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隔壁那碗我永远煮不出的面(1 / 2)
(一)
那盘红烧排骨,我炖了整整一个下午。汤汁收得浓稠油亮,排骨酥烂脱骨,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暂时盖过了这个家常年不散的、那种冰冷的消毒水味。这是我妈教的拿手菜,也是陈浩当年追我时,说吃一口就能幸福得晕过去的味道。
可此刻,它们连同那盘清蒸鲈鱼、蒜蓉菜心,一起在餐桌上慢慢变凉,油脂凝结成白色的霜。陈浩只扒拉了几口饭,夹了两筷子菜,咀嚼的动作机械而匆忙,像在完成一项令人疲惫的任务。
他的手机响起时,我正在给他盛第二碗汤。汤碗很烫,但我似乎感觉不到,只是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语调似乎有些急促。陈浩“嗯”、“啊”了几声,眉头微蹙,然后说:“好,我马上过来。”
又是“马上过来”。这四年里,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子,一次次地割在我心上。
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迟疑。“公司服务器有点问题,我得去盯着,不然明天全得瘫痪。”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没有看我。
“菜……不合胃口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乞求意味。我多希望他能看一眼那盘他曾经最爱的排骨,哪怕只是一眼。
“不是,挺好吃的。真有事。”他顿了顿,脚步已移向门口,“你别等我了,先睡。”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我和一桌冰冷的菜,以及那无孔不入的寂静。墙上的挂钟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声音格外刺耳。
类似的事情,第几次了?我数不清。从四年前,我们搬进这个新家,和对门那个女人成为邻居之后,一切就慢慢变了。那个女人,叫苏曼。她是陈浩的初恋。
最初,陈浩告诉我这件事时,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这世界真小”的感慨。他说那是大学时候的事了,早就过去几百年了。我当时也没太在意,谁还没点过去呢?可后来,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会在楼道里“偶遇”,会因为一些“巧合”产生交集。陈浩加班越来越频繁,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有时会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属于我家任何一款洗涤用品的香气。而我们,已经分房睡了整整四年。理由?开始他说他打呼噜怕影响我,后来,就变成了习惯。
怀疑像藤蔓一样疯长,勒得我喘不过气。我不是没闹过,但每次争吵,陈浩要么沉默以对,要么就说我无理取闹,心思太重。我查过他手机,干净得像新买的;跟踪过他几次,但都被他狡猾地甩掉了。久而久之,我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猜疑。
但今晚,看着那桌几乎没动过的菜,一股邪火混着绝望,猛地窜了上来。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要知道,他到底去哪儿?是不是又去了对门?还是……另有其人?
我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陈浩的身影出现了,他没有去车库开自己的车,而是径直走出了小区大门。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开车?难道目的地很近?近到……就在这个小区里?对门的影子像鬼魅一样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手机和钥匙,套了件外套就跟了出去。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下下跳动,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下撞击着胸腔。走出单元门,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我滚烫的脸上。我远远地缀在陈浩后面,借着行道树和停放的车辆隐藏自己。他步子很快,没有回头。
他没有走向苏曼住的那栋楼,而是拐出了小区。我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不是苏曼,那会是谁?
他沿着人行道走了大概十分钟,然后拐进了一条热闹的小吃街。这里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烤串的油烟味、臭豆腐的特殊气味混杂在一起,与我家里那冰冷精致的菜肴形成了荒谬的对比。陈浩在一个不起眼的面摊前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摆在街角的老旧摊位,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老板娘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手脚麻利地忙碌着。
我看到陈浩熟稔地跟老板娘点了点头,然后在一个小马扎上坐了下来。老板娘笑着说了句什么,很快就端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就是那种最普通的牛肉面,飘着几点葱花和香菜。
陈浩掰开一次性筷子,低头大口吃了起来。他吃得那么香,那么专注,甚至微微发出了吸溜面条的声音。昏黄的路灯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我能看到他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和一种……一种在我面前早已消失无踪的、彻底的放松和惬意。
我躲在拐角的阴影里,像被施了定身法,浑身冰凉。
不是去公司。不是去见苏曼。甚至不是去见任何我想象中的、妆容精致的女人。
他只是,只是为了出来吃一碗面。
一碗街边摊的,五块钱的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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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那一下午精心烹制的红烧排骨算什么?我这四年来的猜忌、痛苦、自我折磨,又算什么?巨大的荒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甚至想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家里的饭是下了毒吗?让你宁愿跑到这种地方,坐在马路牙子上吃一碗廉面条?
但我没动。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盯着那个在我面前沉默、疏离、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丈夫,此刻像个下班后终于能喘口气的普通男人一样,畅快淋漓地吃着一碗面。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问题竟然不是我以为的第三者,而是……而是我这碗他连碰都不愿意多碰的饭?
(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像一缕游魂,飘过热闹的街道,飘进冰冷电梯,飘进这个依旧弥漫着饭菜冷却后油腻气味的家。餐桌上的残局还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失败。
我没有开灯,直接走进了书房——这四年来我独居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涌了出来。不是愤怒,不是抓到证据的尖锐痛苦,而是一种更深的、彻骨的寒意和迷茫。如果问题不出在苏曼,不出在任何别的女人身上,那出在哪里?出在我身上吗?出在这个家里吗?
那一晚,陈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我坐在地上,想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是周六,陈浩惯例要加班——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他起床的动静很轻,但我一夜未眠,听得清清楚楚。他推开我的房门看了一眼,大概以为我还在睡,又轻轻带上了。以前,我会把这理解为一种体贴,现在想来,或许只是一种避免交流的疏远。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小区。这一次,我没有跟上去的冲动。我知道,他可能根本不是去公司,而是又去了某个我能做出红烧排骨、清蒸鲈鱼,却永远无法让他安心吃下一顿饭的地方。
我需要做点什么。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我想起了老家的表婶,她是个热心肠,但也嘴碎,方圆几十里的人和事,没有她不知道的。或许,她能知道一些关于苏曼的、更具体的事情?虽然陈浩去吃面这个举动,似乎暂时排除了苏曼的嫌疑,但这个女人,始终是横在我心里的一根刺。而且,我隐隐觉得,陈浩的变化,或许和她搬来做邻居有关,但根源,未必是旧情复燃那么简单。
我拨通了表婶的电话,寒暄了几句家常后,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婶儿,跟你打听个人。我们小区对门有个女的,叫苏曼,听说也是咱们县那边的人,你认识不?”
“苏曼?”表婶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挖掘到宝藏的兴奋,“哎哟!颖子,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就以前跟老陈家浩子搞对象的那个苏曼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她。婶儿你知道她?”
“咋能不知道呢!”表婶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这姑娘,命苦啊!说起来,浩子当初跟她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那个爹,不是个东西!早年间在镇上就是个混混,后来欠了一屁股赌债跑路了,把她和她妈扔家里,被讨债的天天堵门。那时候浩子还在上大学,能咋办?听说老陈大哥(陈浩的父亲)死活不同意,怕惹祸上身,硬逼着浩子跟她断了。后来没两年,她妈就积郁成疾,没了。这姑娘一个人熬过来的,听说后来在城里混得还行,但一直没结婚……唉,也是可怜人。”
我握着电话,手指冰凉。这些往事,陈浩从未对我提起过。他只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年少无知的过去。原来,背后藏着这样的不堪和无奈。
“那她现在……”我试探着问。
“现在?我就不太清楚了。就听说前几年好像回了趟老家,把她爹那个老房子卖了,估计是想彻底断干净吧。颖子,她怎么住你们对门了?这……这浩子知道吗?”表婶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好奇。
“碰巧吧。”我含糊地应付过去,挂了电话。
表婶的话像一块拼图,填补了我对苏曼认知的空白。一个被父亲连累、母亲早逝、初恋被强行拆散的可怜女人。陈浩对她,除了可能残存的旧情,是不是还有……愧疚?
但这种愧疚,足以让他四年不愿碰我,宁愿去街上吃面吗?逻辑上说不通。除非……除非他们之间,真的有我所不知道的、持续的联系和纠葛。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潜伏的间谍,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对门和苏曼。我调整了下班时间,故意在可能遇到她出门或回家的点出现在楼道。苏曼是个看起来很安静的女人,穿着素雅,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确实清秀,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气质。她看到我,会礼貌地点点头,但眼神总是很快移开,似乎不愿有过多交流。
有一次,我听到她和楼下的物业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提到卫生间水管有点问题,希望找人来看看。还有一次,我看到她拎着一袋重重的超市购物袋,有些吃力地走进电梯,我下意识地想帮她按一下楼层,她却像是受惊一样,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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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在尽量避免与任何人产生关联,包括我。
陈浩依旧早出晚归,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回来了”、“吃了没”、“早点睡”这类最表层的客套。家,更像是一个提供住宿的旅馆。而我,再也没有兴致花几个小时去准备一顿他可能只动几筷子的晚餐。我开始随便吃点沙拉或者叫外卖,餐桌彻底成了摆设。
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在一个周五的晚上被打破了。陈浩难得地没有“加班”,但吃过晚饭(他依旧吃得很少),就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地刷着手机。快九点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还拉上了玻璃门。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又是她?
他接电话的时间不长,回来后,神色有些凝重,对我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尖锐。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问,皱了皱眉:“有点事。”
“是苏曼的事吗?”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终于激起了涟漪。
陈浩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恼怒取代:“田颖,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我有没有胡思乱想,你心里清楚。”我站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陈浩,我们谈谈。就现在。就谈苏曼。为什么她一来,我们家就变成了这样?你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没断干净?”
陈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田颖,我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跟她没什么!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疑神疑鬼?”我笑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宁愿去街边吃五块钱一碗的面,也不愿意在家吃饭?家里的饭就那么难以下咽吗?还是说,对着我这个人,让你倒尽了胃口?”
陈浩震惊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显然没料到,那天晚上我跟踪了他。
“我……”他语塞了,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愧疚,有疲惫,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痛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急促地说:“我真有事,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