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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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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日冥思苦索,十分费神。

她干脆静待其变,不再满腹心事。

命还在,没掉一根头发。

手里还有余钱,各处庄子出息,蒸蒸日上。

这就很好了。

于是在转变主动到来之前,云湄不再自苦,开始打点自己的事。

莳花弄草,焚香煮茶,这些从前做奴婢时为了博得欢心、赢来赏赐才有意去习学的东西,到得今日,并没有被摒弃,顺延成了云湄无事可做时,用以调养性情的习惯。

她知道自己本真的脾气不算好。

那一夜,若是没有气性上头,而是由头至尾地顺着他的意,或恐也不会闹成今日这般。

虽然他偏执起来,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但交涉间,她也不是就没有一丁点错了。

——在他质问时,她确实有故意在拱火,夸大其词,说出那样的话。

催化了矛盾,从而演变成现下这种境况。

于是这阵子,云湄镇日以书琴为伴,愈加心平气和。

闲暇时,云湄还给绥绥重新请了开蒙先生,把母女俩的生活打点得很好。

树挪死人挪

活,云湄遍经风雨,早便做到了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能适应得不错。

冬锋眼睁睁看着她一日好似一日,颇有些无从汇报。

好在许问涯似乎已全身心地投入到未完的庶务之中,没再挂心这些,也不再主动过问她们情况。

主子出行的次数变多了,随着案情推进,护卫难度加大,冬锋于是派了手底下的膀臂戍守家宅,自己则每日贴身陪伴许问涯左右。

由此,云湄发现院子里渐次闹腾了起来,不复从前安宁静谧。

新换的守卫领班叫做翘帆,是个跳脱的少年,生得风流倜傥,花言巧语信手拈来,宅子里的丫鬟女使尽皆被他调戏了个遍,到处姐姐长姐姐短,还时常给她们带些可口的细点、精工的首饰,俘获大片萌动春心,堪称遍地拈花惹草,就差没沾过云湄的边了。

因着他的年岁与元狸相当,云湄有时候看着他朝气蓬勃的样子,会经不住地畅想,倘若元狸不是那般出身,性子会不会也同这少年一般无忧无虑、明朗爽快。

云湄每日晨起,都能听到连绵不绝的、被翘帆惹出来的欢声笑语。她不反感,倒觉平添一抹活气。

是以,当某一天,这样的欢乐戛然而止,便十分令人生怪。

云湄推窗细看,就见翘帆神色肃穆地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正煞有介事地摆弄着横在膝上的佩刀,将两面血槽擦来擦去,抹得油光锃亮。

有被招惹过的丫鬟找他搭话慰问,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回以笑脸,随意摆摆手便将人给打发了。

云湄见状,有些坐不住。

她提裙迈上廊道,及到跟前,开门见山地打探道:“小帆,你没事擦刀做什么,宅子里进贼了?”

这些日子云湄时常与他打探许问涯的行踪,两人早都熟络了。

翘帆得过冬锋的令,对她并没有防备,直言道:“岳州近来颇有异动,那姓严的奸贼麾下,像是在分批抽调兵力,府城里军械库的出入也对不上,官官勾连,怕是阴谋不轨,山雨欲来。卫所那头的兵力不好调动,咱们这些被主子从京城带来的暗卫,便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云湄听不大懂,只隐约分辨出情况不大妙,“不是惩治贪墨吗,还能闹到打仗的程度?”

翘帆噗嗤笑了,解释道:“倒也不至于打仗,那是谋反,他们哪敢。就是主子懒得再周旋了,干脆在半个月后给他们设下了一场能够一网打尽的鸿门宴,他们兴许是怕到时候当真火拼起来,抗争不过,这下才闻风而动罢了。这不,被咱们钓出来一连串的勾连关系。”

这些政界的变动,云湄从没有涉猎过,自然听得如坠迷雾。她只是见翘帆的笑意一闪而逝,人不似从前那般乐观健谈,显得极为反常,由此窥出局势兴许不大乐观,心里便惴惴起来。

云湄委婉地问:“那你到时候会有事吗?”

翘帆一下子没听出来她的意有所指,脱口道:“嗐,做死士的,脑袋原本就栓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不都是常态吗?功勋是由枪林箭雨里砍杀出来的,不来活儿,整日闲坐在这儿,哪来的契机立业成家呢?”

不过他好歹是打小四处惹草招风的风流子弟,见云湄目光殷切地凝睇着他,并没有他的接话,顷刻间便顿悟了,脸上先是露出洞彻的笑,旋即清清嗓子咳了声,故意佯作难办地蹙起了眉头,道:“也许当真会出事吧,洞庭这地方水深,上官们尸位素餐、结党营私多少年了,突兀来个人雷厉风行地动了所有人的利益,真要惹得他们狗急跳墙,至时候会闹成什么夸张模样,说不清的。”

这番刻意渲染过的言辞,果然闹得云湄一晚上没睡好觉。

翌日,她顶着眼下两片青影,推窗问:“你们大人昨夜又没回来?”

翘帆趁势拱火,做出一副怅然的模样,长吁短叹地说:“这样濒危的局势,咱们大人哪里能回得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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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湄抿抿唇,但又没可奈何。

这种情况,并不是乔子惟先前所面临的亏空难题,非普通人能够与之同舟共济。

她手无缚鸡之力,没得拖后腿。

只能安安分分在家待好。

倒是午间,听到院子里的女使互相咬耳朵,说开春以后,鸿圆寺开坛作法,庆祝寺庙里头那一泓汇福灵池解冻复苏,预备三日后在池水之畔举办庙会,当日烧得头香者,可在住持的护法之下通达天意,朝上苍许愿,保准灵验。

以往这种神佛之事,云湄从不在意,要是菩萨当真怜悯众生,那她的苦难早便得到妥善解决了。鸿圆寺这一通造势,左不过是吸引达官贵人到场挥霍一番而已。

但现下,情况大不一样了。

这就好像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既然她旁的事情做不了,那便非得拿到这个头香,才能安心。

是以,及到庙会那日,云湄当真在翘帆的一路护送之下,抵达了鸿圆寺,使出十八班解数,想方设法地拿到了第一炉头香。

头柱香,在传统里,看的是信徒的虔诚与否,不是钱财的多寡与关系的远近,换句话说,倘若鸿圆寺靠关系抑或是靠金钱,奇货可居地将头柱香的机会待价而沽,那便也会因此失了大寺效应,不能服众。

所以竞争时,是绝对公平的。

这就让云湄没有那么难办,不必跟有权有势的那些个信徒们争个头破血流,她只需要最早到,最早爬上百重阶梯便是了。

有翘帆的助力,她提前一夜抵达山脚下,攀爬之中时不时借一借少年的力,待到东方泄出一丝晓色之刻,争得了第一。

人及到法坛旁的那一刻,浑身酸软。

住持低垂眉目,和蔼地问她所求为何,紧接着说了些悲天悯人,皇天定然不负有心人的套话。

云湄累得昏头转向,险些将爬上来的初衷抛之脑后,人还没站稳,便乍然听此问,懵懵然间头一个想起的居然是自己,然后是绥绥。

反应过来后,她很有些心虚,头一次充分意识到自己的没良心。

毕竟是亏欠过的人,他眼下都盘桓于生死之际了,总得挂念着他一些的。

“我给……”她斟酌片时,含混地说,“我想给外子求一个康健顺遂,还请圣僧为我上报天听。”

外子。

翘帆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这个称呼,唇角弯起,已经准备好怎么在许问涯那厢添油加醋地汇报了。

——这不得美死他?

云湄在鸿圆寺累得团团转,先是走了一趟作法的流程,再在住持的引领下,往汇福灵池去,掬了一捧说是喝下后能护佑加身的灵水,旋即在巧舌如簧的极力推销下给菩萨捐了个金身,最后顺带去了一趟乔子惟所说的桃花树,细数了一番泥地里深埋的女儿红的坛数,计算该偿还的款项,这才得以回程。

难怪这世上皈依神佛者甚众,别说,这一趟神神叨叨地走下来,云湄心里还确实安定了不少。

回到住处,她揣着第一炉头香的香灰,还有一瓶子情莹莹的汇福灵水,开始思索怎么见到许问涯的面,让他依照最后的程序,喝下掺了香灰的灵水。

想着想着,开始叹气。

别说连哄带骗地让他喝下这玩意了,云湄深知,她眼下的现状是,连见上他一面都很难。

“阿娘!”绥绥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只扯扯她的衣角,见她垂头,指了指脸蛋、鬓角的地方,“阿娘脏得像花猫。”

云湄这一天下来兴兴头头,连整理仪表都忘了,踅身瞄一眼,就见自己右脸脸颊上不知道哪里沾惹了灰扑扑的香灰,髻里的簪子、鬓边的珠钗,也松散在纷乱的青丝里。

她见状失笑,又听绥绥身上传来饥饿的腹鸣,便随意扶了扶簪钗,大发慈悲地先解决女儿的问题,“阿娘给你做面吃,怎么样?”

绥绥双唇翕动,有点不大赞成的样子。

她娘什么都会,什么都一点即通,就是不知为何,唯独做起饭来……

很难吃 。

但是她不敢说,乖巧地颔首道:“好。”

云湄便将她抱去了厨房。

绥绥被她放在小杌子上坐定,撑着小手支颐,歪起脑袋看她忙来忙去,没多久便开始犯困。

云湄将将挽上襻膊,正在炒制盖码,余光见女儿打起了哈欠,不由动作微顿,瞄了一眼为时尚早的天色,回过身来,古怪地打量着绥绥。

绥绥的作息被调养得十分稳定,惯来早睡早起的,顶多午休时贪半柱香的懒,其余时辰不至于常常犯困。

然而,云湄发现女儿最近这段时日,犯困的时间点堪称乱七八糟。

绥绥被她看得正襟危坐起来,瞌睡虫顿时飞去了天外。

不过来自母亲的威慑,是自小定型的,没多会子,绥绥便被看得不打自招了:“阿爹带我玩。”

云湄纳罕极了,没空当去纠正她的称呼,只顾疑问道:“我几乎一整日都在你身边,他哪里来带你玩过了?”

绥绥不敢看她,小手不住地搓着膝头,支支吾吾地闪躲着道:“天、天黑的时候。”

云湄匀了口气,“你是说半夜?”

绥绥咬着唇瓣点点头。

云湄听得讶然,一时十分失语,戳在锅里的勺子都忘了动。

“因为你们吵架,”绥绥觑了觑她千变万化的脸色,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灵机一动,转移矛盾道,“他才这样藏头露尾的。”

云湄听了,气愤之下忽而失笑,也不知道绥绥究竟打哪儿学来的词藻。

藏头露尾。

——许问涯还不至于这么幼稚吧?

他兴许是最近冗务繁重,归来得晚,又不想失去将将才与绥绥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这才如此。

夜半出门寻欢作乐,这一大一小可真能折腾。

难怪绥绥这几日晨间起身,都是一副兴兴头头、意犹未尽的模样。

云湄生气之余颇为无奈,是以,没有发作。

她将码子炒好,旋即注水,趁热下面,没消多少功夫,便舀出来装碗,推到绥绥跟前。

绥绥已经学会了拿筷子,但这一碗面,还是被她吃得很艰难,磕磕碰碰的,战线拉得老长,面都坨了,才吃掉一小半。

云湄并没有往厨艺方面怀疑,只操心地问:“不是教了你怎么拿吗?怎么又不会了。”

绥绥复杂地瞄了她一眼,不敢说真话,思忖片时,童言童语地搪塞道:“困困,拿不住。”

云湄便开始亲手喂她。

绥绥欲哭无泪,只能老老实实坐着,张开嘴巴接,然后食不知味地咀嚼。

就这么捱了半晌,绥绥眼珠一错,透过半开的窗扉,在远处廊道的阴影下发现了救星,匆忙转移话头,抬手指去:“阿爹回来了!”

云湄手中一顿,循着她指尖所向,扭头看去,只惜外头除了春夜泛滥的牛毛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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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有。

大失所望,她敛回目光,垂着眼睛,无意识地拨弄着碗中成结的面条,嘴里嘟囔:“……你混说什么呢,快吃!吃完睡觉。”

***

许问涯风尘仆仆雨夜晚归,入得中门转进连同内外院的游廊,原是要往书房整饬公文,走至半途时,余光却在昏昏沉沉的雨幕之中,捕捉到了一泓澄黄的温馨灯影,不由驻足,循迹眺望过去。

就见远处的角房里头热烟蒸腾,昏黄的微光映在窗户纸上,仿若晦冥风雨之中的一点温暖明灯。

两扇窗子半支着,间隙里泄露出流淌的裙裾之影,顺着裙影往上瞧,她双臂之上的襻膊束得紧紧,正探手搅和热汤,发髻不知缘何,有些歪扭,侧脸还沾着薄薄一层灰影,似是随手擦了一道,便任之不管了。

亦步亦趋缀在后头的翘帆见状,立时出来喋喋不休地发挥一番,将云湄借助他的力量轻松飞跨阶梯,添油加醋地烘托渲染成了云湄漏夜爬起来,睡眼惺忪赶至鸿圆寺山麓,虔诚地一级一级攀跃千步高梯,最终感化住持与上苍,求得外子福泽庇佑,诸事安康。其用词万般宏伟壮烈,充分地突出了女主人公之切切心肠,之深情万种。

雨帘层叠倾斜,满世界湿冷阵阵,角房透出的温馨黄光却始终明亮稳固,仿若矗立于晃荡海域之中那一盏引人心向往之的灯塔。

许问涯听着翘帆的夸大其词,站定片刻,黑眸之中倒映着黄澄澄的灯光,眼睫微动,在侧颊投下一片密实纠结的影。他的步子,却没有转弯的意思。便如此停顿少顷,随即拂袖踅身,仍旧往书房行去。

翘帆没法子,自觉仁至义尽,闹别扭的人,一时半会儿拗不过来,不是底下人三言两语便能劝好的。

云湄那厢伺候完绥绥吃面,又带女儿净手净脸,擦洗身子,待得熄灯上榻时,思忖片刻,打算今夜抱着绥绥睡,抱紧些,也省得半途被拐走,她这个当娘的还没有半分察觉。

正思考着这么个抱法,能让绥绥不受难,外头便传来了敲击窗沿的声响,是翘帆。

云湄心中一动,匆匆下榻,反手回身掩了帐子,便紧赶慢赶地趋步走近窗台,隐约有些猜想,“你们大人回来了?”

翘帆点点头,道:“白日里那住持不是说,香灰水要早些喝吗?不然就难灵验了。”

云湄很有些为难,沉吟须臾,询问道:“你适才观察……你们大人看起来心情如何?”

翘帆闻言,闪躲地摸了摸鼻子。

云湄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她叹气,复又想了想,只得道:“你下去歇着吧,余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半刻钟后,云湄揣着头炉香的香灰与汇福灵水,绕去了书房侧面的月台上——从这儿能看见许问涯投在桃花窗纸上的影。她在外头盘桓着脚步试探片刻,里头果然依旧纹丝不动,他垂落的长睫始终朝着手中的公文,间或提笔沾墨,总之全程心无旁骛,似乎对她的脚步声闻所未闻。

看这样子,是别想能打上照面了。

云湄没可奈何,思来想去,只能弄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早便设想过这种情况,是以,白日里特特儿问过那住持,倘若不喝,如何奏效。住持看在她为菩萨捐了金身的份儿上,好耐性地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说是点在眉心、涂抹于周身几个穴道上,勉强也可以。

云湄心想,横竖具体也没说,涂在哪几个穴位,那脚底也算涂吧!

于是她端着苍灰色的灵水,绕回书房门口,敛着裙摆矮身下去,微微倾倒碗口,在里头之人踏出门槛的必经之地,均匀地来回洒着。

不承想,就是这做贼似的空当,跟前那道始终闭阖得连蚊蚋也钻不进去的门缝,恰在此时,忽地吱呀一声,淌出了一隙微光,紧接着,大亮起来。

他的侧影投出,将她鬼鬼祟祟的姿势全数笼罩。

第103章 冠妻姓(二十三) 男主恋爱……

空气静默一瞬, 不待云湄抬眼细瞧,许问涯便提步走开了。

云湄忙不迭拂裙起身,亦步亦趋地缀着他的步子, 随他疾行在夜色里, “你去哪?”

起先他照往常一般, 不乐意搭理她,还是云湄一迭声追问了好几句, 许问涯才开了金口,对她吐出了连日来的第一句交流, 语气冰冷,十分言简意赅:“沐浴。”

话音将落, 足下的步幅愈加大了, 云湄险些追不上, 跌跌撞撞,跑得袖带当风,裙裾猎猎。

好不容易得来的照面机会,云湄实在不愿意就此放弃,于艰难追逐中思来想去, 末了咬咬唇, 舍得一身剐, 提议着说:“我还欠着你九次呢,我来侍奉你沐浴吧?”

这是多豁得出去的邀约啊, 奈何他竟然置若未闻,仍旧不理不睬的,疾行的侧影冷峻极了。

从前二人同行,许问涯很是迁就她的莲步轻移。现下情况大不相同了,云湄这段时日充分地感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冷漠, 眼下,便体现在使人难以追踪的大步流星之

中。

云湄没多会子便气喘吁吁,脑子里不间断地斟酌着字句,一时没注意到脚步的平衡,不经意绊了绊,匆忙扶住廊柱,余光里是他下意识伸过来的手,很快便撤开了,仿若深沉夜影之中一闪而逝的错觉。

但他人总算是放缓了步子,有那么一瞬间顿在那里,云湄见状,压根顾不得将气喘匀,仓皇提上来一口,便抓紧时间地冲他道:“许兆玉,我们聊聊罢,难不成一直这么耗上一辈子吗?”

他并没有循声看过来,目光照样盯着延伸的廊道,缄默地走着,半晌,就在云湄以为他不再会有答复时,才冷不丁冒出一句:“有什么好聊的,你不是又想走了?”

云湄听罢,愣怔须臾,这才想起自己前几天出门打点了一番手底下的铺子,想是被他获悉了。

云湄瞄他的侧脸,虽则始终是一副冰封的面孔,但现下来看,莫名就让她察觉,他似乎更不高兴了。

她闪烁其词地矢口否认,说不是,“我只是定期盘一盘账目而已,总不能荒在那里,没人调理吧?主家久久不至,掌柜们松了筋骨,难免有什么歪心邪意。”

许问涯显然不信,只凝眉乜过来一眼,尔后,继续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云湄盘的都是江陵宋府何老太太那儿得的铺面,要么就是她为着钱生钱,自个儿置办的零散产业,他给的那些,除却上回为乔子惟解忧排难以外,她自打从今阳离开以后,可谓是一次都没有动过。

她不花他的钱。

这就代表着不想有过多的往来,产生更多的亏欠,一副迫切想要早些两清的势头,那些枝枝蔓蔓,等闲不愿意去横生,惹来更加密集的纠葛——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她对他的毫无留恋。

许问涯这些情绪泛滥的曲解、忧思多愁的设想,因着这段时日以来的别扭地拒绝沟通,云湄自然无从得知。她只觉得自己被他方才睇过来的那一眼,盯得看有些心虚,惶惶然之下,便将实话和盘托出了:“我盘账,是因为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提前铺后路而已。”顿了顿,趁着这个话头,循循善诱地接续道,“你看,你不说,我只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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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苍蝇似的去猜,一猜得不对味,就又做出让你不开怀的事情——所以我们之间真的很需要开诚布公地沟通一下,好吗?”

许问涯的步子,随着她喋喋不休的平直语气,停滞住了。他终于站定,回过身来垂目打量她,眸光细碎波动,神情颇有些复杂。

——她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理智且平和地与他说话呢?

这些天她不是焚香便是烹茶,日子悠然畅快,浑然没有半丝难捱的意思。

她怎么可以?

她的情绪呢?她为什么能够调节得这般快?

她怎么可以的??

她为什么能够以堪称处理公务的清醒口吻,来对待这段纠葛?

她怎么可以的呢???

云湄苦苦缀上的脚步,最终被许问涯无情地格挡在了湢室外。

她在外头徘徊半晌,终于意识到许问涯这段时日是铁了心要对她漠然视之,而非劳于案牍抽不出空、没有闲心应付。

他居然就是故意冷着她的。

云湄回到绥绥落榻的寝居,心中仍很有些不敢相信,解衣临睡前,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许氏七郎的年岁,是二十有三不错。

她愣愣坐在原地,一时间又是无奈,又是生笑,悲喜交加之间更生出绵延的苦楚来,愁绪满怀,只觉沉闷闹心。

不可否认的是,许问涯这份态度的转变,对她不无影响。

云湄扭身躺下,闭目酝酿睡意,不出意外,夜不成寐。

思及他那教她如何也追不上的脚步,脑海中无知无觉闪回曾经缓步相携、处处以她为先的场面,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发起闷来,颇觉烦扰。

还有他一改从前的冰冷语气。操着那样的腔调,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扎耳的。

当他那份赤忱的热情当真开始退潮时,曾经充分浸泡于其中、不觉有什么稀奇的云湄,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大堪忍的冷意,体味到了所谓的熬心之感。

倘若两下里能够爽直地交谈一番,痛快放手,她或许还不会如此倍感不舒坦,偏偏他当下什么也不说,半点心声也不乐意吐露,着实教人难猜,从而牵肠挂肚,镇日里满心满眼都在琢磨他这个人。

这样的手段确实幼稚,但不可否认,它居然很可耻地奏效了。

横竖难以成眠,云湄干脆起身,点灯熬油,冥思苦索地寻求对策,奈何百思不得其解。碰上一个不介意耍昏招的男人,纵然身怀十八般武艺,那也压根是没处使的。

绥绥在半掩的帐子里呼呼大睡,间或踹踹被子,肚皮袒露出一点儿,在暗沉的视野里白得晃眼。云湄循迹调转视线望了过去,孩提天真无忧,到得此地的每一晚,俱都睡得分外香甜,倒教人生出些羡慕来。

云湄起身靠去床沿,替女儿掩拢被褥,温热的一小团很快蹭进她怀里,茸茸的脑袋仰在她的脖子上,昏昏然的睡意随着此消彼长的呼吸朝她传递过来,满腹心事的云湄不知不觉便被带得睡着了。

不过因着思虑过多,梦里并不黑甜,反而光怪陆离,是另一重的折磨,翌日,也自然醒转得甚早。

甫一睁眼,云湄便听见了不知何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披甲之声,伴随刀剑铮鸣,在原该宁谧的清晨之中显得分外刺耳。

云湄思及翘帆嘴里那一场凶多吉少的鸿门宴,心中微凛,随意收拾头面,便出院寻找,果然在前后院交界的一处小旷场上,瞧见了正点兵点将的冬锋,还有在旁头殷勤地打着下手的翘帆。至于底下的那些暗卫们,自然十分训练有方,全程一声杂音也无,万般恭谨地听完各自的排布后,便鱼贯离开,井然有条地各就各位去了。

云湄寻了个空当,与翘帆打了个照面,狐疑询问:“你那日说的九死一生,当真吗?”

翘帆是风月之事上的老手,一眼洞彻她眸中暗藏的忧虑,端着架子咳了一声,故意含混地道:“适才冬统领都与咱们提起生死状了,您说呢?”言罢,见云湄脸色渐次苍白起来,又怕当真把人给吓着了,赶紧打住玩笑,复又很是圆滑地浅浅找补了一下,“咱们这些底下人,合该舍生忘死的,至于大人,他玉叶金枝,又是朝廷命官,再是不济,周遭都始终层层拱卫,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

云湄黛眉深蹙。

“要不您亲自跟着来瞧瞧?”翘帆提议道。

云湄乍听他吊儿郎当发出此言,忡忡忧心之下陡然生笑,“都这么凝重了,我难不成还去添乱?”

翘帆不以为意:“嗐,打不打得起来还不定呢,咱们这边厢是在步步为营,以防万一罢了。”顿了顿,又给她吃定心丸,“您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您掉一片油皮儿。”

他这人有些嬉皮笑脸,总油腔滑调的,年纪又小,哪怕是许氏严选,云湄也天然不大相信他。翘帆看出她的顾虑,干脆去冬锋那头讨了个示下,冬锋的目光来回巡睃,见许问涯早都拂袖走远,也有些难办,思忖半晌,松口道:“云姑娘是想跟来透透气?不碍的,翘帆你去护着。”

翘帆领命:“得嘞。”

他心思活络,早前便看出云湄身份非同凡响,至时候去与人头破血流地争夺功勋,还不如留在云湄身畔护她周全,要来得快。

云湄听到冬锋那句“透透气”,就晓得这小子夸大其词,在刻意惹她忧心了。但她并没有计较什么,心中仍是隐忧不减,不知是否因了多心的缘故,总有一些不大好的预料,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如若至时候我有什么纰漏,你及时顶上,执掌全局。”那边厢,许问涯朝冬锋道,“流程都明白了?”

冬锋觑他一眼,知晓许问涯近来状态欠佳,怕到时候自己临场掉链子,这才事先刻意嘱咐他这位副手一遭,当即应喏,“记住了。”

到得晚宴时分,云湄乘坐的马车车辘辚辚,四平八稳地驶出了宅子,翘帆在旁头纵马跟随,不时凑近挑帘,与她闲话:“您只管吃茶听曲儿,倘

或真打起来,我护着您去可供观战的地界儿,定让您瞧个分明。说起来,昨夜我瞧见冬统领替咱们大人擦刀来着,今个儿兴许是要用刀了。咱们大人最会使的便是长刀,耍起来可威风了,至时候您可以瞧瞧新鲜。”

他虽则吊儿郎当,但那副话家常一般的轻松口吻,颇具抚慰的效用,云湄居然还真被他给说得松泛了不少,回道:“我早见过了。”话音将落,又好奇地问,“听你这口气,他等闲是不使刀的吗?”

说起来,她曾经与许问涯只共同生活了半载,泰半时间又都窝在后宅里头,鲜少亲见他于腥风血雨之中来去挥杀,自然不大晓得他在这方面的习惯。

翘帆笑嘻嘻地道:“咱们大人各色武艺齐备,但耍刀最帅,兴许是想武给谁看的吧。”言罢,回想她前半段话,不由“咦”了一声,“您先前便见过大人使刀呢?看来他老早便瞧上您了。”

云湄抻臂出去,作势打他一下,“油嘴滑舌!”

翘帆调转辔头,及时躲避开去,“我开玩笑的,意思是想告诉您局势没有那么棘手而已,您看,您的眉目这不就舒展开了?”

云湄委实不喜欢有人拿性命攸关之事以作玩笑,一时间很有些挂火,愠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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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之前是怎么同我说的?果然言过其实,成心奔着让我睡不着觉去的!”

翘帆一与小娘子相处起来,总是没什么边界,眼下这么一番一递一声,和乐融融,差点就忘了云湄是个名花有主的,见美人薄怒,正乐不可支,双唇微动将要告饶,迎面倏而刺来一只冷箭,挟着嗖嗖寒风,不由分说地钉在他腹下的马鞍上,险些闹得断子绝孙。

由此,翘帆冷汗直冒,接下来的这一程子路,表现得安静似鹌鹑,到了设宴的所在,低眉顺目将云湄请进一间雅阁子里,安置好名茶与细点,便叠手退出去了,也不再与她闲侃,整个人一改从前,表现得十分老实本分。

冬锋乔装巡察场地时,路过他身侧,同病相怜地啧啧摇头,扔下一句:“大人终究还是爱才,不然你可得没命。”

翘帆心有余悸,益发低三下四,瓮声瓮气地说:“……小的再也不敢了。”

好在只要他避嫌,不喜他这性子的云湄也不会主动巴巴地来找他,给他惹来更多的侧目,一时间相安无事。云湄在里头食不知味地啃完了半块八珍糕,实在坐不住,便走至窗畔,推窗细瞧。

这场子构造得极为精巧,上层的雅间往楼内开窗,恰恰可以瞧见楼下大堂的靡靡舞乐,设有雕栏的廊道环抱而建,有不少歌伶倚栏卖笑,小二与酒婢们则满世界穿梭,寻求挣得散钱的机会。

云湄原是随意瞥一瞥,却不期然在纸醉金迷的角落望见了熟悉的身影,起先还不敢认,定睛一瞧,那正手持细柄烟杆、吞云吐雾的瘦削男子,竟然真的是乔子惟。

云湄讶然。

才和离短短月余,乔子惟状态颓废,瘦了老大一圈,还染上了喷云吐雾的烟瘾,云湄打量着他的这短短片时,烟斗里头的烟草便被滤尽了,很快有一只素手柔柔抓握过来,行云流水地为他替换干净,一瞧便知,如此做过许多次。

云湄没在意那只手,初时惊讶过后,便满脑子盘算该怎么归还那些女儿红,那日她往鸿圆寺走了一趟,去桃花树下数了数酒坛子的数量,又启了一坛子样酒出来,当天便转托行家,根据香醇程度估了估酒价,回家后便立时折现,思索着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乔子惟清一清这个账,不想今天便碰上了。

先前的和离,堪称不欢而散,后来云湄又始终宿在许问涯的住处,等闲不好与乔子惟传信,她想着既然今日难得碰上了,便抓紧机会,趁势分说清楚。

云湄没有耽搁,推门而出,径直朝那处走去,临到近了,有些新奇的发现——那位素手纤纤,亲昵偎在一旁为乔子惟替换烟斗的女子,是馥儿。

云湄走近时,恰巧环廊内的大堂之中闹了一出天女散花,彩衣加身的花魁伴随着奇巧的焰火腾空升起,跃至最高处时,倏而将手中飘带一挥,周遭转瞬间落英缤纷,悬于身畔的焰火也砰砰砰地连串儿炸开,吓得馥儿一缩,人就恰巧缩到乔子惟的怀里头去了。

乔子惟持着烟杆的手微微一顿,长眉轻蹙,但没说什么,下一刻,整个人便定住了,视野里云湄的身影越放越大,他莫名仓皇起来,张口便要解释,又恍然发现彼此之间早已分道扬镳,关于馥儿的烦缠,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与云湄分辨呢?

云湄目睹了,但压根没在意这个。

馥儿在乔宅的身份十分尴尬,依仗的主母一朝撒手离开,接下来便只能凭借自己的手段寻个活路,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侧目的。

只有馥儿自觉不怎么光彩,趁着他们表兄妹俩预备叙旧的间隙,人往乔子惟身后缩了缩,半遮半掩的。

乔子惟甫一看见云湄,百转的愁肠顷刻间涌出无尽的酸楚,可是无法诉之于口,张张嘴,想要起一个简单的话题,问她缘何出现在此,又意识到今日的行动,由他的顶头上峰,也就是许问涯牵头,他们浓情蜜意,片刻不忍分离,也是寻常事。

于是他张口结舌,手上不经意间失了力,烟杆啪嗒落地,清脆炸耳,他这才恢复几分清醒,手忙脚乱地弓腰捡拾,再行起身,自觉狼狈,颓丧地说:“我现在这样,一定很惹人发笑吧。”

云湄见他消沉,自己毕竟就是那个给他带去苦难的祸首,一时也呼吸不畅起来,竭力匀了口气,才稳住心神。为免引发更大的惆怅,她干脆略过了他的自嘲,凑过去细声问:“你是被安插在这儿的?身上有任务吗?”

乔子惟按捺住弥漫的悲痛,说道:“不打紧的,表妹有什么事,且直说吧。”

对于这些乱糟糟的纠纷,云湄无从与他狡辩,事到如今,只能以金钱偿还,便将那几十坛女儿红所值的数目夸大了些,“这太贵重了,咱们母女受之有愧,我打算折现还给你。”

乔子惟哪里听不出她的有意贴补,可是他不欲与她谈论黄白之物,摇头道:“表妹言重了,我不会收的。”说着,喉头哽咽,留恋的目光在她脸上缠绵流淌,“你……近来还好吧?”

“你不要钱,那教我从何处弥补呢?”云湄叹了口气,心中很不好受,“倘或见你鲜衣好食,兴许我良心上还能过得去,可是你……”

云湄的话,没能说尽,但只消打量乔子惟这一副丧气欲死的模样,便都在不言中了。

她一直以来所挂心的隐忧,在许问涯那里没有得到半分令人安心的答复,眼下想起这一茬,便直接趁机当面询问苦主:“他还有为难你吗?”

乔子惟惨然一笑,“自我们和离,他又做回了好上峰。”

云湄这便舒出了那一口连日来怄在心头的淤堵之气,喟叹着呢喃:“那就好……那就好。”双唇翕动,待要再提起女儿红一事,却倏而见乔子惟目光调走,投向她身后,语间喊出一句“大舅”。

云湄浑身一滞。

——大舅?

乔子惟的生母与云湄的父亲乃是亲姐弟的关系,这世上能让乔子惟唤上一声大舅的,除却那个打从出生起就在折磨她的仇雠,还能有谁。

思量间,云湄已本能地踅身避让,余光之中衣袂飘飘,不见其人,先得窥其潇洒风度。循着衣角望去,就见一位将近不惑之年的官老爷迈着方步朝这一隅趋步走近,面上十分讲究地蓄有一弯美髯,一双秋水一般的明眸顾盼间颇有温柔多情的味道,乍看十分可亲,眼底却透着疏离的审视,堪称自形容到气质,都尽皆与云湄十分相像。

这人赫然乃是洞庭当地大名鼎鼎的皇商,云间逍,早前因着主动献妻,受万贵妃牵线搭桥,一时间身份地位急遽水涨船高,后贵妃倒台,也靠一手长袖善舞的本事而不受丝毫牵连,始终游走于各色上官之中左右逢源,可见其人颇有手段。

他走至近前,先是亲热地回应了乔子惟的唤声,语间倒是开门见山 :“渡口那头安排好了吗?什么时候能把我送走?”

说着,调转视线,先是瞄一眼显得藏头露尾的馥儿,再而投向了容色夺目、教人难以忽视的云湄,目光明显定了定,不由冲乔子惟调笑道:“你这小子,早前给你送美人儿,忙不迭各种推搪,现而今倒是开了窍啊?”他捋了把胡须,视线调转过来,复又往云湄脸上沾了沾,“呵呵,还弄得左拥右抱的,一个天香,一个国色,倒是个会享受的。”

云湄原本耳畔蜂鸣一片,还思索着倘若对方当先认出她来,她该作何反应,眼下却冷不丁察觉云逍间眸底流露出来的垂涎之色,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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