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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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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始支支吾吾,如今却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既然得罪了郦婴,只能让昌平侯永不翻身,他们父子方才能安然无恙。

宋顺倒也未曾心存幻想估摸着自己也会落点罪名,但总比让昌平侯活着报复强。

那些念头涌上了宋顺心头,宋顺心思也坚定起来,眼神坚毅得像要入党。

五年前陈薇出逃,她孤身一人,甚至未曾带贴身的婢子紫兰。

陈薇孤身一人,郦婴却是带着人。

宋顺是郦婴跟前老人了,口又严实,不该说的话定不会说。

最主要是,一开始郦婴也并不是奔着杀人去的。

陈薇私自逃开,郦婴满腔怒火,自是想将陈薇捉回来。但若说一开始郦婴便想杀了陈薇,却也并

不是。

这桩事情对于郦婴而言是桩意外。

正因为是意外,所以才有诸多错漏,乃至于留下不少证据。

宋顺是亲眼看着郦婴将陈薇从马车上拽下来。

陈薇狼狈不堪,面上写着怕,可忽又发起脾气来。

她说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拘在昌平侯府,自己又未曾卖身为婢,是自由的身子,郦婴凭什么拘着她?

那时宋顺瞧着,也有些感慨。

在宋顺看来,陈薇自己也有些毛病,若对盛怒之下的郦婴说几句软话,也不至于如此。

但陈娘子一向温温柔柔的,那天却偏偏发起了狠。

郦婴便拽着陈薇去了路旁坡上,然后宋顺便听到了殴打惊呼。等宋顺觉得仿佛不好赶过去时,陈薇已倒在地上。

郦婴身上沾染斑斑血污,手里还拿着一枚沾满陈薇鲜血的黄金锏。他面颊犹自有几分戾色,胸口轻轻起伏,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顺也是急了,不觉结巴:“这,哎,这又当如何是好?”

郦婴却轻轻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了便死了。”

他瞥向死去陈薇,却无平素柔情,眼底甚至隐隐透出几许厌意。

宋顺瞧在眼里,心里也咯噔一生。

从前两人相好时,柔情蜜意,不知道有多好。

可到了如今,偏偏是这副样子。

那时郦婴却没多当一回事,战场上杀的人多了去了,死了便死了。有什么了不起?

他摘下血衣,连同沾血的黄金锏一起,随手扔给宋顺,让宋顺处理。

衣裳烧了,再洗去黄金锏上血污。

陈薇年少多情,郦婴早怀疑陈薇外头有情人,推给旁人就是了。

再者陈薇家里也没人,也无亲眷纠缠,郦婴那时并不觉得这桩事能翻起什么风浪。

可未曾想到的是,偏生有越止不依不饶。

宋顺不但口中招认,还拿出了证物。

那包袱里有一件染血外衫,还有一枚染血的黄金锏。

因为日子太久,衣衫上血污已是暗褐色。

如此一来,不但有了人证,连物证都很奇怪。

薛凝倒是若有所思,不觉看了宋顺一眼,暗暗揣摩宋顺当时将这些物证留下来的个人心态。

也不知是为了自保,还是想拿住主家一个把柄。

郦婴太过于自负,认为旁人向着他是理所当然的。

薛凝心里不免升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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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念头,心想难道当年越止就没查到宋家父子头上?

若是旁人也罢了,疏忽一下也不打紧。可一想到是越止,薛凝总难以想象他会查不出来。

她想着那记载翔实的验尸格目,看来越止做事是要么不做,要么便做到最好。

越郎君看着懒洋洋的,做事却认真又仔细。

而且薛凝还有联想到之前邓珠说的话,那就是之前越止甚至是去见过郦婴的。

明明彼此间水火不容,越止去看郦婴做什么?

薛凝便不由得应激,更觉得越止绝不会如此的简单。

于是薛凝开口问道:“那我等寻上你们之前,可有人盘问过这些真情?”

宋家父子脸色也变了,显然震惊薛凝连这都知晓。

传闻薛娘子精明厉害,如今看来,传闻竟然是真的。

一看到两人脸上这副神色,薛凝也是心里一沉。

越止是裴无忌认定的阴暗批,但薛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宋顺口中说道:“未曾想薛娘子心里都清清楚楚。”

他甚至有点儿你既然清楚了,何必再问我的委屈感。

薛凝柔声:“但我想听你们自己说一说。”

薛凝样子漂漂亮亮的,但却聪明得很,怕是极难能瞒过她。

宋顺也只得招认:“不错,郦公子之前也确实来过。”

薛凝微微一怔!

郦宽?

这个名字倒确实出乎薛凝意料之外。

邓珠却激动起来,厉声:“你们对我儿说了什么?”

也许是邓珠脸色确实十分难看,宋顺也不觉缩了一下脖子。

他喃喃说道:“我们父子也未想到大公子居然寻上来,还十分情切逼问。想着大公子顾念亲情,于是,便随口说是夫人指使。”

“那时候,夫人跟陈娘子是水火不容,听说陈娘子又觊觎这正室之位。我们便说,是夫人气不过,嘱咐我们二人如此。”

薛凝最初震惊,但震惊之后已经调理过来,于是说道:“这样的说辞,想来是受昌平侯指点。”

宋顺有些狼狈。

少女秀美面颊之上一双眸子清亮若水,认认真真看着你时,虽并无十分凌厉气势,却仿佛将你心底污秽都看到底,若心中有鬼,不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顺只得说道:“原本便是要说,我等是为替夫人出气杀了陈娘子。再后来昌平侯使人提点过,大公子来时候便这样说。再之后,大公子当真寻上门来。”

邓珠蓦然眼眶发热,眸中隐隐透出了泪意。

薛凝叹了口气,侧头柔声:“郦公子必然是这样,方才选择认罪。”

“不是维护他的父亲,而是维护他的母亲。”

邓珠蓦然擦去面上的泪水,嗓音微微沙哑哽咽:“我知道的,宽儿一向都很孝顺。只是他实在是太傻了,他为什么不问问我?”

薛凝倒是能猜出几分,知晓郦宽为何不问。

郦宽年少时与陈薇有暧昧情愫,再之后陈薇却成为父亲情人,父亲是杀死陈薇的凶手,如此几年过去,又说邓珠才是幕后指使。

虽然这郦公子脾气是差了些,但也确实太倒霉了。

郦宽承受不住去逼问,万一邓珠当真承认了呢?

和郦婴不同,郦婴没一丝可原谅处,可换做邓珠,邓珠当年确实受了许多委屈。没办法纯粹的恨是最磨人的东西,于是郦宽被族叔一番教唆,便有了认罪的心思。

薛凝轻柔说道:“我想比起失去父亲,他更不能接受失去一个母亲,于是宁愿自己是凶手。”

邓珠有时候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邓珠点点头,泪水盈盈间,一双眸子之中也渐渐透出了坚决之色。

第74章 074清算

待宋家父子被拿去玄隐署,邓珠也不停歇。

她马不停蹄,入宫求见淑妃。

淑妃出自邓氏,与邓珠是一母同胞,姐妹之间情分维持得不错。

邓珠也不提郦婴刻意算计,只说扯出宋氏父子,当初有人证物证,说是亲眼窥见郦婴杀人。陈薇之死,竟不算冤了他。

再来就是宽儿,郦宽也是因为孝道,方才顶罪。

邓珠便在淑妃跟前哭,提及郦宽年轻,爱惜家人,竟如此糊涂。

姐妹情也不全然是塑料情,眼见郦宽如此,淑妃也不免替邓珠难过。

但与此同时,淑妃也有自己思量。

那就是当初是淑妃喊冤,方才重审郦婴,那么多双眼珠子盯着,本来不过是为攒些助力。

却未曾想郦婴不争气,还当真杀了人,居然真跟陈薇那个小丫头计较。

只怕淑妃也要落个不是。

邓珠当然也知晓淑妃心里顾忌,所以昨日她是跑去见薛凝。

但如今邓珠沉下心来,也不意气用事。

她先动之以情,看着淑妃有几分怜悯又有几分为难,接着便晓之以利。

“当初陛下顾及京中勋贵,也未将郦婴削爵,只软禁法觉寺。阿姊觉得,陛下心中可是真正欢喜?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想陛下并不喜欢这样的顾忌。这次再查旧案,明着是给昌平侯府颜面,其实是想试探这些功臣勋贵的态度。”

“试探他们仍是自以为是,自持祖上旧功,以为可以轻朝廷律令,而自己却可恣意行事。其实勋贵子弟只要有才,陛下提拔的也是不少,但绝不会是郦婴这般不知进退之徒。”

“阿姊,大夏成立已近百载,有从龙之功的老功臣也都故去。后辈们应对朝廷,应该感恩朝廷荣养,做出柔顺贞贤之姿,而不是结党营私,为了维护郦婴失了圣心。郦婴有罪,阿姊只是失察,一时面上无光而已。但若加以维护,便是结党,若阿姊失宠,邓家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此处,邓珠手帕轻轻擦拭微红眼角,好似有几分不忍。

可她心里并没有不忍。

“所谓子不告父,妻不告夫,但邓家却可与郦婴切割干净,不过是一时糊涂为人所欺罢了,不必赔进去。况且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玄隐署已将证人捉拿,这裴无忌又是个疯了

的性子,再如何纠缠,也是无用。”

淑妃已有几分心动,却又禁不住叹口气:“但若如此,裴氏风头更盛,我等更无声势。”

邓珠:“阿姊难道真想与裴后交恶?说到底,如今阿姊人在宫中,与裴后面上仍是和气,只是不乐意皇后风头独占罢了。而这些,无非是陛下所允,默许玄隐署成立。裴无忌不管不顾,恐怕还真合了陛下心思,使陛下觉得裴无忌性子直。”

“又何必让陛下不痛快?”

“所谓壁虎断尾,哪怕郦婴与我琴瑟和谐,我也不能让他连累邓氏,更不必说他还这般待我。”

图穷见匕,邓珠是劝将郦婴舍了去。

淑妃果然说得心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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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微动。

这也是邓珠心下所盘算的,只要说动淑妃,由着淑妃说服邓氏族人,那便容易得多。

邓珠再加一把火:“咱们这位陛下外柔内刚,当初处置太子时,也不见如何犹豫。他答应重查此案,说不定,就是想看看京中勋贵态度,可有不服。”

淑妃蓦然生出了一层冷汗。

这大有可能。

诸侯勋贵迁离封地已久,徒有尊名,却无实权,更无军队。养在京中,就在这天子眼皮底下,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

已为鱼肉,宫中如何相待,就看这些功臣勋贵之后是否能安分守己。

离开皇宫,邓珠人在马车之上。

她捏着佛珠,心里浮起的却是算计心思。

她已无伤春悲秋,惦念旧日情怀的心思。郦婴教会她,既是你死我活,便不能容情。

她要郦婴为人所弃,成为弃子,再也不能翻身。自己和郦婴,只能活一个。

再来就是昌平侯府的老夫人张氏。

自从入府,邓珠与她婆媳关系不错,但毕竟未曾涉及一些深层次的利益就跟。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郦宽也是郦家血脉。

张氏总要在儿子和孙子里挑一个。

儿子有能耐,可孙子却很孝顺。郦婴这些年不在家,是郦宽这个孙子总陪在祖母跟前。郦婴觉得混在脂粉堆里没意思,但情分都是处出来的。

邓珠也不觉得张氏一定舍得宽儿。

她要一个个游说争取,断了郦婴臂助。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郦婴还不喜欢呆在法觉寺,可那已经是对郦婴这个杀人犯优待了。

五年后再查此案,便是为了将郦婴给送进去!

许是因太过于用力缘故,手串断开,邓珠腕间佛珠也散落一地。

半月之后,郦婴案子差不多断下来。

法觉寺中,郦婴闭着眼睛,面颊一丝表情也无。

院墙深深,阳光难进,十分幽暗。

他想着从前随父外出征伐,十三岁就学会杀人了,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欢喜。

那年灭那些前朝晋孽,破城之后,老昌平侯纵军抢掠,也不肯受降。

他跟郦婴解释:“这次平叛折损颇多,大伙儿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怨气,总要散了才好。若不发散,岂不是怨在咱们身上。这些晋孽抵抗多年,口里说要降,谁知晓真假?不过是些想要苟延残喘的手段。如此反反复复,让人厌恶得很。”

这股逆贼首领自封青王,说是有前晋皇室血脉,不知真假,倒也唬人。

如今欲降朝廷,老侯爷却没给这个机会。

郦婴从小便会打仗,会杀人,只是如今却无用武之地了。

当年阿父如此行事,朝中也颇有微词,说老昌平侯行事不免太狠了。平乱降匪,是要刚柔并济才好,要用王化仁德加以感化。

父亲是个武夫,不惯和那些个文臣打口舌官司,不免落了训斥。

他劝郦婴要忍,忍住杀性,忍住忿怒,在陛下跟前要恭顺。

可当郦婴拿着沾血黄金锏时,发觉自己根本忍不了,那头野兽一直在郦婴得心里,这样的蠢蠢欲动。

那些心思流转间,郦婴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越止。

眼前的少年清俊秀雅,冲着郦婴微微一笑,斯斯文文。

郦婴却想起当年阿父斩杀青王,将这逆贼亲眷以及部署头颅一颗颗的砍下来,悬于城墙之上。

据说这些晋孽临死前加以诅咒,要郦婴父子被恶鬼所缠,报应凄惨,愿眸中血泪润入修罗地狱,引来地狱诅咒。

那挂在城墙上的死人面目狰狞,血水却顺着眼眶夺眶而出,一滴滴的,滑落脸颊,滴落于地。

而今当初恶鬼般的诅咒,却化作如今秀雅动人青年,笑容和气而舒畅。

就宛如当初杀戮报应。

郦婴冷笑一声,沙哑嗓子说道:“我便知晓,知晓你想我死!”

他冷冷说道:“阿父当年,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们这些晋朝余孽,就是这样反复试探,反了又降,降了又反。如此的反反复复,就是为了博得喘息之机。如若不是阿父当年屠尽你们青壮,今日朝廷还是会为之苦恼头疼。”

“我们郦氏,自有其血性和狼性,我们没有对不住朝廷!”

“我只是不明白,几日前你为何寻上我,再说那些话?张口便是胡说,说及宋氏父子,说你早有证据,但本意并不是告发我,还拿出一封我与太子私下来往秘信。说哪怕为了废太子,也会帮衬我一二。”

越止失笑:“你总不会信了我吧,我随便说说而已。”

郦婴重重一锤桌子,冷笑:“我自然不信,但是那时你既已查到宋家父子,你本已可以去领功。还是,你揣摩上意,知道裴家那个女人有意扶持她侄儿,故不欲争功。”

越止面颊有几分得意,他自负聪明,比旁人要先找出真相也是应该的。

旁人猜谜跟无头苍蝇一样,他却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越止微笑:“我也没有这般会逢迎,我比旁人先知晓真相是一定的,可显得那么聪明做什么呢?哪怕将裴无忌取而代之,也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是不喜欢过差些日子,可太好也不必,不好不坏,旁人不敢欺辱,我也不必做太多事,那便好了。”

“不似你们,总是争红了眼,吃也不好好吃,什么都未曾享受到。那样,多没有意思。我现在在玄隐署晚到早退不好吗?”

郦婴蓦然冷笑一声,脸上满是不信。

“若你真是这般性子,当初在太子府,也不会如此声势,甚至将太子摆布手中。”

越止叹了口气:“这便是我性子之中不大好的地方了,太喜与人争强好胜,总是受不了一点委屈。偏生太子府的争斗又实在太多了,我当真是忍不了。一个人总是要为自己性情付出太多。”

“你也不必这般看着我,好似我是什么晋孽遗孤,手握复仇剧本之类。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昌平侯,你难道不记得自己如何得罪我了?”

这样说着,越止都觉得自己有礼貌。

都到了这份儿上,除了自己,还有谁叫郦婴昌平侯。

事发之后,张氏主动哭诉,说儿子不孝,但请陛下秉公处置。淑妃也认错告罪,说自己为郦婴所欺。说是郦婴极有威望,功臣勋贵都看着,但实则并无一人求情。

陛下已削了郦婴爵位,开了恩典,不加罪家人。

郦婴算是已经完了。

一想到这些,越止内心便极痛快。

被关五年,郦婴还当自己是个角色,其实早便是弃子。

主动前来,越止也不过是想看看落水狗如今这副模样。

但话都说到了这儿了,郦婴却是眉头皱起,面颊竟浮起了几分困惑。

若不是灭族身世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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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时得罪过越止?

他常年不在京城,等回到京城之后,越止亦早已离开。

虽都跟废太子有些联系,但是彼此之间并无交际。

越止看懂郦婴面上困惑,好心情顿时打了个折。

他也不笑了,冷声说道:“七年前,你狠狠羞辱于我。”

越止这样说,郦婴方才略略想起一些。

那年他纵马,险些撞着人,被惊着那位是个年轻人,那时越止还是废太子的幕僚,郦婴也是认了出来。

他有些漫不经心,随意道了歉,又随口说越止太过于孱弱,嘲了几句。

郦婴自然看不起越止,他连自己儿子斯文些都看不上,更遑论旁人。

越止面目清俊,斯斯文文,据说也不过出些阴柔绵密算计。

不知为何,太子却吃这一套,对越止十分依从。

郦婴当然看不上。

他确实道理在拳头上,在刀剑上,男儿要靠一双拳头打出理来,所谓一力破十会,那些阴柔算计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矫情无比。

他还有些不高兴太子器重这样的男子。

所以郦婴言语里也阴阳了几句。

可是,也不过如何?!

那时他虽纵马,却未伤人,越止连油皮都没有破。只是些言语冒犯,难道越止会心生记恨?

那样子,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一瞬间郦婴甚至觉得这不过是越止的掩饰之词。

可眼前这位越郎君却是满脸写着认真。

他冷声说道:“我人虽无伤,怀中新买的瓷物碎了,侯爷自然不会在意。而且你手下人为了奉承于你,亦讥讽于我。”

“说我模样生得好看,不知晓靠什么样手段,使得太子喜欢。”

“说我看着,好似个小女娘。”

那年越止才十来岁,确实更稚气些,样貌也更纤弱些。

年纪轻轻,就备受储君器重,自然惹人眼热。

而跟随郦婴的军汉又都是些粗人,言语会十分粗鄙,说话也不客气。

郦婴当时听见了,可也没放在心上。越止当时也没说什么,并未跟几个军汉斗口。

郦婴如今回想,方才想起这么回事。

但越止一直都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这位前太子幕僚可是气得不得了,他轻轻说道:“我整整三日吃不下东西。”

越止上纲上线,自己被造了黄谣,他当然很计较这件事。

第75章 075阳光照着郦婴一根根白头发,还……

越止当然很是委屈。

他做事不会很勤快,但事真落在他手里,他通常也完成得很仔细,工作起来相当认真。

他是凭本事吃饭。

郦婴却如此羞辱,使得他咽不下这口气。

在太子府亦是如此,他本不欲操劳,但总有人招惹他,使他不得不一一剪除。

使他闹心之人,越止亦是容不得。

他记了恨,心里有了气。

“后来侯爷落在我手里,其实侯爷也知道了,那时是我让紫兰作伪,令你身败名裂,幽禁法觉寺。我那时本就想你死的,把你逼死也不算太难。不过,我倒是喜欢慢慢来。”

越止本来心情不怎么好,可是说起自己得意事,他又把自己给哄好了:“其实五年前,我都已经知晓宋家父子勾当,不过我没拿来做人证。那样就太没有意思了,你一下子死了,岂不是无趣?就像人得了什么好吃的,总不能一下吞了,那样真是太过于无趣。”

他是个细致、精致的人。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查到紫兰做伪证,自以为有了一线生机,然后哭着喊着叫冤。接着我再拿出证据,使得你万劫不复。”

这样拉扯推拉,要剧情有剧情,要反转有反转。

越止笑容也颇为纯粹:“给了你一丝希望,以为可以逃出生天,那口气都已经要提起来,到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这一定很有趣,很有意思。一切尽数掌于自己手心,那样岂不是很有意思?”

“昌平侯,别人不明白我,难道你能不明白?你玩弄陈薇,这样子折腾,不就是为了这样乐趣?你也没打算给陈薇名分,谈不上想要长相厮守,陈薇心里不乐意,难道你当真一点也瞧不出?我瞧不是,你心里明白得很,不过那正是乐趣之所在……”

“陈娘子虽有几分姿色,可也不是什么天仙。以你身份地位,寻个千依百顺的妾室也并不难,可那样一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

“侯爷喜欢的,就是明明不喜欢你,却逃不开,躲不掉,只能任由你拿捏。这样欲擒故纵的小情趣,好有意思呀,我也喜欢得很。”

越止心里轻轻称赞自己,赞叹自己比郦婴强多了,郦婴只能玩弄弱质女流。

而越止玩弄的却是世间狡诈凶残的恶物。

这个恶物滥杀无辜,对妻子无情,牺牲儿子求生,既狡诈又狠心。

这样方才令人觉得痛快!

越止唇角轻轻浮起浅浅笑意,快意让他每根头发丝都那样的快活。

那些心思涌上了越止的心头,使得越止一双眼珠子发亮。

使他看着像个变态!

他从怀中摸出信,点火烧化掉。

郦婴看似鲁莽,心思却很多,当初更暗暗跟太子来往,妄图依附储君,□□一把。

时过境迁,这封信也是证据,证明郦婴其心不正,更妄图染指储君。

如若越止以此告发,郦婴更会失了圣心,生出厌憎。

然则越止并没有,故郦婴也吃不准越止心下是如何盘算。

但那只是之前,郦婴如今当然也领会到越止这厮行事真谛。

与其气坏自己,不如作践别人,越止气得三天没吃下饭,这口气当然要细水长流来发泄。他不但记得深,而且有耐心,等闲不会原谅别人。

哪怕是郦婴,也不觉为之心悸,心下生寒。

郦婴不觉大声:“故你彼时并未告发我,反倒出谋划策,劝我以宽儿为祭,借此脱罪?你欲令我出卖亲生儿子,众叛亲离?”

五年前郦婴虽软禁于法觉寺,昌平侯府上下却对他十分惦念。张氏这个母亲自是不必说,郦宽口硬心软,哪怕是邓珠,也是对郦婴有一丝微弱期待。至少邓珠内心深处盼望郦婴知错,对她这个妻子进行忏悔。

如今郦婴这么一番折腾,倒果真是众叛亲离,什么情分都断了。

邓珠没有再出现,甚至没来嘲讽他,也没有再来问一问,问郦婴可曾后悔?

因为邓珠不再有期待,甚至不期待郦婴的懊恼。

郦婴为了脱身,将自己最后所拥有情分都折腾没有了。

这必然是越止特意盘算,心里想要看到的结果。

定然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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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婴心里燃烧起熊熊怒火,他自是愤恨。而且越止也是将他看轻了,以为此刻他便悔不当初?

郦婴说得十分笃定,越止反倒一怔,叹息:“侯爷怎会这样想?以我对你了解,牺牲一个不大亲近的儿子,断了一个本来不在乎的妻子,这些情分值得你愧疚后悔吗?”

“你妻子儿子对你会有所误解,但我决计不会,你怎会介意那些东西?”

邓珠未曾问及郦婴,但郦婴又何曾问及邓珠?

有些人舍便舍了,难道指望郦婴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他自然不会有这般充沛感情,亦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似乎越止这样的人,此刻面颊倒是浮起了一层扭捏,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给你出谋划策,使宋家父子暗示是邓珠,教好说辞让郦宽顶罪。这一切,都是因为郦宽太讨厌了。”

郦婴忍不住冷笑:“我儿子也得罪你了。”

越止点点头:“他为人很没有礼貌,大呼小叫,你家都那样子了,还高高在上,以为自己配得上谁?在法华寺大声嚷嚷,很是无礼。薛娘子不肯允婚,便说薛娘子捧高踩低,真是不知晓自己几斤几两。”

什么玩意儿!郦宽那样的货色,越止只需轻轻动根手指头,就能使得郦

宽家破人亡痛不欲生决计活不下去。

自我感觉还那么良好,真是不要脸。

说到了此处,越止又轻轻叹了口气:“薛娘子就是心肠太好,一点不记恨,没将这件事情放心上。昌平侯,也是你没福。我本来打算让郦宽先顶罪,过上一年半载,他必会熬死在狱中。到时候,再揭发是你。本来你该有段快活日子的,可惜,薛娘子太过于聪明。”

计划不成功,越止心里不禁对薛凝有小小见怪。

薛娘子脾气也太好了些。

这么急着帮衬为什么?就为邓珠跪下哭?死了一个儿子而已,再生就是了,邓珠也不见得一定会死。

郦婴忍不住叮嘱越止,他脸色神色很古怪。

他蓦然爆笑:“越止啊越止,似你这样的人,也会讨好一个女娘?原来,你当真不喜欢男人!不知你那时受太子宠爱,有否做过兔儿爷。”

郦婴言语颇为讥讽,又带着恶毒。

越止也不动声色:“男人有什么好?男人堆里总是喜欢争一争。我当然更喜欢女娘,脾气好,又温柔,也聪明。”

他亦不耐跟郦婴说自己私人感情,面颊又露出常见的虚伪的和气笑容:“侯爷多善良,此时此刻,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如若我是你,我便更留心自己。宫里说了,你残杀恩人之女,又栽赃亲生儿子,实为逆伦,乃是大恶,不能轻易饶了你。”

“故而要对你施以刖刑。”

“你虽是武将,不过出身勋贵,自也识得几个字,自然知晓何谓刖刑,是要将你一双手臂给斩下来。”

“我今日来传旨,顺道来瞧瞧你。”

这幸灾乐祸不能少。

越止话锋一转:“侯爷听了我这些话,不会心存记恨,想要杀了我吧?侯爷可千万要替自己着想。念你郦氏功绩,份属八议,故虽削你爵位,斩你手臂,但仍留你一命。但若你不能控制住自己脾气,还想杀我这位玄隐署署令,岂不送了你的性命。”

郦婴蓦然说了声好!

他抬起头时,眸中已透出几分戾色,他在战场上杀人是这样脸色,回到京城杀陈薇也是这样脸色。越止也许说得很有道理,但郦婴素来不是个能控制住脾气的人。

更何况郦婴已经忍了足足五年。

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他掌心早早捏了一片碎瓷,因早早使劲捏住缘故,已刺破掌心流血。

如今郦婴心里发颤绝望。

他偏要杀人!

碎瓷堪堪滑过越止咽喉,仓促间越止化出腰间软剑,一时银光吐露,若寒水泄地。

然后越止面上浮起一缕惧色,仿佛有些怯意,竟夺门而出。

郦婴心里露出凶冷快意,他身上一直有着一股子兽性的,这股子兽性驱使他为达目的,万事可舍,妻儿可弃,良心皆无。

有人说道,为己可舍尽一切是为道。

他不要荣华富贵,不肯安顺度日,更不甘做个富贵闲人。

他要往上飞,绝不能拘于京城之中!

京城繁华规矩,是越止这样阴柔可恨之人玩弄的战场。

他犹如困兽,如今已被层层缚住,拼得身死,也宁肯一搏。

杀了越止才解恨!

他已追出屋外,这个地儿已足足困了郦婴五年!

院外阳光正好。

那简之是一种奢侈!

那逼仄小院之中,院墙高高,只正午时分,方才肯舍几许阳光。

郦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淋漓沐浴在阳光下了。

白雪衬着红梅,天寒里浸出幽响。

他要杀了越止泄愤!

然而这时已有人来,郦婴却偏生一脸戾色迎上去。

梅枝抖落红萼,他撞入进裴裴无忌剑光笼罩的领域,玄隐署署长的玄色披风扬起漫天碎琼,所绣白兰亦随之抖动,俊美面颊映着雪光,竟是比剑锋更冷的亮色。

裴无忌的剑可谓极快,刃口切断臂骨时带起细雪凝成的雾凇。越止倚着梅树倒是忽而有了松弛感,也不似方才那样怯了。

时间刚刚好,替郦婴答疑解惑后,恰好使得郦婴失去耐心,撞见裴无忌。

今日裴无忌是奉命行刑。

就好似薛凝断出来那样,杀陈薇的凶徒善使左手。伴随一声惨叫,郦婴左臂被生生斩断,残躯在雪地拖出朱砂画就的符咒,最后一笔恰好停在裴归皂靴前,被他一脚碾碎成艳丽的红泥。

裴无忌收剑时,睫毛上霜花簌簌落在唇峰。

血污中斩下残肢手指犹自轻颤,郦婴暴怒中的扭曲面孔凝结不可置信!

这条手臂手执兵器,于战场中杀了杀敌无数,也是这条手臂握住黄金锏,生生砸死陈薇。

那象征着郦婴全部勇气和野心的左臂,被生生斩断,已与他身体剥离。

稍静片刻,郦婴喉中发出近乎绝望低吼。

阳光照着他一根根白头发,还有他眼底死灰般绝望。

马车滚滚,载着邓珠母子,正前往郦家。

郦婴犯事,削了爵位,摘了牌匾,郦家声势亦大为受损。

郦宽脱了牢狱之灾,母子二人手掌紧紧握住,却似不知晓说些什么才好。

好半晌,邓珠才说道:“宽儿,你实在太过于糊涂。”

郦宽面颊泛起几分惭色,蓦然哑声道:“我只是心里惶恐,更是惭愧。”

也许他该说自己如此顶罪是为了孝义,京里这样传扬,旁人皆是那般认为。

不是为父,就是为母,无非是为了家里人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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