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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第 24 章
◎……你还想摸狗吗?◎
我注视着他尚未摘下的胸针, 反应尚还钝钝地,伸手碰了一下, “你喜欢吗?”
晏云杉沉默了片刻,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用了点力拍开我的手:“不喜欢。”
我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必要掩饰呢?
“不知道干什么还带着。”我嘟囔,“本来就是给你的,你肯定会喜欢的。”
晏云杉的声音冷硬, “我不知道这是你准备的。”
莫名其妙,文不对题,欲盖弥彰。我看着他冷峻端丽的面庞, 原谅了他的不坦诚。
晏云杉有很多优点和良好的品格,但是诚实显然并不包括在其中, 还好我向来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读者,总能从他的脸上读出刻薄冰冷的短句之后的意思。
我很宽容地说:“早知道你喜欢, 我就送给你了。”
晏云杉哼了一声:“不需要。”
这时候陈谨忱握住我被拍红的手,在泛红的部位轻轻揉了揉,小声问我疼不疼。
晏云杉又冷哼一声,说:“我没用力。”
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他盯着我的手, 下垂的睫羽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陈谨忱没有理会他,电梯在这时候抵达,门打开他就牵着我往外走, 所以我也来不及说什么。晏云杉以前就总是挠我拍我, 这确实不算什么, 但是陈助理的关心也让我很受用。
晏云杉在我进电梯之前已经按亮了按钮, 我注意到他住在顶层,但这时候他竟然跟着我们走了出来。
我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晏云杉很快反问:“酒店是你家的?”
我向来让着他,不和他吵架,只是推推陈谨忱让他走快一点,想把晏云杉甩开。
陈谨忱的步子大了一些,但是晏云杉仍然跟在后面,步态仍旧优雅,但追着我不放。
我有点不爽地撇撇嘴,陈谨忱安抚我说:“快到了,别急。”
走廊变得漫长而无尽头,但实际上转了两个弯就到了房门口。陈谨忱把我停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拿房卡,晏云杉抱着胸站在一旁,垂眸时不时瞥我一眼,似乎在等我说什么。
我半蹲在中间,其实并不知道晏云杉为什么跟着我,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我努力回忆上次见面的时候和他说了什么,思来想去却只记得他那条德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帅气潇洒。
“嘀”的一声,我直起身准备丢下莫名其妙的尾随者直接进门,关门之前晏云杉终于没有忍住,单手抵住门,难以置信地开口:“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停在门口,手还搭在门边上:“我……该说什么?”
晏云杉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脸拉得很长:“你还和你那个助理住一间房?”
“怎么了?”我问他,“两个卧室啊?”
晏云杉:“你不是睡眠不好吗?”
我:“……陈助理在,已经好多了。”
晏云杉的脸拉得更长了:“陆绪,你不是一个人只睡一次的吗?怎么不仅玩了bet,还上瘾了?你助理让你满意到打破规矩了?”
我想起了陆鹤闲说的,当时的酒店是晏家产业的事情,还有后来离奇丢失的监控以及证物,颇为狐疑地看着晏云杉。
陈谨忱出现在我身后,左手覆上我放在门把的手,微微用力向前推,同时平和地建议:“晏先生,陆绪今天已经很累了,他需要早点休息,您早点回吧,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向我预约行程详谈,您有我的联系方式。”
晏云杉冷冷地看着他,说:“都追到这里来了,难道不是找我有事?还要摆架子?”
我终于知道晏云杉误会了什么,我发誓,在会场见到他之前,我绝对不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无意制造偶遇也不想和他说什么。
陈谨忱替我澄清了晏云杉的误会:“晏先生,陆绪安排行程之前并不知晓您也会来,您误会了。”
晏云杉不看陈谨忱,对我说:“和我说话还要你助理代劳?”
我只好亲自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昨天才定的机票,哪里来得及打听你在不在。”
我很难向你们形容晏云杉听完这句话的表情。
他撑着门的手忽然卸了一些力道,因为门缝很快变得狭窄。缝隙间我看见他浅色的嘴唇抿成平直,凤眸中的海浪夹杂着锋利的冰向我涌来,蹙起的眉宇间却含着一种几近枯萎与碎裂的茫然。
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握左胸前的胸针,怔愣了几秒,然后浪潮忽然变得平静了,几乎是归为一片死寂的夜海。
“陆绪。”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很短促。
我“嗯”了一声作为回复。
晏云杉的声音仍是冷的,停顿却泄露出恳切和难以置信,向我求证:“真的……不是为了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因这尴尬的误会而产生轻微的难过。晏云杉回国之后我曾经多次出现在他会出现的场合,让他不胜其烦,等我看清自己的心,终于决定放弃之后,他却似乎在期待我的出现,又或是我对他说什么。
我又干干地“嗯”了一声,握着门把的手沁出些汗来,但话语却还算流利:“你真的误会了,我不知道你会来。之前确实有过故意,但今天确实是巧合,我也没有什么话想和你说。”
“真的没有?”晏云杉似乎不愿意相信,“前几天你想说我什么?还有——”
陈谨忱在我耳边问我:“需要我帮忙请晏先生离开吗?”
“我自己和他说吧。”我小声回他。
陈谨忱于是退开一些,不再贴着我的后背,但是手仍然搭着我的手背,鼓励似的向前推着。
我打起精神,目光放在对方的胸针上,想到之前晏云杉对我恶劣的态度,临时做下虚张声势的决定:“晏云杉,我真的没什么想说的了。我愿意来B国只能说明我真的不在意了,你不需要误会,如果你不想在这些场合看见我,以后我会避开,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愿意看见你。”
说完以后我才将目光上移,晏云杉站在门外,在我说话的时候始终无言地注视着我,对视体感持续了很久,海面沉沉无波,就在我想要下逐客令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不在意?会避开?”晏云杉轻声重复,“避开我?”
我以为他会说“谁想看见你?”
又或是如过去一般说一些很难听很阴阳怪气地指责,戳破我语言之中的漏洞和临时决定的动摇与不成熟。
但他似乎真的相信了我说的话。瞳仁很轻微地颤抖,他背对着走廊的灯光,神色晦暗不明,眼尾又一次泛起红,红润的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却停住了,精致的眉拧起,死死地锁定我的脸。
晏云杉似乎处在失态的边缘,但碍于他人在场无法发作。
陈谨忱的手用了些力,向下攀援,握住我的手腕,像是在催促我坚定我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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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坚定地说:“我会的。”
晏云杉的目光在我脸上寸寸扫描,分辨着我的每一个微表情,对峙间,他眉宇间枯萎的迹象越发明显,眼尾泛红的花瓣似乎将被海浪或大雨席卷打落,他无意识地啃咬着上唇的唇珠,直到它也变的血红。
在我再一次发出逐客令之前,他终于说话了。
“……你还想摸狗吗?”晏云杉问我,无疑是在没头没尾地生硬转移话题,他眼睫低垂沉郁,于是颜色更浓,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
凭借来源于少年时代无需多言的默契与理解,我福至心灵——他在向我求和。
尽管他仍然微扬着下巴俯视我,姿态矜傲,语气冷硬,但我仍然明白了。
隔了整整十年,隔着所有陌生与高傲的伪装,我的高岭之花正在向我低头求和。
尽管这只是很小的让步,但面对熟悉的双眼,我仍旧忽然想起许多久远以前的事情。
我知晓与他而言,骄傲是怎样的与生俱来。
晏云杉的少年时代,拥有也只拥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其母亲是跨国财阀的长女,在他出生后不久就与其父离婚,回到自己的国家生活,但晏云杉仍然拥有外祖家族的继承权,所有的基金信托和股权都为他保留。
他的父亲晏虞曾是业内知名的画家,后来成了艺术方面的商人。作为他的独子,晏云杉从小就接受最好的艺术教育,晏虞似乎誓要将他打造成旗下最成功的商品。
晏云杉的前半生充满了各种赞誉,所有人一起将他捧上高台,不容质疑不容侵犯。他淡漠而高傲地俯视着,在簇拥之下从容施舍他的恩泽,随意地选择玩伴朋友,被选中者无疑视之为荣幸,譬如我,被他选中的幸运儿。
事到如今,晏云杉不再是晏虞的商品,但价格却无疑更高昂了。
成年之后他继承的财富无可计量,他大学修了金融,竞争中毫不费力地脱颖而出,在当下又或是不久的将来会掌握整个母族的财富和权力。
更何况,他还二次分化成了lph,此后没有人可能通过婚姻夺走他的皇冠。
如无意外,他的皇冠可以佩戴终生,无需担心坠落,永远可以微扬他的下巴,无需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我从未梦想过他向我低头的瞬间,不愿想也不敢想。
我认为他无需低头,因为我早已为他加冕。
门缝又缩小了一些,我看不见晏云杉的眼睛了,只能看见熠熠发光的胸针,但我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显然不会如此明媚。
我承认我的迟钝,但我不是傻子。
我与他的位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换。
照理说,我该有扬眉吐气的爽感,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回顾缺失的十年和已然陌生的形象,重逢的时日里并不留情的讽刺与挖苦,他与我老婆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我只觉察到困惑与无奈。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数不尽的分秒。无数个联系的机会与理由。一直暗盼却从未有过的电话与消息。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也下意识的不愿深思不想了解,以避免记忆中尚存的隐痛卷土重来,心中的某些部分仍难以避免地拧在一起,呼吸变得费力且不自然。我不愿再这样难受下去,于是下意识驱赶情绪的源头。
我注视晏云杉搭在门框上的指节,修长美丽,骨节分明,宛如玉雕青竹,触感或许像记忆中那一片无法抓握的云。
然后我抬起右手,轻而易举地将之拨开了。
“私人行程,你找我助理预约吧。”
门很快被陈谨忱关上了,我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复。
搭在我手背上的手很得体地撤开,陈谨忱向后退了几步,为我留出行走的余地。
我问陈谨忱:“当时胸针是被晏云杉拍走的吗?”
陈谨忱思索了片刻,给出了回答:“不是。”
我该明白的,在他以我并不知道的方式辗转取得那枚胸针,并在本以为我不会出现的重要场合公开佩戴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
但我也同样不明白,既然还有留恋,为何当年不告而别时又可以那么决绝?
我越想越头疼,把自己砸进沙发里,闭目养神,拒绝多余的思考。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名,头疼的更厉害了。
“哥”。
我按了锁屏键,等待电话自行挂断,迅速打开联系人资料,把他的备注改成了“#大畜生”。
变成omeg还报应的不够吗?一个一个都变得不正常,洛棠却还是不喜欢我,这算是灵验了还是没有灵验?
电话仍然在响,我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扯开领带去洗澡。
微凉的水温终于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拖拖拉拉半天,换了个抑制贴,出来之后手机终于不再响,陆鹤闲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我看了看通话记录,他打了三个,每个都响满三十秒才自动挂断。这很陆鹤闲,这是他并不是很有耐心的耐心的极限。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理亏的是他,只要他没有突然出现在酒店房间门口,浩浩荡荡带着一队保镖敲门,事情就还有继续拖延的余地。
陈谨忱靠坐在沙发上,难得的没戴眼镜,撑着头翻阅放在膝上的书籍。客厅里只开了台灯,微黄的暖光描摹出他的侧脸轮廓,半明半暗,睫毛的阴影很深。他显然刚洗漱完,睡袍穿的很规整,露出的皮肤面积非常有限,但都泛着很轻微的粉红。
我乱扔在地上的外套和领带都已经被收拾好,比我一个人住的时候还要整洁方便。
早上补眠过,我又一次陷入了□□上疲惫但是精神上没有睡意的困境中,想不到能做的事情,决定去骚扰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我凑到他旁边,问他在看什么。
陈谨忱很无奈地停下来,给我展示书的封面,眼睛却还落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上。是本是我没听过也不感兴趣的严肃文学作品,我靠在旁边看了几页,只看见无聊的翻译腔对白和连篇累牍的环境描写,不知道他怎么能看得这么认真。
我闻到他身上和我一样的沐浴露味道,被尚未降下的偏高体温蒸起来,温暖又柔和,隐隐混杂着草木与冬日午后日照的感受。
我不再看书,转而观察他的脸,又看见了那颗飞墨一般的小痣,不由的伸手去戳了戳。
他终于看向我,没有遮挡的眼眸漂亮又深邃,轻而易举夺走视线的全部。
“很无聊?”他问我,“还是……有苦恼?”
苦恼很多。
譬如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明明都已经放弃了,恨与爱都已经淡薄到难于觉察,所有希望都已熄灭,他却又回过头来,甚至愿意俯首让步?
我是许愿过,许愿晏云杉不要再讨厌我。
应验的时间迟到太久,却还没到过期的时候。
隐秘潜伏的不可名状之情绪在独一无二的深蓝海洋里复燃。
在我无法言语的长久沉默里,陈谨忱温热的手捧上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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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擦过我的眼角,留下轻微的痒。
他的鼻尖与我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呼吸并不交缠,靠近于是不含旖旎,只像安慰。
“晏先生如果来预约行程,是否要帮你拒绝呢?”他问我。
陈谨忱的眼神很宽容,好像无论我做出什么选择说出什么样的话他都不会批判不会嘲笑,我的回答快于思考:“不用。”
刚才挺直腰板说了拒绝的狠话,现在却又想着对方主动预约行程,我承认我真的没有骨气。但十年前杳无音讯的离开仍是我心上的死结,说了无数次放下却还是在回忆之时咬牙忍痛,确实是不再想要在一起了,确实是已经明白人不如故无从追回,但我总想要一个答案,我总还想要问为什么。
我永远改不了刨根问底的毛病。
陈谨忱没有对我的善变和伪装发表任何看法,他只是说:“好的。”
而后他忽然靠近了一些,打破了安全距离,具有冲击力的美忽然在我眼前放大,他的双眼皮折得很深,很突然地微笑起来:“不开心的话,要做一些能够开心起来的事情吗?今天不收加班费。”
我发誓我对事情如何发生到这一步并没有明确的印象。一定是因为洗澡的时候酒精上头,模糊了我的记忆和逻辑,让我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次卧的床上,浴袍的带子被陈谨忱解开扔在床头。
温热柔软的唇先是落在我的脖颈,而后是胸前,随后一路向下,舔抿啄吻,所过之处都在急速升温,变成omeg之后身体敏感了许多,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痒意和令人害怕的热意。
人的口腔是热的、软的,人的喉管是烫的、窄的。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因为呼吸并不顺畅,眼尾泛着粉红和水汽。
没有人能够抵抗这样的眼神,我也并不例外。
陈谨忱终于放开了我,并不明亮的光线里我看见他抬手抹去鼻尖到下半张脸的液体。他的嘴唇也被磨得发红,神色间有些认真,眼神又尚还迷离,与我对视时冲我笑了一下,弧度不深,有几分少见的,漫不经心的的懒散。
这场景实在是太有冲击力,我尚且反应缓慢的大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他抽走垫着的枕头,靠近我的脸,问我:“开心了吗?”
我还没喘过气,他脸上仍带着一些笑意,补充:“今天不收加班费,但是亲一下。”
他捧住我的脸颊,先是简单的相贴,而后温柔地舔抿我的下唇,舌尖试探性的向内,撬开我微张的齿列,而后继续向内,几乎像是一种品尝,舔过上颚,而后缠到我的舌,并没有任何侵略性,反而有一种青涩的纯情。
我被他的气息困住,并不像平时那样干净,带着一点点腥味,我猜那源于我,让这个吻染上了并不纯洁的味道。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闭眼,等反应过来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只能在黑暗中怔怔的睁大。
陈谨忱又很无奈地哼笑了一下,松开我,教导:“接吻要先闭眼。”
而后继续,吻的很深。
***
久违的彻夜好眠之后,我睁开眼就要面对两个视频会议,因为时差一直延续到下午。电影展之后酒店空了下来,我的房间换到了顶层,准备在这里暂居两周,处理工作之后还能抽空逛逛B国。
接了无数个电话,当天晚上陈谨忱告诉我,晏云杉的助理给他发了消息,预约我明天晚上的时间。
地点很出乎意料,不是任何一家当地有名的高级餐厅,而是B国首都政经大学——晏云杉母校对面的一家连锁火锅店。
等我到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保镖,火锅店里清了场,晏云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衣着正式的像是刚从某场国际会议上离开,铁灰色的西服让他看起来更冷峻了,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小幅度侧头,下巴微扬,随意地看向我的方向。
他又成了那个冷傲美丽的玉像,几欲破碎的生动感消失,对我施舍了他的目光。
相较之下我实在随意太多,视频会议我不用在意着装,毛衣外随手套了件厚大衣外套就出来赴约。
这也不能怪我,这世界上只有晏云杉会穿着西装吃火锅。
也许是知道他会向我低头,我有恃无恐了许多,保镖为我拉开门,我大步流星向他走去,在他对面坐下。
所有餐品都已经点好,鸳鸯锅在我们中间咕噜噜地沸腾着,晏云杉先说话了:“我读书的时候常来这里。”他陈述。
我和晏云杉之间交流的氛围向来取决于他而非我。他愿意说话时能说的有来有回,但要是像上一次一起吃饭时那样拒绝交流,我付出再多努力也只有尴尬的沉默。
今天由他主动破冰,倒像是正常的旧友聚餐了。
我夹起一片肉放到辣锅里,问他:“是因为高中的时候吗?”
晏云杉没有回答我,他看着我夹着的肉,很自然的说:“我也要。”
于是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我涮他吃。晏云杉的吃相及其斯文干净,是从小在高档晚宴里浸淫出来的礼仪,几乎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
他还是不太能吃辣的样子,被辣到的时候他会立刻转头去喝放在旁边的橘子味汽水,嘴唇很快变成鲜亮的粉色,眼尾泛着很轻微的粉,那张冷肃的面容忽然变得和记忆中一样可亲了。
大多数食物我还是帮他涮了清汤锅,他照旧没有什么意见,夹到盘子里的全都吃的很干净,偶尔指示我他想吃别的。这场景让我怀疑是否几个月前第一次约他的时候就应该约在高中小吃街的那家老店,反正也已经被我买下了。
但我又忽然想到被我强行留下太多年的蛋糕。
我忽而明白,晏云杉刚回来的时候,似乎不是真的不愿意见我,而是对我有怨。
我并不知晓这怨从何而来,就我的视角来看,若说我们二人之间非要有一个人亏欠另一人,他也应该是他亏欠了我。
是他不告而别,把我留在原地,整整十年杳无音讯,就连回国都没有告诉我。
当时的我不计前嫌,仍旧愿意重新靠近他,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而他无视我的心意,刻薄地攻击我,甚至成了我和洛棠之间的第三者,唆使我的老婆离开我。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自作多情地认为我还会想要围着他转,在我表态之后,却又愿意低下他高傲的头颅,真的在被我拒绝之后通过助理预约我的行程,约在这样一个承载着我们共同记忆的意向里。
这样的安排很熟悉,我之前的行为被他复刻。
毫无疑问他怀着重温旧梦的心思,我不像他一样怀着怨就不给面子,但这并不代表着轻易地放下。
我对晏云杉的真实目的和心路历程更加好奇了。
但他迟迟没有表露,饭局久违的和平,之前的针锋相对都被刻意地忽略,临近尾声的时候晏云杉忽然问我:“大学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附近。”
他抽出纸巾擦拭浅粉的嘴唇,“你去坐坐吗?我的狗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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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拒绝他。
这座城市仍然笼罩在濛濛细雨中,因为距离很近,晏云杉建议不要兴师动众开动他的车队,我们选择步行过去。
我为他撑伞,这在少年时代曾经非常自然,因为那时我们身高相仿,但是到了现在,他比我高出一些,就有些别扭。
在第二次被伞顶碰到头发的时候,晏云杉从我手里夺过了伞,“我来吧。”
雨幕之间,街道上偶有行人,路灯投下的光芒在雨雾中也显得湿淋淋的,并肩的空气潮湿黏腻,他身上清淡的雪杉信息素气味飘过来。
以现在尴尬的关系,撑一把伞的距离太近了。
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晏云杉,他目视前方,却还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看我干什么?”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注视他凸起颧骨下略微凹陷的玉白面颊,“你的变化很大。”
晏云杉挑眉,“没说过,所以呢?”
我没有向他描述几个月来复杂的心理活动,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线条丰润色彩明媚的影子,承载着我少年时代所有柔软心绪和辗转反侧,至今仍在我的美梦中降临。
他不会懂,也不会回来,所以话语全都多余,我冲他笑笑:“你回国之后我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嗤笑一声:“真的?我看不是。”
我不和他呛声,也不想触霉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手臂却立刻被拽了一下,肩膀撞在一起,晏云杉没好气地说:“打算出去淋雨?我又惹你了?”
人无语的时候确实会笑,明明是他好像又要不高兴了,现在惹事的成了我:“晏云杉,你没惹我,我怕你又耍脾气说难听的话所以躲远点,不行吗?”
“我说话很难听?”晏云杉质问我,“我今天说什么了?我态度还不够好吗?陆绪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我得寸进尺什么了?今天来我不想和你吵架。”
晏云杉:“我想和你吵架?是你先说我的,我什么都没说。”
我:“是我冤枉你了行了嘛?但也不能全怪我,是你之前每次见到我都刻薄得要命,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还刺激我,上次晨跑你骂我,在画廊你笑我,拍卖会——”
晏云杉冷硬地打断我:“我今天没有。我做的还不够吗?你让我找你助理预约我就预约,摆这么大架子我也认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翻旧账是不是,那我也要说你昨天当着助理的面赶我走,上次明明是你要摸狗看到你哥就走,本来送给我的胸针转手就卖掉,上次——”
我一句话结束争吵:“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晏云杉不说话了,根据经验,我猜他准备生一个时长两天的闷气。
这不利于难得的交流,好在我很有气度,好声好气地和他说:“我赴约不是来吵架的,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晏云杉偏过头去,表示不看我也表示不理我,拒绝交流。
我耐心等他别扭了一会儿。
大约走了半分钟,他终于咬着牙回答:“你助理没和你说吗?请你看狗。不是你想摸吗?”
他的居所位于一个街区外的公园旁边,三层洋房,外墙是裸露的砖红色,并不粗犷,修整得非常齐整,和容易让人想到一些童话故事。房子还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占据花园一脚的是一个很大的狗屋,我见过的那只帅气德牧显然就趴在里面休息。
晏云杉:“Roy,过来。”
德牧应声跑过来,在他面前坐的很端正,大大的耳朵机警地竖起,棕黑色的背部毛发在花园的灯光下发着光。
我蹲下去,对着大狗嘬嘬嘬,它跃跃欲试地看着我,但还是在看主人的脸色。
大概是晏云杉下了什么指令,德牧终于站起身,钻到伞下凑近我,对我吐着舌头笑的很开心。
时隔许久,我终于如愿,立刻伸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和耳朵,而后是脊背。手感和我想象的一样好,它也对我不住地摇尾巴,和他的主人一点也不一样,非常热情亲人。
我摸了一会儿,对它说:“握手。”
它立刻举起前爪,我刚要握上去,晏云杉开口:“脏不脏?Roy,回去。”
德牧立刻听话的缩回爪子,跑回自己的狗屋,探出半个头继续观察我。
我不满地抬头瞪晏云杉。
他站姿挺肃,黑色的伞举得很稳,罩在头顶,完整地容纳我和他。
此时此刻,他正低着头,视线落在我身上,灰色的西装外套着同色系大衣,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颜色是深邃的墨蓝,纤长睫羽垂落,半遮住瞳仁。
下半张脸利落的线条被灯光与阴影揉得暧昧不清,唇角起伏的峰向难于辨别。
错觉中,目光与注视并不冷然,反显温柔。
我短暂地失语。
只听雨声簌簌,见晚风湿冷,撩落几缕黑发。
沉溺于夜海之时,我自愿放弃呼吸。
溺水前,我恍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初见。
狼狈地蹲在墙角的阴影里,他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打量我,周身色彩鲜亮。我首先看见他脚踝的鲜艳玫瑰,而后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阳光下蓬松的卷发,发尖似乎在发光。
玫瑰一点一点靠近了我,我仰起头,他收起微扬的下巴,垂眸看我。
我终于看清他的脸,是干净纯洁的美丽,但眼神看起来很不好亲近。
“好可怜。”玫瑰对我说,“被欺负了?”
少年时代的一个很平常午后,我遇到了我的初恋。
我的初恋有我见过最明媚的着色,最鲜妍的面庞,和最冰冷的眼睛。
同样的仰视,一切都不再一样了。
冷雨涔涔,长发剪短,色彩褪灰,面容清减,只余下那双眼睛。
我却陡然发现,那双一向冰封的上挑凤眼原来也能——
也能如此柔和。
潋潋灯火,沉沉夜色,小小的我。
这就是此时此刻,他眼里的全部。
“又怎么了?”晏云杉开口,语气如往常般带点不耐。
我终于钻出海面,回过神后立刻质问他:“就这么让它回去了?”
晏云杉理所当然地说:“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还不够?”
“……”
“蹲外面不冷吗?”晏云杉无视我地沉默,说,“不进去看看?”
看狗虽然是心照不宣的借口,但是不代表摸一下就好了啊!
我不理晏云杉,继续叫德牧:“Roy,过来,别听你主人的,我带你玩。”
德牧整个脑袋都探出来,但是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果然很听话也很忠诚。
“你还真是会蹬鼻子上脸。”后颈忽然被向上提,晏云杉伸手拽我的领子,“走了,进去了。”
我顺着他的力道被拽起来,不满地说:“我只答应来看狗没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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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进你家啊?”
晏云杉一言不发,把伞换到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往里走。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劲,甩了两下甩不开,只能跟着他走过砖石小径,走上台阶,走进大门,被一只手拉着,跌撞着踏入我错失的十年。
房子里很暖,玄关到客厅,再到楼梯,都透露着上个世纪的厚重。墙壁由灰色的大理石铺成,天花板则是纯白,房间里还有一个壁炉,收拾的很干净,一看就只是装饰。家具全是深绿色,地毯也是,房子里洋溢着晏云杉身上偏冷的雪杉味,看来他确实在此长居。
中年管家迎上来,接走厚重的外套,热可可很快端到面前,我喝了一口,巧克力味很浓郁,迅速驱散雨夜的潮气。
我端着杯子在客厅里晃荡,站在黑色的三角钢琴边随意按响几个低音忽然注意到壁龛里一个熟悉的摆件。
一只乐高小狗,拼的是纯白的萨摩耶,表情夸张地微笑着,正在吐舌头。
十六岁那年我送给晏云杉的礼物。
我拿起摆件观察,它很干净,保存的很好,每一块都仍然拼接紧密,但是右侧前腿缺了一小块,所幸还能站稳。
他竟然把这个玩具也带上了。
我转头去看晏云杉,他坐在沙发上,面朝我的方向,我问他:“你怎么还带了这个出来?”
“掉在行李箱里没发现。”晏云杉波澜不惊地回答,“不小心带出来的。”
我仍然记得当时将小狗交给他的时候,他照旧颇为嫌弃地说好丑,表情和我一样傻,但还是揣进了兜里。
我在他画室的窗台上见过它,也在课桌上和它重逢过几次,它一直跟随晏云杉四处溜达。
如今它先我一步漂洋过海,来到B国,却不知为何缺了一块。
我紧握住它,直到手心因为棱角而生疼。
晏云杉,为什么呢?
这十年,你每天见到它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你会想些什么呢?
我把乐高小狗放回壁龛,而后站到窗台边向外眺望人烟稀少的陌生街区与公园。
晏云杉走到我身后,“大学的时候,我每天从这条路去上学。”
我想像他一个人走过异国街道的样子,他会像以前一样,带着乐高小狗去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有些怅然,摸出一根烟衔在嘴边,问他:“能抽吗?”
他推开窗,让冷风吹进来,“可以。”
我擦亮打火机,点上火,浅浅地吸了一口。
“什么时候学会的?”晏云杉问我。
我向窗外吐烟,“你走以后。”
晏云杉还是闻到了烟味,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少抽点,不好闻,呛死了。”
我:“你管得着吗?”
晏云杉冷哼一声,“我是管不着。洛棠管得着还是陆鹤闲管得着?”
我没有生气,终于问出了我的问题:“离开的是你,不管我的是你,对我撒气的也是你,你到底在气什么呢?”
“我在气什么?”晏云杉轻声重复我的话,“你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陆绪,你真的是三心二意,喜新厌旧,装模作样。你以为你像以前一样装乖装傻,这十年里的事情就能在我这里过去吗?”
“我这十年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这么生气?”我问他,“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我怎么三心二意,喜新厌旧,装模作样了?我怎么配得上你这样的指责?”
“我出国才两年,你就和别人上床了。那天我收到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你房间半夜出来一个人,第二天早上你穿着浴袍开门拿酒店的早餐,脖子上都是吻痕,后来你睡了多少人?易感期都是怎么过的?从来没有空闲过吧。十七八岁的时候,我设想过我们的初-夜是什么样的,我会对你很温柔,我会带你去我家酒店顶楼那个给我留的房间,我会点我最喜欢的香薰,放你喜欢的爵士音乐,我们会在落地窗边喝到微醺,我会吻你。你开始可能想上我,毕竟我是omeg,但是我和你说我想在上面,你不可能会拒绝我,毕竟你那么喜欢我——”
晏云杉不甘地咬紧牙关,他扣着我的肩膀,压着我靠近他。
“你是我的小狗,你从身到心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你的初-夜本来也应该属于我——”
说实话,我也不太记得我的初-夜了。大致记得那天我进入了易感期,抑制剂的效果不佳,一个想签到我公司的艺人也许是买通了酒店前台,也许本就是其他投资人给我安排的午夜活动,他拿着房卡打开了我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