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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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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几人离去了,下山走到了山脚,仍能听见山巅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清越笛声。

以及顺着山雾盘旋缭绕而下,穿梭在山林中的飘渺的歌声。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②”

“他的《暗香》作了许久,今日才算完成,我们倒有耳福,第一个听着了。”

握着莲心的手,辛贛一边朝车边走去,一边道。

韩淲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今日方完成?”

莲心扬扬手里的信纸,“李姐姐昨日方写的信里还说姜哥哥昨日与她告别的时候还尚未完成这一阙《暗香》呢,自然是今日刚写好的。”

说完,自己却愣了下,下意识看一眼辛贛。

“何况看他痴迷之态,也不难猜到。”

辛贛和莲心对上视线,一笑,接过这个话题,“诗词一道,愈是悲伤失意,愈有造化。看尧章的样子,怕是隔两日连《疏影》都能一气作出来。”

韩淲被说服了。

外面也冷,他没有姜夔那种在冰天雪地里还能吹笛子的雅兴,摇了摇头,便一步迈上了车。

韩淲坐进了最里面。

而往日只要莲心出行,大家一行人的排列基本全是“女男男男”或者“男男男女”,也算是个男女有别的意思。

所以见韩淲率先上车,进了最里边,莲心便一点儿不着急,只等着辛贛上车,然后她最后上去。

可辛贛这次却没有动。

冬日的风盘旋不断。

几息过后,莲心发现了不对,奇怪地“唔?”一声,抬头去看身边的辛贛。

“好哥哥,你怎么不上去呢。”

她还残留在方才逗弄辛贛成功的快感中,也没多想,便笑着朝他挤眼睛,“难道在等我呀。”

辛赣“噢”了一声,面上维持着浅浅的笑。

“你先进去吧。”他说。

莲心一愣。

她先进去?她先进去,紧挨着的就是韩淲。

这么狭小的空间,别说辛贛肯定得不高兴,就是她自己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合适呀。

莲心一时便有些晕头转脑的,闹不清辛赣的意思。

但左右是不好上车的,只扒着车门框,小声:“啊…?”

“你不是要嫁给人家么。怎的现下连车都不敢上”

辛贛靠在车壁边,抱着胳膊。

他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视线和莲心相织,眼睛弯弯的,“你去呀”

噢——原来如此。

莲心眨眨眼睛,也笑了。

这么明显的气话,她要是还听不出来,那她也枉当了辛弃疾和范如玉的多年电灯泡了!

——但是她要是不作妖,那她就更枉为一代混世魔王了!

莲心便作势就要往车上迈步:“好好!既然好哥哥都这么帮我,那我就不辜负你的美意,真去挨着他坐啦!多谢,多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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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日光,浓雾和“泥爹掌”。

多谢?

辛贛:“你”

他好气又好笑,面上虽仍然有些冰凉凉的,却已融化了少许似的,拉住了莲心的胳膊,便令她不能离开:“不要。别上去。”

明明知道是她着意逗他的玩笑话,但他也就是听不得这个。

谁要她“多谢”?

她要是真因为能接近韩淲而谢他,那么他辛贛又算什么?

辛贛握住莲心大臂的手沿着她胳膊的线条,轻滑下去,松松环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颤抖着交织。

莲心的心脏跳得一时快一时慢。

明明辛贛拉着她的手那么松,但她就是没有挣脱的意图。

而她闻见辛贛身上那股如兰似麝的幽幽香气,几乎有如实质,在她面上抚过。

但他的气味又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只能让她愈加渴望。

莲心看着他在领口露出的一点皮肤,忽然眨眨眼,一笑,道:“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不上去。”

辛贛的视线,在莲心面上逡巡。

他轻扯动了下莲心的手。

做了她几年的哥哥,他比谁都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他思索了一会儿。

而这思索似乎只存在了须臾。

他便放弃了所谓的抵抗,声音很轻,倚在了车边,柔和看向她:“求你了。”

笑意像春风掠过干涸的土地一样,迅速丰润了莲心的脸庞。

想笑又不愿意笑。莲心拿乔起来,脚在车边踏上去一半,却背着手,扬着鼻子。

但到底还是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就故意拉长了声音,问他:“哦?不是你叫我上车的么。”

她洋洋得意,斜睨着辛贛,非要他承认,“三哥怎么说话不算话呀。唉,可怜我又要忍气吞声、受你指派,又要闻这股酸味。今个的风,是醋味的风呢”

可惜过犹不及,莲心今日的暴行到这里也真有些过分了——话说到一半,她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辛贛在鼻尖上轻捏了住。

莲心“嗷嗷”乱叫,手乱扑腾,瓮声瓮气,利落又不失谄媚地滑跪,“三哥,唉哟人家开个玩笑嘛嘿嘿,别说你玩不起?”

“真个小恶霸,怎么这么可恶”

辛贛都忍不住要叹气了。

他看一眼车内,又看一眼这个虽然行动上霸道却颇识时务的恶霸正亮晶晶眨着眼睛笑、几乎趴在他胸膛前的样子。

而到了和莲心的双眼对上时,辛贛真的叹了口气。

唉,这么近地看她,就是有天大的气、天大的委屈,也实在不忍苛责了。

辛贛到口的话便又全说不出,气也尽数消了。

想严肃也严肃不起来。

他只情不自禁看着莲心的眼睛,便也跟着笑起来。

“你故意的”

他想要抱怨,却到底还是收了这个意思,只收敛起心情,垂脸看着她,轻声质问,“到底想要我怎样?”

莲心嘻嘻笑,扳过辛贛的脸,试图细细观察出他面上残余的一点醋意。

但是似乎找不出。

辛贛显露在外的不高兴,就算被她方才那么逼迫,也只出现了一瞬。

可他是不是不知道?

她想要的,一直是那个一瞬间。

那个让他脱下冷静的外衣,和她坦诚相见的瞬间。

莲心叹一口气。

随即她想到什么,自己又振作起来。

至少现在和之前已有了区别,不是吗?

放在以前,她哪敢想象冰雪似的辛贛会露出这种火焰一样的灼烧端倪呢?

莲心便又高兴起来,嘿嘿笑着,推着辛贛上了马车,自己才随之跳了上去。

辛贛没得到回答,也不再问,只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倒退,将几人推着,一路到了上饶

上饶气候宜人,最是修养的好去处。

但这处盘踞着许多隐退高官的宝地,却并不能救回吕祖谦风烛般的性命。

从吕祖谦的病榻前退出来,几人都沉默了。

在这个季节里,上饶的空气比临安要湿润得多。

走在雨雾似的空气里,含氧量逐步下降。仿佛光是正常呼吸,就要比别人用掉更多的力气才行了。

大家便都安静着,披挂了满身的朝露,在空气里跋涉。

莲心左看看,右看看。

左边韩淲的表情痛苦,右边辛贛的神态凝重。

韩元吉与吕祖谦交往甚密,作为儿子、学生的两人自然随之也与吕祖谦都有多年的情谊,亦师亦友的关系下,见到吕祖谦日薄西山,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她便不敢多嘴与他们玩笑。

只是自己思索着方才的场景。

病榻上的吕祖谦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只有见到过真正病危至此的人,才能明白为什么人们管病入膏肓的人叫做“行将就木”。

不光像是下一刻就要躺进棺木,他的脸色灰败得简直像自己也要变成一块木头一样。

那样的惨然,叫莲心这个与他没见过几面的人都忍不住哽咽。

不过。

莲心的思绪飘散着,想起方才的屋中。

除了神色担忧、凝重的韩淲、辛贛、韩元吉等人,屋中的另一个人却面色麻木,并不显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波动。

——彼时韩元吉的妻子坐在另一边的榻上,冷眼瞧着众人,并不发一言。

而由于她向来是个闭门不出的性子,故而就算莲心曾在上饶韩元吉家很借住过有一阵子,却也并没与她打过几次照面,更不要提与她相熟了。

心里疑惑着,莲心看看身边人的神色,还是再次吞下了想问的问题。

她捏了捏辛贛的手,担忧地看着他的神色,又转头看看韩淲。

韩淲没有什么反应,兀自出神;

辛贛则对莲心的目光有像被暴烈日光照到似的反应。他从方才的状态里挣出来,回看莲心。

莲心握紧他的手。双眉蹙起,仰脸看着他。

空气太湿润了。

满地的青苔,满眼的雨,满脸的汗和水。

辛贛看着莲心,站住了脚,伸出手。

手指尖的雪白色只是一道晃神的亮光。

而他慢吞吞的,开始拿衣袖给莲心擦脸。

莲心闭上眼睛。

被水气凌乱黏在脸上的碎发被一一理好,收拢到鬓角。

被遮挡了的视野逐渐回复清晰。

莲心再次睁开眼时,看着平静的辛贛,嘴唇不禁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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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轻声说:“三哥,我就在这里呢。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辛贛的手指擦过她的眼下。

半晌,他轻轻“嗯”了一声。

莲心看着他,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只是为了这一刻辛贛微笑的脸,她就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

然而莲心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日的眼下,她会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从没说过这句话。

“不不,我不在这里!我要回临安府啊!”

被举着一把铁耙的辛弃疾穷追不舍了小一刻,莲心又累又恐惧,别说声音喊劈了,就连魂都快吓飞了,“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你的手,刚刚摸过农肥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日看望过了吕祖谦,大家颇为伤感地各自作诗作词,回去便文雅地各自睡下了。

可就在今日,在辛弃疾修建好又修过一番的山清水秀、景色堪称壮丽的带湖庄园中,连鸡都刚叫了个开头,辛弃疾便兴冲冲来到各个孩子的房间,像拎鸡崽似的将众人拎了起来。

——随后,他要求众人随他一起在带湖庄园中的农田里耕地劳作,锻炼身体,以防久坐使身体积下病根,最终到药石无医、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他们那群郎君文弱,关她什么事啊!

怎么就被卷进这无妄之灾中了呢!

莲心满脸崩溃,欲哭无泪,唯有逃为上计。

奈何辛弃疾施行霸政,又身手实在敏捷,到底莲心还是被捉了住,不得不拿起手里的铁耙,开始清理农田边沟渠里所淤积的杂草和烂泥。

“你说爹爹之前就有这说一不二的毛病吗?”

沟渠边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杂草和泥,积攒到现在,重量可观,臭味也非凡人能应对的。

莲心忍不下去了,瞧着辛弃疾不在,便不再干活,而和一旁也因气味而双眉紧蹙的辛贛说起了闲话。

她一脚踩在田埂上,一手捏鼻子,另一手将钉耙扛在肩上。

但很快自觉像头名声十分不好的猪,便又无事发生般,将其拿下去,“这回别又是一时兴起,像之前督促着大哥早起练武一样,一开始穷凶极恶,非要大哥每日风雨无阻前去不可,而过了一阵子便一句不提了”

莲心嘟嘟囔囔:“要是这回也是的话,那么依照之前大哥被折磨成说话不阴不阳的样子,咱们怕也难逃一劫吧!都不知道他的兴头几时会消退,这可怎么好呢。唉”

说着说着将自己说服了,兀自一声声叹起气来。

辛贛擦了擦流到下颌边的汗。

他也停下了手里的农具,看了自顾自嘟囔着,偶尔砸拳于手心、偶尔又憾然长叹的莲心一眼。

首先,父亲可不是因为一时之兴消退了才不再坚持令大哥练武的。

其次,“——你没发现父亲现在开始转而督促你每日练武了么。”

只不过莲心大多数时间不用人叫就能自己爬起来,所以才叫辛弃疾积攒多年的缺德叫起床方法没处可用,屡屡对着范如玉嗟叹“神兵蒙尘”(并往往以被范如玉嘲笑“老头缺德”,随后两个人打起架来为结尾)。

莲心“嗯?”了声,思索片刻。

随后,她又不禁“嗯——”着换了个站姿,拿右手虎口夹着下巴,再次深思起来。

原本督促大郎练武,现下却转而开始督促她练武?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左右瞧瞧,四处雾气甚重,远一些只看得见农田青青和人影朦胧,却看不清人脸和动作。

莲心心下像有了倚仗似的,一块大石头沉沉落了地。

她站到和辛贛并肩的一条水平线上,趁辛贛还没明白过来,忽然疾如闪电般出手——

她挽住了辛贛的胳膊以免他逃开,随后身子一歪,拿腰和盆骨朝右撞了撞辛贛。

“你想提醒我,爹爹要招我当带湖园子的守卫呀?”

在辛贛的脸因恼羞成怒而一下涨红之前,莲心便像灵活的猴子一样飞快地躲开、退到了离辛贛足有八丈远的地方,笑着嚷嚷,“多谢你啊小郎君,等姐姐当上守卫,挣了大钱,一定对你好,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听莲心说话经常有这样的效果,该生的气也不生了,该笑的嘴角也不笑了——只想立时追上去,给她的嘴捏住!

辛贛又是好笑,又是想问个究竟,也放下手里的农具,迈步朝莲心追去,“你是我的什么?你说清楚啊,不然我怎么知道管谁叫‘姐姐’”

而莲心早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不上当,只敏捷跑远了。

追逐了一会,辛贛都拉住莲心手腕了,两人还没对“叫姐姐”这件事讨论个清楚的时候,韩淲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你爹来啦!”

他满手满脸的泥,一边朝两人扬扬下巴致意,一边支着双手,风一样跑过两人,转瞬间就消失了身影。

只留下莲心和辛贛满头雾水,不知该先叫辛贛争辩“谁是姐姐”,还是叫莲心争辩“谁是我爹”好。

而这疑惑直到两人看见远处浓雾之中,渐渐由远及近,现出一道愈发清晰、熟悉的高大身影时,才终于消退了。

辛弃疾桀桀怪笑,张着沾满河泥的手,朝两人奔来:“都来尝尝老子的催活第一招——泥爹掌!”

莲心终于反应过来方才韩淲话中的意思,赶紧拉上尚对着辛弃疾浑身散发臭味的样子大皱眉头而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将至的辛贛,转身就跑。

她大惊失色,且跑且慌张回头,“怎么还真迷上谐音梗了!”

被杨万里上身了吧你!

——真是够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125章 雀跃,擦手和“放马过来”。

和辛弃疾一番追打毕了,莲心的腿也酸了,手也抖了,就连脸都成了花的。

结果最后还是被辛弃疾捉住,押送到了田边,继续干活。

偏偏辛弃疾这糙汉作风从来没有变过,没注意到莲心脸上的泥道道就算了,还颇为洋洋得意:“你爹我对你够好的吧!见你逃干活都不肯说你,真个慈悲人!”

呸,好什么好!

莲心弯着腰,一边捞杂草,一边背着辛弃疾翻白眼。

糙汉如你,真想不清楚你是怎么能有三哥这种齐整儿子的

——叫人脸上带着泥巴干活,这是人做的事么!

既然辛弃疾逮着莲心一个人不放,一旁本就是来作客的韩淲、赵蕃、翁卷等人便都正大光明扔了农具偷起了懒,在一旁一边围观,一边嘎嘎嘎。

最后还是辛贛看不下去了,摸遍全身,终于找到一方干净的帕子。

他找来清水,将帕子打湿。

随后,半蹲在莲心身侧,按住她的下巴,帮她把脸擦了干净。

脸上的皮肤一点一点能呼吸。

那种干涸覆盖的感觉终于消失时,莲心也重重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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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口气。

舒服了。

辛贛帮她把最后的脖颈也简略擦了擦,但没太往里面,只止于下巴下方一指宽的范围,“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

岂止好多了,现在莲心才终于从方才因为被泥巴糊住而心情烦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身体上的脏污叫人不安,常常也影响着本人的状态。

能细致若此观察到这一点的,也就是辛贛而已了。

莲心又悄摸摸瞪一眼不远处背着手开始对韩淲、辛大郎等一众人监工、不时发出“歇得差不多了吧”“挑些水来”“犁一犁吧”的辛弃疾。

就爹爹这样,就是给他十个百个时辰,也发现不了!

——活该你昨日被阿娘赶去了书房睡觉!哼!

手指间一凉。

莲心从方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低头,看向正认真帮她擦干净手指缝里脏污之物的辛贛。

带湖庄园占地极广。茫茫的田野,放眼望去都看不见这一片农田的边际。

在一众因被辛弃疾拉来做苦力而灰头土脸、面色黑红焦黄什么颜色都有的人中,只有辛贛依旧肌肤莹白的,站在一片阴沉天际下,格外打眼。

莲心忽然就有种莫名满足的雀跃感。

她看看站在农田一边的韩小娘子。

又看看农田里的一群汗流浃背的狼狈郎君们。

真的到她和辛贛在一起的那一天,谁都得羡慕坏她了吧?

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莲心甩甩脑袋,又赶紧挥散它。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她不愿再沿着这个思路想去,便也在田埂上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歪头看着辛贛的脸。

她的右手被辛贛握住,正在清理。

便拿左手按住了辛贛和她交握在一起的右手。

“三哥。别忙了。”

她轻声道,“我也给你擦。你看你的手、脸,也都脏了都没原先那么白了。”

辛贛没有立刻松手上的劲,仍专心于手上的工作,以为莲心是耐不住性子,又在拿他开玩笑解闷,“莲心,再等片刻,很快就好*了。”

莲心便又故意道:“真的,不骗你。你脸上都是土,可黄了,都不好看了呢。”

“我可看不下去。让我来给我家美名远扬的三哥恢复原貌”

莲心笑嘻嘻的,又反握住那方帕子,从辛贛手里用力抽了一下。

而这一回仿若顺水行舟,指间再无阻碍。

莲心顺利地将帕子从辛贛手里抽了出来。

她看着辛贛停在原地的手,一边拿帕子再擦,一边用指腹好奇地去按他手背上微微看得见轮廓的紫色血管。

很纤长。

很有弹性。

仿佛再按用力一些,就能截断他的血流一样。

莲心现在仿佛就掌握着这样的权力。

而这危险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莲心便又回过神来,朝神色有着一些怔忡的辛贛抱歉笑笑。

随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像是在柔软地斗法一样,辛赣的手指隔着湿润的帕子虚虚反握住莲心的,轻轻再擦,随后莲心再次反握,用力地捏回去。

手指不停交缠着。

水气和空气交缠着。

心也交缠得不成样子、一塌糊涂。

自我陶醉没人理,辛弃疾这时候才终于醒了醒神,正眼一看,视线停在了辛贛和莲心交握的手。

莲心五感敏锐,被辛弃疾盯住了,即便半侧身没正对着他,也浑身立刻一僵。

一息,两息。

莲心赶紧抽出来手,一瞬间鲤鱼打挺似的跳起来。

“我我们刚刚没做什么,只是在想”

她没顾得上别人,只顾着看辛弃疾的眼神,“想想怎么一起”

一起什么呢?

其实不就是一起拉手吗!

莲心编不出来瞎话了,勉强撑着磕磕巴巴:“一起”卡住了壳。

罢了,这些掩饰都没用,还是先发制人算了!

便跳起脚,抱怨:“哎呀,不是我说,实在是爹爹你的要求太离谱了!我们为什么非要做农活呀!提前说也没说,上来就叫人干,凭什么不干不行!我要回临安,我还得回去报仇呢,没有心思和你胡闹!”

“噢?一起——你们还想一起联手反抗?太低估你们爹了吧。”

看见莲心的表情,辛弃疾却露出了恍然神态,哈哈一笑,一掌劈来,“小莲心,说什么报不报仇的居于带湖期间,哪一日你能不被我打败,你就可以不再继续做农活。谨记,不必留手,也不要畏惧,待你同时做到这两点,就是你出上饶、回临安的日子!”

掌风极快,以莲心现下的水准,是根本避也避不开的。

她被一掌劈得歪歪斜斜,连退十数步,终于身子一歪,倒在了辛贛的臂膀里,“啊?”

莲心仰头,看着远处的辛弃疾身影。

真是疼啊,也真是不理解辛弃疾自打他们回了上饶之后就开始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

做农活是什么意思?

他卸了任,不再有官职在身,但其他人还年轻,正是闯的时候,把时间都浪费在种地上算怎么回事呢。

就像辛大郎,要想继承辛弃疾的衣钵,必须得入仕培养人脉,但辛弃疾将他和她一起拘在庄园里做农活,入仕从何提起啊?

等等。

除非

就在莲心胡思乱想的时候,辛贛扶着莲心的肩,令她站好了,“父亲。”

辛弃疾本要离去的身影停住,回身。

辛贛看着他的身影,起身淡淡道:“你已经决定了。何必还要费劲搞这一出?”

辛弃疾严肃的面颊便忽而转为得意。

他哈哈大笑起来,遥遥一指辛贛和莲心两人。

随后不再说一字,洒脱离去了。

看着辛弃疾,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直到身边的众人也摸不着头脑地四散而去,莲心才转了下脖颈。

她慢慢把脸转正了,仔细观察一番身边人的面孔。

“噢。原来如此。”

“看来你也发现了。”

她的身体忽而放松下来,瘫在辛贛臂膀上,哼哼笑,“原来如此呀。我还以为爹爹是真要把我扔在这农田里呢原来如此。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爹爹动了要将衣钵传给我的心思的?”

四下万籁俱寂。

没有人听见莲心惊世骇俗的这一句,除了辛赣。

但他并没有表示出惊讶。

“我想,他去年冬日在上饶时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未必坚定,毕竟大哥是他多年以来属意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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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用多说,辛贛就知道莲心想问什么似的,讲话慢慢的,也很平静,“但是方才,大概想法才终于成了型嗯,非方才所见,不能下定决心…也在我意料之内。”

说到这里,看莲心对最后一句话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辛贛不解释,只问:“你呢?你什么时候感觉出的。”

莲心老老实实:“就刚刚。我哪敢想过爹爹会想拿我当传承人啊!”

传承,可不光是指什么家学秘技,金银财宝,一个贵胄,所能传承的最有价值的就是他的人脉。

比如能帮莲心复仇的多位临安府大人物,比如飞虎军的认同。

这种东西,传给血脉子嗣都需要慎重选择哪一个,更别提传给外姓人了。

而要说到传给一个外姓的女孩子,则需要史无前例的决心。

她此前只是看着大郎接受辛弃疾的严苛教育,从没将自己代入这个角色,所以自然无法想到这一层。

但就是在栽进那个香气馥郁的怀抱的一刻,一道忽然的明悟在她脑海中乍现。

从前的犹豫,和现在的决心,是什么改变了辛弃疾的想法呢?

“原来如此”

莲心看着辛贛的耳廓,嘻嘻笑起来。

她的嘴唇贴近了,在他通红的耳边说话:“三哥,原来我借了你的光呢?借了和你在一块的光,所以爹爹才下定了决心。是这样吗?”

皮肤白也有不好的地方。

脸红起来格外明显。

那一种绯红色简直像一把火,不光烧红了辛贛的耳朵,也开始逐渐蔓延上了他的眼角。

好在虽面颊绯红,辛贛说话好歹不结巴,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又为莲心镇定擦起手来:“和我只有很小一部分关系。父亲还是因为你本身才下决心的。”

一小部分原因?

那爹爹还是因为看见他和她确认了她会彻底成为辛家人,所以才决心传给她的嘛。

莲心觉得有趣,离他的耳朵更近了,几乎要碰到似的。

火烧得烈,直烧到脖颈。但烧到多下面却不知道,皮肤全被缎子给遮挡住了。

莲心心里好奇,下手又快,像道影子一样伸手,将辛贛的领子向下剥。

虽然立刻被辛贛清清淡淡横过来的一眼给顿住了手,但到底该看的已经看到了。

莲心窃笑起来。

“整个脖子都红了,还装呢”

莲心盘踞在辛贛身边,手从他的衣领上收回来,转而搭着他的肩。

仗着带湖边雾气浓重、十步以内便不能见人而放肆,轻轻朝辛贛耳中吹一口气,“三哥,你说你也不警示爹爹一下子。万一我收了爹爹的人脉衣钵,结果最后得了手就把你给甩了、就跑,那可怎么办?你就这么放心我?”

“那就是我该费心思的事了。”

辛贛微微偏转过头。

而他一张面庞明明还是明净清淡的模样,那静静的一双眼中却日益像生出了一片海一样。

这种海,深而惊涛骇浪,其中存在着的漩涡,仿佛真能将人吸进去一样。

“方才父亲令你不要留手、也不要害怕他,到了我这里也是一样的话。”

辛贛将莲心的最后一根手指擦干净,轻声说完,抬眼,那双眼将莲心吸到另一个世界,“——放马过来。”

风声呼啸,雾气缭绕。

在带湖波浪起伏的水波声中,莲心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

随后,那个笑越来越大,逐渐蔓延了整张脸颊。

她不答,只低头,又捏捏掐掐手中辛贛的五指,又兀自拿帕子轻轻擦了起来。

明日,以及很多个明日,就是在这样的擦来擦去之中溜了过去。

第126章 痴儿,默契和心口耳。

转眼间,韩淲一行人回到上饶已有许久。

日子在去带湖作客、被辛弃疾逮住做农活、使尽手段溜走、被莲心辛贛逮回、大家一同在农田中聊天干活的状态中不停切换着,也飞速流动着,眼看着就到了除夕夜的前一天。

临安府近日乱糟糟的,好似传来了不少大人物斗法的消息,只是余波就足够惊骇人。

好在韩淲只一心管顾自己的事,上饶又离临安府有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使他既能听得见消息,又不至于被风波波及。

何况他除了自己要做的诗书功课之外,还要日日自找苦吃似的去带湖进行一番“去做客-被逼迫干活-逃走-被捉回来继续干活”的流程。

身体上的累使得他每日回到家倒头就睡,根本没空去多想朝局如何。

但就是这样,在这读书、侍疾、做农活的平静得近乎盲目的日子里,他最近还是发现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辛贛和莲心的状态不对劲。

长时间的二人独处,私语,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眼睛。

从辛贛的眼睛里,似乎已经再装不下莲心之外的女孩子。

而莲心么,和从前也有些不一样。

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对他身上。

“就算是,那又关你什么事?”

赵蕃紧皱眉头,撂下指尖夹着的黑子,头也不抬,“仲止,别做多余的事。”

韩淲没怎么看棋盘,注意力也不在棋上,随意扔下了一子,笑道:“哎,你这话可就伤我的心了啊。我关心一起长大的弟弟妹妹,怎么就算‘多余’呢。”

“妹妹”赵蕃将棋子夹着,仍在斟酌,久久不落子,“你确定你是把人家当作妹妹没错,对吧?”

片刻,赵蕃终于想出了下一步棋,落子,又一次开口,“你这个‘妹妹’,小时候是黏你黏得厉害,但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你别粘连不清,明摆着人家和三郎走上正路了,还去搅扰人家。”

韩淲仍维持着赵蕃一落子就立刻跟上的胡搅蛮缠棋风,而口风也没好多少,“我哪里胡搅蛮缠,只不过招人爱了些,也不能叫我因此避着人走吧。作为哥哥关心都成‘搅扰’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自己说着也觉得可乐,便捧着肚子笑。

赵蕃今日讲话却不留情面,“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适应小莲心长大了和三郎更亲近,你可以做些事情没问题,但别给人错觉、别耍弄人家真心。”

“你真此心澄澈的话,下次小聚,把你和晁家女孩子的事告诉所有人。”

韩淲没答“晁家女孩子”的话,只道:“无缘无故,我为何要这样?好你个昌父呀,就会向着三郎说话,揣测我。我多大的人了,和一个妹妹年纪的小娘子能耍弄什么?”

能耍弄什么你和三郎两个人,脾性从小就有显现,一个万事不过心口耳,一个执着之心几能穿石。

但谁也没想到,人长大了,自诩洒脱的人有时对自己不诚实,执着的人反而看得清内心。

思考的间隙,赵蕃看了一眼满面不在乎的韩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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