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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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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还焦虑吗。

21

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写:“没有比钴蓝色更能衬托氛围的颜色了。”

事实如此。

明月高悬。

春夜的云港大桥,犹如一尾光滑的、分开黑与蓝的鱼,将海水柔软地引入陆地。

兰博基尼行驶在空旷的快车道,如箭离弦,贴地飞行。风声簇簇刮过,制造出另一种风的形状,快速而浪漫。

负责开车的是李絮。

刚刚准备过关的时候,言漱礼的秘书突然来了个电话。说是有一个投资合作的制药实验室发生了爆燃意外,目前尚未发现有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亦在可控范围,但公关预案及后续事宜仍需他过目决策。

言漱礼的工作电话都是一道一道卡过来的。先由秘书室评估优先等级,普通情况均由几位秘书直接处理,确认情况紧急不可不报,才会在这种休息时间打过来请示。

李絮担心他要谈公事,在跨海桥上还得跑四十公里,不好一心二用,便主动提出了换由自己开车。

但言漱礼比她以为的淡定许多,点击挂断秘书的来电,掠了她一眼,没即刻同意。

“你是不是不放心?”李絮感觉被质疑,差点要翻驾照和视频自证水平,“我开车很稳的,冰岛环岛自驾都轻轻松松,你信我。”

本以为会被询问驾龄,没想到言漱礼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去的冰岛。”

“本科毕业的假期。”李絮愣了愣,“刚好是夏天。”

“跟陈彧?”言漱礼语调平平。

李絮点点头,说“是”。

另外还有Vness和Frncesco。不过言漱礼不认识,也就没必要补充。

言漱礼目视前方,没吭声,一路平稳地行车过关过闸。

李絮以为他这是不同意,还微妙地有点沮丧,撇撇嘴望向窗外。

结果过了海关,兰博基尼亮起尾灯,靠右暂停。剪刀门飞起。言漱礼下了车,绕过引擎,伸手拉开了副驾的门。

李絮仰头看他。

钴蓝夜空降落在他身后,宛若一张抚不去细微噪点的胶片,浸在静谧和缓的海浪声里。

“不坐过去吗。”言漱礼俯身扶住车顶,没什么表情地扬了扬下巴,“不是说换你开?”

墙一样堵在门口。

李絮望了他几秒,解开安全带,没有直接跨过中央扶手坐过去,反而拽住他冲锋衣下摆,借力起身,似抱非抱地从他怀里擦过去。

言漱礼直起背,下意识要揽住她腰肢。

李絮却轻巧避开,撩起眼皮乜他一眼,浅浅噙笑保证,“放心。一定把言总安全送到目的地。”

车载音响关低了,封闭车厢里,只剩言漱礼临危不乱的低沉嗓音。

他一如既往地听多说少。秉持简洁明了的原则,听了几分钟事态报告,问了几个关键扼要的问题,不紧不慢将决策讲完,定下一小时后的会议,就直接结束了通话。

听得并不枯燥。

李絮慢而迟钝地,对此感到意外。

窗外混融黑与蓝的夜海,被他们不断抛在身后,又不断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推得冲涌上来。

“我车开得还不错吧。”李絮目视路况,微微拎了拎唇角,兀自打破沉默,“虽然比不了你从荃山一路飙下来的技术。”

言漱礼默了默,伸手将音响调高些许,“你怎么知道我会去荃山。”

“我看过那段很有名的漂移视频,还知道你会去滑野雪、去跳伞、去冰山攀岩呢。”李絮笑了笑,非常有安全意识地没有拧头看他,“跟我说酒精危害大脑健康,尼古丁诱发呼吸系统疾病,结果你自己搞极限运动搞得比谁都生猛。”

不算什么秘密。

言家二少热衷于各种高难度户外运动。

在多数后生男男女女沉迷于鬼混纵欲的时候,言漱礼宝贵的假期,不是花费在野外赛道上,就是浪掷在冰川雪山上。

追求极限运动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享受这种走钢索般的紧张感与刺激感,大概是言漱礼身上少数贴合“纨绔子弟”这个标签的特质。

“陈彧告诉你的?”言漱礼稍作缄默,声音有些沉,听不出具体情绪。

有的是,有的不是。

李絮不欲过多解释,索性“嗯哼”一声认了,想了想,还似笑非笑地劝一句,“虽然很酷,但也真的很危险。希望你以后在运动的过程中也要多多注意安全。”

顿了顿,又好声好气补充,“——作为你提醒我酒精有害的回礼。我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只是随口一提,请你不要介意。”

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僵滞。

李絮能感觉到言漱礼在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自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这样的钴蓝夜里,或许也被浸染成了与她相似的黑。

约莫十几秒后,李絮才听见他淡淡开口,“现在不那样了。”

“什么?”李絮没能即刻反应过来。

“以前心情不好才会去。”

言漱礼声线压低,话讲得含糊且简短,似乎也无意让她真正听懂,“现在没有必要了。”

难得的晴朗夜。

好天气见者有份。

在巴赫纯洁宁静的C大调前奏曲之中,兰博基尼划破无边无际的钴蓝夜色,躲避波涛的追赶,向着海水与陆地的边缘疾驰。

回到麓月府。

推开偏轴门,Sphynx懒洋洋地躺在仙人掌底下,等待人类归家。

言漱礼脱掉冲锋衣,单穿一件短tee,提醒蹲在地上专注与猫玩耍的人,“画室布置好了,进去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好。”李絮点点头,放下手袋,换上拖鞋,抱起撒娇蹭裤脚的Sphynx往里走。

其实直至今天出门之前,李絮都始终没开口选定要哪个房间。倒不是因为选择困难症,而是不好意思要了又要,就说了随便,让言漱礼看哪里方便,就把自己安排在哪里。

于是言漱礼命人将琴房旁边,采光最好的一个起居室清空了出来。

整个房间的柚木地板上,铺设茧色渐变真丝地毯,柔和厚实,方便她光脚踩来踩去,或者随意席地而坐。

居中放置一张多功能岛台,井然有序地收纳她的颜料、笔刷以及其他小件画材。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数量、种类、规格比起她白天购买的明显丰富许多。

靠墙的是一张胡桃实木升降书桌,一张人体工学椅,插电一台全新iMc。

另一边区域,是纯白的云朵皮革沙发,搭配波浪起伏的大理石雕塑茶几,以及又一台不同配色的黑胶唱片机,供她疲惫时稍作歇息。

李絮昼间挑的大型画架,则被瞩目地摆放在玻璃幕墙旁边,全屋光线最佳的位置。

入目之处,荷兰铁、龟背竹、火山岛棕、鹿角蕨……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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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各样李絮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绿植穿插点缀其中。甚至还有一株可爱的小柠檬树,与宽松的布局相映衬,构筑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

比起画室,这里被用心打造得,更像一处明朗而有生命力的空中花园。

很难不令人感到惊艳。

也很难不被其中蕴藏的细节打动。

不知究竟是决策者太阔绰,还是执行者太负责。

李絮摸着小柠檬树的白色花蕾,抿了抿唇环,回头寻言漱礼的视线。

言漱礼倚在门边,没有走进来,只抱着Sphynx,静静回望她。

“有个会议要开。”

直到坚持独立行走的Sphynx不耐烦地要跳下去,他才不疾不徐移开视线,“我去书房。有事叫我。”

“那我也趁现在把画布绷好。”李絮细细声回,“还要上胶刮底,不然晾不干,怕明天来不及开始。”

言漱礼大概没有听懂这些专业流程,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下巴,离开之前不忘交待,“洗完澡,记得把感冒药吃了。”

李絮揪着柠檬叶片,轻轻“嗯”了一声。

言漱礼的家,绝大部分区域都是视线开阔的开放式设计。

隔着中间的三角钢琴,李絮站在画架旁边,可以透过镂空的两堵书墙,隐隐约约望见他在书房里工作的身影。

室内有五恒系统,温度、湿度和空气洁净度都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李絮没有多瞧,脱掉外面的毛衫,单穿一件吊带,找齐工具就开始叮叮当当地绷画布。

怕声音会影响到书房的人,她没开唱片机和电脑。直接用有线耳机插手机,翻来翻去,随机播了一张Fredgin的专辑。

120*150的画框尺寸不小,绷起来其实都可以算是体力活。

先裁剪一块适配大小的油画布,从四个角开始用钉枪进行固定,然后再从四周往中间推进,将布面绷紧,确保画面的平整与硬度。

接下来就是胚布做底。

先用刮板取适量透明树脂底料,由内向外刮平雨露麻画布,快速晾干后,再用砂纸力度均匀地进行打磨。这个“做平”的操作,需要重复六到七遍,直至画布表面完全平整,没有疙瘩。

紧接着,是“做白”的步骤。取白色油画底料,用刮板快速刮平,晾干后仔细打磨。最后将底料与水以1:2比例混合,挂壁成半透明状态,再用大号羊毛刷涂匀整个画布。

过程琐碎繁复,耗费时间不短。完成所有前置工作,李絮都差点出了薄薄一层汗。

悄悄望一眼书房方向,言漱礼仍面色严肃坐于电脑前。距离不算近,说话声音没能传过来,但会议明显尚未结束。

李絮拿手背蹭了蹭脖子,将画框卡进画架,高度调高,灯没关,转身去了主卧浴室。

一直安静窝在沙发上的小骑士Sphynx喵呜一声,嗅觉灵敏地陪同她一起。

泡完澡出来,李絮换了条丝裙,披着半湿长发去厨房找水喝。

玻璃墙外,天朗气清,霓虹塔尚未熄灯,正昂贵闪烁着,驱赶沉闷夜色。

一边看,一边喝完半杯水,才想起来言漱礼提醒自己要吃感冒药,又去翻手袋,把随身携带的那板胶囊拆出来一粒吃了。

书房那边仍是没什么动静。

李絮靠在岛台边,跟Sphynx大眼瞪小眼站了半晌,还是决定进去卧室开行李箱,拎了McBook出来,盘腿坐在客厅沙发里翻阅论文资料。

待到言漱礼一身清凉水汽地出来,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McBook被随意搁置在茶几上,屏幕静静播放着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

断指的雕像碎块。雾雨交织的街道。少女与青年在沙滩上共舞。然后离开。

清冽的皂感焚香,贴近了仰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李絮。

“海獭?”

言漱礼站在后面,单手撑在她耳侧,短发微湿,低头瞄了一下她正在滑动的手机。

李絮视野里的他是颠倒的,愣了几秒,才“嗯”一声,手指顺着推荐页面向上滑。

“短视频刷多了,大脑的认知加工能力会受影响,前额叶功能也有退化的风险。”言漱礼冷峻地指出。

“我就偶尔刷刷海獭。”李絮坐起身,为自己辩解,“看它们拿石头敲贝壳,可以很有效地缓解焦虑。”

言漱礼擦着短发,垂眼看她,“你现在很焦虑?”

这话不好答。

李絮假装没听见,隔着沙发背跟他面对面,“话说回头,你知道怎么区分海獭和水獭吗,其实很多人都分不太清。”

言漱礼难得展现出配合与宽容,“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于是李絮顺理成章打开《小小旅人》的游戏界面,点击人物图鉴,双指放大,屏幕递到他面前。

“你看。Lim的原型就是海獭。它有一位水獭邻居。他们两个虽然眼睛都萌萌的,但是鼻子形状就很明显不一样。”李絮一本正经地对着游戏原画解说,“Lim是标准的三角形,尖尖朝上,像扑克牌的黑桃标志。水獭邻居就扁扁的、圆圆的,尖尖朝下,像小狗鼻子一样。”

讲完,还郑重其事问,“学会了吗?”

言漱礼虽然认真听了,但大概不是很认同,“我以为你至少会从它们的体型、毛发、尾巴,生活环境及习性等方面来分析区别。”

“…哪用那么麻烦。”李絮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又不是写论文。”

“重复一天又一天的日常任务,奖励看起来也不怎么吸引,玩这种游戏的乐趣在哪里?”李絮的手机落在言漱礼手上,盖着破旧披风的Lim被冷漠无情的操纵者指使着,在简陋的地球暂居处哼哧哼哧转了一圈。

“养成啊。”

李絮随口胡诌,有的是道理,“养成本身就是最大的乐趣。而且一旦开始认真花时间玩了,就会有种投入了沉没成本的感觉,没有办法轻易戒断。类似于,很多人维持长期恋爱关系,就算中途出现了裂痕和问题,心知再继续下去也没有好结果,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狠不下心分手。养成游戏差不多也是一个道理。”

“‘沉没成本’。”言漱礼神情漠然地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操纵Lim从古旧的地下室走到户外农场,让它在冬季光秃秃的田野里傻傻转圈,“你看见的都是过去的成本,那么,未来的成本呢。”

李絮挑起眼看他。

“假如这是一支股票,已经ST了,明显开始呈下跌趋势,从10跌到1.5。看上去你只亏损了8.5。可是你继续耗下去,它只会无可挽回地跌到1以下退市,本金全赔。”言漱礼腔调不紧不慢,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目光低低的,声线也低着,“为什么不及时脱手止损,去尝试接触另一支股票呢。说不定又遇见绩优股,10变100。”

仿佛意有所指。

李絮被那双眼睛审视着,心跳突了一下。

“你这是在劝我不要沉迷于网络游戏吗。”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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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回答什么的时候,她总是习惯于逃避,以及虚与委蛇地微笑,“其实我并没有花多少精力在这上面,只是无聊打发时间。”

言漱礼没有穷追不舍,点开Lim的人物属性扫了一眼,淡声问,“你把这小怪兽当电子海獭养?”

李絮夺回手机,赶在游戏时间的00:00之前,将Lim带回暂居处,关灯睡觉恢复体力,以待翌日继续勤勤恳恳地赚金币修飞船。

“不可爱吗。”她半真半假回道,“我把它当自己养。”

在柑橘色的光线之下,居高临下望落,李絮白皙的脸庞昳丽而沉静,像一块纯净无瑕的玉。

漂亮得不知是虚是实。

言漱礼探究一般,伸手捏了捏她耳珠。继而略略俯身。用鼻尖戳着腮颊,嗅了嗅她弥散广藿玫瑰香的皮肤。

“不接吻。”他唇线抿平,风度翩翩地事先征询她意见,语气难得透露出一丝郑重,“可以亲别的地方吗。”

熟悉的气味沉沉拢住她。

言漱礼穿着衣服的时候,远远观之,不会令人窥见他底下的身材其实极其完美。既高大挺拔,又不像那些过分追求肌肉的同性一样显得健硕粗糙。整体修长有力,不失美感,在野蛮与克制之间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只要他靠得足够近。用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用那双青筋鼓起的手触碰。一瞬之间,就能予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与侵略性。

李絮骤觉自己的眼瞳与心脏都缩紧了。

“譬如?”她轻声问,“哪里?”

言漱礼弓身凑近,轻而缓慢地,啄了一下她笔挺微翘的鼻子。

“我的鼻子比较像Lim,还是它的水獭邻居?”李絮紧张得揪住他的短tee下摆,努力噙着笑问。

“都不怎么像。”言漱礼声音有点哑。

吻又落到了眼睛。

温热一片,印于薄薄眼皮,像羽毛沾落又被风拂起。

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

“眼睛呢。”李絮声音更轻地问,“也不像吗。”

“有一点。”言漱礼观察半晌,认真道,“睫毛都很长。”

李絮无声笑了笑,衔着唇环,抿出颊边浅浅梨涡。

于是下一个吻,避开嘴唇,落在世界上最细小的湖泊。

言漱礼用指腹缓缓摩挲着那枚冷硬的唇环。轻柔地。耐心地。似在安抚一片涟漪不定的波浪。

过了良久,才侧过脸,低低问,“还焦虑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安定、持重而稳固。没有虚假的诱哄。也没有伪饰的真心。

湖泊持续地变化着它的心思。

这样摇摇晃晃的一汪水,哪里受得住什么风浪呢。

李絮倏尔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颤栗,双手不自觉向上,犹如攀住浮木一般,用力攀住对方宽阔的背肌。

“不要在这里。”她嵌入他怀抱,将耳朵贴近他颈侧脉博,尾调不稳地提出要求,“…也不要很久。”

言漱礼没有作声,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只面对面将她从沙发里捞出来,嘴唇贴在她耳骨,亲了亲那枚小痣,托着她往房间去。

第22章 玫瑰树下的小狮子。

22

不落雨的夜晚。

卧室光线不似过往昏暗,昂贵的钻石吊顶微微发亮,空气静谧得仿佛是蓝的。

像是金属刀片被烤过的那种蓝。

初到佛罗伦萨的那段时间,李絮租住的公寓位于市中心一幢老房子的阁楼。推开窗,即可望见日落后的蓝调时刻,圣母百花大教堂古旧而恢弘的穹顶。

在那些等待颜料晾干无所事事的夜晚,她坐在未完成的作品前,偶尔会一边思索,一边用打火机烤蓝美工刀片。

薄而锋利的一片金属刃,在火焰的炙烤之下,从银白、焦黄、暗紫,再到不同深浅的蓝。过程中不断变脆、变钝,变成一件华而不实的观赏品,不再具备原始的锋利感。

李絮用这些烤蓝刀片代替刮刀,沾上颜料,在废弃的练习作上一层又一层地覆盖涂抹,画出了第一个站在花园里的透明人。

“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雕塑家们都是解剖能手。”至今,还能清晰回忆起老师教导自己的那句话,“过于写实是要被批评的。但不要恐惧观察与感受。要了解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血管。要了解你所创造的人。”

于是在异国他乡的钴蓝夜,她闭上眼,试图想象一具真实的、具象的、艺术化的身体。

需要很多很多年的时间积累。

需要很多很多谷物、蔬果、肉类的融合。

需要很多很多施压的力,迸发的力,相互对抗的力。

她想象他的短发、薄唇、皮肤的触感。想象他的气味。他的呼吸。他垂下琥珀色眼睛的冷漠神情。

她将贫瘠的想象捏合。剥除杂质。再令他长出棱角与尖刺。反反复复。徒留一具没有躯壳的透明形体。

倏尔有一刻,想象化作了现实。

李絮被刺激得浑身颤栗,不受控地弓起脊骨,伸手揪住了他湿漉漉的短发。

言漱礼游刃有余地按住她,力度不重,像在安抚一个梦游溺水的人。

他劲瘦精壮,体脂率很低,腰腹核心也很稳。施力时鼓起的肌肉对称漂亮,犹如造物者精心打磨的雕塑,不仅背脊有一道弧度优美的凹陷,正面还有明显的Abscrck贯穿胸腹。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他早已摆脱了初时的生涩,耐心服务到最后才松开摁住她的手,略略撩起眼皮,目光沉沉,鼻梁与薄唇沾着湿润水渍。

李絮被这一眼瞧得心悸。

心脏扑通扑通,无比嘈杂地跳。

没有人讲话。

空气黏稠而潮湿,仿佛伸手一攥,就能拧出成片成片的海。

李絮面颊薄红,口干舌燥,忍不住用手肘撑起身体,凑过去吻他滚动的喉结。

睫毛与唇环刮过皮肤,轻飘飘的,有种隐晦的异样感。

言漱礼一言不发,手掌压在她蝴蝶骨中间,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身上。

好漫长的夜晚。

没有闪电与雷霆的干扰,一帧一帧数着分秒,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李絮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被烧蓝的薄珐琅。又或者是被淋上了一大勺蜂蜜的过熟水果。甜得发腻。被言漱礼反反复复吞食,反反复复雕琢、打磨,反反复复揉搓这一颗心。

不断地被抛高,被拍在礁石上化作浮沫,待到潮汐彻底退去,意识都已经模模糊糊了。

浸了一趟水又起来,李絮习惯性侧过去,没什么安全感地将四肢蜷起。

又被言漱礼一点一点耐心扳直,捞回怀里,心口贴着脊背,一点一点慢慢攥紧。

“海獭睡觉的时候都会紧紧牵着手,以防被海浪冲走。”他贴在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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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低声,“你刷那么多短视频,这都不知道吗。”

李絮将脸埋在他胳膊,嗅着他皮肤温热的气息,眼皮沉沉,没有余裕回应。

无声无息的静音停格。

就这么坠入干干净净的漆黑梦里。

烂睡一场。

什么都不必回忆,什么都不必忧虑。

夜与昼的转变好似只是刹那,恍恍惚惚,骤觉有风落于腮颊上。

惺忪掀开眼帘,言漱礼已经西装革履打好领带,站在床边弓身摸她的脸。

“你继续睡。”他贴近,就着熹微光线注视她的脸,“我去公司一趟。很快回来。”

李絮完全来不及涌现羞赧之类的情绪,也来不及在意被他这么近地观察晨起未整理的邋遢样子。只是郁闷又无语,不明白他出门就出门,为什么要特意叫醒自己。

她困得过载,险些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借宿的,连假模假样的礼貌都丢到一旁,忍不住咕哝一声,忿忿砸了一下他手臂。

言漱礼大概是误解了这软绵绵一记的含义,反手牵住她,压低声音嘱咐,“等一下佣人会把早茶送过来。你想出门的话,直接开昨晚那辆车。有什么需求,座机内线打给管家,他们十分钟之内就会过来解决。”

“…我好困。”李絮连眼皮都掀不起来,忍住了没骂抱怨的话,闷声闷气埋进枕头,“…真的好困。我没有任何需求,也不打算出门。你不是很快回来吗。我会一直睡到你回来的。”

言漱礼沉默几秒,指腹轻轻描一遍她的眉眼,没有了其余动作。

隔了少时,李絮才半梦半醒,听见他很小声地批评自己,“怎么这么能睡。”

又隔半晌,气息离得近了些,声音却更小,“下次不会吵醒你了。”

再听不见更多动静。

真正睡饱醒来,已经将近中午。

感觉早上将醒未醒那几句话像梦的碎片,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有没有确切发生过。

李絮懒懒驱散困意,慢吞吞将压住被角的Sphynx抱开,趿着拖鞋起床洗漱。

打开漂浮岛台上方的收纳柜,她的旅行装面霜和他的正装须后水摆在一起,有种难言的亲密感。李絮对镜护完肤,将瓶罐放回原本位置,没有挪开,又按上了柜门。

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过一趟,除了卧室以外,其他地方看起来都已经维护清洁过了。厨房温着精致的早茶点心,品类丰富,量不大,甜口比咸口多,正适合李絮一个人享用。

她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饮食上,甚至没有沏茶,很不搭嘎地煮了杯浓缩,兑水加冰好不容易喝了杯冰咖啡。

迅速解决完胃的需求,她进卧室换了身宽松舒适的衣服,转头开始扎进画室。

Sphynx被养得好乖。

黏人却不打扰人。非常安静地陪着她,窝在云朵沙发上晒太阳。

昨夜绷好的画框状况良好,画架调节到站立直视的高度。李絮将手机调到飞机模式,有线耳机戴上,随后开始往板子上挤颜料调色。

因为要追求时效性,她选择使用直接画法,尽量少用油,局部推移逐步完成整体。

先用普鲁士蓝简单起型,勾出草稿,铺出黑白、空间、主次关系。

一辆古董敞篷车,泊在海水里。副驾的门敞开,满车拥挤的玫瑰随着缺口像波浪一样涌出来。一个坐在驾驶座的透明人背对画面,望向没有月亮的夜晚。

有段时间不认真画大尺寸油画了,因为感冒没好,酒精和烟草缺席。在这间采光异常明亮的房间,松节油和调色油混合的气味清晰得令李絮感到有几分陌生。

所幸她今天的状态与情绪非常饱满。

调色的过程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史明克莫西尼的颜料稳重准确,透明度也足够高,很适合用于波浪层层叠叠的描绘。她心无旁骛,笔刷和刮刀轮番使用,粗略铺画好了最底下的海水局部。

提醒她时间流逝的,是手机电量不足的音效。

DmonAlbrn的那首TheSelfishGint突兀地停顿了好几次。

李絮稍微从画中抽离,用纸巾擦了擦手,拎着耳机线将手机从口袋提出来,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小时,自己腿都有些站乏了。

回头望一眼,Sphynx没在沙发上窝着,不知是不是嫌无聊,又跑到仙人掌旁边啃椰子树去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仰头活动僵硬的肩颈,边走边摘耳机,准备出去煮杯咖啡喝。

手机放在客厅茶几充电。插口和耳机共用一个。她顺势将耳机卷起来拿在手里,想着放回画室桌面,免得届时又得这找那找。

结果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隔着一堵镂空书墙,李絮才后知后觉发现隔壁琴房还有一个人在场。

“Leon.”她微微讶异地看着那个坐在琴凳上的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漱礼好整以暇合上手上的书,平而直地答,“两个小时以前。”

“抱歉。”李絮做这客人做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没发现,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公司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吗?”

拥有此处产权的主人表现得格外宽容,略过了这个话题不提,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低了低眼,“怎么还在用有线耳机?”

“这个?”李絮抬了抬手。

不是第一回被这样问。

毕竟在多数人眼中,非专业用途的有线耳机,已经算是被淘汰的过时产品。

“习惯了。”李絮微笑解释,“在公寓和画室外放会影响到别人。我又不喜欢头戴式,戴着太沉太闷。有线耳机音质不错,又不需要充电,除了有线,没有什么其他缺点。而无线耳机除了无线,也没有什么其他优点,时不时弄丢一只还得费劲换新。”

言漱礼不着痕迹地移开一点视线,“你在这里,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习惯嘛。”李絮俏皮地耸了耸肩,“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况且等她回去意大利,在拥有自己的画室之前,大概率还是照旧使用有线耳机,何必改来改去徒增烦恼。

同处一室隔着书墙对话有些不礼貌,李絮讲完这句,就放下东西,从玻璃幕墙旁边的空隙钻了过去。

脚下没留意,不小心踢到一株无辜的飓风椰子,言漱礼伸手扶了一下,托着她跨到自己身边。

李絮低了低头,这才发现原来他手里拿的不是书,而是一本薄薄的琴谱。

看封面的蓝色,应该是亨乐出品。最顶部印刷写着J.S.Bch。纸张边缘有轻微磨损,应该已经使用有些年月了。

其实现在学音乐的人,都已经普遍开始使用电子琴谱。iPd既便捷省时,价格还不贵。而实体曲谱总给人一种传统的、缓慢的、行将被抛弃的感觉,更适合当作收藏品束之高阁。

“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李絮读了一下封面标注的Urtext,有些好奇道,“你现在这么忙,还会经常抽空练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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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漱礼掌着她的腰,垂着眼,淡淡答,“偶尔。”

“真好。”李絮毫不羞愧地笑了笑,“我指法都要忘光了。”

“你又不喜欢。”言漱礼不以为意,“忘不忘有什么所谓。”

“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李絮似笑非笑,为自己辩解,“不喜欢不会学那么多年。我只是弹得差劲而已。”

“你口中随随便便说的喜欢。”言漱礼言语沉静,明明是晴朗日,却似隔着一层薄薄雨雾望她,“和实际上的喜欢,别人还是分得清的。”

这话隐隐有种指控的嫌疑。

古怪。微妙。又捉摸不定。

李絮有片刻哑然,不知道怎么接,索性维持着假惺惺的美丽作态,捏住琴谱的另一边装作认*真地低头看。

方才没有发现,在亨乐出版社的标识旁边,原来还有一个隽美流畅的黑色签名。

——LeonRosenbum.

“Rosenbum.”李絮下意识念了出来,略一思忖,有些犹豫要不要问出口,“这是你父亲的姓氏?”

言漱礼“嗯”了一声,没有表露出什么被冒犯的情绪,反而主动告诉她,“小时候在慕尼黑生活,就叫这个名字。”

“玫瑰树。”李絮轻声感慨,“好浪漫。”

言漱礼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知道。”

“我们学校有位来自柏林的教授。”李絮说,“也姓Rosenbum,她给我们解释过含义。”

言漱礼静静看着她,任她接过那本琴谱,“在德国不算什么罕见的姓氏。”

“LeonRosenbum.”李絮却感觉特别,手指抚过这行陈旧字迹,喃喃地完整念了一遍这个被舍弃不用的名字。

思及他父母遭遇空难的旧事,以及他小时候曾经患过的失语症。心绪难免有些复杂。最后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微微拎了拎唇角,“玫瑰树下的小狮子。好可爱。意外地很衬你。”

言漱礼没有对这个评价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揽她的手臂稍微紧了紧,很有些不习惯似的,不动声色将脸别到另一个方向去。

“除了我妈妈,只有你会这么说。”过几秒,他低低道。

不像多高兴的样子。也不像多感怀的样子。只是面无表情,平静而平淡地实话实说,仿佛一本等待翻阅的旧书,没有明确禁止她继续探究自己的过去。

好奇怪。

在这平平无奇的一瞬间,日光照耀着空气里的微尘,眼皮间涌动着轻盈的气泡。

李絮倏忽感觉自己被一种明亮、奇异而陌生的情绪,哐地一声击中了。

她分辨不出那究竟名为何物。

只知道自己本能地想要抓住它。

“反正我还要等颜料晾干——”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在情不自禁的冲动之下,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Leon,我可以给你画幅肖像吗?”

第23章 担心你会融化。

23

李絮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正经画过油画肖像了。

事实上,自二十世纪末以来,意大利和法国那边画油画的人就明显变少了许多,画得好的大师更是寥寥无几。

即便是采取了油画这种形式,艺术家们多数也会融合新鲜的技术、材料与视角,倾向抽象表现主义风格,尽量避免古典的写实标签。

如今一般公立美院都不会再开设油画技法的课程,除了读绘画方法论的,其余只会有几节理论课,再加一点点实验课。教授不会在技法上指导你,也不会在风格上限制你,只会鼓励你随心所欲地使用各种媒介与表现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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