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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祁砚知这人性格特别好,那他第一个不赞同,可又要说他性子恶劣脾气差,蒋昭南又觉得完全没这回事。
他这人性子急的时候是真急,干什么都得图一个立刻解决,而且有事儿说事儿,今天的误会绝不留到明天解开。
然而就这么急吧,他还特冷静,知道什么节点究竟该干什么,在成功疏解蒋昭南情绪的同时还能清楚表达诉求,这无疑又是内核稳定且强大的象征。
想这么久,蒋昭南只觉得祁砚知这人很复杂,既能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又在他生气或是愤怒的时候懂得示弱,进进退退的分寸拿捏得极好,导致蒋昭南几乎挑不出他什么错处。
于是思考半天,蒋昭南也只能说出,“他性格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很好,不过也分情况,有时候会稍微有点急躁,喜欢随心所欲有点冲动,但大多数时候……”
“还不错。”
蒋昭南说完稍微沉默了会儿,姜女士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原因无他,实在是从这小子生下来到现在做过的浑事儿太多,时至今日她才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对某个人这么真心的评价。
这感觉就好像你一直以为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哥斯拉,结果对方转过头来才发现是一个刚把棉花安进心脏的橱窗娃娃。
好像还真是长大了,姜女士莫名有点欣慰地想。
姜女士觉得欣慰,蒋昭南却觉得诡异,因为他那叱咤职场说一不二的“钢铁母亲”正拿一种看苦情戏的目光看他,且不说表情动容,甚至时不时还眼泛泪光,可能是出国太久不适应,蒋昭南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于是蒋昭南试探性地说,“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姜女士默默收回了那欲坠未坠的眼泪慢慢说,“你喜欢那姑娘什么,又或者说,那姑娘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喜欢?
又是这个问题。
蒋昭南又开始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现在对祁砚知究竟是个什么感情,祁砚知说追他,他权当个笑话看,可祁砚知似乎又是真心的,只是行为看起来轻佻了些,法子也有点上不得台面。
但总归人是真诚的,蒋昭南虽说骨子里还是很浑,却也知道真心这玩意儿尤其珍贵,他没资格不好好对待。
所以问题又来了,到底什么是喜欢?
之前想过一次,当时嫌烦没认真思考,现在再次遇到这个问题,蒋昭南知道自己逃不掉,于是只能认命好好研究一下。
中学以前就别提了,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谈什么喜不喜欢,初高中还能勉强想一想,不过那会儿也仅限对游戏或者机车之类的喜欢,就那种碰不着就心痒,碰着就上瘾的喜欢。
那如果把这种喜欢转移到对某个人呢?就比如,祁砚知?
蒋昭南忽然瞪大了瞳孔,浅褐色的瞳仁在其中晃动着丝丝缕缕的水浪,呼吸加快,心脏急剧跳动,后背清晰的骨骼被青紫色的血管紧紧缠绕。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把这种深入骨髓的喜欢投射在某个人身上?
开玩笑,游戏跟机车都没有所谓的自我意识,但人却有,人有喜恶,会害怕、会畏惧,而他想要的是从始至终矢志不渝的坚定,可人的感情却是瞬息万变。
没有谁会一辈子喜欢,或是一辈子爱谁,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蒋昭南宁愿跟谁都不要建立联系,他就安心待在他的孤岛,安静建一个小房子,偶尔出来打打渔放放风。
就这样,也很好。
第34章 对峙 “你他妈敢再扔一下试试?!” ……
姜女士最后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蒋昭南沉默太久,久到蒋令节到家也没有任何回应。
姜女士低头瞥了一眼还在持续发呆的蒋昭南,见他并不打算出门迎接, 于是就起身走到一楼门口伫立观望。
一辆全黑的Toyot Alphrd堪堪停在花园门前,刚把车停稳的司机立刻下车走到后排车门侧边, 恭敬弯腰拉开车门并低头伸手示意,别墅里的园丁保姆与两三管家看准时机分成两排, 按高矮胖瘦整齐站好鞠躬以示尊敬。
皮鞋摩擦在软毯上的窸窣声在众人耳边震响,所有人屏息凝神将头垂得更低, 后座中央区域的中年男人却不紧不慢抬起手表随意看了看时间。
直到排在最前头看起来年龄也最大的管家出声提醒, “蒋总,夫人和二少都已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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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等您了。”
“嗯,”一道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径直贯入众人耳朵,随后略带几分讶异语气地说, “那臭小子居然没迟到?”
排头的管家闻言愣了愣,随后放松地笑了开来, “是的蒋总,二少今天到得很早。”
“看来出国这几年还真学到东西了啊,知道什么是礼貌, 什么叫尊重,而不是天天给他老子发脾气甩脸子。”
伴随着同样开怀笑声出现的还有一双锃亮的棕色皮鞋,以及皮鞋之上齐整笔挺的淡蓝色西装, 意大利高端品牌, 全套顶级定制, 三楼主卧的衣柜里,与此类似的风格大概还有十几套。
男人下车理了理不小心被压出几道纹路的衬衫袖口,有眼力见的保姆则负责帮忙整理其出现少量褶皱的西装领口, 管家见缝插针抬手引路。
其余众人默默跟在男人身后,直到穿过花园来到一楼门口才相互对望一眼,默契地分散着离开了。
“老蒋,”倚在门口的姜女士不悦抬眼打量了一下正准备进门的蒋令节,没好气地说,“早上怎么跟你讲的,不是说好了要早点回来吗,怎么今天比昨天迟这么多?”
蒋令节闻言不禁停下了动作,松开胸口的领带交给管家站定说,“今天会开得久,结束后那些股东想拉我吃饭,我解释说待会儿有家宴他们才肯放我回来。”
“那你就不能在开会前跟那几个老油条说好这事儿?”姜女士对他这个理由表示极大的不满,“明知道每次开会都不能按时结束,就算结束了也得被拉去应酬,那为什么这次就不能提前说好,白让我跟昭南在家里等这么久。”
眼见姜女士越说越气,蒋令节只好挥手叫离管家抚着姜女士的肩膀将其往里带,
“今天工作太忙属实是忘了这茬儿,不过开会开一半儿倒是想起了这事,后来就让助手帮忙提醒了那几个经常扯皮的老油条,这才没耽误太久。”
“行吧,”今天儿子在家,姜女士懒得跟蒋令节置气,于是摆摆手叫保姆带蒋昭南去二楼餐厅吃饭。
蒋昭南原还坐在沙发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喝茶,他听见了蒋令节到家的动静也没反应,只从管家手里拿过手机翻翻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很明显,没消息,就连条工作信息都没有。
于是蒋昭南认命地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并在其中一个保姆的再三提醒下,不情不愿地往二楼餐厅里走。
蒋令节公司总部设在美国,英国也有一家分公司,更别说他人还在美国久居过好几年,了解过不少外国文化,但相较而言蒋令节还是更喜欢国内环境与传统氛围。
于是这栋别墅上上下下都是标准的中式与新中式风格,尤其二楼常待的餐厅,一张黑檀木材质的大圆桌,底下配小叶紫檀制成的餐椅,蒋令节坐主座,姜女士居左。
蒋昭南上楼走进餐厅看到五六年前熟悉的布置,自觉避开蒋令节打量的目光慢慢走向自己曾经的位置。
“几年没见,连招呼都不知道打了?”低沉且处处充满威压的声音慢慢传到蒋昭南耳边。
蒋昭南闻言稍稍愣了愣,然而很快他便轻声笑了一下,随手抽开自己面前的餐椅顺势坐下,胳膊则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混不吝地说,
“这哪儿能啊,蒋总娱乐圈的生意做得好,名下产业又这么多,我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见到蒋总怎么敢不打招呼?”
“蒋昭南!”蒋令节拧起眉毛神色愠怒拍桌子大吼道,“你还知道你姓蒋吗?这是家宴,该说什么做什么还用得着我重新教你吗?!”
蒋令节发怒的动静把正在上菜的保姆都给吓了一跳,蒋昭南只需一眼就知道她是新来的了,因为真正在这个家待够十多年的“老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吃着吃着就骂起来甚至是打起来实在有点太常见了。
十多年来人都没换过,骂的花样也就那些,无非曾经的狮王老了,现在爪牙渐锋的小狮子试图挑战它的统治地位罢了。
放人类世界本该因血缘关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父子,却偏偏要学动物世界弱肉强食那套,不是你把我搞死吃我肉喝我血,就是我把你咬断气剜你心啖你骨。
搁以前蒋昭南可能还会感到害怕,怕伤怕死,怕活生生被这头狮王折磨得不成人形,可现在不一样了,狮王不再毫无弱点,而他,也不再毫无优势。
于是蒋昭南只挑了挑眉无所谓地道,“蒋总要是有这份儿闲心的话,重新教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回……”
蒋昭南抬眼向蒋令节看过去,慢慢勾唇邪气地笑了笑,略带着几分挑衅地说,“我不学。”
“砰”的一声,一根筷子立刻重重地砸在了蒋昭南的眉骨边,这角度极其刁钻,因为如果再偏几厘,筷子的尖端可能就会戳中蒋昭南的眼球。
但很显然的是,始作俑者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一点,因为此刻他正愤怒地起身打算将第二根筷子狠狠朝蒋昭南脸上扔过去。
蒋昭南见状冷笑一声,手中攥紧刚从他脸边掉落的筷子嘶喊道,“你他妈敢再扔一下试试?!”
兴许这辈子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威胁过他,蒋令节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愣在了原地,眼见蒋昭南甩开筷子掷在桌上打碎了一个瓷盘,蒋令节这才怒不可遏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有本事就给老子再说一遍!”
“说一遍?”蒋昭南觉得可笑,视线紧紧盯着蒋令节的眼睛步步紧逼道,“说百遍、千遍、万遍都行,毕竟你都老成这样了,年纪大耳朵不好使也正常。”
“你!”蒋令节气得浑身发抖,抓在手里的筷子又有要扔出去的架势。
蒋昭南见状则显得十分气定神闲,“别的不说,蒋令节,你只要敢把它扔过来,我就敢让你后悔一辈子。”
“好大的口气!”话虽这么说,蒋令节却的确把筷子放在了桌上抬头睨他,“我倒要看看你手上到底有什么筹码,胆子大到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算不上什么筹码,”蒋昭南轻松笑道,“不过就一点儿谈判用得着的底牌而已,跟你这种奸商对峙,我当然也得准备好退路啊。”
蒋令节闻言差不多是咬牙切齿地回道,“你小子好的东西不学,骂人的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看来这几年在国外算是彻底废掉了。”
“对啊,”蒋昭南愉快承认道,“我是废掉了,可我再废也没有你大儿子废,他才应该是你口中彻底废掉的脏东西。”
“你什么意思?!”蒋令节握紧了拳头,脖颈青筋暴起,望向蒋昭南的眼神蓄满了震怒。
“别说了,都别说了!”左边一言不发的姜女士忽然站起瞪着蒋昭南厉声道,“好好的家宴被你们两个闹成什么样了,你俩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还有你们……”
姜女士突然指着守在餐厅两边负责端菜上菜的保姆们大声道,“都待在这里干嘛,等着看热闹吗?!”
候在两旁把脑袋缩得像鹌鹑的保姆们立刻如蒙特赦地迅速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行了行了。”姜女士左看了看像个痞子不规矩站着的蒋昭南,又向右看了看盯人如盯仇敌的蒋令节,简直就是一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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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
“都坐下来好好把饭吃完,就算再有什么深仇大恨都给我等吃完饭再说。”说罢姜女士就先坐下动起了筷子。
“可是母亲,”左边的蒋昭南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桌子的饭菜轻声道,“等吃完饭您还会允许我把话说完吗?”
“还是说,”蒋昭南缓缓坐下慢慢翘起二郎腿笑得无比放肆,“从一开始我提起他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但你不可能让我说出来,于是这顿饭就恰好给你时间充分想好怎么应对。”
“很不错的主意,缓兵之计这套也玩儿得挺好。”蒋昭南认真点评道,随后又说,“不过母亲,至少这件事上您注定会失败。”
“因为从一开始我来这儿的目的就不是陪您好好吃完这顿饭,而是专门来向您展示,我最后究竟如何”
“掀桌。”
第35章 疯子 碑上刻个二维码。
“蒋昭南!”
姜女士攥紧筷子忍不住猛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锐利到叫人胆寒的目光狠狠剜了蒋昭南一眼,她说,
“你是我儿子, 他也是我儿子,你就非得要我在你们当中选一个吗?!”
“妈, ”蒋昭南这下是真的笑得苦涩,“你难道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事实上,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因为与此相关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包括蒋昭南自己, 他也知道。
“昭南,”姜女士朝他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你说过不会把动静闹大的,听妈一句话吧, 这后果你真的承受不起。”
“真的么?”蒋昭南叹了口气,深感失望透顶地笑了笑, 再慢慢抬眼看向坐在主座握紧双拳死死盯着他的蒋令节。
原来人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还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早就预想过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但当它真正发生时, 还是吸气费劲吐气也费劲,就好像喉咙里含了千斤重的石头,吞下去费劲, 吐出来更费劲。
天花板的吊灯同样选用的是极为中式的设计, 当它鹅黄色的光线不吝啬地倾洒在蒋昭南纯黑的乌发, 并慷慨地分一部分垂怜他的嘴唇与下颌时,缓缓脱离悲伤的蒋昭南终于朝蒋令节身处的方向极轻地喊了一声,“……爸。”
声音不大, 蒋令节却听得很清楚,他瞪大了已经显得有些混浊的双眼急切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蒋昭南毫不留情地收回方才半真心显露的片刻脆弱,泠然笑道,
“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用那个称呼叫你了,从今往后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这个地方”
蒋昭南顿了顿,随后又释然地说道,“我都再也不会说出那个字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蒋令节莫名好像苍老了许多,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的额发凌乱地垂下来,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稀疏的白发,整个人颓然地坐着,颇有股风雨欲来却早就败给风雨的泄气感。
“我要做什么?”蒋昭南戏谑地重复了一遍,修长的指尖轻慢地点在桌边,肆意地勾唇笑道,“当然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好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啊。”
说罢蒋昭南便起身走到椅后弯腰将胳膊搭在椅背上挑眉道,“蒋令节,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不想选。”
“既然你们从小到大都说我命贱,稍微有点儿甜头都得感恩戴德,现在好了,曾经那个贱骨头长大了,靠偷靠抢靠下三滥的手段,他都得把那位置占到手。”
“蒋昭南你疯了吗?!”姜女士摔碗起身骂道,“为什么就非得挑这时候,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把饭吃完不行吗?”
“对,我是疯了!”
蒋昭南反手抬起椅子将它“哐”的一下往地上砸,整个餐厅内外立刻回荡好几声脆响,蒋昭南就重重踩在那根唯一还没断掉的椅子腿上狠决道,
“就在你那个破儿子把我绑沙发说拿屁股给我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你说什么?!”蒋令节震惊得瞳孔都在颤抖,渐渐开始爬上褶皱的手臂指着蒋昭南的脸不可置信道,“你……你再说一遍?”
“一遍哪儿够啊?”蒋昭南笑得畅快又残忍,“就这细节我讲千遍都不嫌多,反正就裤|裆里那点破事儿,你要是爱听,我可以把它录下来在你床头上放。”
“等你死了还能给你碑上刻个二维码,等各种祭拜的人一来,一扫,所有人就都知道你那大儿子究竟是个什么狗东西了。”
说罢蒋昭南还啧舌浅浅评价道,“多刺激啊,一代传奇企业家的长子,外表人模狗样,背地却是个喜欢拿屁股给人玩儿的烂货。”
“这放新闻可是个大料啊,咱们都是做娱乐圈生意的,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事儿要是捅出去,谊莱集团及其有关的所有分品牌分产业究竟会遭受怎样的重创吧。”
“更何况,”蒋昭南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只要是从我这儿透出去的消息,你们就别想用钱阻绝,营销这玩意儿简单得很,只要我想,我能保证他的裸照可以在一个月内传遍你们能想到的各大平台。”
“反正我手上的东西还挺多,你们只要敢保他,我下一秒就能把那堆放黄色网站都嫌尺度大的脏东西全平台投放。”
姜女士沉默无言,蒋令节气得浑身发抖,蒋昭南却觉得这把火还没加够。
于是他继续说,“对了,你们应该还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国外学了些什么吧。”
“让我想想,酗酒赌博玩儿屁股应该都还算不上什么,毕竟最近这几年他做假账吃回扣的技术愈发娴熟,所以如果你要问我到底哪个事情严重点,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他……他居然还做了这些?!”这回震惊的人终于换成了本以为知道所有事情的姜女士。
“没错,我亲爱的……母亲。”蒋昭南玩笑似的将“母亲”二字顿了又顿,拖长半天才舍得将这个称呼重重咬出。
“他做过的事情其实还远不止这些,而我恰好,又掌握全部证据。”
蒋昭南此刻变了脸色,底下的椅子腿被他一脚踩断,力道很足,椅子腿飞出去狠狠砸在楼梯口摆放的花瓶上,脆弱的瓷器受不住这等剧烈的冲击,一时间簌簌地碎落下来。
蒋昭南就挑在这个时候慢慢开口,“如你们所见,那年出国我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国内我学不到东西你们也不会真心教,所以我只能出国,只能挨顿打再拿着你们的钱不要命地学东西。”
“蒋正初那狗东西的事情我当然也早有耳闻,你们应该还是不知道吧,他每年回国都会找人厮混,有时候还会把人带到家里搞,不过也仅限他自己的房间,怎么玩儿都无所谓。”
“说起他,其实我还得感谢你们。”蒋昭南莫名笑得真心,“本来我也没想过找他麻烦,结果你们当年改了我出国的机票,说什么把我送他身边历练。”
“历没历练出个名堂有待商榷,蒋正初的那点儿底细却被我扒了个透,不仅很快掌握了一手资料,甚至他还天天给我提供证据,一两个月光是录音笔都换了好几个,更别说录像带了,那都得按筐算。”
蒋昭南说完这段话后,姜女士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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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知道该给出何种回应了,更别说蒋令节,西装下露出的半截手臂跟枯木似的紧紧攥住椅子上的扶手,渐渐有些干瘪的皮肤隐隐显露青色的单薄血管,他说,
“你究竟想做什么?”
“毁了这个家,毁了我跟你妈的事业吗?”
“我当然想啊,”蒋昭南低头向他掠去一眼叹息道,“可我不能那么做。”
“我虽然浑,却不是个人渣,你们奋斗过的东西我不会轻易破坏,但如果蒋正初的事情让你们受影响了,我也爱莫能助。”
“反正我从始至终要的都是那个位置,你们不公平,我就自己创造公平。”
“就为了那个位置,你连亲哥亲生父母都不要了,值得吗?”蒋令节问得苦涩。
“蒋令节,”蒋昭南看他犹如看垃圾,“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请问我十二岁以前这个‘家’有谁是真正把我当人看的吗?”
“没有吧。”蒋昭南肯定地说。
“我的‘家’早在我爷爷去世那天就没了,我的尊严也是,从那天开始被你们一直狠狠踩在脚下,直到现在,或许才真正慢慢抬起。”
“昭南你冷静点,”姜女士流着泪含着泣声说,“如果你把正初的事曝出去,公司股价不仅会大幅降低,弄不好甚至还会破产,你到时候接手的就是一堆烂摊子,正初也是,他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真的会让他坐牢啊!”
“母亲,”蒋昭南难得温柔地笑了笑,可这份温柔背后包裹着的却是惨淡与无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蒋昭南说,“可那又怎样,我是个疯子,如果这东西我得不到,那就把它毁灭,让所有人都得不到。”
“不过你们放心,我的分公司还得继续往后发展,破产这事儿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还不可能发生。”
“但蒋正初就不一样了,他恶心到我了,我得送他坐牢,时间就定在”
“他明年回国的时候吧。”
第36章 回家 好吧,只允许死一下。
当蒋昭南最后那句“明年回国的时候”缓缓落下之际, 姜女士已经彻底怔忪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令节也是这样,鹅黄的灯光打在略显枯败的面庞,混浊的双眼呆滞地停顿着, 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隐约流露着深沉的颓败之色。
“……你赢了。”沙哑的嗓子像钝刀磨肉,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踩在锐利的刀尖上,气得生疼, 也恨得生疼。
蒋昭南垂眼看着这样的蒋令节却只觉得悲哀,无可否认, 他的确是一个厉害的企业家, 可与此同时,他又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童年的每一幕里,有关他的画面从来就只有无尽的殴打与谩骂。
分明都是同一个爸妈,
为什么他跪在地上磕破头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能被蒋正初轻松拥有?
为什么书上说的父爱母爱从没真正纯粹地属于过他?
为什么这个操蛋的现实总要把血淋淋的真相咬坏了嚼烂了,再丢垃圾似的丢给他?
蒋昭南不明白, 却也不想明白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既然这世上没人能回到过去,无法对从前的错误说一声对不起, 那就向前看吧,哪怕眼前是同样惨烈的现实。
于是蒋昭南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他想, 不会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的了, 因为至此之后,未来他踏上的每一条路都将是,
通天大道。
一阵短促的呼吸过后, 重新睁开双眼的蒋昭南又恢复了与原来别无二致的吊儿郎当样,脚下的椅子碎得七零八落,蒋昭南将它踢远了些站近圆桌轻笑道,
“看来这次我还赌对了,蒋正初在你们心里的分量真不是一般的重,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往他身上砸了这么多钱跟心血,早就当第一候选人培养了。”
“只可惜他不争气,爱艺术爱屁股都不爱做生意。”
蒋昭南毫不留情地继续往蒋令节心口戳,他就这样,记仇又卑劣,窥探到对方的败势就立刻乘胜追击,直到弄疼弄伤彻底弄死为止。
“对了,”蒋昭南漫不经心理了理稍稍压出褶皱的衬衫袖口,满不在乎地道,“我忘说了,蒋正初那狗东西不仅喜欢搞乱|伦,他还经常会搞群|交派对,就在你们给他买的别墅里。”
这回蒋昭南已经懒得欣赏蒋令节面如死灰的表情了,毕竟这才哪儿到哪儿,接下来更劲爆的东西他还没说出来。
于是蒋昭南缓缓退离圆桌向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察觉到这动静,蒋令节立刻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蒋昭南对此只摆摆手边走边轻松道,
“每次派对他都玩儿得最花,前面后面都用,我这儿还有照片和视频,叫|床声录得清清楚楚。”
“你们如果想要的话,”蒋昭南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即将下楼的时候轻轻顿了顿,他转身朝蒋令节和姜女士真诚笑了笑,“我可以给集团旗下每个股东和董事都发一份,等你们年终开大会的时候当电影放。”
说罢蒋昭南就顺着台阶不打一声招呼地下楼了,只留脸色苍白的姜女士和面上毫无生机的蒋令节安静地呆坐原地,任面前一桌饭菜彻底失去温热,永远坠入暗无天日的刺骨冰窟。
或许,从今以后,这张圆桌再也等不来第三个人了吧。
“二少,您的风衣。”
“嗯。”蒋昭南接过管家手里的风衣将它展开轻轻拍了拍,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随之慢慢飘落。
入夜很冷,蒋昭南穿上风衣倚在门口稍微望了会儿,当然,其实在望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大概从他出国那会儿起,蒋令节就已经开始在搞“改造”了。
花园被铲开重新建了一个,水池被填平改成了草坪,以前坐秋千的地方也被推平种上了颜色杂乱的花花草草。
蒋昭南记得他二十岁的时候在花园旁边种过一棵很小的垂丝海棠,出国前的那个晚上他还问过那个卖树苗的商家那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开花,商家告诉他大概需要五六年,于是蒋昭南算算日子,也就差不多他回国那段时间。
从小到大没养过什么东西,更别说还没等它长大就得离开养不成了,于是蒋昭南把这事儿放心上,在国外只要闲下来想起这棵小苗就打电话给辛逾白催他去浇水。
辛逾白虽然烦,却也形成了习惯,蒋昭南不放心别人,他就隔三差五来这别墅浇水顺带施肥。
蒋昭南知道后立马给他转了路费跟肥料钱,而且过后每个月都转,一转就是好几千,跟工资似的,就连辛逾白自己都调侃蒋昭南是把他雇去当园丁,工作对象是一棵枝干都还没长健壮的小海棠。
不仅工作对象单一,工作内容也特简单,平时只需要给它浇浇水施施肥,然后给它的冤大头金主发点儿照片就行,一周工作最多三天,工资三千到五千不固定,一个月一结,甚至有时候半个月一结。
说实话,像这种工作强度跟工作薪酬完全不对等的工作,辛逾白拍着胸脯表示还可以尽心尽力干十年,然而用不着十年,甚至还用不着十个月,辛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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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从此失业了。
蒋昭南说不上来那天看到辛逾白传来的照片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好像是刚开完会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的时候,点开照片满眼的狼籍,花园四周到处都是混乱的砂石与泥土,他那棵看着长大的小海棠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根被拔了出来,新抽出来的嫩条四分五裂地倒在一边,而它的干,好不容易长粗几寸的干,被推土机几百斤重的轮胎紧紧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辛逾白说他到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情况了,他打电话问过几个有经验的师傅,都说救不活了。
语音条划到终点的时候,屏幕自动响起“救不活”的重复音。
那一瞬间,蒋昭南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
彻底,
救不活了。
时间回到现在,蒋昭南抬眼四处望了望就觉得没意思了,几乎所有的造景都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到处都很陌生,到处也都很,
恶心。
于是蒋昭南走了出去,身后几个管家和保姆跟他礼貌告别,蒋昭南没回头,只轻声应了应,径直向花园门口走去。
接他的仍是章澈,停在路边的卡宴打灯朝他闪了闪,蒋昭南不急不缓地拢紧风衣向那边走去。
“二少。”章澈摇下车窗向他示意。
“嗯。”蒋昭南出声回应,没什么情绪地拉开后排车门躬身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启动,章澈开得稳当,蒋昭南将头靠在车窗边慢慢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蒋昭南】:我回来了,你出发了的话就到昨天我发的定位那儿等我吧。
编辑好了文字,蒋昭南简单看了眼就点击了发送,顺带他还瞥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离他跟姜女士定下的八点二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放往常这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只够部门负责人讲完两个项目,而今天的这一个多小时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他哪怕准备好了一切也还是会觉得痛苦,多到他以为自己能承受这份说不出的悲伤与孤独……
累,真的好累。
比连续熬三个通宵看资料还累,脑子累、身体累、心还累,有时候还真希望人可以随意切换生死,想活的时候活一会儿,想死的时候死一下。
好吧,只允许死一下。
祁砚知没回消息,蒋昭南估计他应该在开车,卡宴车里的暖气还挺足,蒋昭南睡不着,就这么斜躺着用手机浏览前几天开会商量过的策划案。
章澈不知道别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动静也知道闹得不小,再加上蒋昭南看样子也心情不佳,于是章澈自觉不再打扰车内难得的这点安静。
大约十多分钟过后,车子终于再次抵达了园区出口,章澈熄了火,蒋昭南将手机塞进风衣口袋拉门下了车。
“二少,后会有期。”章澈透过车窗认真说。
“嗯,”蒋昭南缓缓点了点头,平静却又真心地道,“后会有期。”
说罢蒋昭南就再无留恋地转头离开了,章澈摇上车窗在驾驶座里看了很久,蒋昭南一个人就这么走进黑夜再融入黑夜,不拿一盏灯,不找一个伴,孤单地、决绝地,就此离开了。
祁砚知还是没回消息,蒋昭南按灭了手机在路边稍稍停了停,别墅区建得僻静,沿路都是绿化用的植被和还未建造的空地。
到这时候居然还得感谢蒋令节,因为他的不管不教才导致蒋昭南能有机会在这片地界玩儿机车,也幸好他只顾“改造”园区里面的布景,园区外的这片天地最后才得以幸免。
越看越熟悉,越看越惊喜,蒋昭南慢慢蹲下来仔细环顾四周,跟小时候一样,哪里都一样,叫得出名字,记得住位置,很多年前机车留下的痕迹到今天仍未消弥。
这似乎才证明着他来过这里,存在过、生活过,曾是这里的主人,现在也一样,这里仍是他的家。
真正意义上的,爱过的,
家。
“这位蹲在地上的帅哥,”一道醇厚的迷人的,熟悉却又不正经的打趣声从蒋昭南头顶悠悠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蒋昭南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与他穿着同色系风衣的祁砚知正弯腰抱着手笑着与他对视,这张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惊艳的脸正一字一句轻快又认真地对他说,
“天黑了,跟我回家吗?”
“蒋昭南。”
第37章 背你 磨得隐隐发烫。
“……你怎么过来了?”蒋昭南声音哑得厉害。
“不过来怎么看你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到处乱转啊。”祁砚知将身子栖得更近了些, 蓝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蒋昭南浅褐色的目光。
蒋昭南慢慢垂下头,切断与祁砚知的对视兴致不高地说,“我没有乱转, 这地儿……我熟。”
“行行行,你熟。”祁砚知简直没脾气地笑道, “那请问蒋昭南先生,您愿意坐我的车, 让我送您回家吗?”
“嗯。”蒋昭南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祁砚知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勾唇笑了笑。
“不过蒋昭南先生, ”祁砚知站直身低头打量着蒋昭南蹲下的身形轻声道, “我车离这儿还有段路,恐怕现在需要你跟我步行把这段路走完。”
蒋昭南闻言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新抬头看向祁砚知的眼睛不解问道,“既然如此, 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把车开过来?”
“因为你给我发的消息啊。”祁砚知跟邀功似的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朝蒋昭南晃了晃,“你上次不是说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一顿大吵嘛, 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一个吵完架喜欢吹夜风平复情绪的公司老总,应该也会很喜欢在这种漆黑的小路上到处走走吧。”
“所以你就选择下车来找我了?”浅褐色的瞳孔荡起一圈又一圈浮动的雾气与水浪。
“对啊,”祁砚知看得有点入神, 垂眼回望的目光既怜惜又自然,
“这不刚好给你个惊喜嘛,反正也不知道你调整好状态没, 调整好了我就给你讲一路的笑话, 让你从开心变得更开心。”
“那要是没调整好呢?”蒋昭南的喉咙涩得发疼。
“如果没调整好, 那我就陪你调整好。”祁砚知说得坚定,“反正我注定会陪你走完这段路,如果你状态不好, 那我就看你需不需要我。”
“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当半个人生导师帮你开导开导,如果不需要的话,你就当我是空气,我在旁边陪着你把这段路安静走完就好。”
蒋昭南很难形容当他听到祁砚知这些话的时候究竟想了些什么,他说“陪着你,无论你需不需要”,这是他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渴望的东西,为此他期待过争取过,可彼时人人都说他异想天开。
正所谓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只会砸在幸运儿的头上,蒋昭南自认没那个运气拥有一块儿属于他的馅饼,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先是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世界,然后从老天爷手上抢了一块儿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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