔聚已除,四海归心,老朽来贺陛下。”
他的笑意疏淡:“先生当居一功。”
谢朗摇首道:“陛下文经武略,自登极以来,定四海,平天下,今时之天下,再非乱世烽烟,是陛下之功,是天下之福。”
高檀沉默不语,他隐隐感觉,谢朗此番特意来,绝非说些逢迎之语,当有未尽之言,这大概便是“自己”郁郁之故。
楼阁之中,一时寂寂然无声,地上白玉光可鉴人,高檀垂眼细看,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冕冠旒珠后的面庞朦胧,影影绰绰。
“陛下心中,是否已然有了决断?”
他看见地上木轮车的影子陡然间,离他又近了一些。
高檀抬眼,正对上谢朗冷厉的眉眼。
“顾闯屯兵不发,五万人静守大梁,潼河燕南关告急,恰逢桃汛,他竟罔顾圣旨,屯兵不发。此番若非陛下急智,借浮舟脱困,恐怕早已葬身潼河?陛下竟还不斩顾闯么?”
高檀闻言,心中一跳,原来如此。
他见自己背过身去,徐徐说道:“谢先生特意进宫来,是为劝谏?顾将军屯兵不发,许是有个中情由,他已发书进京,待朕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谢朗脸色一沉,语气不由加重道:“陛下待他还不够宽厚么?经年累月,一退再退,直到今时今日,陛下依旧不肯杀了他,难道往后陛下只愿做个无为守成之君,长此以往,焉知这天下姓顾,还是姓高?”
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前的旒珠轻轻撞响,如水泠泠:“先生慎言。”
谢朗急促地喘息了一声:“陛下当真执迷不悟,儿女情长与天下大义相较,孰轻孰重,陛下难道不知?顾闯如今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陛下已是赐无可赐,赏无可赏。”
高檀不禁握紧了袖中双拳,听谢朗叹了一口气,又道:“皇后亦苦,陛下与顾皇后伉俪情深,一路行来,同甘共苦,可是,顾皇后纵容顾闯,顾闯今日之专横跋扈,难道没有皇后之过?老身斗胆劝谏,废了皇后,顾闯才能有所收敛,便是不废后,陛下也应广纳后宫,储君之位,绝不能纵容顾氏染指。”
高檀闭了闭眼,听自己冷淡道:“哦?料想赵若虚上书谏言,亦是先生授意?”
谢朗低眉颔首,“老朽不愿看陛下执迷不悔。”他顿了一瞬,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又道,“陛下难道真忘了,当年榔榆之困,是顾……”
“够了!”他骤然打断了谢朗的话。
高檀感到胸中一痛,入耳的声音凛若冰霜:“先生当我是什么?”
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我是血肉之躯,还是先生为图大业,手中的一柄快刀?”
*
阴雨连绵数日,顺安城外的关河漫上了河岸,关河上南北穿行的船舶因为急雨而被迫停泊。乌黑布幔罩着的木船成串地停靠于河岸。
顾淼赶到顺安城时,便听说看守双生子的护卫正准备带她们渡船南下。
顾闯先前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将双生子暂且安置于顺安,等待高氏。
为求安心,顾淼昼夜不停地疾行至顺安,竟比顾闯派往顺安的信使到达得更快。
她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关河渡口。
乌布篷船不作标记,她领着三两兵士,一艘又一艘地顺水搜寻。来回仔细搜过百余舟后,身上的蓑笠早已被雨淋透,湿衣贴在身上,顾淼不由地心也凉了。
双生子不见了,领她们的护卫也没见到踪影。
顾淼连忙又赶回了城中原本安置双生子的住处,可惜除了一个伺候的仆妇,屋中再无旁人。
不可能是高宴或者高家的人,他们还不晓得是顾闯掳了双生子。
顾淼心头不禁更沉,她先遣了一人回康安给顾闯报信,又带了其余两个人沿着关河南下,沿途再找。
行至夜深,夜雨未歇,加之连日奔波,三人已是力竭。他们只得改行了官道,在道旁见到了一处客栈。
天气不好,客栈里倒是人满为患。
顾淼开了两间房,其余二人自愿挤在一处,她独自一间。
换过湿衣后,顾淼本欲下楼,同掌柜打探是否有双生子的消息,经过其中一间客房时,无意间,听到了几声南音。
音调阴柔,话音连绵,不过低低几声,本不算引人耳目,可顾淼曾随高檀曾经到过潼南,流连数月,对于此南音倒有几分熟悉。
短短几句间,她仿佛听到了其中小孩,大帅几个字。
顾淼脚步一顿,脑中警铃大作,一瞬便想到了潼南,孔聚。
孔聚为人心狠手辣,并且,他与高家不只天下之争,还有私仇未报。
刘蝉曾是孔桥的发妻,孔桥则是孔聚的胞兄,刘蝉自是孔聚的嫂嫂。听说孔桥身体素来不好,刘蝉被高恭抢去后,不到两载,他便撒手人寰。
是以,孔聚深恨高恭。
双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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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落到孔聚手中,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
想罢,顾淼不动声色地兀自先回到房中。所幸,那几个南人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只隔了一条狭窄的廊道。
她于是灭了屋中灯火,守在门前,戳破了纸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房间的动静。
她眼下不晓得对方究竟有几个人,双生子究竟在不在他们身边,与其贸然而进,须得先暗中观察一阵。
夜雨渐渐停了,露在头顶瓦檐的滴答声将停,对面的房间便传来了响动。
顾淼精神一振,定睛看去,房门拉开,转出两个黑黢黢的身影。
客栈里的灯烛早已熄灭,她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去。
又等了半刻,顾淼便也背上行囊,随之下了楼。
下楼前,她并没有惊动同伴,而是将提前写好的字条塞入了他们的房门。一来,将她沿途会留下的记号提前告知,二来,她也不知对面房中是否还有旁人,留人在此,更为妥当。
客栈外,夜色昏昏。两个南人待雨将停,便要上路,此刻并不策马,而是乘一辆马车而行。
顾淼心中疑虑愈深,待到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才自马厩也牵了马追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顾淼的耳畔听到了水声潺潺,马车往河畔行去。
到了岸边,马车停了下来。
顾淼抬眼只见河畔,挂了一只红灯笼的黑布木船,船帘被人从里掀开,一个大汉一左一右地提了两个布袋下船,布袋大小足有半人来高。
两个南人下了马车,忙去接那两个布袋。
事不宜迟。
顾淼坐于马上,取下背后长弓,正欲瞄准不远处的两个南人,脑后忽而吹来一道劲风,她本能地偏头一躲,耳畔划过一道疾风,眼锋瞄见一点银亮一闪而过。
身后有人!
顾淼将要转头。脖后却是一痛。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细针。
昏昏欲睡间,她想,果然是潼南孔聚。
第52章 替天行道
顾淼醒来之后,发现眼前依旧黯然无光。她的眼前罩着一块黑布,身下在摇晃,马蹄嘀嗒嘀嗒,她在车中,一路疾驰。
潼南惯爱用毒,银针之上染了麻药,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时,但若是欲往潼南绵州,须经廉州。顾淼竖起耳朵,听车外的动静,除了马蹄声,再无旁的声响,亦无先前的风雨声。
她不知此时他们到了廉州何处。
顾淼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捆缚住她的绳结牢固非常。她的嘴巴却没有被堵住,四周再无人声,念恩与念慈,应该俱不在车中。
顾淼心中默默数着马蹄声响,马车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的耳边复又听到了人声,是细碎的南语,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顾淼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
等了片刻,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车帘被人拉开了。
天光照了进来,即便眼前蒙了黑布,顾淼的眼前依旧感觉到了光亮,外面此时已是白日了。
下一刻,一只手蛮横地拽了她一把:“下来!”
眼前罩了黑布,脚下虽无捆缚,可是由于先前的毒针,她的双膝俱疲,踏在地上,只能勉强行动。顾淼任由人将她拽下了马车,半拉半拽地进了室内。
似乎是一间柴房,她闻到了木头的气味。
那人又将反剪她双手的绳索捆绑得更紧了,将她推到在了地上。
门扉吱呀一响,他的脚步声远去。
待到四周再无动静,顾淼顺势仰躺在地,伸手一探,摸到了她的黑靴。
弓箭不在身上,可短刀尚在靴中。
顾淼内心稍定,待到膝上的软麻之感稍缓,她伸手摸出了短刀,刀柄翻转,小心翼翼地割开了手腕上的麻绳。
手上蓦地一松,她抬手扯下了眼上覆盖的黑布。
窗外的天光大亮。
顾淼左右而望,屋角果然推放了数梱柴火,以及喂马的干草。
这里大概是南人途中的落脚点,他们应该还在廉州之内,只是不知道双生子眼下在何处?
更何况,他们捉了她,却没有杀她,兴许以为她是高恭的人?
她此时要逃,不是难事,可是若是双生子在他们手里,她必须得想办法,先将二人救出来。
顾淼一边轻揉手腕,一边猫着腰走到了窗边,透过狭窄的窗缝朝外张望。
这里是一个四方小院,草顶黑墙,状若寻常农家院落。过了一小会儿,正对院门的堂屋,走出来三个人影。
顾淼定睛细看,先前没见过的第三个人便是用暗箭伤了她的人。
他们此刻的打扮亦同寻常农夫无异,粗布襟衣,腰缠黑布。
嘈杂的人声自院门传来。
三个南人对看了两眼,中间穿黑衣的人疾步走到院门后,另外两个人稍落半步,却将背后的左手藏进了袖中。
他们身上皆藏暗器。
顾淼只听院门一响,一个人影独自进到了院中。
南人双手合拜,连声笑道:“贵客,贵客,乌耶有礼。”
来人并没有笑,只抱拳还了一礼,声若磐石,道:“将军在何处?”
顾淼瞳孔猛地一缩,她认得这个人!
他的脸形方正,肤色黝黑,此时看上去年纪四旬左右,同她记忆中的脸孔稍有差距,不过顾淼记得他的这张脸,他就是顺教教首,吴玄,她见过他的尸首。
乌耶双手交握前胸,不伦不类地,先道一声:“天佑顺教。”又自笑道,“贵客应约,将军自然欣喜不已。”
吴玄虚了蹙眉:“废话少说,你们的将军呢?”
乌耶笑意未减:“将军自在大梁静候贵客,遣了我等三人前来迎接贵客。”
吴玄的脸色更暗:“你们是在诓我?原先你们将军可不是如此说的。”
乌耶又笑一声:“贵客稍安勿躁,顺教欲诛高氏,是替天行道。将军若得贵客相助,如虎添翼。此番遣我等南下,亦是聊表诚意。”
“诚意?”吴玄冷哼了一声。
乌耶侧身,往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贵客一看便知。”
数人转而进了堂屋。
顾淼再看不见几人的身影,转而屏息凝神倾听几人的动静。
四周静了数息,她听见了吴玄声音高扬道:“抓了两个小女娃,算怎么回事!”
双生子果然在此处!
顾淼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中短刀,潼南三人本就不好对付,再加上一个吴玄,她没有和他打过,可是他杀得了高恭,武艺定然了得,以一对多,她的胜算太低。
为今之计,她要想办法留下记号,找到援兵,来救双生子。
顾淼将欲转身,去摸干草堆上的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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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响,有人撞开了院门。
透过窗缝,她见到了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的脸上也半覆黑巾。
三个南人闻声,齐齐奔出堂屋,用南语低喝了几声。
他们不认识来者。
为首的乌耶狠狠瞪向吴玄:“这就是教首的诚意?”
吴玄面上闪过几分压抑,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十来个黑衣人不发一言,挥剑朝四人挥去。
这般阵势令顾淼赫然想起了,先前在唐县遇到的顺教的人。
吴玄的眉头皱得死紧,躲过一剑后,似乎又留意地看了看他们手中的长剑。
“来者何人!”他又大喝了一声,继而屈指一吹,吹吃了一声鸣哨。
过了半刻,小院之中又涌进了另一拨人,身着黑衣,可面无黑巾,看模样,也是一群武人。
吴玄并非独自赴约,他在附近早有埋伏。
可是,此时此刻,坏事的并非南人,而是顺教中人,教中内斗!
两拨黑衣人招招狠戾,斗作一团,三个南人见状,忙要后撤,却被几个黑衣人缠住,暂时不得脱身。
顾淼咬了咬牙,撞开窗棂,翻身而出,沿着墙根往堂屋疾步而去。
“站住!”乌耶转身,察觉到了她的身影,登时大喝一声。
其余两个南人随之见到了她。
顾淼奔至屋前,猫腰抽出了门前尸首腰间的长剑,旋即进了堂屋。
她本以为要颇费一般周折才能找到双生子。
可是一进堂屋,她便见到,两个小人被捆在了一处,背靠背地被捆在了八仙桌的一脚。
头发乱蓬蓬,两张脸上染了污渍,泪痕满面。
不过看上去倒是没受外伤。
顾淼微微松了一口气,随着她走进,两张小脸俱是一白。
时隔多年,她们骤然在她眼前“返老还童”,顾淼仔细扫过二人面孔,对紫衣那个小姑娘轻声说:“你就是念慈,对么?你是姐姐。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不要害怕。”
两人是双生子,二人之中,念慈早出生了半刻,两人相貌虽然相同,可是念慈的左边眉毛里藏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念慈没有答话,两个小人既不哭也不笑,只瞪着两双大眼睛,脸孔苍白地把她瞧着。
顾淼胸中一落,抬手割断了捆住两人的麻绳,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两人。
堂屋后侧有两扇窗户。
顾淼先将二人送出了窗外,自己再翻身而出。
院后的木门落了锁,顾淼挥剑砍去,震得她的手一麻,铜锁哗啦一声大响后,落到了地上。
顾淼抱着两人飞奔而出,追兵却在此时也到了。
“站住!”乌耶情急之下说了一连串的南语,尽是咒骂。
顾淼微微转头,见他袖中银光数点,齐齐对准了她。
她心头一跳,闪身转过了墙角,跑到前院,果见院外立着数匹奔马,不知究竟是哪一伙人的奔马。
事情紧急,她也来不及另寻马车了,抬手先将双生子抱上了马鞍:“坐稳了!”然后,自己也飞快翻身上马,握紧缰绳,双臂拥紧了身前的二人。
马匹将奔出数米,乌耶和另外一个南人竟追了上来。
顾淼一拉马头,冲进了道旁的林地,树木掩映,便是他想射中,也不容易,可是光是左躲右闪,也并非脱身之计。
顾淼朝下一看,马鞍一侧挂了一柄短弓和两支羽箭,只是身前坐了两个小人,奔马之上,她万不能轻易松开手去。
两人东摇西晃,念慈双手紧紧抓住鬃毛,而念恩却紧紧抱住念慈。
顾淼皱紧了眉头,耳边只听一声破空声来,她忙拉缰绳,险险躲过了一箭。
她扭头看去,两人已再次拉弓,箭头直指她的背心,他们不打算留她性命了,他们要的是双生子。
顾淼正欲俯身按住二人,再去取箭,偏头却见乌耶身后的南人忽低浑身一震,霍然摔下了马。
他的背心赫然插了一柄铁箭。
“阿铎!”乌耶大惊,连忙回身去看,身后的密林处忽然又射来一支体箭。
箭行如电,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马腿。黑马陡然侧身倒去。
顾淼一夹马腹,加快了马速。
她回身再看,只见乌耶落了马,而他的身后,密林中却有另一人一马转了出来。
她将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来人一身黑衣,面覆黑巾,是顺教的人?
顾淼定睛一看,便是来人遮掩了面部,隔了一段距离,他的身形与动作却令她颇觉眼熟。
“高檀。”她不由出声道。
疾风仿佛送来了顾淼的声音,她认出了他。
高檀眉心一跳,她如何认出了他?
他原本想调转而去,可是前面的顾淼依旧在频频回望。
她的马前还坐着那一对双生子,高宴的女儿。
高檀一夹马腹,加快了脚程追去。
顾淼见他行到近处,抬手摘下了面上黑巾。
果真是高檀!
“你……为何在此处?”
“你将其中一人递来。”
二人同时开口。
顾淼一愣,她策马疾驰,确实不能同载二人。
她勒马而停,抱过离她较近的念恩,递给了高檀。
高檀将她置于马前,复又疾行。
“此地不宜久留。”院中乱局还未了结。
顾淼颔首:“先将她们送到康安。”
日影西斜,在马上坐得久了,双生子脸孔雪白,额头出了细汗。
他们只得寻了一处浅溪,停了下来。
顾淼用鞍上水囊接了水,递给二人。
两个小人都闭嘴不言,也不肯喝水。
顾淼心中一叹,转身又去浅溪里用剑尖插了两条小鱼,生了火堆烤鱼。
“你们饿了吗?”
两人呆立一旁,两双眼睛只顾盯着脚尖,并不答话。
高檀捧了枯枝,堆在火旁,撩袍盘腿而坐。
他的手中还有一节断木。顾淼听他忽道:“借我你的匕首一用?”
她不明所以,却也递给了他。
高檀用匕首削木,不过半刻便削了个木蝶,木头握处光滑平整,木顶薄片薄如蝶翼。
高檀手中轻轻一转,木蝶转瞬飞到了半空。夕阳之下,如一只粉蝶翩翩飞舞。
念恩不禁瞪大眼睛,“哇”了一声。她将出了一声,又像忽然回过神来,着急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侧的念慈立刻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顾淼露齿一笑:“原来你会说话啊。”
念恩顿时手足无措地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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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一眼。
木蝶飘然落下,高檀抬手一捉,木蝶又轻盈地回到了他的手心。
念恩,念慈的视线便牢牢地追随他的动作。
顾淼不禁笑道:“你们想试一试么?”
念恩点了点头:“想。”
第53章 神医
高檀将木蝶递到了念恩手中,她学着刚才高檀的模样,轻轻一转,木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可是她的力道太小了,木蝶飞了短短片刻,便落了下来。
念慈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木蝶,对念恩说道:“你得像这样。”说着,她颇为用力地一转木蝶,果然飞得比先前高了一些。
念恩咯咯笑了一声,又拿眼去瞧高檀。
顾淼不由看得一愣,到底是血脉相连,三人的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
可是,双生子从前大概从未见过高檀,此时通通好奇地打量着他。
高檀顺势又将水囊递给了她们。
这一回她们不再闭嘴不言,轮流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她们肯定渴得久了。先前的缄默言,大概也是高家教导她们的谨慎手段。
此时此刻,她们才算终于卸下了一点防备。
枝上的河鱼散发出焦香,顾淼将鱼离了火,用匕首挑去了鱼骨,将树枝上挂着的鱼肉用两片宽阔叶片托着,递给了二人。
“饿了吗?”
念恩和念慈皆点了点头。
“吹凉了再吃。”
二人接过树叶,小心翼翼地捻起鱼肉吃,一面吃鱼,一面不忘吹气。
林中再无人声,复又静了下来,唯有浅溪潺潺水声。
顾淼抬头望向落日的方向,他们一直在往南行。
虽然是在赶路,可是并非如同先前一般疾行,双生子固然是其中缘由,但顺教的人似乎无心纠缠他们……
“你为何会在此处?”顾淼又问了一遍最初见到高檀时,问的问题。
高檀脑中念头几转,还不及答,却听顾淼又问:“你……是顺教的人?”
她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回想起来,唐县遇到顺教的人,高檀亦在,河县那一夜,她虽然中了柔骨散,可也见到了院中人影憧憧,就算是从唐县来的军士,也不能短时间内集结如此多人,更何况,吴玄勾结潼南人,虽然顺教追杀而来,不知是清门户,还是意在捉拿孔聚。
无论如何,她要是再猜不到高檀的身份,她就太愚笨了。
先前赵若虚说顺教起于盗郡,顾淼便心中生了疑,高檀拜在盗郡谢朗门下,前世,谢朗死前,一直是帝师,死后,封荫谢氏,恩宠不衰。
她猜,顺教是谢氏推波助澜,而高檀兴许才是顺教真正的“教首”,吴玄不过是个幌子。
高檀抬眼见她面色变了又变,目光露出了然之色。
事到如今,再去遮掩,也于事无补。
他颔首道:“你猜的不错。”
高檀的坦然令顾淼一顿,犹豫了须臾,才问:“为何?”
“自是为了天下太平。”高檀仿佛自嘲地笑了一声,“劝善戒恶,以战止战。”
这一刻,她忽而又觉,高檀果然还是从前的那个高檀。
顾淼抿紧了唇,沉默地听枯枝在火中爆出噼啪一声。
高檀侧目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赤色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她的睫毛微颤,像是怔忡了片刻,可是自始至终,她的表情不见讶然。
二个大人之间的沉默不语,感染了两个小人儿。
念恩,念慈彼此对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停住了动作。
顾淼眼波一转,见到她们怔愣原地,于是柔声道:“你们吃饱了么?”
二人乖觉地点了点头。
顾淼于是起身,用灰土熄灭了火堆:“既如此,我们继续上路吧。”
带着双生子,他们不可能露宿林野,最好是找到官道上的驿站。
可惜,他们上了官道之后,行了许久也不见驿站。
夜色愈深,念恩念慈昏昏欲睡,小鸡啄米似的在马前晃来晃去。
顾淼与高檀只得将二人调转方向,任由她们侧坐于马上,将头颅与身体全然倚靠于他们身上。
夜行的速度不减,好在月明星稀,今夜无雨。双生子已是累极,坐于马上,也不知不觉睡得熟了。
两马行至一个岔路口时,几道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自西面的岔道传来,听声音至少有七八轻骑。
顾淼与高檀对望了一眼,夜中行路者,不知是敌是友,自要先行避过。
他们一拽缰绳,便往东面岔道而去。
身后的马蹄声却没有渐行渐远,而是紧随其后,数骑奔马自另一岔道转来,蹄声若雨,如影随形。
顾淼回头一看,月色之下,八匹黑马之上,皆坐着玄衣人,他们腰垮弯刀,长发披肩,耳后两条细长辫子上下翻飞,辫子尾端缀着银珠。
潼南人!
顾淼脸色登时一变,他们是冲着他们来的!
她扭头却见高檀的眉头也蹙紧了。
若是只他们二人,未必不能脱身,只是双生子在马上……
顾淼狠狠一夹马腹,脚下黑马狂奔起来。
身后的蹄音越来越近,高檀低头一看,怀中的念恩已经醒了,茫然地睁着一双眼,抬头惊恐地望向他。
“别怕。”他缓声劝道。
念恩瞪着一双圆眼,却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拳牢牢地揪住了他的袍袖。
他回首看了一眼追兵,几颗银亮光点在他们袖中一闪,高檀抬手抽出了腰间长剑,横剑去挡。
银针打中长剑,发出叮然几声脆响。
顾淼循声望去,见高檀正不偏不倚地行在他的马后。
追兵离他们不过数丈,她心中一沉,摸出箭筒中的一支羽箭,回身之时,高檀按住了念恩,伏低了身。
她心中霎时一松,弓弦擦过扳指,羽箭离弦而去。
第一箭射中了马头。
一声长嘶过后,其中一人滚落下马。
嚯!
潼南人被激怒,口中暴喝一声,扬鞭追来。
顾淼趁机摸出箭筒里的第二支羽箭,径直射向为首的潼南人。
他险险一躲,羽箭擦过马头,力道稍减,刺入了其后奔马的马身。
奔马缓了下来,却没停。
顾淼咬了咬牙,箭筒里唯有两支羽箭。
她眼下已经没有箭了。
高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眉头锁得更深。
“顾远。”
她听见他唤了自己一声,打马前来,手中一托念恩,顾淼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忙将念恩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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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
她听见念恩小声地,焦急地唤了一声。
高檀只看了顾淼一眼,便一拉缰绳,掉头而去。
马行如电,他手中长剑,寒光泠泠,刹那似与月色相融。
他与潼南人狭路相逢,挥剑攻去,顾淼只见那人矮了身,躲过此一击,却也掉头追寻高檀而去,可高檀并不恋战,他的马身与其后奔马错身的数息,他抬手拔出了马身上的羽箭,马儿发出一声长嘶,他手中一转,又取下了那人马鞍上的箭筒,挂在自己的马鞍一侧。
“捉住他!”潼南人大怒道。
几匹奔马呈合围之势,朝他聚拢。
高檀横剑当胸,一扫而去,马蹄朝前飞奔。
“坐稳了!”顾淼低声道,只见念恩顺势抱住了念慈的后背,而念慈则将身体趴得更低了,双手死死抓住马头鬃毛。
她方才回过身去,目光与高檀的目光陡然相撞。他的马头距离她的马屁股,约有两丈。
见他微一颔首,顾淼立刻松开了一侧缰绳,又只见果然取下鞍侧箭筒,径自朝她扔来。
顾淼眼疾手快地扬手拽住了箭筒上的绳结,其中一支羽箭落到了地上,可箭筒里还剩五支羽箭。
顾淼举弓,飞快连射三箭,甩掉了三匹奔马。
潼南人袖中一闪,又是几枚银针飞来。
顾淼连忙回身,扯过缰绳,避到一旁后,她又转身再射一箭,正中一人左肩,将他射下了马。
唯有两人二马还在穷追不舍。
高檀忽而勒马一停,俯身挥剑,剑光扫过马蹄,顿时人仰马翻。
顾淼一喜,摸出最后一支羽箭,对准来人。
潼南人面色狠厉,丝毫不惧,骤然拔出腰上弯刀,打马而来。
高檀以剑去挡。可惜此剑并非他从前的雪溅细铁剑,只是一柄寻常铁剑。
潼南弯刀削铁如泥,登时削去了剑上一角。
高檀手中似是一晃,长剑便脱了手去。
顾淼深吸一口气,手中一松,飞箭如星,划过半空,不偏不倚地贯入了潼南人的右臂。
耳边只听他痛叫一声,顾淼忙道:“高檀,快走。”
高檀闻言,调转马头,疾奔而来,月色之下,他的脸孔亦如月色玉白。
顾淼不及多看,只得疾驰而去,身后紧追的马蹄声时缓时急。
那个潼南人是个硬骨头,她最后一箭用了大力气,几乎贯穿了他的手臂,他却仍旧没有停下马来。
不知他们还有没有援兵,二人分毫不敢停歇。
一直奔到天色将明,顾淼方才遥遥看见了康安城的城楼。
“我们就快到了!”她说罢,屈指吹了一声鸣哨,若是顾氏军在城外巡逻,便能认出她的哨声。
又行半刻,旭日破云而出,黄土城楼如罩金辉,在眼前愈发明显。
她侧目看了一眼高檀,却是一愣。
高檀此时的脸色白得出奇,原本殷红的唇色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
她脑中念头一闪,惊道:“你被他们的银针射中了!”
第54章 院判
将才夜色昏暗,高檀独自折返,去取箭筒,岂是那般容易便全身而退?
难怪他刚才手中的长剑被震得脱开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