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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八一章 如月色般,狠狠击中他的心。……
晋|江独发/八一章
这一觉, 丹卿睡得前所未有的舒适。他仿佛徜徉在温柔春日,头顶是蔚蓝的天,云朵白又软, 四周有清澈溪水,还有沁人心脾的芬芳花香。
比起身体上的惬意,丹卿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灵归属感。
就好像回到了家。
可家是什么呢?
丹卿曾经对家的定义, 是段冽。
有段冽在的地方, 他内心便无比宁静。
然而睡梦里的那股感受, 却与丹卿经历过的, 迥然不同。
睁开眼,几乎是瞬间,丹卿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他流失的修为与灵力,不知不觉, 竟已蓄满。
不等丹卿震惊,他又发现,他正躺在一间陌生床榻,脖颈似乎枕着软软暖暖的一截什么东西。
脊背倏然僵硬,丹卿整只狐狸都不太好了。
这无疑是男人的臂膀,手腕苍劲瘦削, 指节挺拔漂亮, 掌心还半握着火红凤凰翎。
是容陵神君。
丹卿懊恼地抱住头。
他记不起他是何时睡着的, 更想不起他为何变回了人形, 又哪儿生出的胆子竟敢躺在容陵榻上, 他是疯了么?!
许是心虚, 丹卿开始变得草木皆兵。
一阵风拂来,吹动绛紫色纱幔摇曳。丹卿以为容陵清醒,他吓得顷刻化作原形, 倒回床榻,还用毛茸茸尾巴遮住双眼,熟练装睡。
容陵确实是醒了。
或者说,他并没有失去意识。
神仙无须深眠,他只是闭目养了会神而已。
瞥了眼蜷缩成团的雪狐狸,容陵没有戳破丹卿的伪装。
他记忆里的这只青丘狐狸,似乎总是如此胆怯,面皮也薄。一旦发生什么事,他就像只蜗牛,下意识缩回壳里,假装无事发生。
容陵并非段冽,丹卿好像也不完全是凡尘的丹卿。
九重天这样的地方,好像总能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个人。
略施仙诀,容陵抚平皱巴巴的袖子,转身刚踏出两步,他又折回塌边,俯首盯着一动不动的雪狐狸。
不知为何,容陵忽然生出两分恶趣味。
比起凡尘楚之钦的从容淡定,这样弱小胆怯的小狐狸,好像更能激起他内心的欺负欲。
时间缓慢流逝,丹卿能感觉到,它头顶的那股灼热视线,还没消失。
全身酸麻,小狐狸绷紧四肢,努力保持原状,内心则生出些惶恐不安。
太子容陵到底在看什么?
他怎么还不走呢!
丹卿忍到濒临极限时,它突然被男人抱了起来,伴随这个动作,这场世纪般漫长的沉默,终于宣告结束。
丹卿松了口气,可下一刻,他落回原地的心,猛然又提到嗓子眼。
等等,容陵抱它做什么?
丹卿心如死灰,偏偏又不好意思提出抗议。
就这样纠结了一路,丹卿已然被容陵抱到雍涵殿。
这年头的灵兽都凶猛得很,它们自尊心极强,被神仙摸两把就得炸毛决斗。
九重天的神仙们根本惹不起,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屑于养那些没开智的小动物。
所以当容陵抱着小狐狸进殿时,诸位神仙明显愣了下,然后个个看直了眼。
居然是真的灵狐啊!
这狐狸生得极漂亮,通身雪白,没有丝毫杂色,还特招怜爱地把脑袋埋在太子容陵胸膛,怎么都不肯露脸。
如此羞答答又软糯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那些心高气傲的凤凰仙鹤!
想摸,超想摸!
面对诸仙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容陵视若无睹,他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便把紫葵草始末告知众人。
一旦查清源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应对。
栖梧殿聚集的这帮神仙们,由各殿派遣而来,皆有所长。
魔界既然能用上古气息控制紫葵草,他们自然也能找到解决方案。
容陵临走之际,几个神仙欲言又止。
眼见容陵即将跨出雍涵殿门槛,粉衫仙子酡红着脸,冒昧开口道:“殿下,您的狐狸真漂亮!请问殿下是如何驯服它的呢?它好乖啊!都不咬人的。”越说越激动,粉衫仙子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她杏眼睁得圆圆的,恨不能从容陵怀中把团子抢过来,狠狠揉两下。
容陵还没开口,丹卿却有些坐不住了。
不好,它是不是给同胞丢脸了?
同为灵兽,丹卿很能理解同胞的想法,它们又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凭什么要被随意摸摸抱抱呢?为什么这些神仙不让它们也薅薅头发呢?
灵兽的尊严,丹卿自然也有捍卫的责任。
思及此,丹卿张开毛茸茸狐狸嘴,想也没想地咬住容陵手背,作出一副凶残的模样。
诸仙:……
丹卿没下重口,却在容陵右手留下两颗小牙窝,还挺深。
咬完,小狐狸把脑袋一撇,端得是娇贵又傲慢。
容陵挑了挑眉梢,倒也没说什么。
诸位神仙却讪讪垂下头,不敢再看。
呃,是他们错了。原来就连高高在上的容陵神君,养只毛茸茸,都得百般迁就纵容,那他们这群小神仙,家里没猫没狗也就很正常了。
回程途中,气氛万分尴尬。
丹卿再没脸装睡,此时他若化作人形道歉,岂不窘上加窘?
总不能让容陵神君咬回来吧!
蔫蔫缩在容陵怀里,丹卿试探着伸出爪子,它用肉垫揉了揉容陵手背牙印,就像一只真正的小宠物,试图讨主人的欢心。
容陵眉峰微跳,心脏仿佛也被那股柔软触及。
不易察觉地勾勾唇,容陵突然觉得,养只宠物,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冀望山。
容陵带丹卿离开后,靳南无孤身在山巅站了许久。
他烈焰般赤红的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不知要飘向何处。
暮色四合,靳南无缓慢踱着步,来到葡萄园。
视线略过一处处熟悉景致,靳南无嘴角勾起几缕笑意。
今日看到容陵,靳南无才意识到,距离容廷陨落,真的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久到容陵都已变成,他完全陌生的大人模样。
可靳南无却时常觉得,光阴仍停留在他与容廷初识的那一刻。
那时,他和容廷同在西天进学。
大家都是凡尘少年的年纪,青涩又懵懂,爱玩爱闹,胸中总有许多使不完的意气与较量。
除了九重天太子容廷。
容廷是个呆板的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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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个装腔作势的奇葩。
他很孤僻,从不犯错,也不跟他们厮混在一起。
人人都打瞌睡的讲堂,他坐姿挺拔,听得聚精会神,像一株永远都不会弯曲的松柏。
如果说容廷端方稳重,是优秀的楷模,那靳南无,无疑就是反面例子。
在不学无术的大帮纨绔仙二代里,靳南无是所有神佛都头疼的存在。
他不仅自己吊儿郎当,还有本事把天界未来的栋梁们,都带得不思进取。
当然,容廷是个例外。
前百年,容廷与靳南无井水不犯河水。
容廷好学,却不强迫别人和他一样认真。
靳南无整天被老爹耳提面命,说耽误谁都不能耽误九重天太子,他虽不屑,却也勉强听进了耳。反正像容廷那种一板一眼的书呆子,靳南无也没有兴趣招惹!
直到偶然间的一场历练,靳南无很不幸,竟与容廷分到同组。
最可怕的是,这场历练,竟长达两年之久。
一想到要与容廷朝夕相对两年,靳南无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临行前,靳南无跟狐朋狗友们,在书院饮酒作乐。
喝到尽兴处,靳南无拎着酒坛,心塞道:“你们倒好,成双成对的,唯独老子落了单。”
有人嬉笑调侃道:“南哥您也是成双成对的啊,和容廷太子哈哈哈。”
靳南无啐了两声,气得想摔酒坛,他从喉口溢出一声冷笑,嘲讽道:“得了,就容廷那张死鱼脸,我看一眼都反胃恶心。天族太子了不起吗?老子不也是未来山主么?对了,跟你们讲件搞笑的事,他走的每一步路,距离都相等,啧啧!是不是很搞笑?他一天不装会死吗?还有那晚宴席,他明明很想再吃一块蓬莱芸豆糕,结果他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默默别过头。讲真,老子真不知道他整天都在端着些什么,别别扭扭,像个没用的娘儿们。”
空气陡然寂静。
靳南无说得慷慨激昂,一番话说到尾,他才察觉气氛不对。
夜色幽凉,靳南无似有所觉,蓦地转过头。
漫天月光纷纷似雪,白衣男子站在凤凰枝叶下,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
清风摇曳树影,他脸颊被暗色遮掩,始终看不清表情。
很久以后,靳南无才明白,容廷从未刻意控制步履,从他记事起,他一直都这样走路。若不是那晚,容廷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
还有那块蓬莱仙豆糕,不是容廷不想品尝,而是他不能。
身为九重天太子,天帝天后一直教导他,克制的重要性,远远大于能力。他可以不是九重天最厉害的神仙,但他必须时刻保持理智,这样,九重天方能在他引领下,永垂不朽。
回忆如同汹涌缠绵的水,把人包裹得喘不上气。
靳南无仰望苍穹,目不转睛。
今夜月光真美!就像那晚的容廷,孤寂寂站在凤凰树下,坚韧又脆弱。如月色般,狠狠击中他的心。
脚边空酒坛越来越多,靳南无醉意朦胧,终于卧倒在葡萄藤下。
他紧紧闭着眼,眼角蓦地渗出两道泪痕。
清风徐徐,不知过去多久,靳南无从昏睡中醒来。
狼狈起身,靳南无踉跄着往前行,他自嘲一笑,像是低喃,又像是在质问:“为什么,就连在梦里,你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
走着走着,靳南无再迈不动脚,他像迷路的小孩,坐在地上,把头埋入膝盖,无助哽咽。
天地间,一声极轻的叹息,骤然回荡在靳南无耳畔。
抬起猩红的眼,靳南无如遭雷击,满眼震惊。
他瞳孔不断放大,金棕色的眼睛里,竟倒映着小小的雪白身影。
薄雾缭绕,白衣男子立在其中,恍若不切实际的梦境。
靳南无嘴唇颤栗,许久都无法顺利开口。
他想触碰容廷,却害怕他只是一抹虚影;他想告诉容廷,他好想好想他,却唯恐令他受惊离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靳南无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用力睁大眼,生怕容廷下刻就消失不见。
“阿南,别哭。”容廷微微俯身,他温柔地伸出手,轻抚靳南无的头,给予安慰。
于靳南无而言,这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音律。
怔怔抬眸,靳南无眼神呆滞,许久,他不可置信地问:“容廷,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替靳南无拭去眼角泪痕,容廷颔首轻笑,他笑里有无奈不舍,也有释怀,“阿南,你听我说,我现在只是一缕残存神识。当年因缘巧合,我将这缕残识寄存在某位小友体内。如今见到你的瞬间,我才逐渐恢复自我意识,也终于想起我存在的目的。”
第82章 八二章 禁止联想,禁止自作多情。……
晋|江独发/八二章
晨雾洇开湿漉漉的水汽, 靳南无目不转睛望着容廷,神情似悲似喜。
他曾无数次祈祷上天,让他再见一面记忆里的这张容颜。
然而愿望实现时, 靳南无又生出无数贪恋。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他也想永远留住容廷。
他们少时相识,懵懂生情, 又共同历经万般挫折。靳南无一个眼神变化, 容廷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笑着摇摇头, 容廷打破靳南无的幻想:“我已经不存在于天地间, 阿南,没用的。”
奢望破灭,靳南无猛然别过头,悲伤地捂住眼睛。
容廷轻拍他肩, 他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贵瓷器,“阿南,我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便是你。父君母后失去我,至少还有阿陵阿婵, 他们可以互相慰藉。唯独你, 你看似洒脱不羁, 实则顽固念旧。当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出归墟的那刻, 我便在想, 你该怎么办?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是如此匆忙,你还同我说了许多狠绝违心的话。若我死在归墟,终其一生, 你或许都走不出这桩过往。”
靳南无抽噎得全身都在打颤。
是的,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容廷进归墟前。
彼时,天帝天后始终难以接受,他们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竟会偏离人生固定的轨道。
容陵也不怎么喜欢靳南无,他认为,他兄长不该吃那么多苦,亦不该承受所有的流言与斥责。
既然相爱相守是如此艰巨,为何他们不干脆放弃?
六界给予的无形压力,仿若一座座高山,朝他们倾覆而来。
靳南无心疼容廷,决定主动放手。
像容廷这般良善儒雅的君子,无论伤害亲人,还是放弃他,又或者违背数千年的信仰与职责,都是不亚于翻天覆地的抉择。
那日,他们并肩站在火红枫林。
靳南无言语绝情又冷漠,他故意埋怨容廷的身份,甚至责怪他为什么不早点斩断这一切。
容廷却显得格外沉默。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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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南无提出分手的那刻,他仍保持着体面与风度,他轻声说:“阿南,你现在不够冷静,过些日子,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靳南无无视他话语里的恳求,冷笑着回:“容廷,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爱情。你明明清楚这一点,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拒绝我?我们本可以不用走到这步。好在今后,我们都不用再耽误彼此了。”
当初这番话,靳南无说得有多薄情,后面他便有多后悔。
他以为他是为容廷好,可到头来,原来什么都不懂的那个人,是他。
他不知容廷即将入归墟,更不知容廷在天族责任与他之间,早已选择了他。
阳光破开晨雾,靳南无伏在容廷肩上,哭得前所未有的狼狈,就像是无依无靠的婴孩。
容廷轻拍靳南无背脊,唇角微弯:“阿南,我时间不多了,陪我看会朝阳可好?归墟混沌,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清晨的太阳了。”
终是止住哽咽,靳南无努力挤出笑脸,和容廷并肩坐在一起。
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此时任何话语,仿佛都是多余。
时间一点点流逝,无论靳南无如何祈祷,但容廷终究是要消失了。
他身影一点点变浅,轮廓开始模糊。
靳南无直直望着太阳,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容廷似乎在笑,他抚了抚靳南无的脸:“阿南,最后有件事,可能还需要劳烦你。今后若丹卿遭遇难以化解的危机,还望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衬一二,谢谢。”
阳光越来越刺眼,容廷的声音像是融化的蜜糖,在彻底消逝前,他温柔地说,“未来的路很长,别因我而荒废沿途的风景。阿南,你忘记我吧,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伴随着最后这句话,容廷的脸,彻底湮灭在半空。
靳南无怔怔伸出手,却只接到无数浅金色的光芒,它们像小星星似的,坠落在他手中。
就像容廷仍未离他远去……
九重天。
不过短短两三日,雍涵殿诸位神仙,便成功找出紫葵草背后的秘密。
魔界以上古气息为引,利用紫葵草特性,在其身上种下蛊罂魔花,又在极阴极阳两地,搭建诡谲复杂的法阵祭坛。通过层层媒介,这才成功吸去仙者们身上的灵气。
雍涵殿诸仙办事效率高,寻到症结后,又很快想出解决方法。
天帝随即下令,召回驻守各地的天兵天将,解开各境域防护大阵。
一时之间,九重天喜气洋洋。
雍涵殿诸仙也得到不少赏赐,丹卿跟着沾光,分到些奖励。
太子容陵办事周到,赏赐是由他亲自送来。
雍涵殿里,丹卿握着属于自己的储物戒,悄悄用神识看了眼,不由咋舌。九重天果然财大气粗,戒指里除了丹丸法器之外,还有块房子般大的灵石。
丹卿瞅了眼周围同僚,有些小兴奋,他如今也是只有家底的狐狸了。
往后若是离开九重天,他应该能用这块灵石买个小洞府,当作养老之地。
美滋滋地展望了下未来,丹卿把储物戒妥善存放,眉眼弯起,抬眸望向前方。
容陵正被诸仙围在中心,他嘴角笑容拿捏得刚刚好,多一分则显殷勤,少一分又显得很漠然。
做天族太子,果然很不容易。
丹卿定定望着容陵,不由生出些怜惜同情。
但他很快晃了晃脑袋,将那股多余的情绪驱逐掉。
这是容陵的人生。
他不该轻易地批判,甚至去质疑。
雍涵殿这群神仙,本就是临时受召而来,事情既然解决,也就各回各家了。
昨晚,丹卿提前把寝殿行李整理好。只待容陵挥挥手,他就腾云飞回兜率宫,做回从前的那只咸鱼小狐狸。
丹卿心情非常不错,同僚过来搭话,他都耐心地一一回应。
半时辰后,神仙们抱拳向容陵行礼,陆续告退。
丹卿本想直接离开,他只是个小人物,实在很没必要到容陵眼前晃悠。
但这几日,他委实受了番容陵的照顾,理当道谢。
思及此,丹卿恭恭敬敬走到容陵面前,他行了个礼,十分官方客套道:“殿下,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小仙会一直记得您的宽厚与仁慈,今后也会默默支持您,默默驻守在兜率宫,为九重天的美好未来,贡献出自己微薄的一小份力量。”
眉峰微挑,容陵的视线淡淡落在丹卿脸上。他头埋得较低,露出毛绒绒的头顶,还有一点粉红的鼻尖。
纵然化作人形,整个人也挺有狐狸原本的样子。
容陵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从鼻腔溢出一声“嗯”。
丹卿欢天喜地转过身,便要往殿外跑。
“回来。”男声低沉,像素手拨弄古琴,漾开一圈圈撩动心弦的波纹,落在丹卿耳畔。
丹卿脊背微僵。
容陵的这声“回来”,指的应该不是他吧?
慢动作回首,丹卿用手指了指自己,张望着看向周遭,很乐观地问:“殿下是在跟小仙说话么?”
容陵笑得很温和:“不然还能有谁?”
丹卿讪讪回以一笑,很想回,周围不是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走的小神仙么。
见他畏畏缩缩,似乎很不情愿,容陵蹙了蹙眉:“磨蹭什么?”
丹卿抿抿唇,只好跟上容陵脚步,随他走进屏风隔开的内殿。
“殿下,”丹卿一步三回头,心里生出些古怪,“您为什么只找小仙说话,而不找其他神仙呢?”
容陵径直落座,不以为意道:“因为,本君最喜欢你刚才说的那番话。”
丹卿满脸问号。
容陵微微一笑:“你想为九重天贡献力量的那份迫切心意,本君完完全全感受到了。”
丹卿尴尬笑笑,莫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所以他机智地保持沉默,没有擅自接话。
容陵等待半晌,眼底笑意渐浓,索性开门见山道:“丹卿仙人,你恐怕还得再在栖梧宫当值一阵子。”
丹卿倏地抬眸,惊讶地“啊”了声。
容陵指节轻叩桌面,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敲击声,他状似为难道:“紫葵草这件事看似结束,实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调查不宜牵涉太多神仙,以免走漏风声,或是引起无端揣测。”略顿片刻,容陵直直对上丹卿的眼睛,了然道,“丹卿仙人是不是很奇怪,本君为什么选择你?”
丹卿挠了挠脖颈,有些被看透心思的不自在。
容陵颔首道:“确实,比你修为高的神仙不在少数,比你聪明伶俐的也很多,比你优秀比你见多识广的更是大有人在。”
丹卿憋屈地看着容陵,终是忍无可忍,有些气鼓鼓地回嘴道:“小仙难道就没有任何优点吗?”
容陵挑眉反问:“你有什么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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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卿瞪圆眼睛,支吾半晌,他蔫蔫道:“就算小仙修为不高,不够聪明伶俐,但小仙至少不笨,不会拖殿下的后腿。而且小仙还有满腔赤诚的真心。”
容陵赞同地点点头:“不错,这正是本君选择你的理由,而且,本君也需要你熟知百草的能力。明日乃天后寿宴,本君抽不出空处理正事。你可以先回寝殿休息两日,再准时到本君这里当值。”
丹卿:……
离开栖梧宫,丹卿胸口闷闷的。
他慢吞吞挪步,踢着路上的小珊瑚珠子。
为什么他会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呢?
然而太子容陵神色从容,毫无异样,倒显得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是,容陵神君端方有涵养,又是堂堂天族太子,犯得着套路他这只小狐狸么?
丹卿甩甩头,告诉自己,禁止联想,禁止自作多情。
将脚边珊瑚珠踢远,丹卿呼出一口浊气,他刚准备召来祥云,回自家小院。一转身,却兀然对上战神顾明昼的笑眼。
常年在战场厮杀,顾明昼哪怕笑着,眼底也没有和煦的春阳,而是清爽利落的夏风。
目目相对,丹卿微怔,他很快反应过来,垂眉行礼道:“兜率宫小仙见过战神。”
顾明昼伸手欲扶丹卿,语气十分无奈:“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你我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丹卿哪敢让顾明昼触碰?
他慌忙后退,急急道:“都是应该的,不能坏了九重天规矩。”
顾明昼倒也没有多想,他深深看着丹卿,一字一句道:“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83章 八三章 爱不能敷衍,亦无法将就。……
晋|江独发/八三章
丹卿被“救命恩人”一顶帽子扣下来, 颇有些手足无措。
同时令他不自在的,还有战神顾明昼的眼神。不知何时起,战神看他的眸光, 多了几许让丹卿感到恐惧的炽热。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避开顾明昼的注视,丹卿红唇微掀,有那么点委婉提醒的意味:“明日是天后寿辰, 明昼神君是特地回来赴宴恭贺的吧!”
顾明昼不傻, 他察觉到了, 丹卿正试图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望着丹卿刻意别过去的白皙脸颊, 顾明昼扯了扯唇,眼中流露出自嘲之意。
他知道,他与容婵已有婚约。
这桩婚事,他当初并非没有拒绝的权利, 可他答应了。
事到如今,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顾明昼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曾因为种种缘由,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道路,轻而易举放弃了丹卿。
然而那时,他并不知道, 他与丹卿的渊源, 竟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更没有预见到今日, 他居然会对丹卿动心。
苍玉境域的那段时光, 让顾明昼深刻意识到, 他有多喜欢与丹卿相处。
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丹卿恬淡单纯的脸, 他内心便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前面数千年,顾明昼一直循规蹈矩,他不愿让天帝天后失望, 他努力证明自己,可他却忘了,该如何顺从自己的心意过活。
他时常以为,他是空中的一片柳絮,是水中的一缕浮萍,他没有根、也没有家。他的心总是悬着,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丹卿却能填补他所有的空白与虚无,他仿佛是他黑暗里唯一的救赎。
这些日子,顾明昼一直都在犹豫。甚至前一刻,他都没有做出最终决定。
但看到丹卿的这一刹那,他所有的纠结彷徨,全都消失了。
此时此刻,顾明昼有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他想开启一段冒险,他想尝试一段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与眼前的这个人一起。
“丹卿,”顾明昼眼中骤然亮起两簇小火苗,他坚定又狂热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别怕,我会处理好其余事情,让你再没有后顾之忧。”
丹卿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等等,战神顾明昼到底在说什么?是他想的那种意思么?
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明昼,丹卿忽然有些想笑。
顾明昼凭什么理所应当地替他做决定?
可下一刻,丹卿又颓丧地闭上眼。
他明明也有错,他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顾明昼身上。
是他曾让顾明昼误会,也意外让九重天生出那些流言蜚语。
毕竟那个时候,丹卿也险些认为自己喜欢顾明昼。
然而丹卿如今明白了,明白得很彻底。
他对顾明昼,从来都不是爱。
爱是独占是渴望,这些欲念,丹卿从未在顾明昼身上拥有过。
认真思忖半晌,丹卿抬眸望着顾明昼的眼睛,充满歉意和自责道:“明昼神君,我比谁都希望你事事顺利、平安顺遂,可是,对不起,我并不喜欢你。”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顾明昼燃起的激情全部浇灭。
怔怔望着丹卿,顾明昼不明白,他不懂,为何他刚理清自己的心意,他正要踏出孤勇的第一步,丹卿却打了退堂鼓。
丹卿真的不喜欢他么?
不,如果他不喜欢,他为何在他陷入困境时,第一个找到他。
这数千载的光阴,他又为何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甚至竭尽全力地待他好?
“你是不是介意我与容婵的婚事?还是气我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意?”顾明昼神色痛苦,他眉心紧拧,低声道,“是我不好,才让你受尽委屈。我向你保证,往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还有容婵,你放心,我定会妥善处理好,不让你受到丝毫牵连。”
顾明昼的诚意与决心,丹卿能感受到。他是如此的孤注一掷,他甚至愿意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若说丹卿毫无触动,自然是谎言。
只是牵扯其中的容婵公主又何其无辜。
丹卿不懂眼下局面究竟是如何酿成的,在这天地间,丹卿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战神顾明昼。
但不爱就是不爱。
爱不能敷衍,亦无法将就。
顾明昼永远都不会成为他心目中的那个人。
“明昼神君,可以请你再好好考虑一次吗?”丹卿声音很轻,他眼睫低垂,满脸都是疲惫,“或许你对我的感觉,并非喜欢。还有容婵公主,你当初既能答应娶她,难道对她就没有任何的情意吗?如果因为我,而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我真的承受不起。”
不等顾明昼接话,丹卿一鼓作气,哑声继续道,“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仙人,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追求与奢望。哪怕曾经拥有过,但现在也都放下了。往后余生,我只盼望自己安安静静的度过,不要再为任何人担惊受怕,也不想任何人因我而伤心难过。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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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明昼神君,我……”
丹卿嗓音越来越嘶哑,已透出些哽咽,再维持不下去。
说这些话时,丹卿脑海里,全是与段冽相依相靠的最后那段时光。
他品尝过最极致的痛苦绝望,也体会过最缱绻的快乐幸福。
他漫长的神仙生涯,曾被点亮过一簇烟火,哪怕短暂,便也足够了。
所以今后的路,丹卿想独自走,他谁都不需要。
“你、你别哭啊!”顾明昼震惊地望着丹卿,顿时手足无措,他慌张上前,尽管不明所以,却主动道歉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丹卿原本就没打算哭,只是一想到段冽,他就容易很情绪失控。
见战神顾明昼满脸窘迫,丹卿有些好笑,又有些难为情,他一只男狐狸,当着别人的面掉眼泪,终究是丢脸的。
拼命把眼泪憋回去,丹卿弯了弯唇,强行挽尊道:“我根本没哭。”
顾明昼失笑,顺着丹卿的话讲:“嗯,你确实没哭。”
只是眼睫毛被雨水打湿了而已。
不自觉的,顾明昼视线落在丹卿扑闪的睫毛上。
他睫毛浓密,像蝴蝶翅羽,轻轻扇动着。
顾明昼的心,好似也被它温柔地一拂而过,还带着湿漉漉的柔软。
因着这番变故,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缓和不少。
丹卿准备坦然地告诉顾明昼,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然而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丹卿一抬眸,便看见站在顾明昼身后不远处的容陵。
他孤身立在梨花树下,衣袂雪白,不染纤尘。
微风吹动他绸缎般的墨发,也吹起满地梨花若雨。
云雾在流动,花瓣在飞舞,容陵却是静止的。
他眼神阴冷,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明明隔着些距离,丹卿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愤怒与讥讽。
这里本就是栖梧宫附近,容陵路过也实属正常。
可不知为何,丹卿好慌,心仿佛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他怔怔看着容陵,脑中大片空白。
直到顾明昼察觉身后传来的凌厉之意,蓦然回首时,丹卿这才惊觉,他与顾明昼离得太近了。
容陵到底是何时出现的呢?
他和顾明昼有做出令他误会的举动么?
无论丹卿如何绞尽脑汁,他都想不起来。
连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做什么,也全忘得无影无踪。
握紧袖中双拳,丹卿与容陵遥遥相望,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顾不得扫视周遭环境,本能地疾步往后倒退,试图与顾明昼拉开距离。
“小心。”顾明昼眼疾手快,看到丹卿即将跌落云端的瞬间,他袖中软剑蓦地挥出,卷住丹卿的腰,及时将他拉扯回来。
出于惯性,丹卿撞进顾明昼怀里,哪怕他立即跟着了火似地躲开,可这一幕切切实实发生了。
面色煞白,丹卿像犯了错的罪人,垂眸站在一侧,不敢再抬头。
他该怎么办?!容陵会不会认为他是故意的,他是容婵公主的兄长,定然站在妹妹的角度看待这一切。
关键作为旁观者,目睹他与战神顾明昼这番互动,的确很容易产生误会。
想到这里,丹卿瞬间心如死灰。
气氛凝固,他们三人仿佛站在悬崖之上,周遭积雪皑皑,万里冰封。
顾明昼神色凛然,他抬起头,与容陵冷淡的眸光对视,良久,没有人主动挪开。
顾明昼所有的举动,既是在表明他的决心与立场,也是在保护丹卿。
他在告诉容陵,有什么不满,冲他来,不要动丹卿。
原来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