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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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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钱】EP13 他在思考,在试探。

孤岛第四日晨,不见日出。

沉晦浓云要吞没远海,翻滚的涛浪要摧塌天幕,两相较量,难定输赢。

戚檐默不作声将黑袍子套在文侪脑袋上,手指继而缠上乌黑的系带,在那人修长白皙的颈间留下个细绑带蝴蝶结。

他绕到前头,却始终没去打量文侪的神色,只盯住袍顶两个弯曲下去的圆角,收敛了笑意。

“不恼了,要怪就怪我起床太磨蹭。”

戚檐俯下身,仔细打量起脚底下这片掺满杂质的沙滩。这沙滩的颜色很深,当雪色的巨浪自不见光的深海涌至岸边时,迎接它们的依旧是一片无际的漆黑。

戚檐深吸了口气,只嗅到了海风的腥味。

他将左手插在口袋里,玩着口袋里的打火机,在火星正要“嗞”一声往外冒时,停下了手中动作。

“这一趟退潮应该赶不上,昨天夜里雨势见小,水位最低时应该在午夜,淩晨时候水位应该已经淹没那些石碑了。”

不等文侪再问,戚檐又迅速接道:“夜里去也不现实,昨儿我在旅店里翻了一通也没找着照明用具,大概是此路不通的意思。”

眼见文侪面不改色,那对三角耳却是恹恹趴着,戚檐只笑了笑:“就再等等看吧,还有三天呢。”

***

灰紫的天幕下,有什么东西哐啷敲响。他们一面仔细辨认其间有无怪物的呼吸声,一面小心向前。

一座矮丘凹陷于若谷处,其间藏有一扇由三根木头拼就的简陋木门,看样子是个废矿井的入口。本该封锁的井门仅仅用几条宽而厚重的发黄的布条围裹住,他二人立于原地,尚能听见从布条缝隙中漏出来的、来自矿洞深处的诡异声响。

细细瞧去,还能看见门正中的两道白条,白条上各钉着两只专供镇邪的铜制重明鸟。

那模样一点不像要拦人进去,反而更像要拦住什么东西出来。

井门前有好些个木桩子,七步远摆了个神龛,文侪跛脚上前,只见上头好死不死供了那治桃止山的东方鬼帝神荼。

戚檐上前扶住那艰难俯身端详的文侪,说:“怎么这么个表情?那些神爷红脸花脸我分不大清,这位难不成是特大的官?”

“官大不大我不清楚,倒是位专门镇鬼压大凶的……我们村里有阵子死人特多,虽然都是意外亡故,但是当年各家那会儿都请了这位爷来。”

戚檐边听他讲,边走到矿井口,说:“怪叫人害怕的,——啧这四鸟钉怪别致的,我就不撬了。”

他说着拿出那把文侪用来剪发的剪子,咔嚓剪断了那两条拦道的白布,哪知那布被剪子一剪,便翻出里头的红底。

白给人看,红给鬼看。

人怕白,鬼惧红,

两不近,两相离。

他们不该来的。

想到此处,文侪迅速把脑袋摇了,将那些神叨叨的思绪甩开,用拐杖撑地,快步跟了上去。

恰是此时,一股喘息般时轻时重的悠悠凉风闯了出来,羞答答地落在了他二人肩头,却一时重得像有东西搭上了手。

戚檐不动声色掸去肩上尘,回家似的一路向前。

洞内场面同二人想像惟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数木板撑起趋近于方形的窟洞,那些爬满虫洞的木板多数被漆作艳红色,形似村口仿古的彩绘牌坊。

眼前有无数岔道口,顶头木板偶尔会钉着几盏照明灯,但那灯是旧式黄铜灯,且大概有些年头的缘故,可见度很低,再加上这矿井中照明灯分布极不均匀,因而眼前这一条几乎没什么灯的路,一眼望去好似个巨怪的喉腔。

人对于未知黑暗的恐惧是天生的,瞧见黑灯瞎火的,免不得要焦虑若是将腿脚迈进去是不是会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啃掉指头,只剩下一具森森的白骨?又或者再往里去会遇上个身着红嫁衣的女鬼,叫侥幸逃出去的人也疯疯癫癫,受一辈子的咒怨?

他二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黑,看不清路,烦。

“哎,好无聊,我给你讲故事吧?”戚檐撩开挡路的一团蛛丝,笑眯了眼睛,“戚家老一辈当初住山沟里头时,村子临近野坟地的一处小丘就有个废弃的矿井,那矿井啊有些古怪,每逢半夜三更,就要传来婴孩的哭声!”

文侪意致阑珊,没搭理他,只小心扶着石壁向前。

“我问姥爷啊,这矿井里怎么会有婴儿哭呢?他是饿了吗?还是因为找不到爸妈了呢?姥爷只摇脑袋叹气,而后慢悠悠地说,因为以前临近的几个村里头人都穷,那些个养不起孩子的家里头,男人没良心,就把刚会爬的婴孩用红布绑了脑袋,扔到矿井里头去。婴孩在里头吊着一口气爬,可能碰上坍塌,被落石压死在里头,亦或者掉到更深的矿井里窒息而死,亦或者……”

“说够了?”文侪一只手捂住戚檐的嘴,“少讲废话,嗓门那么大也不怕招来什么鬼东西。”

戚檐顺势亲了文侪的掌心,一刹叫那狐狸仓皇地抽回手去。眼见文侪怒目瞪他,戚檐只摆出个可怜模样将手摊开——

“你也知道的,我是一般取向,先前决然不会干这种骚扰男人的事。哪里想过钱柏他欲望这么强,心思龌龊到会冲动冒犯您。您若还是硬说是我犯了错,我也没办法,您要是要打……呃啊……”

戚檐捶打着自个儿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的后背,乖乖在文侪跟前引路。他侧目时,忽见文侪停在了距他有四五步远的地方,正仰着脑袋往上看。

“怎么不走了?看什么呢?”戚檐手里拿着个地上捡的探照灯,那灯也是近乎报废的古董玩意了,灯一闪一闪的,活像是棚户区巷尾总不亮的照明灯。

戚檐将那古董灯拎起来朝上一照,只看见条浑身蠕动的千足大肥蜈蚣,戚檐一哂:“怎么?想要吗?我抓一只给你带回去养?”

“有病……还不快点往旁边照!”

戚檐伸直了手,把灯抬高,那蜈蚣的足触碰石面的声响清晰可闻,可戚檐挥了挥手,那东西便迅速爬开了。

探照灯“嗞”一声响,频闪速度更快了,时明时暗的光线中,戚檐看见了一条向上的长道,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索梯正位于戚檐头顶,他只要稍稍伸伸手便能握上那竖井爬梯。

“要我上去看看吗?”

见文侪犹豫,戚檐心领神会地将探照灯递给文侪,握上了铁索。

“别站在底下张望,离口远些。”戚檐往上爬了几步后,又后知后觉朝文侪嘱咐了一句。

越往上爬,那铁索越像个上了岁数的老头似的颤悠悠晃,他可以看见尽头隐约的光亮,只是愈靠近,他愈觉得有些不对劲。

稀薄的空气里浮着火烛燃烧的气味,按常理来说这气味在矿井里头是致命的,奈何身处阴梦,他也没多计较。

可当他用手推开一黏糊糊软塌塌的木板门,倏地被红光给耀红了脸时,他竭力辨认着眼前东西,瞳子骤然收缩。

***

自打戚檐爬上去后,文侪再没听见戚檐的声音。这矿洞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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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阴恻恻的寒风从深处带着血腥臭味拂面来,他揉了揉发僵的右腿,算着时间。

已有二十分钟过去了。

然而,当他环视四周,欲查找些有用的工具好上去帮忙时,上头忽然一阵响动,紧接着,周遭的石壁震动起来。通往上边的铁索也开始左右剧烈摇动,打在石壁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戚檐——”

他声还没收回去,那戚檐已经不知在距地面还有多远的地方一跃而下。

他落地后便猛然拽住文侪的手,大喊一声:

“文侪,跟我走,别回头!!!”

在慌忙奔走逃命时,文侪已顾不得腿伤,身后掠过的黑影却好几次差些撞至他身上,若不是戚檐猛然将他扯过去,他怕是已被那东西抓到了。

可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到二人钻进个垒原木的穴洞之时,他还是没能看清。

通向这地儿拢共有三扇门,他们从第一扇钻进来,便一脚将门踢上了,可余下两扇大敞的门却像是被鬼火烧穿的俩只黑黢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俩。

文侪吞了口唾沫,方要挣扎着去合门,那戚檐却倏地捂了他的口鼻抱着他滚到一堆废木后头。

只听一声怪异的尖哼,有只东西摇摇摆摆地走进来了。戚檐跪着将瘫倒在地的文侪堵在墙角,用背冲着外头,文侪却从他肩头窥见了那走过去的怪异东西。

紧紧贴着骨的瘦紫皮,惊人的灰凸肚,垂地的黑直发,眼球则是流出眼眶的两道肉条。那东西走路起来一瘸一拐,脚很小,像是婴孩的脚丫,打眼过去活像是俩肉球。他嘴里吊了个长铃铛,走路时那铃铛与舌一道伸出,铃铛垂在地上拖着,比起铃声,那铜铁磨地的声响来得要更刺耳。

“铛——铛——”

“嗞嘶——嗞嘶——”

尖声不绝于耳,戚檐搂紧了蜷缩作一团的文侪,文侪也伸手环住了戚檐的脊背。二人身躯紧紧相贴,几乎同频的心跳震得彼此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

那东西在这屋中逡巡良久后,声响戛然而止,戚檐一动不动压在文侪身上太长时间,正打算放松起身,谁料那将脑袋搭在他肩头的文侪惊恐地看向斜前方,二话不说便又锁住了他。

那东西还没走,他在思考,在试探。

戚檐停止了行动,片晌才自身后听得逐渐远去的铃铛曳地声与细碎的脚步声。

待亲眼瞧见那东西从屋里出去,文侪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起来吧,小心些,咱们快去把门给阖上。”

戚檐笑了笑,却不紧不慢说:“适才那鬼东西唤作铃婆,我姥爷过去常与我说他的故事,听是旧时一大商户的女儿,她家是给末代皇专供金铃铛的。后来因着灭帝,她家里收留的那些个乞儿趁乱作恶,烧杀抢掠,她也被那些人用她家的铃铛穿了舌,丢进井里摔死了。那时她已被歹人侮辱,怀了孩子,所以她死后化作的铃婆,在人们口中总是个腆着肚子的女鬼。”

文侪皱起眉:“你说这个做什么?”

戚檐淡了笑:“这是钱柏的梦,里头一切尽是他所思所想物化而成,我们瞧不清事件内中虚伪、忘恩负义相关,可处处皆在言背叛。”

他边说边撑地起身,顺带把文侪给拉了起来,又匆匆将吱吱呀呀的木门给合了,这才慢悠悠翻看起屋里东西:“这屋子和适才咱们跑过的那几间很不一样。”

“嗯……”文侪把屋里扫了扫,“你说的是别屋堆着的都是矿石,独这屋是原木吗?”

戚檐点点头,挨个蹭过原木上头的灰,又说:“文哥,过来帮我把这堆木头搬一搬。”

“那堆怎么了?”

“质地较其他的硬了不少。——你还记得外头那些个树桩么?我怀疑这堆是新砍的。”

文侪闻言便没再多问。

***

二人狠命将那些个木头搬开,却见其下压着一个内嵌的玉棺。

刹那间,戚檐的心脏如要爆裂一般猛跳起来,那急性子文侪却仅仅站在一旁平静瞧着,没有上手去摸。

戚檐将那棺材板奋力一掀,一堆白骨于是暴露在眼前——不是人骨,是畜牲的。

他忽然头晕目眩,若非攥紧了棺木,早已后仰摔倒。

他知道,

他就是知道。

那是一堆狐狸骨。

那是文侪的骨。

“你、究竟是谁?”

戚檐瞪着发红的眼看向了缄默的文侪。

第42章 【钱】EP14 “忘了你,也忘了我。

“狐剔骨,葬玉棺,起死人,肉白骨。”

男人拈着狐狸的碎骨,洒进了玉棺里。

——————

“我做了一场梦。”文侪说,“那梦好荒唐,可我忘不掉。”

***

孩子从山沟里抱回一只小白狐狸。

那狐狸是个妖怪,生着狐耳与尾巴,却同样生得人身人面。家里人都劝他趁早扔了,可男孩不肯。

孩子很快长成个健壮男人,只是日子过得很是苦。

邻里多讥嘲,说男人为白狐所惑,命里困厄。

男人抱着他的狐狸,不以为然。

奈何众口铄金,男人寡不敌众。

阴晦雨夜,他还是抱着雪白的狐狸离开故乡。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山里多了口玉棺。

不见狐狸,也不见男人。

***

洞穴里头晦暗不已,仅有几盏油灯在烧着命。

文侪睁开眼,在能清晰感受到血液于血管之中流淌时,他记起一个男人与狐狸的故事。

故事很长,很单调,却不平凡。

那故事走完,他也像是走尽了一生。

他很快便擦去面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两行清泪,在触及九条白尾时确信了自己便是故事里头那只狐狸,而眼前倒在床上的,就是那个男人。

他不多时便想起了男人的名字——“钱柏”。

这阴梦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当他确信自己是只狐狸时,他便不会再为之茫然不解。

他既不会问自己为何知道男人的名字,也不会再怀疑面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他只会深信这世上有那么一个足以叫他心甘情愿以命换命的恩人。

此刻那男人受了伤,奄奄一息,文侪的身体自觉动了起来,他死命摁住男人腹部的伤口,声嘶力竭地喊起来:“董哥!快些拿绷带来!”

急促忙乱的脚步声蓦然入耳,董枝嘴里叼着绷带膏药诸类,手上端着烧了热水的盆。未尝料到,他带着那些东西冲来时,却叫地上隆起的一个石子给拌着了,膝盖磕在尖石子上,划拉开一条大口子。

热水泼了一地,那些烫好的剪子钳子也都滚落在地。

他狼狈地爬起身,眼泪却先比血先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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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哥……”文侪松了那正发著烧的男人的手,赶忙去搀他。

可那人却不要他扶,只跪着去拢那些散落四处的刀具。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末了却把咬出血的唇松了。

血淋淋的双膝跪在满是碎石的沙地上,董枝揪住文侪的白袍,哭道:“阿侪,那子|弹进得太深,他的肝脏已经裂了,我一摸肋骨,也断了好些……”

文侪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似乎要跳至极限,然后猛然破裂开,飞溅出淋漓而触目惊心的血浆。

“当、真没救了么?”文侪的心里为一股难以承受的悲伤涌潮所卷袭,浓烈的感情就要喷薄而出,他似乎已不再是他自己。

董枝皱紧眉宇,摇着头,片晌又艰难把头点了点,他抖着唇,说:“传闻……狐剔骨,葬玉棺,可起死人,肉白骨……”

文侪那对狐耳在听闻“起死人”三字的那一刹立了起来,他毫不犹豫便应下了董枝那隐晦的请求。

大约是觉得歉疚,董枝遏抑发颤的手,温柔地呼唤起文侪的名字,就好若他也深爱着文侪,就好若那份爱并不弱于钱柏。

他说,阿侪,仪式一旦开始,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他说,阿侪,割肉剔骨,拢共仅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边说边哭,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可他还是强忍哽咽,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阿侪,你自剔腿骨,余下的骨,我会帮你。”

***

按仪式要求,剖狐骨需得在三十分钟内完成。起初文侪像是飘浮于身躯外的一个魂灵,仅仅沉默地瞧着那与他生着同样面庞的狐狸。

他看那狐狸不知疼地将自己往石壁上撞,使劲往地上摔,却不过白费力气。

他看那狐狸遍体鳞伤,却连一根骨头也没剔出来。

他活似个旁观好戏的看客,却并不明白自己早便是局中人。

文侪头破血流,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切都扭曲狰狞起来,星子伴着冷汗闪个不停。

他这才彻底醒悟,要剔骨者是他,从来不是旁人。

在第三十分钟将近之时,他看见那中弹的男人抖着手拨开红帐,惨白的唇冲他吐出断断续续的三个字——

“我、爱你……”

钟表的滴答声在下一刻戛然而止,董枝扶着床恸哭起来,那只拨开罩床红纱的手与半露的脑袋遽然垂落床沿,一时叫文侪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淌落。

他哭得声嘶力竭,却在仰头的刹那瞧见那奄奄一息者左眼下的一颗泪痣。

那张蒙了层纱似的脸愈发朦胧起来,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在文侪想起一名字时,那张脸却忽然变得尤为清晰,他尚未来得及反应,那张脸已被推至面前。

戚、檐?

那男人是戚檐?

戚檐死了?

又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文侪的灵魂难抑地在那只狐狸的躯身中痛苦地嘶喊起来。恰这时,万物皆凝滞终止,一股暖潮忽地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起来,他好似溺于深海,能感受到的惟有痛苦。

湿咸的海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口鼻,他呼吸不能,亦挣扎不得,溺于其中,好若生命体征即将消失殆尽的活死人。

他于血腥味与窒息感当中费力扑腾,将要放弃之际,眼一眨却又回到了30分钟前。

时间初次回溯,他在片刻愣神之后,猛然举起剪子刺入腿肉当中,有如割纸一般,在大腿上割出一条长而血腥的口子。

可是骨肉相连,在将手奋力伸入其中,痛得神识混乱依旧拔不出里头的骨时,文侪终于明白——整根骨是取不出来的,唯有敲碎才能。

又一次时间回溯,他疯了一般寻来石头,继而将那棱角分明的东西疯狂地砸向自个的腿骨。他发了狠,骨头很快在皮肉之下碎开来,可由于太过谨慎、太不熟练,三十分钟耗尽也不过敲碎了半边腿。

那男人又死了。

文侪的心脏好似已不再是血肉,而是一丛荆棘,将他扎得血肉模糊。

再一次时间回溯,他在触碰到石头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东西砸向了自个儿的双腿,任由冷汗如同雨点一般落,他甘之如饴。

可依旧是失败,

戚檐又死了。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失败之后是一次又一次反覆的失败。

他的精神渐趋恍惚,泪水干了再难流。

他的骨头碎了又好,好了又被他给砸碎。

后来他能够熟练敲碎自个儿的骨,却没能熟练地割开自个儿的皮肉将那些东西取出。

于是他把一次又一次地把回溯当作了练习,又一次次地担心这是最后一回,担心在不可改变的终局,戚檐还是死在了他手里。

后来的后来,他习得了用剪刀迅速割开自我皮肉的方法,可是每每行至最后一步,那闹铃总会响起,告诉他——又失败了。紧接着是男人虚弱地拨帐,与董枝痛彻心扉的哭声。

文侪于是更加地疯狂,那些身体上的痛楚不知为何填不满他心里灼出来的巨洞,叫风一吹,他的心脏便疼得他想要碾碎自个儿的脑袋。

快一点,

就再快一点。

巨石砸在酥白的肌肤上,里头的白骨像是木头一般咔嚓断裂。

刀尖落在肿胀的皮肉上,绷紧的肉|体如同海绵似的豁然张开。

他的纤长的双睫叫冷汗泡湿,他的松软的两腿叫烫血浸红,他用手匍匐着将那些碎骨献给董枝。

随后,他看见董枝第一次朝他走来,而董枝的身后跟着那个男人,那男人趔趔趄趄地将文侪抱入怀里。

滚烫的泪水落在文侪的面庞上,他听见那个男人说:“阿侪,你别睡,我们去看海吧,去看海上的天光,去读海底石碑上的文本……你别睡,我们去看那湛蓝的,蔚蓝的海,去看那片远离这浓绿的蓝。”

文侪阖上眼前,瞧见戚檐很是漂亮的泪面,还瞥见他左眼下方那颗被泪水润得很湿的泪痣。

后来一切都变得冰凉,他知道董枝剔出了他通身的骨,而戚檐将他放进了玉棺之中。

***

“我做了一场梦。”文侪说,“忘了你,也忘了我。”

——————

文侪经过了无数次时间回溯,再睁眼时,已然躺进了温暖又隐约泛潮的被窝,他真切听见身侧男人均匀且平静的呼吸声。

他,听见了戚檐剧烈的心跳声。

可文侪还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罩入被缛,不愿端详身侧熟睡的戚檐的脸。

他怕一看,他就会想起那红帐中濒死的男人。

他怕一看,泪就藏不住了。

厚重的棉被将他围裹,他阖着眼,感受不到双腿,那血液停止流淌的腿,那白骨裸|露、筋脉寸断的腿。

他将自己蜷作一团,于难耐的失温中感受着心脏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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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止不住地念起那句歌谣——

“狐剔骨,葬玉棺;起死人,肉白骨。”

泪又湿了眼,可遽然间有手伸入被窝,往他毛茸茸的尾巴上一抓。

他听见戚檐说——“什么鬼东西……”

而不是,我爱你。

第43章 【钱】EP15 真可爱,亲一口。

文侪虽是把那奇诡故事同戚檐讲了个大概,可到底没告诉戚檐——自己在恍惚中将钱柏看作了他。

戚檐冷淡地盯住文侪的眼睛,不知是在看那对干净的眸子,还是在端详其中自己的倒影。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戚檐冷着脸睨他。

“说来话太长,更何况那段回忆说真也真,说假也假,我只当是梦一场,没必要。”

“活了二十多年了,头回见到你这般上赶着送死的,你实在是了不起。”戚檐忽地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让你心甘情愿地送命。当什么不好,当个烂好人!难不成在你心底,自个的命要比旁人的命贱得多吗?”

文侪听得出来那笑面虎话中有怒意,可他其实并不明白那戚檐在气什么。他埋着脑袋,有些心不在焉地翻找东西,未察觉发间那两茸耳又蔫蔫趴了下去。

戚檐用目光将他拢住,说:“你在这儿呆了那么久,总该知道哪里有线索吧?”

“在回忆里头,我一直待在这矿洞里,从没出去过。更准确来说,我一直呆在同一个房间里,那房间和这屋很像,但这里少了张红床,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一个地。”

文侪尽量叫语气平静如常,指甲于身后掐入掌心,堪堪止于出血前。

戚檐将他打量了几遭,眼神像是一点也不信:“我们要从这烦人的阴梦里出去,你应该不会忘吧?别为了些诡异的感情让你我止步不前。——反正都是假的。”

“我知道。”文侪紧抿唇线,顿了顿又道,“就说了要你快些找啊,是你偏要在那破故事上浪费时间!”

“怎么能说是破故事?”戚檐勾起唇角,话中嘲意明显,“我见你似乎还很在意。”

“到此为止,戚檐。”文侪冷冷瞥了他一眼,“棺材翻完了就快些盖上,我不想再瞧。”

“盖与不盖都由不得你。那段记忆既然讲的是你和钱柏的故事,那么要想弄清你俩的关系,不就得叫这棺材刺激刺激你的神经,好叫你快些回忆起什么吗?就麻烦您好好想想啦!——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文侪为效率所逼迫,终于抬眼看向戚檐,说:“我爱你。”

戚檐一怔,随后不动声色拈动袍子一角:“还有呢?”

“他说要带我去看海,看石碑,远离绿,去看蓝。”

戚檐听罢,伸手向文侪讨要他的本子,在其中一页奢侈地写上了“蓝““绿”两个大字。

他拿笔帽反覆敲着那二字,说:“这片岛屿被蓝洋所围绕,内中却生满绿色的草木。我想弄清‘绿’于钱柏而言算什么,他视作美好之物的‘蓝’又意味着什么。”

“阻碍和理想?”

“有可能。”戚檐粗略地记了几字,“若那蓝指代理想,多半与谜题二相关。”

戚檐的语速不知为何变得很快,他不停拨弄笔帽,似乎比文侪还要迫切。

“这房间翻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别处找找吧。”戚檐说着,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半晌,这才推开门去。

***

先前那总喋喋不休的戚檐,这会儿安静得吓人。文侪想着他大抵是在提防铃婆的到来,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理由了。

这矿洞很深,愈往深处,氧气愈是稀薄,当文侪将步子停在一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时,身后戚檐忽地发出一声闷哼,一只手蓦地伸向前方锢住了文侪的右手腕。

文侪的手被迫停在了被蛛网覆盖的门把上,他倒是毫不慌乱地侧目问:“怎么了?”

“觉着怪不安的。”

“那我们算是来对地了,你忍一忍。”文侪言罢,手蓦地发力压动锈蚀的门锁,在咔哒咔哒几声后,那铁门被他朝内推去。

“嗞——”

铁门摩擦地面发出一声长而尖的锐响,可在那门打开的刹那,戚檐呜咽一声跪倒在地,他死命掐住自个的脖颈,就好若被鬼上了身般,浑身痉挛起来。

文侪见状赶忙伸手要拉。

“别……别管我……开、门……”戚檐身子一抽搐,忽地开始剧烈咳嗽,他每咳一声,捂紧嘴的左手指缝间便溢出一股腥红,“我没事,快去找线索……”

文侪见状怔了一怔,可眼见戚檐眼神坚定,他只得转身一脚踹开已然开了条细缝的门,闯了进去。

不曾想方踏入屋中的瞬间,他便愣在了原地。

——瞳孔被瘆人的血腥所占据,他张开口,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习惯了高速运作的手脚脱离了他此刻生了锈似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跨过散落一地的带血的长布绷带与畸形的残肢断臂,像个虔诚的信徒那般神色肃然地在屋中绕起了圈。

四方墙壁上贴满了用红墨写就的、缺少署名的遗书,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则满布大小不一的艳红脚印。连续的、足以看出行动轨迹的脚印由五个脚趾至一个脚趾,再至只有脚掌、半个脚掌的残缺模样,最后步伐停止在一片倒塌的砖瓦废墟前。

“是地震、海啸之类的自然灾害么……”文侪嘀嘀咕咕时,一只手却忽然有气无力地挂在了他的肩上。

“……吐血吐了个爽。”

戚檐嗓音已有些嘶哑,他将脑袋埋在文侪肩上用力蹭了蹭,见文侪没什么反应,于是得寸进尺地将鼻尖抵在了文侪白皙光滑的颈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戚檐微咬着唇,生怕它会失控地张开,将内里尖牙啃上那狐狸的脖颈。

他并非没胆那样做,只是因为下场太过显然。

——不是他死,就是他被打个半死。

呼出的热气喷在文侪颈间,文侪这才意识到那小子在做什么,他微微偏头,看见了那像条野狗似的在他颈边闻闻嗅嗅的戚檐。

那小子眼神迷离,好似神魂颠倒。

文侪怕他又吐血,只能凭凶狠的眼神去压制那长个不长脑的蠢货。奈何戚檐察觉目光而看向文侪时,又被那双烧着火的怒目挑起了兴致。

多好,眼里含情脉脉,尽是他。

多好,狐狸的耳朵又精神地竖起来了。

真可爱!

亲一口。

“……”

当戚檐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文侪已经皮球似的从他身侧弹开了。那狐狸捂着自己被亲得发烫的颈子,满脸惊诧地看向他,然而四目相对,一时皆无言以对。

“哈、哈哈……钱、钱柏他又干蠢事……”

戚檐说着向前几步,装出副一脸轻松的模样便要去拍文侪绷直的脊背,却被文侪躲着避开了。

“你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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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的错,毕竟我是……”

“你特么的废话少说,先过来领我一拳。”

戚檐扮着可怜灰溜溜过去,单领了个轻飘飘的拳头便被文侪放走了。

文侪啊文侪,又心软了。

戚檐忍不住笑意,已到唇边的口哨刚冒了个头,便生生被文侪要剜他肉一般毒辣的目光赶没了影。他只得勉强把得意劲收了,快步走到了另一头去。

那小子一走,文侪便蹲下身去,自废墟中硬生生扒拉出几张皱巴巴的纸。

纸上的名字排列得很是整齐,几秒能刷过一轮。文侪粗略看了一通,又确认过几回——名字里没有认识的,只是他愈是盯着看,愈是觉得那一张薄纸如有千钧重,压得他喘口气都艰难。

正琢磨着那是个什么玩意,他听见戚檐又叨叨开了口。

“我见钱柏迷恋你,那董枝也多少沾些,让两个男人这般痴迷,你这身份着实耐人寻味。可我见祝叶不怎么搭理你,项桐更是尤其厌恶你……”戚檐从废品堆里仰起脑袋,“这设置不像人,反倒更似蛊惑人心的狐妖。”

“养狗养猫都能有感情,更何况是只人狐,他们想不上心才难。”文侪随口应答。

戚檐默不作声。

他并非不知道,那钱柏一直对文侪原身有欲|望,连带着他也对文侪起了兴趣。可他并不理解,怎么这会儿知晓文侪原身与钱柏是两情相悦,他却是这般的躁?

理性发挥著作用,叫他不至于撒泼个没了,可是文侪怎么能一个阴梦爱一个啊???

还爱的都是男人。

那还不如……

他看了一眼文侪,恰同文侪的视线撞在一处,他稳稳献上抹笑,特意不慌不忙地挪开了眼。

没有不如。

戚檐烦躁地抚过那些模样如出一辙的金属装饰品,又数过那些个洒落一地的钢珠,心里的无名火却一直没能浇灭。

“哈,他妈的,”戚檐把东西翻得唰啦响,“一只狐狸爱什么人啊?”

“……?”文侪仰起脑袋看他。

文侪适才一直把脑袋埋在那堆旧物里头,由于蹲的时间太长,腿痛得厉害,方一分神就听到戚檐莫名其妙的牢骚,花了1秒把那荒唐话装进脑袋后,他即刻呵斥戚檐一声:

“你发疯发够了没?”

戚檐耷拉下嘴角,却依旧咕咕哝哝个没完,最后他得以再度欢喜地收心找起线索来,还是在险些被文侪抛来的一块石头砸中后。

***

满屋的金属制品叫戚檐翻得手上尽是锈味,他起身寻东西擦手的时候,恰瞅见文侪在盯着一铁盒琢磨。

他瞧着那人的背影,略有些失神,不料那人忽然转过头来。

“唉,戚檐,说起来昨晚那张通向藏身点的地图是怎么得来的?你那时蒙住我的眼后发生了什么?”

“啊?噢!”戚檐垂眼拿起一份被他确认过好些回的老报纸,“没什么要紧的,就碰着个怪物,我从他手里抢来的。”

“那你还挺厉害。”文侪漫不经心地夸奖道。

戚檐笑了笑,眼睫一垂,眨去了那夜景象,却还不忘对文侪感慨一句:

“那怪物长得别提有多吓人啦!”

见文侪信以为真,不再追问,戚檐却倚着锈柜笑起来——

怪物?

甭说笑了。

第44章 【钱】EP16 “一个孩子想看海。”

“三个孩子想看海,”

“两个孩子想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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