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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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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殷老爷子抬手指向了殷焕,又缓缓地指向了殷涵夫妇的身上,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

族长越发内疚了,不过是短短一刻钟功夫,他看着就像是苍老了几分。

而殷涵、王氏夫妇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脸上阵青阵白,满额都是豆大的冷汗。

“空口胡说。”王氏抵死不认,咬着牙狡辩道,“这无凭无据的,全都是佘氏一张嘴在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呢!”

“没错,无凭无据!”殷涵厉声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亮。

的确是无凭无据。殷老爷子抓了抓椅子的扶手。

他中风是在来京的路上,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就连太医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若非如此,殷湛早就把殷焕送去官府了,哪里还有闲心与他们费这番唇舌。

心里这么想着,殷老爷子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道:“族兄,这嗣子,我肯定是要不起了。”

“我本就是想着,也不要闹上官府了,不说别的,这‘弑父’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是会牵连族中的。”

“咱们族里,还有不少小辈天姿颇佳,我们殷家不能永远都是商户,唯有科举入仕才能出人头地,才能光耀门楣。”

殷湛这么一说,族长立马频频点头,连声附和道:“说的是。”

除了总可惜殷湛在子嗣的问题上糊涂了点外,族长对这位堂弟还是十分信服,甚至是敬服的,毕竟殷家可是在他手里才在短短二十年间成为了江南首富,从此“殷”也成了江南大姓。

殷湛的这番话,在他听来,真是处处为族里考虑。

读书科举才是正道。

顾知灼一眼就看出了族长的动容,默默地端起茶盅,掩饰着她翘起的唇角。

一个宗族要出头,唯有科举入仕。

所以,哪怕老爷子费尽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地从江南找到了证据,族里也是绝对不会答应把殷焕送去官府的。

这会损害了整个宗族的利益和子孙的前程。

在古代,宗族的力量是庞大的,很多时候,甚至超越律法,家族内的一些阴私往往闹不到官府,就会被宗族私下处决。

除非老爷子与宗族彻底决裂,自逐出族。

可那样便意味着,生时不能祭父母,死后不能入祖坟。

这是比死亡更严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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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纵横商界几十年,能有如今的成就,可不仅仅是善于经商,更擅长御人之道,还懂得如何做才能利益最大化。

瞧瞧,他老人家不过三言两语间,就四两拨千金地把矛盾的关键点转嫁到了族长和宗族的身上。

族长必是会怕的。

顾知灼漫不经心地以茶盖拨去漂在茶汤上的浮叶,垂眸看着清澈透亮的茶汤中那些沉沉浮浮的茶叶。

果然——

“啪!”

族长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烟消云散。

殷老爷子微微地笑,干枯的手指整了整袖子上的褶皱,露出笃定的笑容。

“过继过继,子认父,父认子。”族长义正言辞地道,“现在,子弑父,当然不能再让父将其再视为子。”

“别说只是嗣子了,就算是亲子,有这等弑父的,那也是不能要的。”

听族长这么说,殷焕如遭雷击,“啊啊”地又叫了起来,身子像烂泥般瘫了下去。

“族长,阿焕病成这样,口不能言。”王氏脸色煞白地为儿子叫屈,“您不能听信佘氏一人之言啊!”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族长冷冷对王氏道,一脸嫌恶。

面对殷湛时,族长的表情又客气了很多,语气坚定地安抚殷湛道:“湛堂弟,你放心,这件事我应下了。”

“等我回了江南后,会亲自去改了族谱。”

“以后,你与殷焕就恩断义绝,再无任何关系。”

宗族的事自是由族长做主,他既然应下,等于是一锤定音,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了。

“啊……”殷焕嘶声又叫了一声,脸色更差了,惨白如纸,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地发着抖。

他是要被赶走了吗?

他现在病着,每天吃的药都要几两银子,要是被赶回去的话,以后谁来养活他?

殷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得了羊癫疯似的。

他不由想到了他的亲祖父。

祖父也是因为中风,常年在榻上躺着,口舌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

当年家里穷,养不起仆妇,父母兄长就使唤他去照顾祖父,祖父因为长期卧床背上都是褥疮,四肢骨瘦如柴,身上总是臭烘烘的……

那会儿,他就知道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殷焕有些慌,更有些怕,“咦咦呀呀”地向着生母王氏招手。

他想说,他之所以会中风是佘氏害他的。

那天晚上,是佘氏亲手端了一碗药膳给他,还好言跟他说:“大爷,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指证你的。”

“哎,是来给公公看病的王太医发现了不对。你知道公公的脾气,一旦认定了,我们说再多也没用……我是为了他们一家不被赶走。”

“大爷,你先忍耐忍耐,来日方长,等到大姑姐回了侯府,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大爷,夫妻一体,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

当时佘氏说得言辞恳切,他也想着他们十几年夫妻,膝下还有一双儿女,佘氏坑谁也不能坑他。他要是完了,佘氏也好不了。

所以他信了佘氏,还喝了她端来求和的那碗药膳。

不想,当天夜里,他打算宽衣上榻时,突然间两眼一抹黑,只觉手麻脚麻,接着人就失去了意识。

等半夜再醒来时,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

他中风了。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佘氏害了他,是佘氏在药膳里做了手脚。

他悔不当初。

他错了,那张方子真不该给佘氏看的,那样,佘氏就不能拿那种药来害他了。

殷焕越想心里越是悔恨,额角根根青筋暴起,更想不明白佘氏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佘氏是他的妻子,容貌、才学、家世什么也没有,简直一无是处。

可他没有嫌弃过她,也没想休了她。

佘氏为什么要这么待自己?!

任殷焕嘶喊不已,王氏却没看这个儿子,扯了下自家老爷的袖子。

“蛇……蛇……”殷焕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控制着不听话的舌头,可说出来的字眼依然含糊不清,口涎浸湿了领口与前襟。

王氏越听越烦。

他们这么远的路过来,可不是为了把殷焕带回去的啊。

再说了,带回去这么个残废有什么用,总不能还要自己这个当娘的伺候他后半生吧?

第 123 章 第123章

殷老爷子抬手吩咐丫鬟道:“来人,笔墨伺候。”

两个丫鬟很快就搬来了一张红木雕花书案,又备好了文房四宝,铺纸磨墨。

殷老爷子让人把轮椅推到书案前,亲自写下了切结文书,又在落款处画押盖章,便交给了族长。

王氏在旁边看得眼睛都要红了,心火蹭蹭地直冒,却又不敢去夺。

族长细细地看了看文书,把这份文书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叹道:“那就让阿焕跟涵堂弟他们一起回江南吧。”

殷老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又令人下去准备一块方便抬人的木板。

“不行!”王氏忍了又忍,终于不死心地又喊了出来,“堂伯哥,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了你们,现在你们把人弄成了这样!”

“就是要还,那也得还我们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

“当时怎么过继给你的,你就怎么还我们,那我们二话不说就走人。”

王氏的声音高亢而又尖锐。

族长不快地皱起了花白的眉头,神色一肃,呵斥道:“王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这族里的事,哪容得你一个妇道人家啰嗦的!”

说着,族长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殷涵,用警告的口吻厉声道:“殷涵,管好你媳妇。”

王氏连忙扯了下殷涵的袖子,给他使着眼色,示意他赶紧说几句。

“……”殷涵是个色厉内荏的,听族长这么一斥,根本就不敢说什么,垂下了眼睑,目光游移不定。

真是个没出息的!王氏气得直跺脚,狠狠地隔着衣袖拧了殷涵的胳膊一把,直拧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族长,可是……”殷涵支支吾吾了半天,为难地指了指轮椅上口眼歪斜的殷焕,好声好气道,“可是您看,阿焕都这样了,以后还要看病吃药呢。”

“我们也不是真想赖着不走讨人嫌。可治病要银子,当年家里头就是因为先父中风,为了给他看病吃药,这才散尽了家财。”

“还有,阿焕膝下还有一双子女,年纪尚小……”

殷涵越说越愁,这药费和养孩子最烧银子了,简直就是无底洞。

他本是抱怨,指望着殷湛要是能给殷焕一笔安家银子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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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王氏听着却是眼睛一亮。

对了,还有皓哥儿呢!

“堂伯哥,”王氏突然喊了一声,压过了自家男人的声音,捏着帕子又抹起了眼泪,“就算你们不要阿焕了,但皓哥儿叫了你们这么多年的祖父祖母,也可以立他为嗣孙的。”

嗣孙?族长眉头一动,略有几分意动。

他本来想着,回去江南后再从族中子弟中挑一个,但族里的孩子对老爷子也是陌生,总比不上皓哥儿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

族长越想越可行,含笑看向了殷湛:“湛堂弟,你看……”

有谱了!王氏心底又燃起了希望,一手假装用帕子抹泪掩住嘴角的笑,眼角瞟向殷湛。

这一家子就是没儿子的绝户,自己愿意把孙子给他,有了男丁承继香火,老头子也该感恩戴德了。

等老头子死后,这份偌大的家业还不是自家的。

“劳族兄为我费心了。”殷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遭了这一难……”

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瘦弱的双腿,装模作样地幽幽叹了口气。

窗口刮来一阵微风,吹散了这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平添几分落寂的气息。

殷老爷子从来是一个心胸开阔又豁达的人,遭了这一灾,他也没有怨天尤人,该吃药就吃药,该针灸就针灸,日子照常过。

可要说他心里没有半点怨和恨,那是不可能的。

谁也不是圣人。

停顿了一下,殷老爷子慢慢拈须,形容间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接着道:“我遭了这一难,往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如今也看开了。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注定我没有‘儿子’的福,那我也不强求了。”

“从此以后,莫要再提立嗣之事。”

在老爷子的心里,他的阿婉丝毫不比儿子差,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此生没有儿子送终。

一个莫须有的儿子哪有他的阿婉重要。

但是,对着外人,场面话还是得这么说的。

族长闻言皱了皱眉。

殷湛的意思竟然是嗣子、嗣孙全都不要了。

“这怎么行!?”族长立刻反对道,脸色沉了三分。

对上殷湛疲惫不堪的眼眸,族长心一软,语调放柔了几分,语重心长地谆谆相劝道:“湛堂弟,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不要一时冲动。”

“家中总要有个男丁才能支撑门楣,将来为你和弟妹扶灵送终。”

殷湛是有女儿,但女儿嫁了人后那就是外姓人,连外孙、外孙女也是姓顾的。

若是不立个嗣子,将来老两口连个扶灵摔盆、祭祀的人都没有,这等到了地下,岂不是冷冷清清,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再立一个嗣子?”殷湛挑了下花白的眉梢,唇畔噙着一抹浅笑,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对对对。”族长连连点头。

殷湛淡淡地嗤笑了一声:“等到几年后,孩子长大了,我再受一次罪吗?”

“这再来一次,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运气,再活下来。”

“这不是亲生的,再养也亲不了。 ”

族长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眉心,好声好气道:“皓哥儿是你看着长大的,这禀性自然是好的。”

殷湛却是回了一个冷笑:“我记得当年族兄也跟我说,殷焕是你看着长大的,禀性自然是好的。”

“是纯孝之人。”

殷湛的语气从头到尾很平静,却是难掩讽刺之意。

这些话的确是当年族长亲口说的,一字不差。

族长的老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一时有些接不下去了,心里悔不当初:当时族里这么多合适的孩子,他怎么就因着可怜殷焕,挑了这么个黑心肝的小子呢。

族长也没那么容易放弃,干巴巴地又劝殷湛别冲动,香火为重云云。

王氏一直死死地盯着殷湛与族长,一颗心悬在半空,见老爷子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下着急。

她一会儿看看丈夫殷涵,一会儿又去看殷焕,见这对父子是完全指望不上了,只能咬咬牙,对着几步外的佘氏狂使着眼色。

在王氏看来,肯定是老爷子拿着家产哄了佘氏,才会哄得这个蠢女人把自己的次子给卖了。

现在老爷子当众拒绝了让皓哥儿继承家业,这会儿佘氏必然发现自己被骗了。

就算佘氏再不喜他们,她总要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吧,他们终归是一家人,利益是一致的。

结果,王氏一转头,就看到佘氏正看着顾知灼,笑得那般温驯,仿佛对这笔偌大的财产如何归属是半点不在意。

这个蠢婆娘是魔障了吗?王氏越看佘氏越不顺眼,偏生此时只能生生压下心头的不喜,压着嗓子喊了声:“佘氏,过……”

“舅母,你站得累了吧?”顾知灼恰如其分地压过了王氏的声音,又对着一个鹅蛋脸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翠芝,去给舅母搬把椅子过来,再上杯茶。我记得舅母喜欢碧螺春。”说着,顾知灼对着佘氏微微一笑,笑容明媚。

她一笑,佘氏也跟着笑,笑容中满是感动。

果然还是外甥女待自己好,还记得自己喜欢碧螺春。佘氏心满意足地暗暗叹息,眼角的余光斜睨了王氏一眼。

哪像王氏……

这王氏惯会在自己跟前摆婆母的派头,从前殷焕还没过继出去的时候,便是这样。只要有王氏在,就没自己坐的地方,她总喜欢把自己使唤得团团转,让自己像个奴婢似的给她端茶倒水,布菜盛汤,捏肩打扇等等。

小丫鬟很快就搬来了一把交椅,请佘氏坐下,还周到地给她身后放了一个舒服的大迎枕。

不一会儿,又有一盅热腾腾的茶端到了佘氏的手上。

她捂着暖呼呼的茶盅,只觉得暖意从手心一直熨帖到了心里,分外的妥帖。

祝嬷嬷说得没错,外甥女真是这世上最贴心、最温柔、最美好的姑娘家了。

万事只要听外甥女的,准没错。

“佘氏……”王氏又喊了一声,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可方才被打断,此时便显得气弱了几分,干巴巴地说道,“你快告诉老爷子,皓哥儿对他这个祖父一向最孝顺了,舍不得离开他祖父。”

王氏努力地对着佘氏使着眼色,让她赶紧劝劝殷老爷子。

佘氏却是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心如明镜:王氏还想哄自己呢,真以为自己蠢吗?

“呵,你害了你自己的儿子不够,还想害我儿子?”佘氏不屑地又对着王氏啐了一口,“呸!”

“有你这样的娘,才会有殷焕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这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王氏再次被骂得傻眼了。

这死婆娘难道连这万贯家财都不要了,这简直失心疯了吧?!

顾知灼轻轻扇着团扇,温柔道:“舅母真是良善,性子好,胸中自有沟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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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会被那等子不怀好意之人挑唆。”

“对对对。”佘氏如小鸡啄米般直点头,转过头再次对着王氏的方向“呸”了一下,一副不屑与王氏这等子不怀好意之人为伍的样子。

疯了疯了,这蠢婆娘真是疯了!王氏气了个倒仰,脸都憋青了,丰满的胸膛起伏不已,却是拿佘氏没辙。

佘氏仿佛斗赢的公鸡似的昂了昂下巴,端起了方才顾知灼让人给她准备的那盅碧螺春,嗅了嗅茶香。

顾知灼忍俊不禁,又拿团扇遮了遮脸,露出一对弯弯的笑眼,偏头时,就对上了谢应忱满含笑意的眸子,他的眼神柔和得似要滴出水来。

这是殷家的家务事,从始至终,谢应忱压根儿没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眼里只看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哄人,看着她在那里搅风搅雨。

顾知灼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去看他手中那块刻了一半的南红玛瑙。

这块红玛瑙不算大,玉料细腻,红艳如锦。

玛瑙上,一朵小巧的花已经被刻刀刻出了大致的雏形,花瓣层层绽放……

她兴致勃勃地推了推他拿着刻刀的右手,示意他继续。

谢应忱莞尔一笑,顺着她的意思又执起了右手的刻刀,刀刃继续在那块红艳的玛瑙上雕琢起来。

他的手很稳,小巧锋利的刻刀在他手里灵活极了,刀锋过处,碎屑飞起,动作优雅不失力度,有种如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顾知灼也偏头凑过去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便瞧出他刻的应该是朵莲花。

这时,厅外有了动静,在金大管家的带领下,两个魁梧的家丁抬着一块门扇大小的木板昂首挺胸地来了。

他们的到来让厅堂一下子显得拥挤了不少。

“切结文书已立。”殷老爷子淡淡对金大管家吩咐道,“让他们走吧。”

“是,老爷子。”金大管家笑眯眯地应了,对着两个家丁一挥手,“快,焕大爷还要赶路呢,还不赶紧把人给抬下来。”

“殷焕,当初你只带了一身衣裳来我这里,”殷老爷子神情淡漠地看着轮椅上面容枯槁的殷焕,语气平静地说道,枯瘦的手指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椅子扶手上叩动。

“如今,这身衣裳就当给你的。”

“其它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也包括这轮椅。”

金大管家深以为然地直点头,想当年殷焕带着妻子来到他们这一房,两手空空,甚至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带,一切都是老爷子为他们添置的。

养条狗养了这么多年,都知道为主子看家,可见这殷焕猪狗不如。

如今他要走了,老爷子还给他留了这身新衣,也算是够客气了。

不不!殷焕再次“啊啊呜呜”地喊了起来,浑浊且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写满了惊惧。

他不要走,他不要回江南……

回江南的话,他定会沦落到和祖父一样的下场!

那两个家丁高声领命,不顾殷焕那虚弱无力的的挣扎,就把人从轮椅上杠下来,安放在了那块门扇大小的木板上。

殷老爷子大手一挥:“赶出去。”

这三个字指的不仅是殷焕,还有殷涵与王氏夫妇两个。

于是,那块木板就被家丁抬了起来,木板上的殷焕如垂死的困兽还在反复地叫着。

又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从厅外走了近来,动作粗鲁地将殷涵与王氏夫妇给架了起来,把人往外头拖。

“放开我!”王氏奋力挣扎着,却挣脱不了婆子们的桎梏,反而弄得鬓发散了一半,珠钗歪斜,形同疯妇。

见挣脱不开,王氏恨恨的目光又转而射向了旁边的佘氏,一手指着她,嘶喊道:“这是我儿媳,要走也得一起走!”

佘氏是次子殷焕的媳妇,理所当然要为丈夫侍疾的。

“……”对上王氏狠辣的目光,佘氏慌了一下,若是婆母非要带自己和一双儿女回江南老家,那儿子的学业和女儿的婚事可就要被耽误了。

顾知灼这才慢悠悠地将目光自谢应忱手中的那把刻刀移开了,温温柔柔地安抚佘氏道:“舅母别急。”

“我知道舅母是好的,祖父他们也知道,你放心。”

犹如久寒逢甘霖,佘氏周身说不出的舒畅,感动地看着顾知灼。

一颗心彻底安定了。

有外甥女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佘氏的腰板登时又挺直了,优雅地端坐好了,底气十足地抿唇笑。

连连受挫的王氏气急败坏地直跺脚,又指向了木板上烂泥般的殷焕,对着殷湛叫嚣道:“堂伯哥,你不能因为人废了,就把这么个废人硬塞给我们!”

“我们不要!”

“他爹,你倒说句话啊!”

“反正我不同意把阿焕带回去。这带回去后,谁伺候啊?反正我是不管的。”

王氏丝毫没有避讳殷焕,直接把心里话都喊了出来,洪亮的嗓门差点没掀翻屋顶。

这个次子十几年前就过继出去了,与他们夫妻早就淡了,哪里比得上养在膝下的长子和长孙。

长子的婆娘一年前就没了,这要是家里有个瘫子,哪会有好姑娘愿意嫁过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仿佛连着几个巨浪打来,把殷焕浇了个透心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生母王氏。

当初他们哄着他从老爷子那里偷偷拿银子,哄着他给老爷子下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阿焕,你被过继出去这些年,爹娘一直念着你。血浓于水,我们一家子在一起,总好过你现在在‘那边’就是个外人。”

“只要老爷子和老太太没了,我们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他信了,他是为了他们才会这么做的。

可如今……

“啊!啊!”殷焕发出不甘的嘶吼声,苍白消瘦的面孔表情狰狞,恨不得与王氏拼命。

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从木板上起身也做不到,只能任由家丁把他抬了出去。

他们一家三口都被家丁婆子们驱赶出去了,母子俩的叫嚣声也渐渐离去,厅堂内又安静了下来。

殷老爷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并没有理会这对母子,似乎他们早就映不到他眼中。

族长表情复杂地目送着他们离开,久久才收回了目光。

他踌躇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用商量的口吻对殷湛道:“湛堂弟,等我回了族里后,再给你挑挑嗣子,族里有几个孤儿……”

族长心里想着的是,这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养起的话,肯定能养得熟。

他们殷家,不能总出白眼狼吧?

可还没说完,就听外头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女声:“不必了。”

族长一愣,寻声望去。

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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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三十来岁身穿樱草色褙子的女子,一头乌黑的青丝绾了个纂儿,斜插了一支蝶恋花点翠镶红宝石颤枝金步摇。

步摇上那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映得女子的眼睛明亮生辉。

她身姿笔挺婀娜,步履中飒爽而不失优雅。

族长眯眼看着厅外乍一看陌生,再看又有些眼熟的女子,慢了两拍才认出这是好些年不见的堂侄女殷婉。

“阿婉?”

殷婉拎着裙裾走上了厅前的那几级石阶,气息因为疾步还略有些急促。

她今天出去巡查生意,刚才回来时,在家门口看到了被丢出去的殷焕以及殷涵三人,三个人吵吵嚷嚷的,王氏扯了殷焕头上的翡翠发簪,丢下他就走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见殷焕那副恨他父母入骨的样子,殷婉还“好心”让人给他去叫了衙差来。

门房告诉她,族长还在这里,她生怕老父老母吃亏,下了马车就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恰好听到了族长又在为了嗣子的事“逼迫”老父。

殷婉的眼眸沉下了几分,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从小到大,她都被这些人嫌弃她不是儿子。

他们觉得就因为她是女儿,才害得爹娘抬不起头来——明明她爹娘走在外头,永远都是让人恭维的对象。

自她四五岁有记忆以来,这位族长,还有族中的那些长辈不知道来过家里多少回,软硬兼施地劝父亲纳妾生子,劝父亲过继嗣子。

他们旁若无人,那些话也都是当着她的面说的,颐指气使,从来没有把她当一回事,从来觉得只有儿子才能给她的双亲养老送终。

往事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殷婉从容地迈过了厅堂的门槛,这一瞬,感觉自己似乎迈过了一道十几年的鸿沟。

“族长,我们家不需要嗣子。”殷婉直直地迎视着族长的眼眸,“这家业,由我继承!”

她冷静且坚定地说出了当年十几岁的她没敢当着这些长辈说出的话。

族长眉头紧锁,直觉地反对道:“阿婉,别胡闹了,你是顾家妇,岂能说这种话?”

族长常年在族中为族人做主,习惯性摆出了作为长辈的威仪,不怒自威。

殷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看着族长,一派坦然地说道:“我与顾衍已经义绝,并已经去信江南,族长来得早,怕是没见着吧。”

殷婉是殷氏女,无论是出嫁,和离,还是义绝,都是需要禀明宗族的,毕竟,她从顾家出来,名字还需要重新写回殷氏宗族的族谱上。

“荒唐!”族长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直拍得茶盅溢出了滚烫的茶水,而他毫无所觉,“我殷家可从来没有义……和离妇。”

殷婉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淡淡道:“顾衍因贻误军机,已被流放岭南。”

“族长刚来京城,许是还没听说吧。”

“您是想一门罪臣姻亲,还是要一个义绝女?”

什么?!族长又被殷婉话里透出的意思砸了七晕八素,想起了今天出门时看到有囚车经过。

难道说,方才那个被拖去流放的人犯,就是武安侯顾衍?

当时他还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热闹呢,就完全没认出人……不对,他也没见过武安侯啊。

他的脊背冒出了一大片冷汗,浸湿了中衣。

族长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立马闭嘴,话锋一转:“义绝得好!”

“我们殷氏世代清白,自然不能让此等罪人玷污了门楣。”

殷婉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道貌岸然的外表直击内心,嗤笑一声,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殷家的家业,我会继承。”

她会证明给所有人看,她绝不比男儿差!

这一瞬,殷婉的眼眸如同那天边的骄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第 124 章 第124章

上首的殷湛眉宇舒展,含笑看着女儿。

这些日子,他已经把京城的生意全都交给了殷婉,她上手得很快,做起事来也比从前在闺中时越加干练。

“族兄,”不等族长说话,殷湛就抢先一步道,“当年在立嗣文书上说好的,祖业会由嗣子继承,‘余下’全给阿婉,族兄可还记得?”

他说得轻描淡写,所谓的“余下”其实是他这辈子赚的家业,在殷婉出嫁后的这十六年间,这一份又翻了一番。

“记得。”族长点了点头。

殷家在传到殷湛的手上时,只是普通的富户,祖业只是这一部分。

当时族长也劝过殷湛,后来想想,等嗣子养久了,有了孙子,祖孙隔辈亲,这孙子又是殷湛看着长大的,他应该就会改变主意的。族长哪会想到竟会有此番变故。

“我现在也依然是这个意思。”殷湛有条不紊地接着道,“以后祖业就全都交给族里,田地作为祭田,田地产出以及铺子的获利给族中建学堂,给族里的孤儿建善堂,给族里的孤寡老人养老送终……”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的打算,思路清晰,很显然,这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了打算。

“余下全都给阿婉,将来会由阿婉的两个孩子继承。”

“族兄,这是我的底线,我是绝对不会再过继的。”

殷湛先放了一通狠话,没给族长插嘴的机会,下一刻他的语调又缓和了下来,幽幽地道:“有些亏,吃过一次也就够了。”

族长本来因为殷湛强硬的语气,心下不太舒服,可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心又软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拈须想了想,道:“阿婉既然义绝了,那招赘吧,再生个姓殷的孩子。”

在他看,由殷家的孩子继承这份家业才是名正言顺的事。

殷湛不置可否。

他并不在意女儿是否再嫁,知道女儿现在的心思都在生意上。

若是女儿日后能遇上一个她心悦的良人,想再嫁也随她的意思,但是女儿招赘与否不能作为要求和条件。

殷湛喝了口茶水,没有接族长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族中如今考中童生的有十九人,秀才有三人。也不用等到我死了,这笔祖产现在就可以交给族里,用于建学堂,请名师,族兄意下如何?”

殷湛是江南首富,对于他如今的身家,那份祖产其实还不足一成,却已是相当可观的一笔巨款了。

此话当真?这四个就在族长的嘴边,那双浑浊的老眼都亮了。

这下,他是真的心动了。

殷湛现在六十有二,若是等到他归去,指不定还要等个十几二十年,太久远了。

远到自己有生之年怕是都看不到族中子弟扬眉吐气的一天。

毕竟自己比殷湛还要大上三岁。

殷湛这一房的祖业若是交到族里,建学堂、请名师自是不在话下,还能让族里子弟个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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