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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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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入夜后, 一弯凉月如水,银色皎洁的辉光笼着昭阳府阒静的庭院,廊芜底下的百年梧桐, 压着一重重积雪, 月色朗照下泛出晶莹的幽绿。

谢律身上发热的感觉依然强烈, 但他却不喜欢躺在床榻上, 不能做任何事,只能等待。他起来了,将毯子裹在身上,推开了木屋的门。

这里离马厩很近, 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烟灰色的墙, 道道朱门紧闭, 谢律抬起头, 一眼能眺望到最恢弘的那座阁楼,如有百丈拔地而起, 复道雕甍, 成飞龙瑞兽状,宝顶如一柄利剑,直刺浩瀚灿烂的宇宙。

天气是冷的,一呼吸,嘴边都是湿冷打得白雾, 谢律坐在马厩前,睡觉的马儿发出微弱的呼噜声,身旁静得只有这样的声音。

也不知她睡着了没有。她最怕冷的, 受一点点寒气, 手和脚丫都是冻疮, 到过冬的时候, 宁可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晚上睡觉,她会不自觉缩进他的怀里,把手和脚都放在他的身体上,被揭穿之后,她笑着说他身上是暖的,像烤火一样。

一道踩断了枯枝断叶的脆响,惊动了谢律,他披着厚重的毯子扭头回来,只见幽幽静静的月光底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好奇地盯着自己。

小人儿身上没有避寒的大氅,像是突然从温暖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尽管天色昏暗,近处只有几盏杯水车薪的马灯,谢律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她的儿子。

“是你。”

他看他冻得瑟瑟发抖,立刻招手让他过来。

书杭是偷跑出来的,他要撒尿了,可是他很不喜欢尿尿的时候有人跟着伺候,趁着侍女出门去换班,他偷溜了出来,到公主养花的地方解决了,可是解决了需求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身上还穿着屋子里穿的中衣,在屋子里正合适,出来就很冷了,书杭看到这个人裹得像一颗肥圆乎的大粽子晒月光,喊他过去,他听话地走了过去。

谢律用毯子裹住了书杭,将他拉扯到近前。这张小脸精致细腻,不似男儿,倒像女娇娥,圆滚滚的眼睛随了她的母亲,鼻子和嘴唇小巧如画,或笑或愁,做什么神态都好看。

“你叫什么?”

谢律的身体热烘烘的,书杭一到他怀里,立马就不冷了,他笑了笑,开心地道:“我叫书杭。”

书杭的小身体瑟瑟颤抖,到这里熏得热了,总算面颊恢复了血色,谢律单臂支着软毯笼住他的身体,一手握住他的小手,大掌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的小肉手,一会儿功夫便热了起来,书杭很喜欢,他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谢律:“你是谁?”

谢律的眸光柔和如月:“你猜。”

书杭想了想,他和公主是在外面捡到这个人的,公主对他很不好,之前他都不在府里的,现在突然又接回来了,书杭简单的小脑袋瓜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事情,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样的面容,与他太过相似,让他如何能相信,这是她和方既白所生?

这几年,谢律也在关注魏国的动静,长公主产子,瞒不过他。算算时间,卿卿若是当时怀孕离去,孕期应有近九个月,足以生下书杭。只是,她的身子为了给他治病伤了根本,加上沿路迢迢,所以才早产?

这个可能性,让谢律无法忽视地疼惜,卿卿那样绝望离去了,她应该恨他,入骨地恨的,为什么还要选择生下这个孩儿?

这样的乱世,人命本贱,女人常常被当作货物赠送,他也是用了很久才想明白卿卿执着于做他的妻子是为什么。

可她不知道,如果是为了活命,易子而食都能出现,典妻,又算什么呢?她大约只是单纯觉得,有了一个妻子的名分,就能安然稳固了吧。可惜,他也曾盼望娶她为妻,终究……

卿卿一个人生下书杭,吃了许多苦,书杭长得很好,身体不输给同龄人的孩子,又很乖巧灵气,不像他幼年时,只能做一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

书杭的小手在谢律面前晃动了几下,他好奇地看着谢律:“你是公主的下人吗?”

谢律点头,承认:“是,我一辈子都得伺候公主。”

书杭笑道:“公主是我娘亲!”

谢律意外:“你为何叫她公主,不叫她娘亲?”

书杭拍拍他的肚子,因为饿了,咕噜了一下,谢律虽然因为发烧昏昏沉沉的耳力渐弱,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忍俊不禁。书杭摸着饿扁的肚子难为情地道:“女孩子都喜欢被叫公主,不是吗?”

“……”谢律瞠目,他本人徒有风流之名,今日竟然对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儿甘拜下风。

书杭的两只小胖手捧住了自己肉嘟嘟的小脸,像朵向日葵撒娇地开给谢律看:“这是不是很有道理?”

“……”卿卿一定很宠他,也不怎么爱端母亲的架子。

“书杭!”

风中突然传来官卿不悦地叱声,熟悉的阴云罩顶,书杭打了个寒颤,父子俩一同抬眼看去,官卿胡乱披着一身鹤领氅衣出来了,发髻松散,想是入睡前知道儿子跑丢了因此急匆匆地出来找。

偌大的公主府,官卿跑了个遍,当各个地方都找不到的时候,一个念头让官卿恐慌了起来,难道书杭去了马厩?只要他去了,就很有可能遇见谢律!谢律绝对不会放弃这个亲近书杭,打听他身世的机会。

当官卿一出现,谢律抱着书杭的手立刻便松了,书杭被母亲揪住了衣服后领,被甩在身后,珠箴立刻上前,将搭在臂弯里的小袄给书杭穿上,念叨着“阿弥陀佛”,出来这么久,可别把小世子给冻坏了。

官卿柳眉倒悬,携隐怒之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律。他坐在皮革马扎上,拢了拢身上的毛毯,薄唇一掠,笑意蔓延上眼尾,官卿瞧见了更闷闷生气,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冷声道:“书杭跑来你这里,你见了小主子,也不知道上报么?”

谢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歉然道:“对不起,我烧糊涂了。”

他试图去抓她的柔荑,让她柔软的手掌也感受自己额间滚烫的温度。

官卿后退避开,眉心打成了一道结:“书杭是我的孩子,他的父亲另有其人,是我魏国的尚书左仆射,魏国人人皆知。你——”

“卿卿,”谢律叹了叹气,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觉得你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官卿一愣,他又道:“我从来没说过,书杭是我的儿子。”

她身后的珠箴与玉燕都呆住了,怎么回事,谢律说的什么话?小世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可是玉燕和珠箴早就有感觉了,小世子和方相公长得一点也不像,单论容颜,还真是……和谢律有六七成相似。

官卿气得往胸口汲入了一长口气,憋闷得找不到一个爆发的点,愈发恼恨起来,谢律微微笑着,瞬也不瞬,仿佛将她怎样看都看不够一般:“可是无论如何,你不必担心,书杭是你的,谁也抢不走,我不会,陈国更不会。”

官卿忍不住对他冷嘲热讽来找回上风:“当然,你现在只是一个病得快要死的马夫,什么也做不了。”

谢律脱口而出:“若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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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卿卿,你会高兴,还是难过?”

拍手称快也罢,难过堕泪也罢,这都说明了,她心里时刻都记着他的。

官卿偏要告诉谢律:“本宫不会高兴,更不会难过,你的死活,本宫不在意,就像是养的一条狗死了,本宫会替你料理后事的。”

谢律眼底的笑被剥夺得干干净净,明亮的琥珀色眸子黯淡了下去,如同流星坠入长夜,明月沉进大海,光芒被吞噬,只剩下一滩黑漆漆的死水,再无波澜。

官卿讥诮地冷笑,转身抱起了书杭,带他离去。

虽然自己好像是得胜了,可是,书杭毕竟还是在谢律面前暴露了,她路上询问谢律和他都说了什么,可惜小孩儿的记忆不过就那么短短一刻,这会儿书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官卿既怄又怒,重重地拍打了几下不听话的书杭的屁股,刺激得他嗷嗷哭,官卿狠下心肠,这一次非要和他说清楚不可。

“我跟你说过,说过好几次,不要和他见面,不要和他说话,你为什么不听?”

书杭哭得泪如泉眼,汩汩地往外冒,一边哭一边擦泪一边说:“他是谁呀,为什么书杭不可以见?”

娘亲从来都不会说,不让他见谁,不让他和谁在一起玩儿,可是他身边只有宫人太监,平时都没有人愿意跟他玩儿,他们只会跪一屋子,毕恭毕敬地伺候他穿衣吃饭,那好无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会害怕他身份,会跟他玩到一起的人,娘亲却打他!

书杭好委屈,他哭得直咳嗽。

儿子虽然活泼爱闹,可是从不叛逆,一直都很乖乖听话,官卿真是不敢相信,就走丢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只和谢律见了一面,怎么就感情如此深厚了?

只是旁的事都可以商量,但这件事不行,就算是用镇压的手段,官卿也不可能让谢律继续接触她的儿子,他嘴里是那样说,可是陈国世子从来都不讲信用,承诺都是放屁,只要有利可图,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他把书杭掳走,陈国又不费吹灰之力多了一个继承人,倘若他真的打这个算盘呢?

官卿不听书杭的抱怨,寒着脸警告道:“你要是再偷偷见他,我就揍得你屁股开花!”

作者有话说:

当爹的小时候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

我们书杭除了读书什么都会!

书杭:还是我比较厉害。

官卿:滚去读书!

书杭:……

? 第 52 章

谢律的烧一直不退, 缝合的伤口却在渐渐好转,昭阳府吃食不短,柳丁每天为他送来的, 除了清粥小菜以外, 偶尔也掺杂鱼肉, 谢律胃口不佳, 衣带渐宽,柳丁说:“这样下去不行。”

“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柳丁拍着胸脯保证,“我都能给你弄来。”

眼看着人养病, 养着养着, 越来越瘦, 再这样, 身体条件更差,病得越重, 恶性循环, 等到最后真就大罗金仙都救不回了!

谢律躺在病榻上,目光动了动,移到柳丁满是老茧的手上,柳丁是个本本分分干活的实诚人,谢律不忍骗他, 便道:“我故意的。”

柳丁疑惑了,他仔细地瞧着,谢律的这情状不像是假的, 他搔搔后脑勺, 没明白。

谢律想, 他怎么会学的一身妇人内宅争宠的手段, 在双凫楼学习的时候,也不过就记住了几字箴言,而现在他却用这些跛脚的伎俩,去换取女人的一点怜悯。

“我想让公主可怜我。”他幽幽道。

他这样一说,柳丁豁然开朗,“我懂了,你喜欢公主。”

是这样。谢律大方承认,颔首。

“不过这不行,”柳丁摇摇头,在谢律疑惑地以目光询问过来时,柳丁实诚道,“公主早已有了心上之人。”

谢律一嗤:“你说的,是方既白。”

柳丁也不知道这个谢郎君哪里来的胆子,敢对方相公直呼其名,看他年纪轻轻的怎的如此想不开,和方相公作对,柳丁叹息着道:“谢郎君有所不知,公主对方相公用情……至深,倘若能有别的郎君入她法眼,公主也不会一直蹉跎着单身至今。”

谢律不信:“方既白也一样喜欢她么?”

柳丁入府较晚,许多事也只是听府上的老人说的,打听而来,见谢律一番痴心,执念不改,把身体拖垮到这地方,心内有些惋惜,爱情不是必需的,身子却是自己的,这天底下见异思迁的多了去了,可身子要是坏了,那就连后悔药都没有吃的。柳丁也是过来人,他不得不提点谢律。

“方相公对公主,自然也一往情深。可惜,他已以身许国,便不能许卿,公主知道方相公是身体不好,不愿耽误了她,才借了这个幌子,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地生下了方相公的孩子。这事,人人都知道的。”

谢律紧缩眉宇:“书杭与方既白一点也不像。”

柳丁劝他不要痴心妄想:“公主和方相公情投意合,都站出来承认了小世子的身世,谢郎君,真的,你不要再这般自苦了,你就算是把自己折腾死在我的木屋里,公主她也不可能会喜欢你啊。”

谢律面容惨淡,病中倦容,靡靡无力地靠着秋香色团花铜钱纹引枕,垂眸,静止了许久,等到柳丁都开始诧异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谢律才道:“我不相信。”

这世上的人啊,就有这样的。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柳丁劝也劝了,可惜的是良言难劝该死鬼,说了这么大一圈,他快口干舌燥了,谢律居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柳丁一脸沧桑地离去,屋里一灯如豆,明明灭灭地照着谢律侧脸,他在枕上侧卧着,手肘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经纬,窗外一缕风钻了进来,挑逗着桌上的火焰。谢律的眼瞳仿佛一方岿然不动的石墨,也不惧火光刺眼,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火苗,却突然勾了勾唇。

他不信。

卿卿不会喜欢别人。

她曾经,那样喜欢他的……

她不会喜欢上别人。

第二天,谢律在天蒙蒙亮时被撞破了房门,当他睁开眼时,瞥见官卿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就像梦中徘徊了千百回一样,此刻于眼前重演。

可是梦里的卿卿,绝不会有此刻的疾言厉色,她道:“我听柳丁说了,你的伤已基本快要痊愈了。谢律,你在演苦肉计给谁看?”

谢律愣怔了一瞬,没想到这么快柳丁便告密了。不过这不能怪罪柳丁,他毕竟是昭阳府的人,吃的是昭阳公主的粮。

这件事柳丁本也不会主动地对公主提起,是官卿思忖了一夜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谢律不能继续留在魏国了,眼下知道他身份的人越来越多,继续留下来会有麻烦,不止他的麻烦,而是她将有天大的麻烦,并且他现在已经和书杭有了接触的机会,她一点风险也不敢冒。

可是谢律眼下这副破败的身体,怕是很难支撑他回到陈国,因此官卿叫来柳丁问他的情况,柳丁起初支吾不言,顾左右而言他,在官卿威势压迫之下,终于老实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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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卿此刻领了一群人来到马厩的木屋中,让人左右叉起谢律,逼迫他从床上下来。这些人自然下手没个轻重的,谢律趔趄摔在床尾,额头磕了一个包,官卿却直皱眉头:“戏演到这个地步,还装什么?”

谢律涩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肿痛的额,虽然身上发热不退,目光却一点也不浑浊,清湛的,泛着漾漾波光,他扶桌看向官卿,她颦着水眸,愠怒染上了面靥,别是一番妩媚,谢律将手递给她:“卿卿,我真的起不来了。”

官卿冷然:“你以为这里还是红柿居么?”

他以为,他装成这副柔弱模样,她就会有半分心软?

他大错特错了,那个会心软的卿卿,在被人骗得身心都支离破碎后,早已脱胎换骨,这些拙劣的把戏谢律却还接二连三地上演,是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念及的往日情分?

谢律垂落了向她伸去的手臂,神情有些失魂落魄,干燥起皮乃至皲裂的唇瓣碰了碰,嗓音艰难:“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当然。你不觉得这是报应么?”官卿嗤嘲他的可笑,“起来。”

谢律的眼前有些发晕,他摸索着衣柜和书案,将自己迟缓地撑起,官卿命令人将他两臂擒拿,直接带着往外走。

谢律被人丢进了马车,官卿也坐了进来。

他全身没有一点气力,只能靠住侧壁喘息,官卿目不斜视,会武的侍婢就坐在两人中间,随时防止不测。

谢律靠在车壁上不动,随着颠簸,头不断地撞到身后的木板,可他却始终在凝望着隔了一道防备的身影的官卿,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将她的轮廓,她的五官,都刻在骨血里。

她不知他这两年过得怎样,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有一点心疼?

谢律只想让她心疼一点,哪怕不如在红柿居,只要,她对他还有一分的挂心就好,太多了他也不配。

“卿卿。”

刚想出声,官卿便冷冷飞过来一记眼刀:“闭嘴。”

谢律识相地吞了后面未吐的话,只小声地道:“我脚疼。”

官卿睨着他,瞧着他这些粗劣的把戏,更是冷然:“谢世子要装也该装得从一而终,你明明是伤在胸口,又怎会脚疼?无耻。”

谢律便封了口,再不多说一个字了。

他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儿,他也猜不到,现在头昏欲睡,他也没有那个力气再去猜了。

马车停在了许都城外的落云坡,官卿先下得车来,之后才是剑婢,剑婢将谢律粗鲁地扯下马车,让他好生站着,谢律这厮偏偏不肯配合,病病殃殃地左摇右晃,剑婢从身后踢了他一脚,直接将谢律踹倒在地,差点儿沿着寸草不生的坡面滚下去。

官卿也没让人管他。

谢律好像习惯了这些羞辱,他大方地坐起来,弯腰拂去了衣上的尘土,微笑:“卿卿,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官卿看向他,“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这里人不多,谢世子如果能够挟持我,有机会从这里逃跑。”

谢律笑道:“你觉得我还有那个力气?”

官卿不假思索:“前提是你别装。”

谢律自失地发笑,笑得撑住了额头,将脸垂了下去,“我真的病得很重,卿卿,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这一路走来,他每一天伤势都在崩裂出血,来到魏国,在云朔的磋磨下忍受了整整两日,犬刑、夹板、笞杖、盐水、烙铁,任何一样都可能要命,他遍体鳞伤,血流涂地,她明明看着,可是她却不信。

为什么?

谢律没法不受伤,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卿卿你,现在对我已经绝情至斯了么?

“试一试吧,谢世子。”官卿直觉谢律还在装,他有那个能力站起来,甚至有机会能挟持她,官卿给他这个机会,“赌一把,看你能否全身而退。”

他今天要是从这里离开,后续官卿有把握能将他驱逐出魏国。

谢律抬起眸,茫然地看着她,官卿的脸色傲慢而不屑,充满了对他的鄙夷,谢律胸口扯得一痛,真的问出来了:“卿卿,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

这种近在咫尺也抓不住握不着,陌生的无力感让他恐慌。旁人说一千道一万卿卿不喜欢他了他都不信,可是现在,他越来越亲身体会到她的漠视,于他似乎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官卿用一声嘲讽代替了回答,这个蠢问题,谢律问都不该问。

剑婢肃容挺身上前,阻隔在他们两人中间。

只要谢律一出手,剑婢便会立刻将他拦下。

谢律艰难地站起了身,剑婢防备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警惕着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谢律温声道:“你让开,让我和卿卿说句话。”

剑婢自然不退。

谢律摇头:“我不会挟持卿卿,用女人作护身符。”

官卿讥诮一笑。

不会?那她又是什么?被送出去的一件货物,连护身符都算不上吧。

剑婢一语不发,森然地冷凝谢律。

从没见过这般宛如铜墙铁壁的女人,谢律无奈至极。

“卿卿,我知道你想放我走。”他将自己的双手都负在身后,走向卿卿,示意自己并无任何攻击之力,剑婢警觉地看着他来到了公主的身后,引而不发,谢律果然十分老实,他一点异动都没有,只是停在公主的身后,语气低回而卑微地恳求,“别赶我走,卿卿,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养伤,让自己尽快痊愈,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做你的马夫,你的踏脚石,你不高兴时鞭打的出气包。”

“卿卿,求你,让我留下来吧。”

官卿冷蔑地瞧了他一眼,不论他眼中的情意多么真诚,多么令人动容,她心如铁石地全部略过,朝马车走了过去。

“滚。”

她只留下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风水轮流转,轮到谢狗低声下气了。

不过谢狗这些戏真真假假,改行做影帝吧。

? 第 53 章

官卿重新坐入马车, 御夫殷勤为公主御,但官卿仍留了眼线下来,方便监视谢律的一举一动。她想看看, 谢律是不是真的装病, 如果他伤势已愈, 现在装病的企图是什么。

马车行驶在草木灰败的原野上, 积雪在晴日红融的日光下开始消解,露出斑驳的地皮,走了有一阵儿,剑婢策马从车窗外追了上来:“公主。”

剑婢敲了敲车窗, 官卿将帘门扯开, 剑婢骑马并行, 恭声报道:“他追来了。”

马车行驶得不快, 此刻官卿撩起帘角向后回望,远远地能瞥见一道米粒大小的身影, 蹒跚地翻上了山坡, 一步一步执着地跟了回来。

他走得那样慢,几乎每一脚都让人以为下一瞬他就会扑倒在雪地里,可是谢律偏又走得稳稳当当,坚定不移,一步不摔, 官卿都诧异。现在的谢律,是疯了还是傻了?他在魏国遭受这样的羞辱,现在她给了机会放他离去, 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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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跟来?难道这人是受虐时创伤了脑子么?

剑婢道:“他说, 他要跟着公主, 生也罢, 死也罢……”

剑婢很少见到这种死脑筋,她在魏国的慎刑司做了十年,再硬的刑犯只要濒临死亡,便会流露出脆弱、求生、不堪一击的特征,谢律若不是意志力有着非人的强大,那么就是,他的种种表现都是真的,他深切地爱慕着公主,即使是卑微地做她裙下臣、脚下泥。

官卿也明白,不过她不为所动,放下了车帘,道:“不用理他。”

剑婢应诺,颔首退后行进,一路只跟随者平稳向前驱驶的马车,不再有关于谢律的任何言辞。

天气很冷,太阳快要沿着山峦连绵起伏的轮廓登上顶峰了,可身上却聚不起一丝暖意,官卿怀里捂着汤婆子,一直保护得很小心,可手还是生了冻疮。她听以前在陈国认识的老人们说,这手一旦生了疮,以后再怎么保养,也是年年都要长疮。冻疮鲜红见血,疼得很是磨人,官卿一向最讨厌冬天。

又不知过了多久,官卿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心烦意乱,她再一次掀开了帘门,剑婢立刻拥上前问公主有何指示,官卿踯躅道:“谢律人呢?”

剑婢回望片刻,对官卿禀报:“已没影了。”

官卿冷冷地哼了一声,想他终于知难而退了,最好老老实实地回陈国去,不要打她和书杭的一星半点主意!正要放下车帘,忽然一念不安地涌上心头,谢律不像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她耸了耸眉梢,“停车,回去!”

说不准他现在逃了,离开她的了视线,反而更不安全。

御夫凭借娴熟的驾车技巧,车未完全停下,直接于官道上掉头,驾驶飞奔往回赶。

赶了没有多少路,便发现了谢律。

他已经嘴唇乌紫,昏厥在路边。

官卿跳下车来到谢律的跟前,皱眉踢了他两脚:“你别装死!”

他纹丝不动,乱发下尖尖的一截下巴,惨淡得挂不住一两的肉,人清减得瘦弱如柴,官卿的心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其实,刨开其他人,谢律对她,除了两城宴上他将她送给了别人,其实他由始至终未曾虐待过她,做人终究是要公平一些,她蹲了下来。

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发,露出彤红的脸,被云朔甩了一鞭子打破了右侧脸,伤势未愈,瞧着依然狰狞,她知道谢律一向对自己心狠手稳,可一个人,就算是唱苦肉计,能逼真到这个地步吗?

就连庞惠都说,他几度徘徊生死边缘,倘若意志稍稍薄弱,酷刑之下绝不可以生还。

官卿伸手试了试他脸上的温度,触摸到的一瞬间,她便如受炮烙之刑烫得缩回了手,这么烫!

官卿一咬牙:“来人,将他带回去!”

……

谢律再次醒来,自己仍然在木屋里,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很暗,没有点灯,他摸索着起身去拿蜡烛,掌心触碰到一只已经冷透的药碗,他拿起来凝睛端详片刻,里头只剩一点药渣。

他昏迷期间,有人用这只碗,强行给他喂了药,他脸上外溢的药汤被擦掉了,但衣领间苦涩的药味儿散不掉。

卿卿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心软了,她还和从前一样。

谢律勾了勾唇。

他不想再唱这场戏了,他要让自己尽快恢复,最好能回到往昔风貌,能够让卿卿眼前一亮的地步,就像她第一次看到自己一样。

不是谢律自吹自擂,现在传闻中与公主有染的方相公,是个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病秧子,容貌大抵也比不上他,曾经沧海难为水,卿卿有他在先,怎么会看上方既白那小人?

当初方既白怀目的而来,诓骗陈国两城换一人,其实只要稍加细想就会知道,若只是为了一个美人,一个姬妾,魏国的老狐狸怎甘心让这么大的利?

谢律糊涂了两年,竟被方既白玩弄于股掌之中,相信卿卿已死,他甚至假造渝国刀剑和装束,祸水东引,轻而易举挑起陈渝干戈,他好坐收渔利。

方既白行军打仗是外行,谋算人心、料敌于先却屡发屡中,他仿佛早已猜到,谢律失了卿卿,陈国如断一臂,会与渝国起摩擦,他再不动声色地一招偷龙转凤,任谁也无法想到魏国都城里的昭阳公主,壳子底下已换了一根芯。

柳丁在马厩里给马喂食,谢律不知不觉来到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之际,柳丁见了谢律扭头就跑。

“柳丁。”

谢律叫住他,柳丁心底叫苦连天。

他苦着脸转过了身:“谢兄弟,你原谅我,真不是我故意多嘴向公主告的密,实在是公主……”

公主凤仪威严,他顶不住啊。

“些许小事,怎会怪罪。”谢律微笑道,“今天你看到是谁送我回来,谁亲手给我喂药了么?”

柳丁这会儿深感对不住谢律,有问必答:“公主将你丢在了门口,她身边的人通知我的,我把你扛了回来。”

谢律一怔,口吻忽然变急:“药呢?”

柳丁也不知好好地他怎么还急眼了,老实地道:“当然是我喂的啊。”

“……”

磨牙片刻,谢律道:“我要去见公主。”

柳丁连忙拉住他,“哎,谢兄弟,你烧退了?咦,退得真快,简直药到病除啊!这碗药真神了,跟之前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不一样,只是之前的谢律偷偷倒掉了而已。

谢律脸色寡情凉薄,一点要感激他这个救命恩人的意思也没有,柳丁丝毫都不生气,毕竟是他出卖谢律在先,还对公主说了很多“大实话”,也不知公主是不是听岔了,竟以为谢兄弟这伤全都是假的,差点将他扔在外头冻死了,柳丁拉住他,只是要劝他。

“你这会儿不要过去。”在谢律冷峻的眉眼沉下来之际,柳丁心头打了个突,他还是好心道,“真的,你不要过去,过去也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

“为何?”谢律口吻不悦。

柳丁唏嘘地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方相公来了。”

谢律顺嘴便道:“不就是方既白么?”

魏国人人尊他一声“方相公”,谢律却屡次直呼其名,甚至颇为讥讽,柳丁真的不得不奇怪:“谢兄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谢律撇开了他,“花魁。”

说完谢律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垂萝月洞门之后,迎冬而怒放的满架纯白的花,聘聘婷婷地风中摇曳。柳丁瞠目结舌,要是他耳朵没坏的话,他刚听到谢兄弟说,他是个倌儿?

难怪,难怪他这么一心一意巴结公主,拼死也要留在她身边。

莫非是公主从前为方相公屡次三番地拒绝伤了心,绝望之下去鸭子楼买醉,招惹了这么一桩粉红官司?酒醒后的公主心仪方相公,自然不可能认账,给谢兄弟什么名分,谢兄弟厌憎良人薄情,这才一直追着公主不放,对方相公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柳丁自己搁心里排了一出大戏,越想越感到自己的猜测天衣无缝,如此说来,谢兄弟这般糟蹋自己,实是个可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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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卿卿误我》 50-60(第5/16页)

……

公主府的下人自然不可能让谢律出入昭阳府如无人之境,畅行无阻,在谢律即将穿过廊芜之际,终于有人将他拦下了。

谢律皱眉,这时,清越的笑声穿过一排滴水的假山池沼,刺入他的耳膜。

谢律定睛一看,碧波微澜的湖水对岸,两道衣影相依相偎,并肩而行,身材高大的男子着烧蓝渝锦菖蒲暗纹锦裘,墨发簪玉,风流倜傥,步履从容,女子身穿藕丝褐飘香软绫团花紫燕剪秋图上袄,配一条芙蓉、秋香、丹秫三色十二破的撒花间裙,金钗步摇,一步一曳,神采烨然,恍若凌波欲去。

他们说说笑笑,边走边停,便像……一对璧人。

中间没有其他,更不会注意到对岸窥伺的闲杂的谁。

谢律的眼睛骤然像被针刺了一刺,红得弥漫开一层血浪。

“公主!”

那个小人儿在假山前的一道洞门前突然跳出来,给公主一个天大的惊喜,接着谢律便看到,方既白弯腰张开了两臂,让书杭跳到他的怀里,他将书杭抱了起来。

书杭乖巧伶俐地坐在他的臂膀上,屁股都不动,三人同行,沐浴在冬日暖阳丝丝的晴光下。

是谁的妻,谁的子,谁家的孺慕情深,谁家的天伦之乐。

通通与他无关。

谢律像被冰塑封在原地,看着那一行人穿过了假山石洞门,笑声如珠子般洒落在湖底,直至衣影都隐没不见。这块冰,好像也彻底碎了。

作者有话说:

谢狗真的很嫌弃方既白,可是,他马上要开始自卑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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