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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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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第121章

朋来客栈的大门口,小厮阿海正对顾知灼指指点点,跟一名年逾花甲的青衣老者说着话,旁边还有一对五十不到的夫妇。

老者等人顺着阿海指的方向看过来,带着几分打量,几分审视。

顾知灼没理会,也没在意,更不会影响她逛街的好心情。

她愉快地转头问谢应忱道:“我们去哪儿玩?”

“去给外祖父买印石。”谢应忱微微地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殷老爷子除了下棋外,还喜欢赏玩印石、核桃这些小玩意,从前他没中风时,常拿刻刀刻个印章、发簪什么的,平日里殷太太最喜欢戴的那支羊脂白玉如意簪就是出自老爷子之手。

“走走走。”顾知灼连连催促道,大大的杏眼明亮有神,自信满满道,“我来挑,我挑的他老人家肯定喜欢。”

老爷子时常在她跟前炫耀他收藏的那些印石,也与她说道了不少,顾知灼听多看多,也学了点皮毛。

“我告诉你,外祖父他足足收藏了一库房的印石、石料。”

“他总说,印石之美,在于独一无二,这世上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印石,就跟人一样,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

说话间,谢应忱带着顾知灼在街尾拐弯,进了一家名为“金石斋”的铺子。

“顾世子,”一进门,胖掌柜就笑呵呵地亲自迎了上来,热情地搓着手,“您放心,那几块印石都给您留着呢,每一块的品相都是上佳。”

“这边走。”

胖掌柜引两人去了后堂,伙计端上了好几个托盘的印石,有田黄冻石、青田石、鸡血石和福黄石等等,有简单粗糙的原石,也有雕好了印钮的。

如同掌柜所言,这些印石的品相都是上佳,顾知灼想着老爷子如今拿不了刻刀,就首选印钮,只挑了两三块原石。

“外祖父最喜欢青田石和福黄石。”

“这块灯光冻不错,上头的麒麟也雕得不错。”

“你看你看,这尾鲤鱼是不是雕得惟妙惟肖?这雕刻师还挺有巧思的,把这石料上的缺陷恰好点成了鱼眼。”

“这块金银冻也不错……”

一旁的胖掌柜喜笑颜开,殷勤地恭维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些可都是我这里的极品印石了。”

谢应忱一直专注地凝视着顾知灼的一举一动,见她挑好了,便从另一个托盘里拿起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桃花冻石。

这块桃花冻石可谓石如其名,半透明的白色石料中嵌着状如片片桃花瓣的红点,浓淡掩映,似花飘静水,欲动非动。

“喜欢吗?”他摊手将那块桃花冻石递向她,柔声问道。

顾知灼纤长羽睫如蝶翅般颤了颤,随即弯唇笑了:“喜欢。”

她不似外祖父痴迷金石之道,方才也就是看这块桃花冻石色泽漂亮,便稍微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他就注意到了。

这家伙的眼睛还真是尖!

顾知灼信手从他掌心拿过那块桃花冻,触手温润,那桃花冻石上犹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她细细地赏玩着,越看这块印石越顺眼。

雕个什么好呢?

“阿池,”顾知灼轻扯了下谢应忱的衣袖,指了指桃花冻石的一头,“印钮雕成白鹰怎么样?雕成鹰戏桃花的样子。”

谢应忱俯身凑了过来,下巴几乎快压在她纤瘦的肩膀上,细细地端详了那块桃花冻一番:“可行。”

“那……我来画样子,你来帮我雕。”顾知灼扬着小脸看着他,愉悦的笑意止不住地自眼底溢了出来。

“好。”谢应忱含笑应了,吩咐掌柜把他们挑的这些印石都包了起来。

胖掌柜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笑呵呵地与她套近乎:“姑娘买这么多印石,是收藏,还是送人?”

掌柜自是喜欢豪客的,在心里记下了她的喜好,琢磨着下回再有好印石,必须派人去卫国公府传口信。

顾知灼愉快地笑道:“谢少将军在北境打了胜仗,我高兴。”

“……”胖掌柜有些懵:高兴就买印石吗?

也没错,就像有的人高兴就买醉一样!

“原来谢少将军又打了胜仗啊?这可是大喜事啊。”胖掌柜和气生财地笑道,“一会儿我也得给伙计们发个红包,大伙儿都沾沾喜气。”

今天还真是好日子,不仅北境有捷报,自家铺子里还做成了笔大生意。

铺子的伙计们一听,登时精神一振,特意给顾知灼选个了精致的描金匣子打包,又说了一通好听的话。

从金石斋出来时,顾知灼得意地下巴一扬:“我能干吧!”

她漂亮的眼尾挑起个小小的弧度,带着一丝丝少女独有的娇媚。

“你最能干了!”他低低地笑,眉眼晕出几分柔软的旖旎。

顾知灼抬手指了指前方:“我记得前头还有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我去给烨哥儿选支笔。”

说是买笔,顾知灼从那笔墨铺子出来时,又是大包小包的,不仅买了笔,还买了好看的十色笺、金粟笺、瓷青纸以及几个镇纸。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等顾知灼终于买过瘾了,两人这才一起回了葫芦胡同的殷家。

最近这段日子,谢应忱经常来殷家蹭饭,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门房婆子有什么话也没避讳他,直接禀道:“姑娘,老爷子现在人在正厅呢,江南老家那边有人来了,是族长和大爷的亲生爹娘。”

听说殷焕的亲生父母来了,顾知灼略显惊讶地扬了扬眉。

她只认得殷焕的小厮阿海一个人,刚刚在南大街时也没注意看其他人。

“我过去瞧瞧。”顾知灼打发了婆子,对着谢应忱勾了勾手指,戏谑道,“走走走,你不是要跟外祖父献宝,讨他欢心吗?”

那半是娇纵的口吻像是在对谢应忱说,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谢应忱忍俊不禁,随顾知灼一起去了外院的正厅。

阳光轻柔地洒在庭院里的一棵棵绿树上,越发显得树冠青翠葳蕤,枝繁叶茂。风吹过来时,枝叶婆娑摇曳,夹着丝丝金桂香钻入鼻端。

隔着一个庭院,两人就听到了正厅内传来妇人抽抽噎噎的泣声:

“堂伯哥,当初我们把阿焕交给你的时候,就是想着你和嫂子孤苦无依,也不是为了贪图你们的家财。”

“这十几年来,阿焕也是承欢堂伯哥你膝下,尽足了孝道。”

“湛堂哥,你也就是偏心外孙外孙女罢了。”另一个粗噶的男音接口道,“就借题发挥要把阿焕给一脚踢开,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今天族长也在,可要给我们评评理啊。”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高亢。

正厅内,闹哄哄的一片。

老爷子殷湛坐在上首,厅里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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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对五十不到的中年夫妇以及一个发须花白的青衣老者。

殷湛抬手揉了揉眉心,冷眼看着堂弟殷涵夫妇俩。

他与老伴膝下只有阿婉这一个女儿,当年不想挑个年纪太小的孩子,免得移情,也不想为此多花心思,就让族里挑了一个。

当初族长来找他的时候,言辞恳切,说堂弟殷涵的老父缠绵病榻,常年吃着药,家里穷困得几乎揭不开锅,殷涵家中生有二子,若老爷子选其次子殷焕为嗣子,也算是救了殷涵这一家子。

老爷子瞧着殷涵对他祖父颇为孝顺,禀性尚可,又是过过苦日子的,与老伴商量了一番后,就应了。

“湛堂哥,”殷涵咄咄逼人的声音穿透他的耳膜,“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殷湛轻轻掸了下袖子,冷冷道:“既然觉得委屈,那就把人带回去吧。”

说话时,他就看到外头的庭院里顾知灼与谢应忱不紧不慢地并肩而来。

殷湛眼睛一亮,方才心头的那一点点郁结烟消云散,很快注意到谢应忱手里的那个木匣子,愉快地对着他招了招手:“阿池,你又带账册来了?”

谢应忱失笑地摇头:“账册都看完了。”

顾知灼有些无语地摇着团扇。

老爷子对账册简直称得上痴迷,账册上那么多数字,还不是阿拉伯数字,顾知灼只对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涨,而他们俩居然能有商有量地看了好几天。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老爷子还在看呢。

这是,全理清了?

“那陪我下棋吧。”殷老爷子又道。

谢应忱微微颔首:“我刚得了一匣子印石,若是外祖父赢了,就给您。”

“好好好!”殷湛连声应着,哈哈大笑,显得容光焕发。

谢应忱与他下了那么多次棋,从来没赢过,不是输,就是和,老爷子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是外孙女婿在哄他高兴呢。

老爷子心情大好,拈须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外祖父可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那里有几幅李之谦的奔马图,你随便挑。”

顾知灼便笑着起哄道:“外祖父,我都看过了,他那匣子里头有块鸡血石的品相极好,你把它赢过来,雕个火狐狸的印钮肯定好看。”

“烨哥儿这几天一直叨念着,说最近先生在教他们作画,他要一方小印落款用。”

“好好好。”老爷子更乐了,催促着婆子给他推轮椅,“推我去正院。”

这是完全无视坐在厅堂两边的三人。

殷涵夫妇俩的脸色愈加难看,像是笼了层阴云。

“湛堂哥,”殷涵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一掌不快地拍在了圈椅的扶手上,“你这么一句‘把人带回去’,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不成?”

殷涵脸色铁青,眉头深锁。

他们千里迢迢地从江南到京城,总不能白来。

“堂伯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殷涵的太太王氏比他还激动,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年你可是在祖宗面前,立下了过继文书的,你现在翻脸不认人,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祖宗吗?!”

殷湛看到外孙女与外孙女婿,心情正好,也不恼,笑呵呵地对谢应忱道:“阿池,你先坐坐……等我一会儿就好。”

他的目光心痒难耐地朝谢应忱手里的那个匣子瞟,有一半心思在想着印石,想着下棋。

他只留了一半心思在殷涵夫妇身上,扫视着夫妇俩,淡淡地拈须道:“不错,当年是在殷氏祠堂祭了天地,也拜了祖宗,我认下了殷焕为嗣子,自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

“殷焕弑父在先,别说他是过继来了,哪怕是亲生的,我也要不得。”老爷子语声如冰地说道。

说着,他望向了左侧下首的青衣老者:“今日既然族长也来了,那正好。”

“就由族兄做主,解除了过继。从此桥路桥,路归路。”

“不行!”王氏哪里肯答应,激动地对着老爷子厉声道,“堂伯哥,你不过就是想把咱们殷家财产给外姓人,就空口污蔑我们阿焕。”

“族里谁人不知道,我们阿焕最是孝顺的人,怎么会害嗣父呢!”

说着说着,王氏就捏着帕子开始抹眼泪,两眼泪汪汪地看向了坐在了下首的青衣老者,哭哭啼啼道:“族长,我命苦啊,总共也就两个儿子,当年也是想着堂伯哥一把年纪膝下空虚,这才忍痛舍了一个给堂伯哥。”

“阿焕在堂伯哥膝下尽了十几年孝,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还要被这样污蔑……我这当娘的实在是心如刀割,替他委屈啊。”

族长蹙了蹙眉。

族里上下皆知堂弟殷湛一向偏重女儿,明明有一份诺大的家业,却不肯纳妾再生儿子,只养着个独女。

这倒也罢了。

现在嗣子都过继了,岂能再反悔!

至于殷湛说的弑父,绝无可能。当初挑嗣子的时候,他也是认真挑的,殷焕禀性纯厚,又孝顺,从前在他祖父跟前侍疾时那是衣不解带,尽心尽力。

族长干咳着清了清嗓子,道:”阿湛啊,你看,嗣子是你当初答应过继的……“

“喜鹊,”顾知灼放下手上的描金匣子,打断了他的话,对着守在廊下的小丫鬟招了招手,“去,把大爷带过来,见见他亲爹亲娘,免得让人以为我外祖父过继了他,这么好生好喝地养了十六年,还委屈了他……让他在什么龙潭虎穴受苦受难呢。”

“去!”

最后一个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这个家里,顾知灼的话就跟老爷子和太太的话一样管用,那叫喜鹊的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甚至没看老爷子的脸色,就应命而去。

被打断了话的族长略有不悦,脸色微沉。

阿海特意跟他们说过,说是这位表姑娘从小被侯府的一个姨娘暗中掉了包,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才回来。殷湛老两口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把她捧在了手心里。

看来,这话倒也没错。

这么一个外姓的丫头在殷家当着长辈的面就敢发号施令,跟个主子似的。

殷涵不动声色地扯下了妻子的袖子,示意王氏回来坐下,目光瞥着对面眉心微蹙的族长。

王氏了然,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坐了回去。

殷湛这老两口生不出儿子,家财再多,也没用。

族里可不由着他们把殷氏的东西给个外姓人。

她垂着脸擦泪,用帕子遮掩着游移的目光,打量着这间恢弘堂皇的正厅,心里是热乎乎:等到儿子继承了这份家业,她这个生母也能好好享享福,过上几天戏文里那种老太君似的好日子。

方才哭嚎了一会儿,她一时有些口干舌躁,轻轻蹙眉,觉得这里的丫鬟也忒没眼色了,不知道给她上杯茶。

哼,等到以后,就把这里的下人通通给发卖了。

她又擦了擦泪,却见自家男人直愣愣地盯着顾知灼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看,像是被火烧心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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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了咬牙,恨恨地想道:这个勾人的狐媚子就卖到窑子去。

王氏胡思乱想着,刚开口想让人给他们上点吃的喝的,一转头就见殷老爷子正与那位据说是太孙的公子一起看匣子里的印石,亲昵地说着话。

殷老爷子沾沾自喜地自夸道:“阿池,我玩印石几十年了,经过手的印石,数之不尽,能被我私藏的,那都是万中取一的。”

“我那儿还有方印是前朝书画大师赵端之雕的,那刀功实在不同凡响,待会儿我令人取来给你看看。”

他从那匣子里取了方福黄石印钮,点评道:“这方印颇有巧思,以雕工弥补了石料上的缺陷……”

王氏没留心老爷子说了些什么,目光在谢应忱身上上下反复打量着,心道:堂堂世子爷能看上一个被当作庶女养大的姑娘?

想来这顾世子肯定也是为了殷家富可敌国的银子!

王氏调整了下坐姿,露出看破不说破的冷笑,这时,厅外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沉重的木制轮椅被人慢慢地推了过来,轮椅滚动时,发出咯吱的声响。

轮椅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干瘦男子,歪着嘴,斜着眼,两只手不停地抖了抖,脸颊更是瘦得凹陷进去,像是皮包骨头的骷髅似的。

“阿焕?”

王氏一眼认出了坐在轮椅上的次子,惊呆了,简直不敢认这个儿子了。

这才三个多月没见,原本年富力壮的殷焕竟然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看就是中了风,而且中风后还没养好。

轮椅上的殷焕在看到双亲的那一瞬两眼瞪得老大,试图张嘴说什么,却只发得出“啊啊”的声音,口水自歪斜的嘴角淌落……

殷涵的脸色微微发白,也是呆住了,恍如一桶冷水哗啦浇在了头上。

他们只从小厮阿海那里听说殷焕因为偷偷挪了一大笔银子又做假账的事被殷湛发现了,殷湛为此勃然大怒要把他逐出去。

夫妻俩的心里满腹怨气,这生不出儿子的绝户,他们舍了一个儿子给他,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敢摆什么架子。

他们赶紧哄了族长一起来京城,就是想让殷湛明白,他老了,已经有了嗣子,就不该巴着金银产业不放。

可现在……

殷涵嘴巴张张合合,结结巴巴道:“这……阿焕这是怎么了?”

连族长的脸色都变了,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轮椅上的殷焕。殷焕还没到三十呢,怎么也不该中风啊。

“好啊。”王氏的泪水又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看着虚弱的次子心如绞痛,咬牙切齿地对着老爷子骂道,“你们把阿焕害成了这样,还口口声声地说让我们把他带走,堂伯哥,你的心太狠了!”

“父子一场十几年,竟一点情分也不念了……”

顾知灼被她尖利的声音刺得耳朵疼,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舅母。”

她叫的是殷焕轮椅旁的佘氏。

迎上佘氏惶惶不安的眼神,顾知灼无奈地叹道:“这位老太太非说您把舅父害成了这样。”

“哎,我方才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只能把你们叫来,大家说个清楚明白才好。”

顾知灼这么一说,原本忐忑的佘氏瞬间被挑起了怒火,想起殷焕干的那些破事,一肚子的火腾腾地直往上冒。

他们的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只要安安分分地守好这份家业就好,可殷焕非要去赌,去挪用银子,去做假账,才会落得如今这个境地。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提心胆吊,尽量深居简出,也就是老爷子夫妇俩性子宽和,没有因为殷焕做的那些事就迁怒她,还让她与一双儿女继续住在这里。

祝嬷嬷也常说:“大奶奶,你放宽心,姑娘人好又心善,知道你不容易,有姑娘在,老爷子不会把你们母子赶走的。”

“毕竟错的是大爷,不是你,老爷子为人一向恩怨分明。”

一开始,佘氏还有些怕。

但这一天两天过去了,果然老爷子没有把他们母子几个赶走。

姑娘还说了,让皓哥儿跟小侯爷去同一个学堂读书。

佘氏的心也就渐渐地定了,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

可没想到安稳日子没过上两个月,从前的公公与婆母竟然又跳出来搅风搅雨。

“佘氏,”王氏这才注意到了佘氏,深深地拧眉,以居高临下的口吻厉声道,“你是怎么照顾阿焕的!”

面对王氏斥责式的逼问,佘氏感觉心头似被浇了一桶热油般,怒火更旺。

目光忍不住去瞟旁边的顾知灼,见她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悦;

又急忙去看上首的殷老爷子,老爷子垂首喝着茶,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佘氏心里咯噔一下,再看着王氏一脸颐指气使的样子,心头的那座火山终于压制不住地爆发了。

“你还好意思质问我!”佘氏昂着脖子对上了王氏,抬手指着轮椅上的殷焕,“是他偷窃、赌博,在外头欠了一大笔印子钱,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忤逆不孝,谋害公公在先,简直无可救药。”

族长闻言,眉头轻蹙。

佘氏还在说着:“公公宽厚,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没有计较,放了他一条生路……就连……”

“就连他病了……”说到“病了”时,佘氏的目光游移了一下,立刻又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公公也给他延医用药。”

“你看看他,这中风之症放在谁身上,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他如今这般好好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饿着、渴着,难道还成了公公的不是了?”

骂着骂着,佘氏的嗓门愈发洪亮,手从殷焕指向了殷涵与王氏,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殷涵,王招娣,你们做人可别得寸进尺了!”

“佘氏,我可是你……”王氏气得脸都青了,胸膛起伏不已,从没想到从前对自己伏低做小的佘氏竟然敢这么对待自己。

“呸!”

佘氏低头恨恨地啐了王氏一口:“我们十几年前就过继出去了,你们还在我面前摆什么谱!”

“一来就对着我公婆趾高气扬,还欺负我家姑娘。”

“怎么?王招娣,还指着我叫您一声堂婶母?”

佘氏一手叉腰,另一手简直快要往王氏的鼻头指了,彪悍至极。

第 122 章 第122章

王氏被佘氏如此一通劈头盖脸的喝斥,被骂傻了。

江南与京城相隔数千里之远,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本想让阿海花些银子打听一下里现在的情况,可老爷子治家森严,殷家的门房根本不肯收。

眼看着族长言辞间都开始起疑了,他们这才一咬牙,带着族长赶紧过来了。

夫妇俩本来想着,最多也就是老爷子一时气急,想要解除立嗣文书,把他禁了足。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次子年纪轻轻竟然中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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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老实本分的儿媳妇居然还跟个泼妇似的指着自己这个婆母骂?

王氏越想越气,简直心肝肺都是疼的。

“啊……呜……”轮椅上的殷焕歪着嘴发出含糊的声响,想说话,但又口齿不清,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颤颤巍巍地向殷涵与王氏夫妇俩伸了出手,眼珠子几乎快瞪了出来。

“我的儿啊!”王氏一脸心疼地起身,朝轮椅上的殷焕扑了过去,哭得是涕泪横流,“你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王氏略显急切地抓住了殷焕抖如筛糠的手,意有所指地哭道:“是不是有人害你的?”

佘氏有点心虚,但立马,又叉腰指向了殷焕,嫌恶地哼了一声:“他这都是报应,是他自作自受!”

佘氏重重地一拍大腿,扯着嗓门哭天喊地,“哎,也是我命苦,嫁了个这么个狼心狗肺的!”

“我和两个孩子都命苦啊。”

想到她的一双女儿会因为这么个不孝弑父的生父而将来不能科举,不能许个好人家,佘氏就火冒三丈。

明明公婆他们这般和善,没有因为殷焕而迁怒她和孩子们,偏生这两个老不死的非要来这里闹,她和孩子们的好日子全被这些人给毁了。

佘氏红着眼,心里的怨气更深,转身看向了坐在下首的族长,昂着头道:“族长,我可以做证。”

“是殷焕在公公的药膳里下了药,才害得公公在北上京城的途中中风!”

招供的话,佘氏已经说过了一回了,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迟疑和慌张。

这一次,不管殷焕怎么恶狠狠地瞪着她,想吃了她,想撕了她,她也半点没在憷,把当初说过的那些话,又对着族长重复了一遍。

最后,斩钉截铁地强调道:“就是他,全都是他干的!”

话落之后,厅堂内一片死寂。

族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佘氏与殷焕之间来回扫视着。

就算殷涵他们刻意隐瞒,但从他们俩这前言不搭后语中,他还是多少听出来,其实是殷焕背着殷湛偷挪了些银子用,殷湛才会雷霆大怒,闹得父子失和。

族长觉得这件事的确是殷焕做错了,但殷湛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份家业早晚是属于殷焕的,倘若这回是殷湛的亲儿子挪了点银子,殷湛又岂会这般雷霆震怒,终究是他没把殷焕当作亲生的,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味。

族长这趟来京城,本想着两头敲打一番,让殷焕认个错,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但如果真相真如佘氏所说,殷焕胆敢弑父的话……

族长深吸一口气,神情郑重地沉声问佘氏:“侄媳妇,你这话当真?!”

“胡说!她在胡说!”王氏几乎跳了起来,老脸狰狞地瞪着佘氏,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这个贱人肯定是看阿焕中风了,守不下去了,想改嫁,这才胡说八道地冤枉阿焕的。”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指不定在外头连人都找好了,早就勾搭成奸,就等着跟阿焕和离呢。”

佘氏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心头的火节节攀升。

她心一狠,咬了咬牙,也不与王氏掰扯,直接对族长道:“族长,我说的都是真的。”

“殷焕中风也是他自作自受,跟别人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给王氏他们插嘴的余地,一口气往下说:“殷焕被金大管家带人拿回家后,公公本来是罚他禁足的,可他还不停的抱怨,咒骂,说是公公亏待了他。”

“他就……就又拿出了用那张害人的方子抓的药,想再给公公灌一回。”

“哎,大概是因为上回公公吃了药却康复了七七八八,殷焕他怀疑这药没用,非要自己尝尝看,这一尝,到了下半夜,人就倒下了。”

“公婆急坏了,当夜就让人去请了大夫,这满京城的大夫都找了,都说他是中风了。这段日子药不知道吃了多少副。”

“这些事族长您尽可以去医馆打听。”佘氏用袖口抹着眼角,抽抽噎噎道,“公婆待他跟亲生的没两样,是他没良心。”

不是!不是这样的!轮椅上的殷焕更激动了,“呀呀”地嚎叫着,但如今的他连抬手指她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瞪着佘氏。

“胡说!”王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青中发紫,“谁会明知道这药吃不得,还非去尝尝,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佘氏放下了擦眼泪的袖子,眼角却是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泪痕。

果然是在装哭!王氏心底恨恨,刚想说她露馅吧,却听佘氏古怪地低笑了一声。

“是啊。”佘氏朝王氏逼近了一步,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王氏心里莫名地发慌,“王招娣,你怎么知道‘这药吃不得’?”

佘氏死死地盯着王氏,语速放得极慢,整个人瞧着阴气森森的。

王氏只觉得脚底心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不不。”王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难掩慌乱地说道,“我的意思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佘氏冷哼了一声,“殷焕是从宋家医堂抓的药,那家医堂东家的儿媳妇,是你的表妹。”

王氏的眼睛瞪到了极致,连殷涵也是目瞪口呆,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夫妇俩下意识地看向了轮椅上的殷焕,想说他怎么连这些都告诉了佘氏。

他没说啊!殷焕只能死命摇头,可是他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头一动,便耷拉了下去,口水又自歪斜的嘴角流淌下来,狼狈不堪。

佘氏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心里暗自冷笑。

殷焕确实一个字也没提他的亲爸亲妈,可有些事,又怎么瞒得过她这个枕边人。

“族长,在老家时,殷涵与王招娣时常背着人偷偷来找殷焕。”

“我也亲眼见过,殷焕给了他们银票,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至少是好几万两。”

佘氏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喘息不已。

有些话,她上次并没有说,心里还是害怕,生怕说了以后,她和一双儿女再也不能待在这个家里。

可是,现在……

佘氏垂下眼眸,看着戴着左腕上的黄花梨佛珠串,这是祝嬷嬷给她的佛珠串,说是专门请皇觉寺的大师开过光的。

这些日子,她常常一边捻佛珠,一边翻祝嬷嬷给的那本《佛说善恶因果经》,已是倒背如流了,她知道,她曾经帮着殷焕助纣为虐,造了孽,若是不能赎罪,死后指不定要坠入阿鼻大地狱的。

佘氏不由去看顾知灼,见她摇着团扇对着自己微微地笑,眉目柔和似观音菩萨般。

仿佛有了主心骨,佘氏心中大定。

真好,外甥女是知道的,自己和殷焕那等狼心狗肺的人不一样。

这就够了。

祝嬷嬷说得对,外甥女待她这样好,就算是亲闺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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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此了,她不能让外甥女伤心失望。

“就是他们一家子想要谋公公婆婆的家产!”佘氏的声音更加坚定,嗓门也更大了,团团地指着殷涵、王氏以及殷焕三人。

“殷焕还说了,等到公公中风死了,就把婆婆也弄死,那样他就能当家做主了。”

“再把他亲爹亲娘都接到京城来。”

“他们一家子就能一起享这荣华富贵。”

“噗……”殷焕想说不,拼命摇头。

不是的!

就算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也想好了让嗣母在老爷子的灵前“心悸”而亡,当作是殉情,谁也不会起疑。

可这些要紧的话,他怎么也不会跟佘氏说啊。

殷焕一会儿“噗噗”,一会儿“啊啊”地叫着,想让族长别被佘氏这贱人给骗了。

族长深深地拧起了花白的眉头,脸色铁青。

夫为妻纲,佘氏一切都该以夫为优先,事事向着夫君,除非夫君有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也唯有孝道大于夫纲。

族长心里发寒,有了结论。

“阿焕,”如今再看这个自己曾经看好的子侄,族长那浑浊的老眼中露出明显的失望,“你糊涂啊,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既然“过继”了,就意味着嗣子过继出去后,与原本亲生父母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在族里,也不过是一房亲戚罢了。

可是,殷焕身为嗣子不但偷拿了嗣父的银子去孝敬他的亲生父母,还听了亲生父母的怂恿,去谋害嗣父,这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人可以犯错,却绝不可践踏人伦,这是为人的底线。

这种事哪怕稍微露出一点风声,殷氏一族便会声名俱毁,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殷氏子女怕是连婚嫁都难。

族长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心口似是压着一座沉甸甸的小山,脸也板了下来。

厅内的气氛又冷了三分,气氛也随之变得压抑凝重。

眼看着族长竟然信了佘氏的话,殷涵更慌了,赶紧澄清道:“族长,佘氏是信口胡说,肯定是湛堂哥让她这么说的。”

“没错,定是堂伯哥给了她什么好处,收买了她……”王氏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两眼惶惶,慌忙道,“堂伯哥就是一心想把我们阿焕踢出家门呢。”

殷涵夫妇俩不管不顾地说了一通,那副语无伦次的样子简直就是坐实了他们心里有鬼。

族长哪里还看不出这对夫妻此刻的心虚。

妻以夫为贵,殷焕好,佘氏才能好,殷湛给多少银子收买得了佘氏?!

真是可笑!

“够了。”族长冷笑连连,抬手打断了还欲再言的殷涵与王氏,声音骤然拔高了三分,“我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呢!”

此时,族长简直身心俱疲,眉宇间难掩失望与心寒。

他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一路从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足足花了一个月,又是水路又是马车,把他折腾得不轻。

本来他只是想着,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别闹得这般不愉快。

而殷湛夫妇也年纪大了,再过继一个嗣子也不合适,就将就着吧。

以后有人扶灵送终就成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殷焕的心思竟然这般狠毒,他与他的生父生母图的不止是财,还是人命啊。

思绪间,族长又看向了正前方坐于轮椅上的殷湛,心里也是唏嘘,抬手揉了揉发涨的眉心。

“湛堂弟……”

殷湛从江南启程来京城时,还是精神矍铄,能走能动的,可现在却是不良于行,被嗣子磋磨成了这副样子。

族长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愧疚,都怪他识人不清啊。

当初是他亲自从族里挑了殷焕,也是他为殷焕在殷湛跟前美言,觉得这是于两房、于族里有利的好事。

是他看走了眼。

痛惜之余,族长又觉得有一丝丝的庆幸。

幸好他来了这么一趟。

“族兄。”殷老爷子对上了族长那对难掩愧疚的眼眸,眼底掠过洞悉的光芒,可面上却示弱地露出疲惫之色,无奈地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像这样的嗣子,我哪里要得起?”

“我今年也六十有四了,说得难听点,是一只脚已踏进棺材的年纪了,如今我又中了风,也不知道能再活几年。”

“等我驾鹤西去,你弟妹也必是会被这等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给害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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