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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不要摔了 1. “……我这边所有……
1.
“……我这边所有证据资料都已经整理出来了, 那我先用邮件发给你,然后明天去你事务所详谈……是的,小孩得跟着我, 我可以把平分的财产全部放到信托基金里,全都用于他……对, 我是有工作的,啊,现在没有,但是最多两周一定能有……麻烦你了。”
邱迩把书包放到地上,在李闻雯对面坐下, 他刚刚从李闻雯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有关于他抚养权归属的隐患, 因此露出愁容沉默不语。
“饿了?再坚持一下,外卖马上就到了。”
李闻雯专心整理着邮箱里辣眼睛的图文, 她余光瞥见邱迩在饭桌另一侧坐下,却半晌不见他说话,判断这个点儿他应该是饿得没什么精气神了。
——邱怀鸣酒后来电, 警告她不要把她逼急了,他绝不可能答应离婚,邱迩也必须去德国。因此切断通话后李闻雯一分钟没耽搁, 立刻就与她以前做警察工作时时有往来的章晓琪取得了联系。章晓琪独自经营着一个律师事务所, 专打离婚官司。
“痣长在这个位置还挺好看。”李闻雯瞧见其中一张照片突然喃喃自语。
邱迩不放心地起身绕过来要看她整理出来的资料, 李闻雯眼疾手快立刻把笔记本合上。她尴尬地微微抬起眼睛, 本来想说“少儿不宜”, 但又感觉“少儿不宜”这句话也不宜, 因为那画面的主角之一是他的直系血亲。
“你怎么了?你先坐回去。”李闻雯此刻才意识到他应该不是饿了。
邱迩抿了抿唇,顺从地坐回去,忧虑道:“只有两周的时间你去哪里找工作?”
李闻雯闻声知意, 很有信心地道:“我有办法,你别操多余的心。”
李闻雯姿态放松坐在夕阳的余晖里,邱迩瞠目紧盯着她,却仍是看不清她的样子。他眼睛有点痛了,低声念叨了句“烦人”,拎着书包走进玻璃房。
2.
离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即便是在已经如此泾渭分明的两个人之间也如此。
得知李闻雯真要起诉离婚,并且已经在接触律师,虚空里突然伸出无数双手想要把她往回拽。
首先就是邱怀鸣的爷爷和大伯,两人相继来电安抚游说,极力弱化夫妻之间早就不可调和的矛盾,顺便意有所指地点出市监局“顾问”与“邱同”相互依存的关系。
然后是程祥和“程松悦”那不招人待见的小妈,程祥仍然是上次的那一套,吓唬她离开邱怀鸣以后什么也不是,有寸步难行的那一天,小妈则用轻飘飘的语气问她知不知道当今的菜价肉价——就好像她自己很清楚似的。
最后就是一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同学朋友,或真心或假意劝她“男人皆如此,肯给你花钱就已经高出同类一大截了。”
李闻雯在应接不暇的各种毁三观的理论里艰难前行,并深深感知自己以前的生活虽然也不时跌跌撞撞,但仍是安乐窝,起码心理上没有遭受过毒打。
所幸章晓琪此人十分得力,很快就通过“程松悦”整理出来的各项资料锁定了邱怀鸣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通过合法渠道获得的大致的财产。
“预估离婚后你能分到这个数,”章晓琪说,“虽然你以前不太胜任母亲这个角色,但你丈夫情人一茬接一茬似乎也没比你好哪里。所以,如果你能当庭签署法院认可的信托基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再有你儿子的个人意愿加持,那么你儿子的抚养权你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章晓琪这样说完,又从头翻了一遍“程松悦”整理的资料,越翻表情越微妙。
“程松悦”整理资料的方式与章晓琪惯用的一样——
所有的文件名都通过重命名方式写入了大概的主题和时间,这样无需打开就能知道里面的内容;用于离婚诉求的资料证据和用于争夺抚养权诉求的资料证据分别放在两个不同的文件夹里,随意打开其中一个文件夹,各种琐碎资料如聊天截图、转账水单、就诊记录,又以发生时间和发生主体划分做成了一个个压缩包。
“谢谢你,我明白了,我工作已经有眉目了,能开工作证明……”李闻雯正说着,留意到章晓琪微妙的表情,顿了顿,问,“是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章晓琪勾了勾唇,夸赞道:“资料整理得非常好。”
一个把生活过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人未必不能在其它方面有点天赋技能。章晓琪关掉所有打开的程序,合上笔记本,暗暗提醒自己刻板印象要不得。
李闻雯从章晓琪的表情推断出她有所保留,不过她也很有眼力见地没去追问,从那个电话到现在不过三面之缘,章晓琪与“程松悦”没到推心置腹的关系。
“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失忆这样的桥段,不过最近几年电视里这样的桥段都少了,太不生活化了。失忆是什么感觉?”章晓琪问。
“……以前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不愿意负责,但又不得不负责的感觉。”李闻雯发自肺腑地道。她这样说的时候,不由伸手碰了碰脸,程松悦脸嫩,那俩巴掌印儿在她脸上留了四天。
3.
从章晓琪的事务所出来,大风大雪,李闻雯瞧着时间还早,便戴上大大的兔耳耳暖向着西城分局的方向行去。不过李闻雯并不是要去西城分局,而是要去一个与分局时有合作的帮教机构。帮教机构的名称是“太阳”,是多年前几位警务人员的家属成立的,与分局一街之隔。
“你又出来找工作了?”邱迩通过儿童手表发来慰问。
李闻雯瞧了一眼时间,是下午的大课间,她回他,“我再强调一遍,少操多余的心,去跟你同学玩儿。”
“你不要摔了。”邱迩半天又来一句。
李闻雯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干脆停住脚步,给他摄了一张有点呆傻的比耶照。
邱迩趴在栏杆上盯着“程松悦”的笑脸,后知后觉地把衣袖拉长遮住几乎冻僵的手指。
邱怀鸣昨天突然强硬把他接回了家里。所谓“强硬”倒也不是说邱怀鸣当众动手,邱怀鸣只需用那样吓人的目光在敞开的车门里紧盯着他,他就头皮发麻不得不爬上他的车了。不过到家以后他又跳窗溜了。
所幸“程松悦”昨天出去面试出了点小意外,到夜里十点才回来,没有发现他比平常晚回家近两个小时。
上课的铃声呲啦啦响起来——大约是电量不足了——惊走了屋檐下前来躲避风雪的麻雀。邱迩从袖筒里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冻红的鼻头,跟在几位同学后面拖着两条麻秆似的长腿回到教室。
“我上午一上班就把工作证明给你开好了,结果你上午推到下午,下午嘛又往后推,推得我心里打怵,怀疑你后悔不来了。”
李闻雯正在门廊前扑打身上的落雪,就听到了喋喋不休的念叨。李闻雯非常怀念此人的念叨,因此眼里满是笑意。此人是“太阳”当前的负责人之一,叫伍韵,长得古色古香,细眉杏眼尖下颌,秀美荏弱,却有一张操碎心的大妈嘴。与李闻雯本人并称西城区两大“奇观”。
李闻雯用手势制止伍韵再往前走,以免踩到沾雪的地面滑倒,解释道:“上午去见了律师,聊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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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久了些,不好意思。”
李闻雯昨天过来面试,恰好碰到几位学员一言不合干仗,她三下五除二将最刺儿头的俩人一个踹飞两米一个按到墙上,沉声喝问其它跃跃欲试的人“是不是里面的饭没吃够”,又协助伍韵这边的工作人员将伤者送医,便获取了伍韵的青睐。
“没事儿,你没改主意就行。这是你昨天留下的身份证,入职手续都给你办妥了,就差你的签名了,”伍韵领着李闻雯往二楼走,嘴皮子仿佛是租来的着急还,一刻不停歇,“不过啊,松松,一面之缘你对我们是不是太信任了,身份证这种东西也能随便留下……你手机里有没有下反诈APP,你这种人还是下一个好。”
“我现在就下载。”李闻雯点着头说,当即拿出了手机。
伍韵一愣,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一下就被击中了。以前就有这么个人,她说什么她都应,就图个耳根清净。但那个人因病年纪轻轻就已经长眠于麒麟陵园。
“是在这个办公室吗?”李闻雯收回正要推门的手,轻咳着问。
——“太阳”是在老消防大院的原址上修修补补建立起来的,她们当前所处的二层独幢小楼就是原来的消防办公楼。“太阳”多年来人事变动不大,因此惫懒一直未摘掉原单位的职能牌子,所以她按理说不应该知道这间挂牌“档案管理室”的窄长办公室就是“太阳”的行政室兼人事室兼信息管理室。
“啊,对,是。”伍韵神思有些恍惚,并未留意到这点细节。
“程松悦”三个字李闻雯签得感慨颇多,最后一个勾落笔,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灵醒了三分,似乎有什么一直飘忽不定的东西就此落定。
入职手续签字完成以后,李闻雯突然直起身拥抱了伍韵一下,把后者弄了个愣怔。
李闻雯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遮掩道,感谢她及时给自己这份工作。
伍韵知道她急着工作就是为了争夺抚养权,因此没多想,轻拍了拍她,说,“你加油”,顿了顿,又体贴地说,“一个人独自带小孩不容易,以后有需要可以把小孩领来大家一起帮忙领着。”
李闻雯瞧着比邱迩矮一头的伍韵,默了默,说:“他不用领,六年级了。”
伍韵显然非常惊讶“程松悦”三十刚刚出头居然有个在读六年级的小孩,她像个傻子似地支着手“啊”一声,又“啊”一声,终于还是在人事大姐隐晦的眼神提醒下没有发表“高见”,生硬地把话题转移到“这场风雪啥时候能停”。
“又是一年年底了,”人事大姐把李闻雯签过字的资料用个曲别针别住归档,慢悠悠道,“老话儿咋说的,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大家都顺顺利利的,松悦从头再来也顺顺利利的。”
伍韵没眼色地纠正:“丁姐,不能叫瑞雪吧?昨晚到现在一夜一天了,要这样再下个一夜一天就成雪灾了。”
人事大姐瞧着伍韵愁得唉声叹气。
……
第14章 怎么了?借醋? 1.……
1.
李闻雯没有耽搁时间, 工作证明到手以后,立刻就向法院申请离婚诉讼了。法院立案后的第三日,起诉书副本被送到了邱怀鸣手里。
“……你在医院就行, 一会儿就给她送过去,老规矩, 就医记录给我抹掉……别他妈扯淡,你就照我说的做就行,我没醉,清醒的很。”
邱怀鸣本着下三路骂了句脏话,把手机揣进西装裤口袋里, 然后倚靠着电梯轿厢, 燥热难耐地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他现在脑浆都是沸腾的,分不清是被酒精刺激的, 还是被那一纸起诉书刺激的。
“叮——”电梯到达七楼。叶进踏出电梯门,然后回身若有所思瞧着轿厢里眼底通红杀气腾腾的男人。他戴着口罩,因此男人并未认出他是谁。
……
邱怀鸣咣咣咣凿门时, 李闻雯正与邱迩讨论寒假安排。
“上午八点起床,洗漱吃饭半个小时,然后八点半到十点一节课, 十点半到十二点一节课, ”李闻雯与邱迩商量道, “下午的时间就由你来定, 你对什么感兴趣都可以尝试去学, 或者就只想呆在家里打游戏也行。”
邱迩闻言倏地露出小学生式的不值钱的振奋表情。如果是活泼一些的小孩, 此刻估计已经两手一张挂到家长脖子上去了,但他只是紧盯着她,两只眼睛灼灼生辉。
李闻雯继续道:“有两个前提条件, 一个是上午的课必须保证质量,另一个是学校里老师布置的作业得如数完成。”
邱迩点头如捣蒜,他想了想,说:“那我想去学打拳,前面那条街就有个拳馆。”
李闻雯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瘦得跟电线杆似的小学生打起拳来是怎样一副辛酸画面。但她掩饰得极好,一点磕巴都没打,当即说“这没问题。”
邱怀鸣的凿门声就压着其乐融融的“这没问题”四个字的尾音响起来了。砰砰砰、乓乓乓、咣咣咣,响彻整个楼道及上下各两层楼,忒没素质。
“邱迩,去你房间呆着。”
李闻雯起身来到门后,她瞧了一眼猫眼,果断吩咐邱迩躲起来。邱迩一动未动,面上仍保留着片刻前的欢愉,显得有些滑稽。
“听到没有,进去,别耽误事儿。咳咳,我上周买的那什么……那东西的说明书你再去研究研究,啊,洗碗机,不然叮里咣铛响不说,费水又费电。”
李闻雯意有所指地这样说着,邱迩的神色终于动了。他一言不发起身,将碗碟端去厨房,然后回去自己的卧室。
李闻雯语重心长的叮嘱追在他身后,“门关好,耳机戴上,大人的事儿让大人解决。”
……
李闻雯做不设防状拉开门,门一开,一句“你来干什么”尚未说完,她便被邱怀鸣卡住脖子抵到了墙上。李闻雯两只手抓住邱怀鸣的胳膊,抑制住下意识的反扭动作,露出痛苦的表情。
邱怀鸣前两回动手因为轻敌吃了闷亏,这第三回就谨慎了许多,他两只手卡着李闻雯的脖子任她挠到脸上也不松手,如此将她卡到将近窒息,然后抓着她的脑袋狠狠照墙上撞了几下,直撞到李闻雯再站不直。
“你是要死还是要不离婚?”邱怀鸣抓着李闻雯的头发,逼迫其仰起脑袋。
李闻雯被撞得头昏眼花,像是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没答声儿。
邱怀鸣露出非常符合控制狂和家暴犯刻板印象的狰狞面孔,他甚至没耐性问第二遍,高高抡起胳膊“啪”就是一记又重又响的耳光,打得李闻雯嘴角当即就流出了血。
邱迩倏地拉开门,与此同时,李闻雯低低念了一句因为脸疼所以口齿不清的“差不多了”。
……
“咚咚咚,咚咚咚……”又有敲门声,也很响,但两次之间有大约十五秒的间隔,就显得有秩序也有素质多了。李闻雯抬腿越过障碍物一边反手扎头发一边去开门。
大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个稀客——叶进。
叶进越过李闻雯的肩膀向后看去,邱怀鸣正被一副手铐锁在桌子腿上。
手铐是李闻雯前不久在某购物平台上买的,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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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对付失控状态下的邱怀鸣,她在一众粉紫皮革中艰难地挑出了这款克重还算喜人的不锈钢的,又用一根曲别针卡死了安全开关。
李闻雯左脸浮着粉红色的半指高的指印,却像是无知无觉,叶进开门直接往她身后看,她便清楚了他上来的本意——邱怀鸣凿门声太大,刚刚她把他扔出去的那两下落地声也太重——咧着嘴角笑着,问叶进,“怎么了?借醋?”
叶进转身就走,“按错楼层了。”
……
李闻雯照邱怀鸣胃部和肋肝区各来了几拳以后,又把他拷了两个多小时,估摸着他酒意下去了,这才摸出钥匙蹲到他面前。她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给他开了锁,然后用下巴示意他滚。
邱怀鸣的酒意其实早就被李闻雯那几拳给打没了。李闻雯的拳头太硬了,前两拳打在胃部,当即给他打得反酸欲呕,后面几拳打在肋肝区,他直接汗如雨下给她跪下了。所以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不是在等酒意退却,是在等尖锐的疼痛变钝。
邱怀鸣艰难起身,佝偻着肩膀挪到门口,抓住了玄关架。
“如果你拿刀的儿子都不能让你有一点点触动的话,那你这个人真就是从根儿上就烂透了。”李闻雯后腰抵在饭桌上,冷冷道。
邱怀鸣的那个耳光太响了,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邱迩脑袋一热,拎着前面从厨房里顺出来的菜刀就出来了。邱怀鸣瞧见那把直冲着自己而来的菜刀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紧盯着邱迩,不闪不避,最后是李闻雯踹开他夺的刀。
“我查自己医疗记录的时候,顺便也查了你的,你有弱精症,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也就邱迩一个儿子,虎毒不食子。”李闻雯又道。
邱怀鸣忍气吞声离开以后,李闻雯打电话报警,她自称散步经过的良好市民,报出了邱怀鸣的车牌号,揭发他酒驾。邱怀鸣刚把车开出鹿鸣公寓所在的街区,就被附近卡点的交警拦车带走了。在邱怀鸣被叫出车子的那一刻,李闻雯打开电脑将刚刚摄录到的暴丨力影像存档并传给章晓琪。
“上周买的”东西当然不是洗碗机,是一个家用摄像头。而购买家用摄像头的初衷也不是捕捉家暴画面,是便于李闻雯在工作期间明确邱迩每日放学是否安全准时到家以及她未下班时他独自居家的情况。上周她就成功通过监控提醒了他门没关紧。
章晓琪收到邮件立刻来电询问这边的状况,李闻雯说,只是画面里瞧着凶险,其实没什么大事儿。章晓琪问邱迩拎刀出来这个画面能不能出现在提交给法院的证据里,李闻雯犹豫片刻,说可以。
……
“睡着了?”
李闻雯推开半掩的房门,借着过道的灯光往里面望。
邱迩把自己深埋进被窝里不吱声,但很显然并未睡着。
李闻雯趿拉着拖鞋走进来,给邱迩遮上了窗帘,然后在床尾坐下。“真睡着了?”她明知故问,示好地隔着棉被轻拍邱迩的小腿。邱迩态度决然,“刷”地把腿收回去。
李闻雯讪讪收手,诚挚道歉:“我不该踢你屁丨股。”
——两个多小时前,李闻雯卸掉邱迩的冷兵器,怒目呵斥他“你有没有点数”,并一脚将之踹回了房间。
李闻雯正要再多道几句歉,突然发现情况不对,邱迩似乎并不是在生气。她起身来到床头,微微施力扯开棉被,邱迩惊悸的冷汗便无所遁形了。李闻雯眼皮耷拉下来,悄无声息骂了句脏话,她总是因为邱迩的身高和早熟忽略他尚未满十二周岁这个事实。
李闻雯蹲在床头,伸手把邱迩贴在额头上的碎发捋开,有些笨拙地哄道:“我再卖个包,咱们明天就去拳击馆交钱,直接交五年的,你争取五年以后当上莲湖新区小泰森。”
邱迩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没有焦距怔怔落在李闻雯袖口,眼睫毛湿漉漉的,不知是粘着汗水还是泪水。片刻,他反手抓握住李闻雯的手腕轻轻推开。
李闻雯两臂交叠着压在床上静静望着他,片刻,郑重承诺:“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邱迩眼泪毫无预兆地突然涨上来,很快漫出眼眶,一颗颗落在床单上。
……
虽然第二天不是周末,但李闻雯仍旧遵守诺言当天给邱迩报了拳击班。邱迩拎着来不及放回家里的书包跟在李闻雯身后,瞧着她扯着左脸那侧的口罩一再跟老师强调“一切训练以安全为准”,悄然低头用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来回刮擦着沙袋。
“明天考试结束寒假就开始了,你完完整整歇个周末,然后就按照原计划开始假期补课了,行吧?”与拳击老师道别,过马路回家去的路上,李闻雯这样安排着。
邱迩正盯着路边的寿司店在走神,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当然也就没有回答。
“我拳击班都给你报了,你可不能卸磨杀驴,”李闻雯没等到他回答警惕地回头,她顺着邱迩的视线望过去,露出苦脸,“晚饭是想吃寿司?可我下班路上已经买了鱼,人家渔户刚杀的很新鲜。”
邱迩隔着窗户瞧着教导主任张口吃下高老师喂的饭团,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吃完寿司寒假能不能好好补课?”李闻雯几番纠结做出有条件的退让。
邱迩眼睛一眨迅速推导出这个条件句式的前因后果,他没有多做解释,慢吞吞说:“能。”
第15章 互相借醋的关系 1. ……
1.
“……智能制造工程专业, 啧,我上哪儿去认识这方面的机构和人才……我二叔可真瞧得起我。”伍韵愁得坐在办公室直薅头发。
伍韵的二叔是西城分局副局长。副局长上周塞了个人过来,李闻雯因为肿脸请了两天假, 尚无缘得见。不过伍韵说到这里她也听出是谁了。
“啊,你说的是从T大退学的崔其朝。”李闻雯抬手把喝空的奶盒投进墙角垃圾筒里。
西城分局几乎无人不知本市高考榜眼崔其朝。崔其朝三年前因为伤害罪入狱, 一审被判五年十个月,二审降至两年四个月。
李闻雯入职的时候这个案子二审的判决还没下来,那时西城分局有句极脏的几乎人人都挂在嘴上的口头禅,就是唾骂崔其朝的父亲和继母的——崔其朝伤的就是他的父亲和继母。算算时间,此时崔其朝出狱应该得有小半年了。
伍韵奇道:“嗯?你知道?我刚说他的名字了?”
李闻雯眉峰一动, 低头咬了口牛肉干, 沉稳道:“你一说智能我就想到他了,那时还上了新闻, 打码的照片下面附有他入学时的成绩。”
伍韵道:“啊,我倒忘了。”
伍韵翻阅着合作单位目录,黑压压的愁怨几乎凝成实体。
李闻雯嚼着牛肉干回忆着资料视频里催其朝低头不语的模样若有所思。片刻, 她慢慢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也许可以试试请他帮忙。”
伍韵倏地抬头,目光如炬, “嗯?是谁?”
李闻雯说:“我楼下的邻居, 我下班回去问问。”
绿瓣帖子里因为一开始有人把叶赫叶进认错了, 所以叶进的工作也被浅扒了一下, 是在SG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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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SG就是个做智能领域产品开发的机构。
伍韵一锤定音, “那你现在就下班吧。”
李闻雯瞧着她急吼吼的模样,忍不住泼她冷水,“但是他最近遇到点事儿, 比较不爱出门,有可能不会答应。”
伍韵斩钉截铁且驾轻就熟:“松松,自信点,道德绑架他。”
——“太阳”这个偏公益性质的帮教机构早前有很大一部分的合作单位和志愿者都是被道德绑架来的,因此伍韵秉承之前负责人的“恶习”,说起“道德绑架”这四个字非但毫无羞耻感,还带有几分混不吝的调侃式的诙谐。
此时刚过下午四点,距离下班时间还早,李闻雯犹豫片刻,当真开始收拾东西。
“道德绑架”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不如就趁着天光大亮,上门去瞧瞧赵大良和李辉吧。最近忙于离婚和新工作,李闻雯已经两周未回自己的家了。
……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李闻雯站在寒风中敲了五分钟的大门,又拨出去两个电话,却始终无人应答,她茫然转头四顾,寒风肆虐的冬日大街上,只有她这一个人和这一点声响。她心里一沉,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并没有活过来,“程松悦”只是自己濒死的臆想。
“喂?”
李闻雯恍惚中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安姚,在漫长的嘟——嘟——声过后,她终于听到了久违的人声。
“喂,松悦?”
“……我路过来看看闻雯爸妈,但她爸妈不在家,也不接电话,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我给他们报了几节心理课,这个点儿应该是在上课,可能手机开了静音。”
李闻雯低低长长地“啊”一声。因为前头说了自己只是路过,就不好追问他们在哪里上课非得把人找到。她稳住心神寥寥数语与安姚沟通了一下各自的近况,又顺道约了顿饭,便结束了通话。
“安姚工作室”里,安姚收起手机,托腮望着窗外灰灰的天空出神。她总觉得“程松悦”与李闻雯相似。当然朋友相处得久了,彼此在言谈举止之间有些仿像并不是多稀罕的事情,但李闻雯如果真的与这位“程松悦”相处颇久,她不应该从未听她说起过。
电脑右下方跳出一条“春季新品会审”的会议提醒信息,安姚实在想不通,恹恹收回目光,关掉提醒,拎着笔记本出去。
……
天色有些暗了,但尚未到晚高峰,李闻雯心有余悸,回程车开得并不快。行至莲湖新区,接到程祥来电。程祥语气不善地“通知”她大年夜带着邱迩回家吃饭。
程祥是“程松悦”不负责任的父亲,也是邱迩尚且过得去的外公。李闻雯并没有一并割断他们祖孙情的打算,因此便没多说什么,平声应了句“知道了”。
程祥本要结束通话,又忍不住问:“我听声音你在开车?这是下班了?哪个公司这个点儿下班?”
李闻雯心不在焉道:“有点事,今天提前下班。”
程祥听“程松悦”一本正经说“有点事”仿佛听到了笑话,他不屑道:“你能有什么事?跟你那些小姐妹逛街、美容、组局开Prty?这就值得你请假提早下班?你心里要是根本没有挣钱养家的概念,就趁着邱怀鸣还要你,赶紧道歉回去。”
李闻雯不耐烦道:“信号不好,挂了。”
2.
与叶进的沟通比预计中的还要艰难。
两人是在公寓楼下的商超遇见的,李闻雯热情挥手打招呼,“晚上煎牛排啊。”叶进置若未闻,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李闻雯在称重大妈复杂的眼神里,大步走向叶进,再接再厉,殷切提醒他他放在小推车里的牛肉是合成牛肉,应该拿最上面那排的。叶进略带迟疑把牛肉从小推车里取出,这回终于敷衍地回了她之前的问题,“煎牛排”。
因民警的工作性质所致,李闻雯向来不是个脸皮儿薄的,非常善于打蛇随棍上,立刻也拿了两袋牛排跟随着叶进往货架深处走。
“我前段时间找到一份工作……不是卖保险的,你听我说完……”
李闻雯先浅谈了一下新工作的日常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扩大教育、法律、心理咨询团队为刑释人员提供教育、法律和心理咨询方面的援助,引进实业领域人才为刑释人员提供专业技能方面的指导和培训,联系爱心企业为条件合适的刑释人员提供就业机会。总的来说,就是帮助有需要的刑释人员尽快恢复生产生活。
李闻雯讲完未见叶进有任何反应,又硬着头皮把崔其朝的事情跟叶进说了。
崔其朝六岁亲妈去世,七岁后妈托着孕肚进门,八岁因为没看顾好继弟被丢出去与姥姥姥爷同住,十一岁姥姥姥爷同年离世他被街道办“遣送”回家。
自十一岁至十八岁,崔其朝在崔父和后妈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施虐下长大。警察上门管过三回,前两回是训诫,最后一回索性直接把崔父带走扣押了五天。倒也不能说完全没用,最起码崔其朝身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瞧着不再青青紫紫的了。
十八岁生日当天 ,崔其朝拎着朋友赠予的生日蛋糕回家,因为继弟的争夺和争夺不下一脚踩烂了蛋糕,与后妈再度起了争执,须臾,醉酒的崔父也红着眼珠子骂骂咧咧赤膊上阵。在劈头盖脸的打骂声中,崔其朝捡起了地上切蛋糕的塑料刀子。盛怒之中,那把刀子向前送戳进崔父的眼眶,又向斜里狠狠一挥,划开了后妈的脖子。
不过幸好塑料刀子杀伤力有限,崔父的眼球是保不住了,后半辈子只能当个“独眼儿”了,但是后妈的脖子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倒是继弟因为受惊过度那以后就痴傻了,案件刚发生的时候据说那小孩儿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现在或许能自理了吧……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自动结账机跟前,李闻雯结完账站在一旁,终于点出了自己此番谈话的主要目的,“他大学读的智能制造专业,只读了四个月,现在仍是只对这方面感兴趣,听说整天猫在出租房里捣鼓,跟谁也不来往,三餐十块钱搞定,分期付款配置的电脑两万多……我之前听说你在SG工作,恰好对口,你能不能来我们机构跟他做个简单的交流,”李闻雯说到这里顿了顿,因为过于汗颜,没什么底气地道,“我们机构可以颁发,额,荣誉证书,当个积极参与社会活动的纪念。”
叶进不为所动,扯下一个塑料袋“嘀——”过了机器,然后有条不紊地刷二维码付款、装袋。“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不可能去,”他抬眼瞧了她一眼,淡声道,“我们不熟,不是可以麻烦对方的关系。”
李闻雯被这个硬钉子碰得脸颊鼓起了包,她将手腕套进塑料袋,重整旗鼓再度绽出笑意,纠正他,“熟,已经是互相借醋的关系了。”
叶进再度后悔那天多管闲事上楼。
两人从商超出来,沿着马路往鹿鸣公寓走。三十多米的距离李闻雯追在叶进身侧喋喋不休,劝得嗓子都冒烟了。
“你到底为什么……”叶进不胜其烦,顿在原地皱眉盯着李闻雯,“不管是楼上的小孩还是那位叫崔什么的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去好好珍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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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一回的机会,别人并没有你这样的机会!”
李闻雯的塑料袋里有八斤水果,沉甸甸的,坠得腕部酸疼,她慢吞吞换一只腕套,“我看见了,又是简单伸伸手就能帮一把的事儿,为什么不呢。”
叶进听着这番随性又温和的解释,眼前的人渐渐变了模样,卷发变成了直发,微微内双的杏眼变成了大而圆的猫眼。他出神地瞧着她,突然觉得这两种长相都与这壳子里的灵魂不相称。他并非外向型的人格,但因为专业和工作,接触过的人不算少,可没有与她相似的。
李闻雯不知道叶进瞧着她是在想什么,但他不急着走,便给了她更多的时间去争取。
“也有人烂泥扶不上墙,但是也有很多人就只差被人轻轻推一把,哪怕是几句鼓励,崔其朝就是后面这种人。他的庭审记录我仔细看过,真的特别可惜。”
李闻雯这样说的时候也在打量叶进,一是观察他的态度是否有松动的迹象,二是借此机会仔细端详这张皮、肉、骨比例均衡高级又有质感的脸。李闻雯很少盯着异性看——犯罪嫌疑人除外——绝大多数异性在她眼里就是个能吃会动可以交流的人而已,但叶进却总是让她移不开眼。可惜她本人英年早逝,没有机会以他同龄人的身份认识他。
叶进回过神提膝向前走,冷冷道:“你不用再说了。”
一个头发染得跟鸡毛掸子似地男生踩着滑板自斜前方吱哇乱叫地冲撞过来,李闻雯伸手扯住叶进的胳膊,“鸡毛掸子”有惊无险地擦边掠过。
李闻雯正要继续争取,瞧见了路对面呆若木鸡的叶景明和蒋莳。那两人的面色最开始是煞白,待过马路走过来就变成了铁青。如果愤怒可以凝成实质,李闻雯相信自己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不过叶进肯定排在她前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蒋莳赤红着眼睛狠狠推了叶进一把,嫌不够解恨,又向他扬起了巴掌。
叶景明和蒋莳移民的手续已经全部办下来了,不日离境。两人今天过来并非是要与叶进当面告别,而是打算远远瞧上一眼,借着叶进的脸怀念一下叶赫。结果居然就撞见了这样的一幕。
李闻雯可太知道蒋莳的手打人有多疼了,她怀疑她是断掌。“别误会,我就是请他——”
她的解释终止于叶进伸手扣住她另一侧的肩膀。
“我们当然是在约会啊,”叶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弄,“你们怒气冲冲跑过来,伸手就要给我个教训,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李闻雯手一抖,八斤重的塑料袋掉下来砸在脚上,袋里的山竹、芒果、橙子滚落一地。
蒋莳的手掌重重落下来,被叶进接住,又松开。
叶景明听见了李闻雯的半截话,扯住蒋莳,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李闻雯犯难望向叶进,叶进伸手安抚似地轻轻贴了贴她的脸,温声说:“不用告诉他。”
叶景明盯着叶进的眼睛,嘴角的纹路几乎纹丝未动。
“喂不熟,确实是喂不熟。”他冷冷评道。
叶进漠然与之对视。他非常清楚偶遇的原因——他与叶赫共享同一张脸,他们临行前需要借他再瞧瞧“叶赫”。他不介意自己被借以悼怀,只是他本人与他们之间却最好还是断得再不留余地一些。
李闻雯在两方压迫性极强的对峙中,不自在地揉揉鼻子,一点点矮身下去,去拾取散落一地的水果。“……这么离谱也信?”她暗自腹诽。
因为突如其来的插曲,李闻雯不好再继续追着叶进“道德绑架”,但大约是有愧于那句“在约会”给李闻雯招来的鄙夷唾骂——蒋莳临走时唾骂她“习惯性出丨轨”,两人一前一后踏进电梯时,叶进瞧着她按在电梯轿厢上的手掌,突然松口说可以去看看。
李闻雯闻言倏地回头,立刻回以炽热眼神,脚背上的钝痛不翼而飞——八斤水果砸下来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
“地址就在西城分局那一片,以前的老消防站,那明天你过来以后联系我?”李闻雯顿了顿,想起两人并没有联系方式,尴尬地挠挠脸,说,“我们留个电话?”
李闻雯如愿拿到叶进的电话,又借着要分享“太阳”的位置,便于他届时导航,加了他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