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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温泉 这不白洗了。

她说话声不大, 兰琨怔住:“什么?”

霍娇认真看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你了,只能将身份告诉你。案情保密,我不能多说, 但请你不要签字画押。”

兰琨央求的看着她:“霍姐姐,方不方便说得详细些?”

霍娇道:“你父亲犯了罪,绝不是托托关系就能全身而退的。你和你母亲现在要做的, 就是按他临走前嘱咐的去做。然后深居简出, 不要惹事, 等他……”

她给了他一点希望:“等他回来。”

兰琨手中竹笔松开, 墨迹撒了一纸。

兰珩没有一丝恼火,好整以暇, 似乎在看一场热闹。

兰歆冷哼一声, 面向霍娇:“霍娘子, 我没戳破你,你倒自己承认了。大家又不是傻子, 你以谢夫人的身份做保, 就有人相信你了?谁知道你不是早早就被谢衡之安插过来打探消息的。”

霍娇道:“我和高娘子,兰五夫人, 早在谢衡之戍边时就认识并有了生意往来,钱货来往, 数额巨大,彼此信任。我来歙州住进兰家有一段日子了,谢衡之的告身才出, 大娘子,你说他怎么提前安排我?”

她平声道:“还是你的意思是,官家的安排,被什么人提前泄露了?”

兰歆斥道:“别给我扣帽子, 官场的事,我一个妇人不管,这是我们兰家的事,你不该插手。”

霍娇点头:“是,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本不想插手。但五夫人,二夫人,琨郎君都待我不错,让我眼睁睁看他们被骗,实在做不到。我没什么过硬的证据让大家相信我,出来表个态,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剩下的,五夫人,五伯和琨郎君,你们自己决断,我也不会良心不安了。”

兰五夫人和五伯对视:“霍娘子……”

霍娇对兰五夫人行了礼:“虽然我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住进兰家时,对他贬官歙州一事,全然不知情。后来也是为避嫌,没有主动承认。现在说开了,我也不适合住在这,稍后我收拾收拾,就搬走了。以后有机会,会将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兰五夫人过来拉着她:“霍娘子,我相信你……”

霍娇说罢要带着平安和萱儿离场。

兰歆道:“等一下,霍娘子,你是不是太肆意妄为了。顶着个假冒的身份,你一个官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没有王法了?”

霍娇无奈看她:“那怎么办,你把我抓起来吧。还是说你们深宅大院有什么家法伺候?”

她故意冲她眨眨眼:“大娘子,我不是兰家的人,我夫君姓谢。你管不着我。”

兰歆气得站起来:“那普天之下就没有王法了?你以为没人管得了你?我可以将你这等恶劣行径上告宁国府,由宁国府尹来裁断!”

霍娇刚要回嘴。有几个家丁着急慌忙过来:“外面来了一大群人。少东家,五当家,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兰琨道:“什么人?”

家丁道:“为首的姓林,说是知州府来的,要接他们知州夫人回去。”

霍娇眼前一亮。

兰琨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小林带着几个人进来,各个禁军武官打扮,腰配海水纹手刀,刀光如冰,寒气逼人。

后进来的几个差役,提着四五个小箱子,翻开锁扣,里面都是些贵重补药食材。

小林道:“夫人在贵府叨扰多日,潜心研究兰五夫人送给夫人的书画。担心书画搬动损坏,才逗留至今。谢大人吩咐我来接夫人回去,顺便将那些书画带走。书画价值,都会按市价买下。”

霍娇看着小林交给兰琨的金饼子,知道他其实是在帮衬亲戚,但开始有点肉疼。

兰琨推辞着,但他接手之后,也知府上确实有不少,便推辞的不强硬。

兰五夫人生怕事情有变,在一旁道:“霍娘子你先走吧,东西我们后面送过去。”

小林看着霍娇,拼命使眼色:“夫人,走吧。”

霍娇嗯了一声,冲兰歆道:“不是没有王法,是不可能你的银钱到处都有用。”

他们走出去,外面备着一顶小轿,小林松了一口气:“任务完成!”

“……这,”霍娇东张西望:“谢衡之没来啊?”

“知道夫人不习惯,样子总要做足,”小林扶霍娇进去:“谢大人没来,怕吓到兰家人。而且大人今儿说,要把老知州压在那的几桩民间纠纷给断了,估计回来也要晚了。”

霍娇想象一下,谢衡之听着堂下老阿婆阿爷吵架,一脸死状,就感觉很好笑。

两人正走着,萱儿和平安跟过来,打起布幔:“娘子,你让我收拾的东西,我带过来了,何九和何五还有小孙留下来收拾书。”

霍娇接过来,是那只布老虎。洗干净了,但是破得漏棉花,还是得补一补。

她忽然一怔:“我们去哪?”

大家都愣住了,平安傻乎乎地问:“不是去知州府吗?”

霍娇道:“哦,也是。”

虽然但是,她和谢衡之还没和好啊!就这么主动去他府上住,好像矮人一头了。

大家都没敢吭声,除了平安,其他人都看得出来谢大人和夫人之间,有点什么不对。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猜测。

小林以为两人为兰珩插足闹矛盾,萱儿以为谢大人对人态度不好,霍娇厌弃了他。何家兄弟则觉得谢衡之阴晴不定,霍娘子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霍娇不晓得这群人各自心怀鬼胎,最终决定维护一下谢大人的面子:“那就走吧。”

她心里想:知州府看起来挺大,她反正是不会和谢衡之住在一起的。

知州府府衙在歙州闹市,前院是官署,后院则是居所。

霍娇跟着小林从后门进去,一群婢女婆子小厮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打头两个婆婆扶着霍娇下轿,跨过门槛,又有小厮来替他们提包裹。

平安被两个小妹妹带去住处,还叫她“平姑姑”,她无所适从的看着霍娇:“娘子……”

霍娇自顾不暇,她自小没习惯被人伺候,和平安相处,也是当做铺子里搭把手的伙计。

像这样前簇后拥还是头一回,过门槛有人替她提着裙摆,搭着胳膊。每进一道门,都有人提前打起珠帘。

天气热,霍娇甚至发现,身后站着两个矮矮的小姑娘,负责摇扇子。

她浑身不自在地走到后院,院子极其大,并且布置雅致,小桥流水,移步换景,看得出原主的品味。

她在小院歇下,婢女便捧着食盒摆开一桌色彩斑斓的果子,并斟满一杯紫苏饮。

霍娇喝了一口:“你们是从老知州时就在这里了吗?”

婢女道:“回夫人,我们本是老知州夫人身边伺候的,他们走的匆忙,只带走一些贴身的女使。”

霍娇了然,嗯,她就说谢衡之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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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

等吃了果子,她就让这群人回住处,又嘱咐萱儿的住处,最后还是把平安喊了过来。

平安看着比汴梁宅子主房都大的耳房,只剩下惊叹:“娘子,您说老知州这得贪了多少钱啊。”

霍娇带她到处转转:“不知道。”

她们走到一处,外面围着主木质栏杆,依稀可见里面烟雾缭绕。

门口守着一个婢女,冲两人行李:“夫人,平姑姑,这是温汤泉。谢大人嘱咐过,晚上夫人可以进来泡澡,温汤泉水乃是活水,可养肌活血。”

门开大,里面很小的地方,用石头砌出一块汤池,约莫只能容纳两个人。

霍娇对平安道:“晚上一起来泡泡。”

那婢女欲言又止,迟钝如平安都知道不对了,她红着脸摆手推辞:“不,不了不了,我怕热,不喜欢泡。”

霍娇奇怪皱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怕热。”

平安噎住,只好说:“娘子,我饿了,可以去吃点东西吗。”

夜幕降临,谢衡之一直没回来。婢女抱着霍娇的衣裳,带她来泡温泉。

昏黄的风灯挂在不远处的树上,上面还有一串铜铃铛,风吹过发出好听的声音。

她泡了一会儿,便有婢女过来:“夫人,谢大人官署那边的灯熄了,应当马上就过来。”

霍娇一惊:“……过来?”

婢女道:“是啊,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霍娇也不好直说:“没有,你去外面吧。”

婢女刚回到门外不一会儿,霍娇便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发髻松松挽在脑后,发尾带了一点水。

婢女笑道:“夫人好见外,怎么不喊奴家,梳头婢也在外头等着呢!”

霍娇一看,果真外面几个婢女坐在旁侯着,身旁桌上摆着几个黑漆妆奁。

马上就要睡觉了,还梳什么头啊?

霍娇婉拒道:“不了吧,就要睡了,我就这样好了。”

梳头婢也笑了:“奴家梳头最讲究因时制宜,晚上才刚开始呢,奴家一定为夫人梳的好看,又方便!”

盛情难却,霍娇没砸摸出来这个“好看又方便”是什么意思。

几个婢女果真很快便将头发梳好,甚至还给她眉心点了朵花钿。

霍娇捧着脸,看铜镜:这不白洗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婢女们起身站在霍娇身边。后者推开门,见谢衡之就站在门外。

他已经换了身杏白的常服,革带束腰,黑发素髻,踩着一双鹿皮靴。因为热,他叉着腰,袖子挽到胳膊上,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霍娇心里想,不是吧,你真来啊?

第52章 廷杖 很热吗?

谢衡之站在台阶下, 仰头看霍娇。

刚泡了温汤,她腮上一抹粉色,几缕碎发散在鬓间, 一双杏眼灿如春华。几个婢女在她身侧提着风灯,昏暗的光影影幢幢,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

谢衡之心神不宁地看向别处, 冷声道:“都下去吧。”

霍娇张着嘴, 他们都下去了, 谁伺候官老爷你洗澡, 反正不是我。

周围霎时静下来,谢衡之道:“不习惯吗?”

“习惯才奇怪吧, 难道你……”她说到一半, 想起来这人从小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少爷, 看兰大娘子那个排场,他应当是惯来前簇后拥的:“……好吧。”

谢衡之走进来阖上门, 顺手就解开革带, 将外杉脱了,他忍着笑:“可能就快要回京了, 我估计要升官,你得早些适应。”

霍娇都没来得及指责他孟浪:“你才被贬几天啊?”

谢衡之穿着亵衣, 赤足走进去。他放下身后的布幔,将她和氤氲的水汽隔开,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来:“阿姐, 陪我说会话吧。”

霍娇背对着温汤泉,坐在镜前,欣赏梳头婢三两下给她弄出的漂亮发髻:“这老知州可真会享受。”

里面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水声, 谢衡之长叹一口气:“他最好盼着自己早些归西,省得最后还是要清算到他头上。”

他闭上眼:“今天他们为难你了吗?”

霍娇知道他问的是谁,但她不是很想提他母亲,就含糊地带过:“也不算为难,只能说,是撕破脸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啊?”

“猜的,”谢衡之沉默了很长时间:“我该留下来的,让你受了委屈。”

那种情况,霍娇的性子,定然不能眼睁睁看兰家人被兰珩哄骗。

“没有没有,你还是不在的好。”霍娇想,还好你不在,不然我怼你母亲,会放不开的,她补充道:“但是他们肯定会借着你母亲寿辰做文章,让你过去什么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谢衡之声音很轻:“我不想再见他们了。更不想你再见他们。”

霍娇听得心中酸涩,给他出主意:“到时候你备份礼,让小林送一下好了……”

她挪了一下镜子,本想看看发髻后面。忽地发现隔开温汤泉的布幔中间,有很大的缝隙。

镜子里面,可以清楚看见汤池里的人。

谢衡之半身浸在水中,双臂撑在池外。月光落在他线条锐利的锁骨和宽厚背肌上。他眼帘低垂,神色冷淡,莫名有种禁欲的张力。

衣服脱了还挺结实的,霍娇不由得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行伍里历练过就是不一样,比在汴梁的时候还要……

“好。”他往霍娇的方向看过来,应道。

霍娇一惊,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但目光似与他在镜中相碰。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捏住铜镜,打算将其挪开。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谢衡之便要起身。

带起哗啦一阵水声,霍娇手忙脚乱地将铜镜反扣在桌上。

很快,谢衡之出来,衣衫单薄,衣领却高高压着。

他发现对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谢衡之看她:“很热吗?”

霍娇倒了杯凉茶,咕咚一口咽下去:“还,还好。”

他目光扫过倒扣的铜镜,和身后的布幔。

“……”

他坐在她对面,安静看她慌乱地寻找话题:“嗯,你怎么知道要回京了?”

她说着,仿若视铜镜为秽物,悄摸摸地揣到背后。

谢衡之眼皮一跳,面上依旧淡漠:“官家身子不好,会召我们回京托孤。王皇后则会借机排除异己,让我明升暗降。”

霍娇紧张起来:“怎么个明升暗降?”

不知有意无意,谢衡之衣襟最顶端的布扣不紧,随着他动作松开,漏出滚动的喉结。

他缓缓道:“大约是让我做谏官,然后凭我的性子,定能将朝野上下全部得罪光……”

他垂目看着霍娇背在后面的手,故意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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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果然发现她目光似带躲闪。

“得罪……谏官?”霍娇才回过神:“然后呢?”

“然后借机把我除掉。”他像在说别人的事,沉思片刻,又道:“阿姐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

“什么后路,”霍娇有些急:“你自己呢?”

谢衡之淡道:“我如何都好,只希望你们能安稳活下去。”

霍娇不知道他说的“你们”是谁,也不晓得他做了什么打算。但一定不包括他自己。

他这幅视死如归又阴郁的模样将她吓出一身冷汗,她霎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她杏眼微瞪,扁着嘴,喉咙带了哭腔:“你怎么就如何都好了?你的意思是你死了没关系,我还可以过得好好的吗?”

谢衡之没想到,几句话便惹她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娇不想搭理他,径自站起来。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他娘不喜欢他,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可他的命可是她救的啊。

或许还觉得不够解气,走之前又推搡了他一把。

晚上她回卧房,没要人在耳房陪着,自己动手将两个大门都关的严严实实。

谢衡之的影子在附近打转,她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人休想进来!

夜里气得很晚才睡着,使得霍娇醒来已经晌午。

她还没想好怎么教会他珍爱生命,却听小林说,谢大人去了兰家贺寿。

“不是说让你去送点贺礼就算了吗?而且生辰也没到啊。”

小林叹气,凑到她耳边:“我是送去了,你知道那个大娘子多吓人吗。用刀割自己手腕上的肉,血淋淋地让我带回来,以死相逼啊。”

“带了几个人去?”

小林苦着脸:“大娘子不让带人,都拦在门外了。”

霍娇后悔昨晚冲谢衡之发脾气了,她应该好好说的。

兰歆这阵仗,必然是有备而来。

霍娇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她这哪还有心思梳头发,摆着手让他们不要跟过来,自己用玉钗绾了个髻:“林大人,你带几个身强体壮最能打的人,跟我一起去兰府。”

昨日霍娇走后,兰琨自己有了主意,避而不见人。

兰珩请五伯斡旋:“琨儿被外人挑拨,我不晓得那位知州夫人什么打算。但我们一家人,即便谈不拢,也该是一家人一起想办法。”

兰五夫人小声道:“霍娘子不像那种人……”

“你这婆娘,少说两句,”兰五是个没主意的墙头草,他一人撑不起这个家,也不大信任兰琨,只能发发牢骚:“是啊,琨儿太极端了,签不签的另说,救二哥出来,除了靠我们还能靠谁。”

几人絮絮叨叨,还是由兰五去缓和关系。

兰琨性子是有点像谢衡之的,都是个犟种,他打定主意很难改。

兰歆见实在无法,让其他人都退出去:“我同琨儿说几句。”

兰珩守在门口,听见里面兰歆道:“琨儿,你是不是觉得,那霍姐姐是谢知州夫人,所以她说的,代表谢知州的意思?”

兰琨小声嘟囔:“对啊。”

兰歆道:“那倘若我告诉你,我是那位谢大人的亲生母亲。你说,是他夫人信口雌黄值得信赖,还是我这母亲的话更有分量?”

兰琨打翻了手里的茶盏:“……什么意思?”

兰歆不紧不慢:“就是字面意思。谢衡之是我儿子。几年前,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让我们母子分开,乃至离心。但母子终究是母子,我若开口让他救二弟,他敢拒绝,便是忤逆大罪。琨儿,救二弟弟,我们一家人,需一条心。”

门外,兰珩慢慢捏紧了拳头,他召来家奴,沉声嘱咐道:“等谢衡之来了,将这张字条,交给躲在后院里吃斋念佛的兰二夫人。”

房内兰琨还在疑问:“姑姑的孩子不是只有珩哥哥和小妹吗?您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儿子,教我如何相信?”

“这其中缘由,后面细说,”兰歆冷笑:“胳膊拧不过大腿,等我那傻儿子乖乖过来,你便该信了。”

兰琨觉得事情太荒诞,直到谢衡之真的按照她的要求,出现在兰家祠堂门口。

“衡儿,我以为你会将你那伶牙俐齿的夫人,也一起带来。”兰歆胳膊上裹着纱布,伤口隐隐渗血。

谢衡之没有看她,他望了一眼祠堂中鳞次栉比的牌位,陌生的仿若隔世:“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我来看看祖父。”

他撩开衣摆,跪在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兰歆望着他,气得抄起一旁的廷杖要打他:“我抚养你十几年,你转头就入了霍家的门,不认我这个母亲。世上无不是的父母,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可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长大?”

眼见她手臂上创口不断渗血,江管事哭着拦道:“夫人,别气坏了身子。郎君,你也说两句软话啊……”

谢衡之跪的端正,冷眼看着她:“你说的对,我欠你十几年养育之恩。”

他哼笑:“要么,你今天在这里打死我。要么,留我一条命出这个门,我便是霍娇的人。我不可能再听从你,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兰歆眼中闪过戾色,推开江管事,也不管自己的伤,举起廷杖便打在他脊背上。

第53章 亲吻 恶人自有恶人磨

谢衡之一声不吭, 挨下这一杖。

江管事赶紧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跪下来抱住兰歆:“大娘子,郎君如今已是官身, 打不得啊……所有人报官……”

他们本意自然不是要打死谢衡之,只是打几下,要兰琨看看, 谢知州在大娘子面前, 也只能服从。

可谢衡之道:“我就是官, 谁敢多嘴。”

兰歆骑虎难下, 只能又不轻不重打了两杖。

谢衡之始终挺着背,额角青筋直跳, 冷汗浸湿了单衫, 后背洇出血迹。她自己手臂上的血, 亦顺着手腕往下流。

待她还要再打,江管事便冲上来抱住廷杖:“大娘子, 再打下去, 郎君就要没命了……”

余光看到兰琨已经离开。

兰歆丢下廷杖,神色心痛不已, 跪在祠堂前:“兰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兰歆当家二十多年来, 兢兢业业,操持生意,没有一日敢懈怠。宗族遇难, 不敢不帮。只恨生了这么个不孝子……”

“谢衡之不是不肖子,他也不必把命还给你。”

兰歆回过头,霍娇不知何时出现,她站在祠堂外。目光如炬, 与她对视。

她慢慢走到谢衡之身边,不敢多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伤口。

“几年前他本就该死了,”霍娇拉住他冰凉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我救的他。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

“而你,你没有替你儿子主持公道,为了一己私欲原谅了寡母和兰珩,”她看着她:“他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谢衡之乖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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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任凭霍娇拉着他往外走。

兰歆这才反应过来:“私闯民宅!你们当官的就可以进出自由吗?”

霍娇掷地有声:“你们打我的人还有理了?我再不来,人就要被你打死了!”

她一招手,平安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亲兵,围在两人周围,阻止兰歆靠近。

江管事见是吃亏场面,悄声道:“大娘子,差不多便是了,琨郎君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您留着些力气,少不了又是一场口水官司。”

兰歆只能眼睁睁看着知州府亲兵们,护着两人从侧门出去。

外面停着牛车,霍娇将人拉进车中,一声不吭地要去扯他衣衫。

谢衡之避了避:“无碍。”

霍娇瞪他一眼,粗暴将单衫从后面扯开,淤青还不显,皮肉血淋淋的一大片。

霍娇翻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指尖发颤地撒上去,谢衡之闷哼一声。

外面萱儿道:“娘子,兰家的胡姨娘找过来了。”

霍娇抹掉泪,从车幔中探出脑袋,胡姨娘着急慌忙道:“霍娘子,我们五夫人让我来请您帮忙。”

霍娇道:“又怎么了?”

胡姨娘道:“她说大家本都歇了让珩郎君代管兰家的心思。方才不知为何,琨郎君又同意了,现下拉着五当家在厅堂签文书呢。”

霍娇哪还有心思管他家那些破事,她摸了摸谢衡之,身子有些发热。

“抱歉,这事我管不了,”霍娇道:“我夫君受了伤,我要带他去寻大夫。”

胡姨娘一时手足无措,眼见霍娇回车中要走,急得眼泪直流:“霍娘子,谢大人……”

霍娇狠狠心,回到车中,拉着谢衡之的手:“走吧。”

刚走出没有多远,便听见后面有人出来道:“快,快叫大夫!大娘子受伤了!”

霍娇一阵心悸,身旁谢衡之撑着身子要起来,显然也是听见了。

霍娇道:“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飞快跳下去,将两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婢女推回门内:“慢慢说,不要声张。”

婢女道:“琨郎君和大娘子正在厅堂说话,二夫人不知道被谁带出来,和大娘子一言不合吵起来……”

另一个道:“她,她带了剪刀,扎在大娘子脖子上,流了好多血。”

霍娇定了定神,吩咐平安道:“你跑快一点,去右拐第二条街找一个姓吴的大夫。让他带止血的药,多给些银钱,让他嘴紧些。”

她说完回过头,看见谢衡之面色苍白的扶着车辕走下来,身上还披着方才的血衣。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霍娇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她感觉他的手特别凉。

她一边走一边胡乱地想,被扎到脖子,应该伤的很重吧,她甚至充满恶意的揣测,这是不是她又在耍什么苦肉计?

几步跨进厅堂,里面围满了人,没有想象中伤者歇斯底里的痛呼。

兰二夫人跌坐在地,满手鲜血,兰琨将她抱在怀中,口中喃喃听不清楚。

霍娇拨开人群,终于看见被江管事和几个婢女压着脖子的兰歆。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兰歆脖子被捂着,看不出伤口,血从江管事手指间流出。

她面色惨白,穿着黛蓝色江绸长衫,只能看见她身上大片的深色湿迹,身下大滩粘稠的血。

比想象中更严重。

霍娇脑子里面空了一瞬,转过脸去看谢衡之的表情。

他眼神空洞,浑身僵硬着没有动作,松开霍娇的手,慢慢走过去。

兰歆口中嗫喏,不知是不是见到他来了,垂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

谢衡之跪在她身侧,凑过去听她说话。

“衡儿,衡儿……”她断断续续叫。

谢衡之眼泪涌出,去抓她的手,克制道:“大娘子,大夫一会儿就来。”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霍娇心情复杂。

她让人把守好大门,重新回到谢衡之身边,却发现兰歆那只被握住的手在挣扎。

“衡儿,衡儿……”她还在喊,不过目光没有落在眼前的儿子身上。

兰珩走过来:“母亲,我在。”

兰歆眼中似乎落了实处,她气息不稳,只能说出不完整的字:“珩儿,家业……商路……”

兰珩温柔道:“母亲,兰家不会衰败,西捶商路我会攥紧。”

他跪在她面前,虔诚捧着她的手:“您可放心。”

兰歆忽然吐出一大口血,口中又说了几句话,兰珩应道:“好,我一定尽快娶妻生子,为兰家诞下子嗣。”

谢衡之像个多余的人,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平安很快带人过来,大夫过来连连摇头。

兰家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丫鬟婆子的尖叫,几个夫人无措又恐惧的低语,江管事的哭喊声。

谢衡之还保持着方才可笑的姿势,跪在人群最外面,像一尊无喜无悲的玉佛。霍娇在不远处看着他,心头一阵密密地疼。

她看见兰歆的手慢慢垂下,兰珩哭得撕心裂肺,他将她抱起来,威胁兰二夫人要以命抵命。

接着谢衡之忽然捂着胸腔咳嗽几声,随即晕过去。

眼前是黑的。

谢衡之感觉自己躺很热的地方,他睁开眼,年轻的兰歆和幼年的自己,坐在一艘很大的货船上。

船员们忙碌,他的父母偶尔开口,指挥他们将货物盖上油布。

他乖乖坐在角落看着。

兰歆走过来,摸着他的脑袋:“珩儿,一会儿到了歙州,你就能见到祖父了。”

他心中雀跃:“好!”

“你和舅舅家的弟妹们,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他用力点头,怕自己做不好,还在心里预演出同他们见面的场景:“母亲,放心吧。”

兰歆满意拍拍他,对自己夫君道:“珩儿争强好胜。去年带他过来住,就在兰家的几个孩子中掐尖儿,他嘴最甜,脑子活络,算账算的快,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这回回去,可得低调一点,免得我那二弟妹又要酸唧唧地嫉妒了去。”

他突然有些茫然。

争强好胜……

他么?

他趴在甲板上,看深绿色的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忽然吓了一跳。

这不是他啊。

这是谁?

他惶恐地回过头,想将这件事告诉兰歆。

却发现兰歆身边已经站着另一个孩子。

“母亲?”他高声道,妄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可他们什么都听不到。那个孩子仰着头,接受母亲的喜爱和赞许。

“得子如此,吾再无所求。”兰歆欣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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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后几步,甲板摇晃,他落入水中。

谢衡之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厚重的帐幔,浓烈的药味。

陌生的房中,他趴在床上。

撑着胳膊起身,他看见霍娇趴在他脚边睡着。

一有动静,她便醒过来,眼睛还未睁开,她迷迷瞪瞪:“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这场景好熟悉,好像他当初在永宁镇刚醒来,她也是这样照顾他。

“兰二夫人被我带回知州府等待发落。你母亲头七已经过了,兰珩主丧。”她问他:“我没有帮你争取,由他们去了,你怪我吗?”

谢衡之摇头:“多谢你照顾我。”

霍娇没有说话,她静静等着,等谢衡之醒过来之后,再反应一会儿。

他会后知后觉感受到丧母之痛,更会因为母亲死前的偏心反复折磨自己。

这一切都需要发泄。

可是他只是又趴下去,侧过脸看着霍娇:“这样睡伤身,上来吧。”

霍娇抬起袖子闻了闻,不好意思道:“好多天没洗澡了,算了,一会儿洗个澡再上来吧。”

她担忧地看着他:“谢衡之,你难过吗,我门都关紧了。他们听不见,你可以哭出来。”

谢衡之麻木地看着外面,摇了摇头。

霍娇拉着他的手,如坐针毡,安眠的熏香很有用,他很快又睡着。

霍娇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发呆。

她常常回想,兄弟两都问过的那个问题。倘若他是兰珩,她在汴梁遇到他,她会喜欢他,还是喜欢那个真正青梅竹马的谢衡之?

她闭着眼,觉得自己好丢脸。因为只要想到这个人冷恹恹的模样,心尖就像被舌头舔过,痒痒的。

他看起来冷淡,明明很重_欲,和她单独在一起,说着话便要将那双好看的手指,拨开她的衣摆。

许是心里松懈,霍娇也跟着睡着。

谢衡之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霍娇这回躺在他身旁了,也洗过澡。

背后的伤口结了痂,他捧着干净衣裳去了温汤池。

霍娇夜里睁开眼,发现周围没有人,她询问医侍:“谢大人呢?”

“大人去汤泉了,不让人跟着。”

霍娇没来由地忐忑起来,她想起谢衡之从母亲丢掉他的布老虎开始,浑身挥之不去的自我厌弃。

他会不会想不开。

汤池外守着值夜的小厮,霍娇推开门进去,从布帘缝隙往内看。

看不到人在哪。

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目光汇聚到半人深的汤泉池中。

眼泪刷的出来,她脱掉绣鞋,赤足踩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池边,果然看见谢衡之整个人都沉在水中。

霍娇来不及脱掉外衫,立刻跳进水中,两只手攥着他的肩膀,想要“救”他上来。

谢衡之心中烦闷。正在水中憋气,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他,霎时间便将他捞出水面。

两个人都湿透了,霍娇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要做什么?”

他惊讶睁眼,看见霍娇满脸分不清是水是泪,眼睛通红。她一眨眼,又一串泪落下来。

攀着他的肩膀,霍娇紧紧抓着他的脊背,浑身发抖,仰着头不安地看他。

“求求你别死……”她仿若献祭,又似祈求,用柔软的唇珠碰了碰那双冰冷的唇:“我喜欢你,慕瓴……”

第54章 蜜糖 青竹秀色,花石嶙峋。

“求求你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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