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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话“山不过来,先生却不懂得……
元夕放灯第三日,长孙无忌理毕公务,自雍州西道行台回到长安。
“郎君请随我来,秦王已翘首以盼多时。”
于李世民身边掌事引领下,他在人烟喧嚷的东市与至交相遇。
李二郎正负手闲逛,越过人潮遥望见他,即扬手呼唤。
“辅机一路风尘,我已备下一桌肴馔,恭候辅机光临。”恰逢货郎挑花沿街叫卖,李世民择了一枝,将钱付罢,抬手往他耳边簪戴。
长孙无忌略略侧身,拒道:“我已用过晡食,今日便不必铺张了。”
这枝清香扑鼻的梅花未能送出,李世民便自个儿簪了,一面道:“也罢,今夜乃最后一日放灯,你我难得自案牍中抽身,不妨消受这难得良宵。”
二人叙着话,踱至一家瓷器行前,李二郎仰首观察牌匾,识出乃阿史那云夫家所经营店铺,对李小六时常挂在嘴边的密友存留印象,遂信步踏入铺中。
店内生意火热,伙计见又有客至,瞟见二人俱打扮不凡,便殷勤上前介绍贵重品类。
“虽不及大内官窑珍品,工艺亦可称得上精美。”李世民抚摸一只莹亮白瓷,观其质量上乘,询问价钱,爽快支付。
伙计难得遇上这般利索主顾,不费吹灰功夫做成一笔生意,当即眉开眼笑,取来木椟为他装盒。
“郎君好眼力,本店最佳货品如今教您收入囊中。”伙计乐道。
“数年不见杜先生,风姿依旧飘逸。”隔间忽闻女子寒暄,李世民朝内瞥去,果见杜如晦站立柜台前,似正挑选瓷器。
李世民朝长孙无忌视一眼,低声笑言:“是克明。”
杜如晦偶入这家瓷器行,蓦地被主人娘子唤住,他循声望去,见是从前阿史那酒楼的二娘,仍是利落不改,惟鬓间添了数根与年纪不符的银丝。
阿史那云调侃:“杜先生一人来观灯?”
自是有人失约。他苦笑一声,略略颔首。
她洞悉,笑道:“杜先生一如从前,还是那般放不下君子矜持。”
杜如晦听出她话中有话,肃色作揖:“还请二娘指教。”
“山不过来,先生却不懂得自去就山么?”阿史那云挑明,“阿盈正在西市我家酒楼外写生,此刻孤身一人,便是请上一顿夜宵,亦是先生心意。”
杜如晦恍然,向她道谢:“多谢二娘指点。”
“何须谢我,我亦是为了阿盈。”她淡淡弯唇。
杜如晦环顾四围,购下一只瓷瓶,阿史那云承诺晚间遣伙计送货上门,他谢过,掀帘离去。
“果然教我猜中,只可惜——”将这一幕视入眼底,李世民不由漾起莫测笑容,“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未察长孙无忌神色,他貌似遗憾地啧了声,俄而信步前行.
杜如晦很快发觉阿史那云实是夸大其词。
李惜愿并非孤身一人,虽是在写生,旁边却还有一男子在侧,躬腰指导她作画。
稍作犹豫,终是踱上前去。
觉出一道阴影投落画册,李惜愿好奇抬眸,顷刻搁下笔,兴奋地蹦起来。
看来小杜先生没有怪罪她!
“小杜先生,这位是阎老师,是很厉害的大画家,昨日刚到长安来。”她指着男子向杜如晦介绍。
问候罢,阎立本向他笑了一笑:“既然郎君已至,阎某便先告退了。”
“老师再见!”
杜如晦低首将画册视去:“阿盈在画甚么?”
李惜愿扬了扬手中笔:“我在画元夕灯火,一年只有三日,今年只剩今晚最后一个时辰了。”
“我能为小杜先生作画么?”她想了想,对自己之前的错误,只能用一幅肖像画权作赔罪。
“阿盈不是不为熟人作画?”他记着这一习惯。
“可以为小杜先生破个例,谁让你长得好看,不画多可惜。”李惜愿从身旁拖出一张月牙凳,“小杜先生坐。”
“坐这儿可以么?”
李惜愿眯起瞳眸,端量了会儿,摇了摇头,举手比划:“这儿有些背光,小杜先生请坐那里,我想看清你的脸。”
杜如晦便作调整。
李惜愿满意地露出笑容:“这样,我能清楚地看见你的眼睛了。”
她提笔蘸墨,刚落下一抹线条,猝然间,面门猛地泼来一波颜料。
“李六!”
她反应快及时抬袖遮脸,大脑却仍茫然,一片空白之际,李元吉气急败坏的斥声劈头盖脸砸来:“又是你向阿耶告我的状,是也不是?”
“齐王!”杜如晦起身。
李惜愿怔怔地盯着地上斑斓的色彩发呆,那是她在阎老师指导下静心调好的颜料,费了好大劲儿,如今全被毁掉了。
李元吉拿眼觑向她,无视身后随从拉扯:“定是你背后谤语,否则阿耶远在长安,怎知我在晋阳做了甚么?”
「有人上疏于朕,言齐王于晋阳作威作福,以箭射百姓为戏,肆意取乐,更兼入夜大开府门,公然做些淫猥勾当,成何体统!」李渊面色难看至极,垂视告罪连连的李元吉,「你们兄弟四人一母同胞,为何独你要朕为你操心至此?」
「阿耶错怪了儿,儿不过是想与民同乐,孰知竟然引起阿耶误会,是儿的不是。」
「念在你年轻,朕不会将你以军法处置。」李渊道,「不过为正纲纪,朕将你免职戴罪,以儆效尤,你也莫怪朕。」
“我没有告状。”顶着他切齿的愤懑面容,李惜愿重复,“我发誓,不是我说的。”
李元吉嗤笑。
“齐王,夜深了,还是算了罢——”
“何须你们贱仆多管闲事。”
他一把推开见事不谐上前劝阻的随从,那两名仆役两腿踉跄,扑地跌倒在地,一时匍匐不起。
李元吉不置一顾,怒目圆睁:“你李六向来与我不睦,其余人皆畏我惧我,除了你,还会是谁?”
“你自己也知坏事做了一箩筐,哪里用得着我说,无几日便能传到阿耶耳……”
语未竟,李元吉腾地摘下腰间酒壶,迅疾,笔直,精准地朝她身上掷去。
“你不是最会告状么?你速速再去告诉阿耶,莫以为我惧你。”
这回李惜愿不及防备,眼瞧即将洒遍满脸,须臾之间,杜如晦遮向她身前,那酒液于是淌了他满袍。
“住手!”
夜风送来一道呵斥,自身后传出。
李惜愿回首视去,嘴巴动了动。
“辅机哥哥。”
背后有了人,李惜愿腰杆顿挺,直视李元吉,嗓音骤大:“我也不怕你,我明日便去寻阿耶,请他来评评理,我们摆事实讲话。”
“去便去——”
“齐王。”长孙无忌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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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七尺男儿,不思改过,却将怨气发泄于幼妹,岂非遭天下人耻笑?”
杜如晦道:“齐王若一意孤行,愈令陛下失望,齐王惟谨言慎行,方有官复原职之机。”
李惜愿默默点头。
望见李元吉远去,她忙转向杜如晦,那袭白袍浸了个透湿,水珠漉漉下淌,浓浓酒气扑鼻。
毕竟是由自己四哥引起,李惜愿歉疚不已,踮起脚尖,抬起袖子便为他擦拭:“小杜先生对不起,我代三胡向你道歉。但你日后不用再为我骂三胡了,他本就讨厌我跟二哥,千万不要让他恨上你。”
“与此相比,杜某更不愿被泼者是阿盈。”杜如晦弯腰拧动袍角,几粒清酒便自指缝间滑落。
他这般云淡风轻,却令李惜愿愈发惭愧,胸中悲伤升腾,她嗫嚅再三,道:“……我还未给杜先生画画,下回……下回我再寻空闲为你画,包管好看!”
昏暗暮色之下,杜如晦悄然挽唇。
“我们来日方长。”他微笑。
“春寒料峭,克明速去换身衣袍为宜,若染上风寒,反为不美。”长孙无忌道。
“是哇,小杜先生快回府沐浴罢,身体最重要,不要冻坏了。”李惜愿帮腔,“有辅机哥哥送我,小杜先生不必担心。”
杜如晦视了眼长孙无忌,后者神情朦胧难辨。
“如此,劳驾辅机。”
身影逐渐消失于街衢间逶迤的十里灯花,李小六拍拍屁股整理画册,收拾画具,叠起两张月牙凳堆置墙角,准备回家。
“辅机哥哥,我们走罢。”
「山不过来,先生不懂得自去就山么?」
「便是请上一顿夜宵,亦是先生心意。」
“你腹中饥饿么?”
此提议正中下怀,李小六也不客气,当即点头,往旁边灯火通明的酒楼指了指:“旁边就是阿史那云家的食店,我们去照顾照顾她阿耶的生意罢。”
……
“呃,我要长生粥,小天酥,一碗馄饨。”李小六驻足壁间悬挂的食单,仔细甄选,“……再来一盘金银夹花平截。”
“六娘忘了,平截所需蟹肉此时节尚未上市,得至金秋。”垆台后等待点菜的阿史那安陆委婉提醒。
“啊,那就换成清炒豆丝,多谢叔父。”
瞅见阿史那叔父搭在算盘上的枯瘦手腕,李小六迟疑半刻,还是将更换时令食单的建议吞回肚子里。
自打阿史那云出嫁,阿史那安陆一人操持酒楼生意,本就咳疾缠身,如今长期重度辛劳下,更是衰朽不堪。
“二娘可还好?”等菜期间,阿史那安陆主动与她攀谈,问起女儿近况。
李小六纳罕,东市与西市最多不过半座城池距离,虽不至于频繁,阿史那叔父应该总能时常见到女儿。
“二娘可有经营天赋了!”谈及密友,李小六收起疑惑,语调沾上自豪,“她打理婆家的瓷器行,是全东市生意最好的店铺,听闻她的丈夫近来还考中了科举,他们夫妻一入仕一经商,这小家可热闹了。”
虽对阿史那云出嫁颇感悲伤,为了安抚阿史那叔父心绪,她选择极力夸赞好姐妹的新家庭。
“这些叔父亦知晓,叔父欲问的是,二娘身体、心境可好?”阿史那叔父酌定用词,问道。
李小六挠挠脑瓜:“那我明日再去瞧瞧她,顺便我还没拜访过她的婆母,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一切拜托六娘了。”不知是否错觉,恍惚间,李小六窥见老人一滴浊泪,将坠未坠,藏于小辈眼前.
东市再行过几道坊门,便是李二郎的府邸。
吃饱喝足后本就容易懈怠,更添凉风拂过,李小六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长孙无忌解下外袍,她感激地说:“谢谢辅机哥哥。”将外袍接了过来。
“辅机哥哥怎么今晚才回长安?”李小六问。
长孙无忌道:“雍州士庶众多,田土、户籍、诉讼、兵甲等事项亟待入簿,我一时公务缠身,前日方得归。”
“你一直不回来,我都怕哥哥见异思迁,惹你伤心。”李小六存心逗他。
他弯唇:“秦王见了甚么异?”
心知他在玩笑,李小六歪歪脑袋:“多呢,光昨日,就让我认许学士做老师,现在我有好多老师。”
长孙无忌蹙眉,“许学士?是许敬宗么?”
李小六连连点头:“听闻他写文章挥洒千言,和辅机哥哥一般博览群书,我哥哥对他赞赏有加。”
气氛陡而静滞。
李小六立觉失言。据她观察,男人大多不喜欢和另一个男人比较,而她竟然忘了。
就在她脑内迅疾寻找措辞,思索如何补救时,长孙无忌终于开口。
“许敬宗此人,”他缄默良久,道,“你不可与他过多交往。”
“是因他祈求叛军,告饶自己性命一事么?”李小六早有耳闻,委实不觉得这有甚么,“你们读书人就是太讲究气节。”
“不思救父,惟求存己,此人日后恐无所不为。”忖着李小六对人性知之甚少,又恰府邸已至,他简略一笔带过,不再多言。
向他言罢再会,李小六跨进家门。
“姑娘可算回来了。”瑗儿接过风尘仆仆的李小六,取下肩上外袍,面露稀罕。
“这又是姑娘哪位老师的衣裳?”瑗儿翻来覆去打量。
“我忘记还回去了!”
李小六夺过外袍朝外奔去,倏尔,“啪”一声,袖中落下一方扁长状木盒。
她将木盒捡起,于门外巷子里疾跑,幸好失主未行远,望见羊角灯下的浅淡人影,片刻追上。
“辅机哥哥——”
他旋身视来。
李小六气喘吁吁,将外袍递予长孙无忌:“你的衣裳。”
“还有这件。”她复递去木盒。
他却伸手止住:“此本赠你之物,你拿去罢。”
当面拆开绝无礼貌,于是李小六待回家后,方打开这只木盒。
按下旋钮,盒盖缓启,但见丝绒布上,躺着那支紫檀湖笔。
“此笔何处得来?”
李二郎乘月色披着寝衣,催她洗漱入眠,一双眼偶然瞥见,奇道。
“秘密。”李小六收拢盒盖。
长大了,会瞒人了。李二郎挑了挑眉。
他抱臂倚门,道:“后日我将征讨刘武周平复晋阳,无暇接你去写生,我已委派李世勣送你,你记着将他当做为兄一般尊敬,不可擅作主张四处乱跑。”
第32章 第三十二话“我哥哥算不算德高望重?……
因昨夜即收到李小六要来探望的帖子,阿史那云今日特意未赴商行打理,留于家中清洁床褥,摆放瓜果,预备妥善。
李小六甫跳下车,便见相候已久的好姐妹伫立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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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
“来便来,还带这般多礼品。”阿史那云扫了眼马夫手中所携大包小包的礼物,嗔责道,“我家可没甚么好东西招待你。”
“应该的,应该的。”李小六嘿嘿笑。
安氏乃胡族大姓,阿史那云婆家更有两处店铺,家中却仅寥寥一二仆役,却仍窗明几净,片尘不染。
她拉住李小六的爪子坐定,捧来一碟酥饼。
“昨日我去你家酒楼里吃夜宵,叔父向我询问了你的近况。”李小六小口嚼饼,“你不在酒楼,我都不点樱桃毕罗了,肯定不如你做得好吃。”
闻言,阿史那云眸中浮出几分恍惚,侧过面庞,唇边弯出浅淡微笑:“我在夫家过得尚好,劳阿耶挂念了。”
复视向李小六,将话题扯回她:“阿盈还未与我当面讲过晋阳见闻,我还从未去过长安城以外的地方,想必精彩纷呈,可否为我一叙?”
一提晋阳,李小六即双目放光。
脱下鞋袜盘腿上榻,嘴巴一张,叭叭讲起来:“晋阳的面食天下一绝,无人比并州人更会做面——”
她讲自己在王氏铭文大赛勇获第一,太行山无限风光,陪嫂嫂寒食节踏春写生,还学会了新技能玩樗蒲。
阿史那云支颐聆听着,眉目间不觉浑是向往,那双锁住李小六神采飞扬脸蛋的瞳眸,自始至终目不移睛。
“虽说晋阳暂时丢了,但我哥哥会将之收复的。”李小六作总结,“二娘你就可以去晋阳瞧瞧了。”
“会有时机的。”阿史那云偏首,下榻为她端茶。
李小六接过茶盏,此时屋外走入一人:“我的衣物晒过了么?”
“大郎,这位是我闺中好友,李家六娘。”阿史那云示意来人家中有客。
李小六猜出这便是安家独子,大郎安仲业。
安仲业年方二十余,窄巾锦袍,蓄一把短须,应是少有烦恼,是故养得心宽体胖,体格健壮。
对待李小六态度颇友善,至少面部立即挂上和气:“二娘常与我提起你,既然光临寒舍,六娘不妨多住几晚,我们夫妻二人亦能稍尽地主之谊。”
李小六客气道多谢多谢,稍顷,隔壁转出一道锐利的妇人声嗓:“今日伙计言你未去店铺,究竟甚么日子,又躲懒?”
阿史那云脸上蓦地掠过难堪。
她未及回应,那妇人便已气汹汹奔入,脸上脂粉随口齿牵动窸窣窣掉落:“我安家娶你入门,吃用随你,你却拿自个儿当贵人大喇喇歇着,天底下岂有你这般不识好歹的媳妇?”
见儿媳默然无语,安仲业无动于衷,一双耳置若罔闻,妇人愈发声高:“我儿新中了科举,你一商贾女本就高攀,却不思着尽心侍奉我儿,我们安家可容不得你。”
瞟见屋内李小六,妇人眼珠一转,语调松释一二:“原是家里来了客人,请坐,快请坐。”
于是才站起身的李小六又被按了回去。
“我竟不知家中有客,无端怠慢了客人。”妇人——阿史那云婆母莫氏笑道,“我去备桌酒席,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家便是。”
莫氏母子出门后,屋内重归安静。
阿史那云涨红了面,此刻赧意犹如细细密密的针脚,刺入心口,轧过自尊,令她张了张口,却只碾作喉咙间一阵哽涩,终究不知言些甚么。
「这回多亏了阿盈,我不用再为生计忧愁,可以嫁给我两情相悦之人。」
「二娘是真心喜爱安家大郎么?」
「自然,我能否得到阿盈的祝福?」
「只要二娘喜欢,那我就无条件为你高兴,我当然希望我的好二娘一辈子幸福。」
“阿盈,我骗了你。”鼻尖骤酸,不过十六年华的少女潸然泪下,“我以为若我出嫁,便能为阿耶分忧,孰知如今婆母刁难,有家难回,反添阿耶忧虑,你千万莫将今日情景与我阿耶转述。”
莫氏本以手段强悍著称,故能作为寡母,一人将安氏商铺经营至颇具规模,而阿史那云正是相中安仲业亦为胡族,且家底殷实,计划着嫁来后她主外为婆家打理,丈夫主内专心读书走仕途,也好看顾自家,卸下老父重担。
怎料莫氏不满阿史那云婚后仍为酒楼帮忙,常指桑骂槐,恶言相向,只要一刻不在瓷器行中见到人影,莫氏便不顾外人在场即厉声咒骂,而安仲业生性懦弱,每每母亲发怒便装无事人,从未为妻子辩过半句,过后也素来不知安慰。
“安仲业得了诰命将往地方赴任,婆母令我同行,阿盈日后若是想我,定要寄信。”
“那二娘想去么?”李小六问。
阿史那云微微愣怔。
她决然不愿,长安有老父牵挂,更休提安仲业为官,她便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再无可能抛头露面在外经商。
稍顷,扯动唇畔:“婆母有命,除非和离,我别无选择。”
“那二娘未能和离,是有甚么苦衷么?”李小六一语道破本质。
阿史那云苦笑:“和离岂有那般容易?”
视四下无人,她附耳,细声低语:“和离除却夫妻双方共同所愿,此外需有德高望重者做主见证,否则律法上难有效力。”
李小六明白了。
瞳珠溜了圈,顷刻,释出光明:“二娘,我哥哥算不算德高望重?”
*
先前便已与阎立本约好山中写生,李小六早早搬来小凳,寻了个最佳观景位置,铺开画具,动笔打草稿。
直至太阳将落山,李世勣终于到达。
视李小六正给一棵苍翠绿木涂色,神情专注,他蹙了蹙眉:“一株平凡树木而已,有何入画价值?”
李小六瞅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你莫光看表面。”
“你看。”她自小凳上起身,“这棵树的每片叶子都有生命,树干上每条纹路皆是过往的印记,它费了这么多年才长到这般枝繁叶茂,教我们看见,多么地不容易!莫非这还不值得我们作画记录吗?”
她讲得神采飞扬,李世勣却仍是垂敛眼角,面无波澜。
于过往二十年,他从未关注过一花一草,一鸟一木,这些自然风物,人间小趣,从来并非他内心思索之物,更非他之所求。
他压根不会如她这般不务正业。
“你在听吗?”察觉他心不在焉,李小六闭了嘴巴。
“暮色将至。”李世勣视了眼天光,果然未将她言论听入耳中,“六娘还不归家么?”
李小六却不急着收拾行装,慢条斯理地拣起画册,探至他面庞底下。
“你觉着我的画如何?”
李世勣略退后半步,眉眼在那幅画册上淡淡掠过。最后道:“精妙绝伦。”
好不走心。李小六评价。
“我的书法也被很多老师夸过。”她自卖自夸,“我想送你一架屏风,世勣想要吗?”
无事献殷勤,李世勣不动声色:“六娘有何想从在下这里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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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六摸摸鼻子。
“那我把世勣当做自己人,实话告诉你罢。”她背着手,围着他绕圈走动,“我哥哥让我将你视作哥哥对待,那你能不能也将我视作妹妹?”
直觉提醒他,她在卖关子。
李世勣道:“在下不敢。”
“那就当我请求你。”
“六娘究竟有何意图?”
李小六于是一五一十告知阿史那云的事情原委。
“世勣帮帮我,你假扮成我哥哥,有秦王做主和离,他们肯定不敢违拗,二娘就能重获自由了。”她揪了揪他袍角,眨了眨瞳眸。
这个主意还是李敳带来的灵感,李小六稍作移花接木。
“婆母不慈,那安大郎又有何过错,需至和离地步?”李世勣耐心聆听罢,额间细纹微皱。
李小六严肃视他:“一个强悍的婆母,背后皆有个装死的丈夫。若非安仲业冷眼旁观,二娘的境况皆会好过些,他却不知体谅,任凭妻子以泪洗面,就和《孔雀东南飞》里无能的焦仲卿一样,这样的丈夫,不和离留着过年么?”
李世勣低首,沉吟少刻,目光不经意偏转,视入她义愤填膺的双眸,瞬时移开。
原来女孩绝非骄矜之辈,她懂得体贴,关怀友人,有一颗最细腻不过的心,过往的印象俱是他判断谬误。
*
“甚么?和离!”安仲业闻言,嗤之以鼻,“六娘不可妄语。”
他转视李小六身旁的阿史那云:“二娘欲与我和离?”
以为不过是受人怂恿一时冲动,孰料,阿史那云缓而慢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已思量半年,今日请秦王,请亲族前来见证,便是为了此事,还望婆母与夫君成全。”
安仲业难以置信,莫氏立时怒目瞋起,叱声尖刻至旁若无人:“我安家何尝薄待于你,娶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之辈进门,竟想着与我儿和离?”
她只觉颜面丢了个干净,又睨向安仲业,重拾了些得意,扫回阿史那云,目神轻蔑:“你可知我儿不是平头百姓?我儿是县令,县太爷,那是何等风光人物!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你却欲与我儿和离?”
此言一出,满堂倏尔哗然。
阿史那大伯捋须,同情地瞥眼侄女。
李小六觉出阿史那云尴尬不已,悄悄拍拍她的背。
阿史那云视向安仲业,嗓音虽温,却掷地有声:“大郎扪心自问,你我夫妇平日是否安谐?”
安仲业顿觉局促,环顾众人:“二娘言此作何。”
“既然不相安谐,婆母厌恶,大郎也从未将我视为妻子,那我们自此一别两宽便是。”
“休想!”莫氏出手,指甲险些戳上阿史那云鼻尖,“大郎是有身份的人,和离绝无可能。”
她哼一声:“只可七出。”
“不可七出。”话音未落,李世勣冷道,直将莫氏脱口之语堵回。
李小六感激地望了望他。
七出者,为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乃夫家任意休妻七条理由,如若背上其中任意一项罪名,则毋论阿史那云如何无辜,此生难免遭人背后指摘。
莫氏坐不住,率先道:“秦王虽贵,恐怕横加干涉小民私事也绝不占理。”
“母亲!”安仲业示意莫氏噤声,随后朝李世勣拱手抱拳,“秦王,我母亲村妇不识礼数,还请多海涵。”
他先松了口:“二娘与我既无夫妻情分,就此了断也好,只是一件——和离究竟有损名声,还需休书一封,以全我读书人颜面。”
李世勣神色似静潭无波,始终肃然,令安仲业难以窥知喜怒,不觉后背发凉。
“舍妹请本王来为阿史那二娘做主,便是为全两家体面而来。若安郎君执意不肯和离,那本王令阿史那二娘立一放夫书,至那时郎君莫怪本王不近人情。”
一闻放夫书,安仲业面色骤然难看,莫氏登时驳斥:“岂可让我儿得放夫书?秦王,休欺人太甚了。”
李世勣深深视她,目中寒意足令人凛然闭口,口吻却不紧不慢:“我闻阿史那安陆曾病重,夫人却拦阻独女阿史那氏归宁尽孝,不许其榻前侍疾,夫人可知主使不孝罪者,该如何论处。”
“罢了罢了,母亲,休再说了。”终究对秦王心怀敬惧,又闻他以牢狱相威胁,安仲业忙私下拉扯莫氏。
“这……”莫氏教儿子眼风拼命使来,一时已拿不定主意。
“莫娘子,我来讲一句公道话。”观摩良久的阿史那大伯此时起身出言,“舍弟独这一个女儿,日后养老送终皆指望二娘一人,这也是订亲前即讲好的条件,你却不讲仁义出尔反尔,怕是忒不厚道,天底下岂有这般道理?”
“既夫妻情分已断,和离便和离罢。”安仲业最终一锤定音.
阿史那云肘撑垆台,刮了刮扒着台面观察食单的李小六鼻梁。
食单已然新换过,李小六不禁研究入神。
“你那位朋友,扮起你哥哥来还挺像。”她瞟了一眼等候在座位上的男人。
“二娘记得我哥哥是何模样?”果然被发现了。
“秦王前日方去过我那婆母……前婆母店中,我岂会脸盲至此。”阿史那云道,“除却你哥哥,我还见到了其他人。”
李小六勾起好奇:“甚么人?”
“秘密。”阿史那云微笑。
连好姐妹也会瞒人。李小六佯作气呼呼回到座位,拿出画册,刷刷开始作速写。
“你又在画甚么?”李世勣问。
“我在画窗外的夕阳。”
李世勣目光不由越过窗扉,天外暮云合璧,将落日与长安城层峦起伏的屋檐熔为金色,染作橘红细浪。
“夕阳稍纵即逝,不知有何可画?”
李小六晃了晃笔杆:“这般漂亮的夕阳美妙了整个傍晚,纵然时间短暂,可我们生活本像柴米油盐般平常稀松,那*不就只活这几个瞬间么?”
李世勣须臾怔住。
他似乎从未思考过李小六的话。
鬼使神差之下,不知是何缘由,促使李世勣问语脱口而出:“六娘是否觉得……在下颇为无趣?”
“不会啊。”李小六边描线,边认真作答,“我发现世勣并不无趣,相反——”
她倏然抬首,向他咧出白灿灿的牙齿:“世勣哥哥是最有同情心,最体贴女孩的人。”
因她很快又低下脑袋,故而未视清对座男人唇畔迅而收敛的笑意。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便见男人面色淡然,道:“在下听闻六娘的欧阳老师回了长安,六娘可与他团聚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忍忍罢。……
旧友携家眷归来,李渊喜色溢于言表。
近年来,他愈发感知年岁渐长所带来的凋零与衰落,不惟身体,更见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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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
因而当欧阳询入见时,李渊端详故人满鬓霜白的面容,亲执双手叙话,不觉感慨万千。
又问欧阳询愿任何职,后者答曰闲职养老便已足够,李渊遂授之以太子率更令,专掌礼仪、漏刻值事,以便潜心书法,安度晚年。
待欧阳询回府时,夜色已入深了。
“欧阳老师!”熟悉身影自墙角窜出,照例是他所不适应,却已逐渐习惯的扑面热情。
“长高了。”欧阳询审视良久,再次问出李惜愿最不乐意回答的问题,“学业可有进步?”
怎么每个长辈上来就爱问孩子学习!
“……老师阅了我的信,不是可以看出我的书法进步了吗?”
毋论是晋阳还是在长安,她都给欧阳老师寄过好多封信,有一回欧阳询来信称不知李小六现今长得是何模样,她还一手举着铜镜给自己摹了幅大头自画像,又恐欧阳老师指责,分毫不敢美化。
视李小六扭扭捏捏,欧阳询冷哼一声:“你信中字体老夫可不敢恭维,阅后即弃,孰人愿意细看。”
“阿耶不诚实!”幼子欧阳通叫道,“六娘的信,阿耶明明皆仔细一字字看过,六娘,你莫听阿耶的。”
欧阳询老来得子,是故欧阳通年纪比李惜愿还小数岁,如今蒙父荫得入太学,愈发珍惜此来之不易的机会,学习上加倍用功,人品上也务求完美,当即指出阿耶的口是心非。
气氛略微尴尬,李惜愿笑嘻嘻道:“欧阳老师打算亲手从头指导我,我知道!”
这段时日里,她便在欧阳询家里住下,白日练书法,晚间欧阳通下学回家,便一块读功课习文史。
这恰巧也是李渊的意愿。
“二郎出兵在外,你二嫂管理府中事务难以分身,你需听从欧阳老师教诲,不可忤逆。倘若老师来向阿耶告状,那阿耶只能——”李渊语重心长,殊不知这句通知成了警告,“委托你长兄管教。”
李惜愿脸色顿而煞白。
她才不要和大哥住一块,李元吉时常爱往李建成处凑,她惹不起,但躲得起。
“阿耶我不要——”她可怜巴巴。
李渊蹙眉,抚上须髯:“你缘何与建成不亲近?”
李惜愿转了转眼珠,将“只有二哥陪我玩”咽回去,改为:“只有二哥愿意教我读书。”
“你长兄就不愿?”
“他教得无二哥好。”
于李渊眼中,长子沉稳笃实,相比于性格外放热烈的李二郎,自然少有亲切感,因而李小六喜欢贴在二郎屁股后面,作为父亲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你便应愈发珍惜欧阳信本门下求学之机。”李渊很满意给她带来的震慑,“信本不独书法冠绝当世,学问更是深厚,多少外人踏破门槛求教而无缘,你却有此近水楼台之优势,万不可暴殄天物。”
“欧阳信本年迈体衰,你亦不可折磨老人。”这是李渊最后的叮嘱。
甚么折磨老人,李惜愿不满,她明明是最乖的小孩。
可是还未踏入社会的李小六尚不知晓,有些事在她看来是一种角度,在他人看来又是另一种。
譬如,当欧阳询见识了徒弟刨根究底的态度,方意识到李渊坑害老友可谓不遗余力,于是他问李惜愿:“为何你有如此多奇怪的问题?”
“这奇怪吗?”李小六大惑不解,“我问的都是我不会的问题啊。”
欧阳询此刻终于领悟,原来大脑里知识的承载量决定了一个人问题难易程度的上限,他眼里多此一举的钻牛角尖,是能困扰李小六一天一夜的天字号大难题。
于是他命令欧阳通和李惜愿一起去草堂寺听俗讲,以期寓教于乐,让俗讲师傅解答她的疑问。
草堂寺乃先前祖师鸠摩罗什的译场,李渊曾于大业二年为李二郎的目疾供过一尊塑像,后经不断修缮,让这座古寺重焕兴盛。
今日除却前来听讲的信众,此外还有一众高僧于堂内埋首翻译经文,对外界动静俱熟视无睹,心如止水,哪管院中空地上呼朋引伴,喧哗不止。
而李惜愿吸取从前教训,特意早到抢了第一排,搬了张小板凳,偶然发现右边坐的少年竟是杜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