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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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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愿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巴巴凝视着二人。

“倘若郎君们无法敲定,魏某愿以五百贯买下。”两名文士尚且游移不定,不远处青衫男子踱来,声调轩朗。

是玄成先生!

自窦建德败后,魏征得以归唐,可惜被李建成抢先一步招揽入东宫,李惜愿遗憾错过请他做老师的机会。

眼下,李惜愿喜滋滋瞅着两名文士终下定决心,欲以先到先得之由购买,不想魏征不肯罢休,当场再加一百贯,生生以六百贯巨额夺得竞标。

待二文士空手而归后,李惜愿才从拐角处窜出,奔至收拾卷幅的魏征面前,语调颇不好意思:“玄成先生不必为了我花费这么多,我知道我的字不值六百贯,要不……我退给玄成先生?”

魏征却似困惑:“六娘为何要退?”

“这是我的作品,我送予玄成先生就好。”

魏征仿佛如梦初醒,再往卷轴上端详一阵,最后抬眼瞥她。

“原是六娘之作。”他将卷轴收入袖中,敛衽道,“魏某购买时并不知是六娘,钱货两讫,六娘无需赠送。”

李惜愿这才稍稍宽下心。按玄成先生之意,她的字是堂堂正正,毫无走后门嫌疑地卖了六百贯!

“那玄成先生,你能来文学馆教我读书么?”李惜愿问他。

魏征缄声。女孩神色无邪,他不知该从如何说起,让她明白李建成与李世民之间微妙的关系,早已决定了他的立场只能站在何方。

“既然玄成先生公务忙,那我不为难你了。”李惜愿本想试作争取,可男子无辞可答,她已然知晓了答案,于是坦然露齿,“日后会有机会的。”

“自然。”魏征方长舒一气,作出承诺,“即使魏某无法亲赴文学馆,亦欢迎六娘随时光临寒舍。”

“那我还能再吃到玄成先生的醋芹吗?”女孩瞳眸亮闪闪。

“只要六娘不弃,魏某每日餐桌皆摆一盘醋芹。”.

得到肯定的李惜愿今日信心爆棚,喜悦十足,便是走路也带风,裙裾随着脚步欢快飘舞。

临家门口,她碰巧遇见李敳,瞧来他心情相当愉快,瞅见李惜愿,李敳眼里放光,随即迎上来。

“小六!”

李小六招招手。

李敳放低声嗓:“多亏了你,也幸好峡州刺史许绍爱惜我阿兄才干,为他上请求恕,你阿耶赦免了阿兄,如今不仅阿兄性命无虞,咱们也不必被追究。”

李惜愿不无得意,弯了弯唇,眼眸挽成月牙:“我就说我阿耶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过阵子气消了就好了。不过,那你该如何谢我?”

“我家任何珍宝物什,凡有你相中的,自可奉送。”

李惜愿想了想:“你家有的,我家也有,恐怕我也不需要。”

李敳笑了笑:“但有一样,你家决然没有。”

“甚么?”李惜愿起了兴致。

李敳眨眨星目。

“我。”

“我与你开玩笑的。”抢在李惜愿反应过来之前,李敳立时道。

他还欲再说甚么,倏然,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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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嘶遽然破空,震动耳膜。

随之马蹄疾奔,直直往李惜愿所在之处驰来,门口侍卫慌忙拔剑拦阻:“公主留心!”

那马却霎时停驻她跟前,似乎耗尽所剩气力,浑身神经一刹松弛,马身瞬间一歪,俯趴于地。

“是我的雪骓!”

李惜愿心头骤然蒙上阴影,几乎是冲向它,半跪下膝,察看爱马伤势。

白马雪亮鲜滑的毛色竟镀上半身泥泞,它疲累至极,半闭上双目,粗粗哼着气。

李惜愿爱怜地抚摸它的身体,蓦地,她胸腔一窒,瞳孔睁大,双手猝然颤抖。

那已成暗红色的痕迹,并非泥泞。

那是主人的鲜血。

周遭家仆侍卫好奇围拢,顷刻,来往人群听见一声大哭。

女孩伏着马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敳不知所措,只站在一旁怔立着,须臾张惶地问她缘故。

“我的罗将军——”李惜愿大哭不止,“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再也不能教我舞剑,再也不能接他挂念的行俭回家了。”

女孩的雪骓认得回长安的路,携着一身血痕与风霜,足蹄沾湿沿途清露,星夜疾驰,日月不歇,只为即刻回去向她报信。

女孩心有灵犀,瞬间了然爱马意图,可伴随而来的,是如坠冰窟的巨大痛苦。

三日后,自河北而来的驿使终于将噩耗带归长安。

——洺水一战,罗士信自愿替换王君廓守城,城破被俘,少年面对招降宁折不屈,视死如归,遇害时不过二十又三.

“我无法释怀了。”李渊亲自宽慰,李惜愿却耳塞目盲,倚墙抱住双膝,呆滞重复。

李渊慨叹,不知从何开导,惟能劝她:“人生注定无数生离死别,阿盈还是年幼,待至阿耶这个年纪,不知多少故人已与阿耶分道扬镳,阿耶起初亦会抱憾,如今告别之人多了,不知不觉已是云淡风轻,既已无力改变,只得自主接受。”

早知如此,她便不该与人缔结羁绊,她情愿此生此世陷入孤独,也好过失去后翻山覆海般的绝望。

她突然后悔莫及,当初为何将他与裴行俨作比,或许是一语成谶,骁勇叱咤的万人敌,最终都丧命于风华正好的弱冠之年。

李渊劝说无果,见李惜愿垂首丧气,恹恹无力,只得请欧阳询来稍作尝试。

“比起徒劳伤悲,你有更重要的事可做。”老者步入屋门,一语令女孩抬起脸梢。

她嗓音微弱:“甚么事?”

“为罗将军撰写墓志铭。”欧阳询注望李惜愿泪痕满面的脸颊,无声叹道,“这道墓志铭毋论技巧,情感,世上无人能及于阿盈。”

多年以前,当时年近半百的欧阳询,为早亡幼女作下墓志铭,过程中他一度悲恸晕厥,将无尽的思念与哀伤,寄托于笔下凝聚心血的墨痕之间。

「书法在本质上,是技法基础上的层层叠叠如波涛汹涌的感情爆发又酝酿的文字。」李惜愿倏然忆起爷爷曾教过她的话。

爷爷告诉她:「阿盈知道颜真卿分明以楷书见长,那篇《祭侄文稿》为何是天下第二行书么?」

稚嫩的女孩懵懂摇头。

「因那不是文字,那是颜鲁公的血肉。」爷爷说,「他的兄长与侄儿父陷子死,惨遭叛军杀害,他对着侄儿的头骨,愤慨而悲痛地写下这封祭文,那时的他已经无力再撰写工整正楷,悲忿之下笔画勾连,遂成行书。」

激荡的情感难以言喻,便以文字相托付,那即是书法存在的意义。

李惜愿不禁深吸气,胸中有火焰燃烧,然仍存顾虑。

“我怕我写得不够好,无法胜任。”他的人生惊鸿一现,李惜愿不能保证为他画上完美的句号。

欧阳询淡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盈早晚将胜过老夫。”

“可是欧阳老师让我去卖字,我以为那是老师想让人打击我。”李惜愿低下头,嗫嚅道。

欧阳询提唇,轻敲她额头:“你竟不识老夫用意。老夫用心良苦,察你素来缺乏自信之勇气,正是知你作品定能吸引叹赏,好让你为之快慰,哪里是甚么打击。”

原来,无论是欧阳询,褚遂良,还是偶然途经书画坊的魏征,三个男子心照不宣,默契地守护了女孩怯弱的信心,尽管他们事先从未同谋。

李惜愿感动得眼泪汪汪,可那难以解脱的哀痛令她无法握笔,杆身不停打颤,忽闻门外侍女来报,长孙郎君回来了。

自河北至长安一千八百里,日夜兼程需至少六日。

向李世民临时辞行的第七日,他回到了长安。

第54章 第五十四话她很讨厌他。

“公主在房中。”门外蓦起侍女低声。

须臾,哗一声,一束光自门缝间透入,李惜愿目眸微刺,眼睫眨了两瞬。

“阿盈。”

风露沾湿了男人的衣袍,犹带草叶清香。

她倏地掷下笔,起身离座,迈步奔向伫立门扉的长孙无忌,嗓音含着哭腔:“辅机老师!”

此刻的她太渴望拥有一个温煦怀抱,包容她倾涌而出的悲伤,纳下女孩还未学会接受死别的纯稚。

男人倾下身,将小跑而来的她拥入怀中。

“辅机老师,还好有你在。”李惜愿额梢贴着他的肩,喉头哽咽,“阿耶他们都不能理解我的难过,那样好的朋友……就这般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如同从未来过这个世间一样,我永远也释怀不了。”

“在我面前不必强忍,想哭便哭罢。”长孙无忌温道。

闻言,李惜愿哇一声,温热的眼泪刹那落满衣襟,若秋雨细细密密,渗入他的心口。

他的心猝然刺痛了一顷。

女孩肆意流露出的脆弱险些摧毁他的镇定,长孙无忌沉释一息,聆着李惜愿断续抽噎:“辅机老师……为什么人会死?”

她不明白深奥的宇宙生死之理,在女孩小小的世界中,只知晓死亡带走了她所在乎的人们,仿佛握不住的轻烟,还未郑重告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待她哭了半晌,将未干的眼泪流尽,胸口起伏稍稍停息,她逐渐收拾情绪,前额脱开了他的肩膀。

长孙无忌视清她的瞳眸泪光莹烁,失神了一刹,下意识欲抬手为她拭泪。

可女孩先一步抹去了余泪,他于是退缩了。

片刻过后,长孙无忌问:“你认为死亡便是终了么?”

自然。李惜愿点头:“人死了,便甚么也没有了。”

“那你会忘记他们么?”

李惜愿摇头:“我永远不会,我会记到最后一刻,只要我还活着,他们便不会被遗忘。”

话音落下,长孙无忌再问:“现下你还认为死亡是终了么?”

李惜愿愣怔。

他微微一笑:“是故死亡并非终了,遗忘方是。士信遗言愿随裴仁基葬于北邙山下,亦足见士信对昔日裴公之恩念念于怀,只需世间尚有一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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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亡者便永远不会消佚。”

她默然。

忽而,李惜愿抬头望向他:“那要是我死了呢?”

气氛倏尔沉寂,长孙无忌低首视她。

“我会将你铭记至最后一刻。”他深缓呼吸,抑制脱口而出的呵斥,声气平静,“倘你能舍得在乎你之人痛不欲生。”

李惜愿扯唇,偏转脑袋:“我开玩笑的,但我不会一声不吭走掉。”

“士信向你告过别。宫墙舞剑于不擅言谈的他眼中,已是最庄重不过的辞行。”

“可他未与我说过再见。”李惜愿吸了吸鼻子。

“那便永不言再见。”长孙无忌道。

胸中滞闷慢慢松弛,有空气钻入李惜愿业已窒息的大脑,四肢恢复了知觉,感官再度苏醒。

也罢,那就永远不说再见。

“谢谢你,辅机老师,幸好有你在,我觉着好多了。”在最需要朋友陪伴的悲伤时刻,长孙无忌能来宽慰自己,李惜愿委实由衷感激。

事实上,他确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不似长辈们过来人般谆谆教诲的劝导,她相信他明了自己的心。

李惜愿趿着鞋,踱去桌案边为他倒了碗茶递去,男子接过饮尽。

“这场仗很难打么?”李惜愿瞥一眼他的瞳目,窥出其间掩藏的疲惫。

长孙无忌道:“此战艰辛之至,秦王连折两位名将,彼方实为劲敌。”

“那哥哥胜了么?”

“战局暂且僵持,待我军略作休整,便将发动下一轮攻势。”

她啊了一声,目露惑色:“那辅机老师为何回来?”她还以为战争结束了。

他淡拂笑靥,未回答她的疑问,拢合肩上适才被李惜愿拽皱的披风,俄而俯身致了一礼,道:“故我需尽快回到河北,在此告辞。”

语竟,他旋身推门而去,李惜愿喉咙哽塞,瞠目结舌地望着男人消失于视线里。

似乎一阵朔风,来时无征兆,去时亦猝不及防。

她丈二摸不着头脑,不久放弃了思考,摇摇头,伸手拨亮两盏灯芯,待心绪平复后,李惜愿重新研墨起笔,为逝去的友人撰下情意深挚的墓志铭。

惟她不会知晓,料定少女为友人之亡痛彻心扉,忧心忡忡的男子于两军暂歇的间隙,匆忙辞别了秦王,快马轻骑,日夜不休,自河北归去了长安,慰罢少女,再度从长安赴回了前线.

李靖宅。

李靖不负众望俘获南梁萧铣,得胜归来,无几日李敳下帖李惜愿邀请来家用饭,她欣然提了两盒礼品,便来李宅赴约。

主人在前厅待客,李惜愿在院子里和李敳喂虎,李靖之妻张红拂观着叽叽喳喳凑往一块的二人,唇梢漾起浅笑,步来院落,亲自握刀分瓜。

“甜不甜?”李敳嘴巴嚼得鼓囊囊,捅捅李惜愿瘦肩。

李惜愿咬了口瓜肉,咽毕答他:“挺甜的,哪来的?”

“你阿耶为奖励我阿兄大捷,特意赏的西域瓜。”

看来得多去阿耶那遛遛,原来还藏着这么多宝贝,李惜愿眼珠一转。

“嫂嫂,你别干等着我们,你也过来吃哇。”李惜愿瞅张红拂在一旁端坐蔼视,立即招呼。

张红拂微笑婉拒,李敳为她解释:“小六不知,我嫂嫂不爱食瓜。”

李惜愿身子悄悄挪近他,放轻声嗓,附耳与他低语:“世上哪有人不爱吃瓜?你嫂嫂可能不是不喜欢,只是为了让给我们吃的借口你莫忽视了你嫂嫂。”

李敳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全。”

厅内李靖与来客许绍薛万彻闲谈良久,言及破萧铣时所用战术,许绍笑道:“当初萧铣把守险塞,我军难以行进,若非李将军能耐得住性子,静候至佳时机,又岂能一鼓作气端了南梁巢穴。”

李靖牵唇:“也幸得许公为靖上疏陈词,否则靖今日性命不知何处矣。”

提及这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早已过尽千帆的李靖泰然自若,更多则是自嘲。

许绍抚掌,晃晃首,饶有兴味地捻须:“并非皆为绍之力。彼时圣人下达谕令,绍随即修书请命圣人宽赦,不过半刻圣人便又反悔。”

稍停一嗓,观在场者俱为旧交,许绍续道:“只是此事甚蹊跷,待绍奏疏上达,圣人又赐下一纸赦令。绍不禁为此困惑,圣人何以为一事连下两道谕旨?”

薛万彻视他:“许公之意,乃另有他人伸以援手?”

李靖颔首:“不知何人甘冒生死施救于靖?”

许绍不免沉吟:“绍揣摩数日,亦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李将军可有思绪?”

李靖道:“靖亦不知,不过可试作分析。”

“愿闻其详。”

“其一,此人敢于矫诏,定与陛下关系甚笃,非亲近者无法使用此计。其二,能模仿陛下字迹而以假乱真,可见其人平日便已着意习练。其三,应与靖颇有交情,至少绝非素昧平生,性情仗义。其四,此人敢于冒险,无惧……”

倏尔,李靖沉低声音,轻抬下颌,深邃的目光穿过厅门,越向前院蹲身食瓜的小身影。

女孩正与少年谈笑风生,笑容灿若初夏朝阳,李靖闭了口,眼角微弯,于许绍惊讶的视线中扶膝起身。

李惜愿瞥他撩袍向院中踱来,与李敳一道站起,脆喊了声小李将军,仰面望见李靖脸上的深长含笑。

“靖平生最敬服敢为友人两肋插刀,不惧自身安危之人。”李靖神情别具意味,“若不弃,靖愿与其缔结忘年之交。”

李惜愿听得一头雾水,挠挠脑袋:“是哇,是很了不起,我在努力成为那样的人。”

李靖背手俯腰,视着个头才及胸口的女孩,挽起唇梢:“想必小六已然颇有心得。”

“小李将军在夸我?”她后知后觉地问。

他嗯一声,俄而伸袖,拍了拍李惜愿削薄的肩膀。

“小六应当最清楚了。”

……

厅内许绍眺往院落,扫见李靖径自步向一女孩,抚颌惑问:“李将军在与那小娘子言些甚么?”

“看来李公已寻得了答案。”薛万彻幽微道。

“薛将军认得那位小娘子?”年长者自他神色中猜度。

李靖面前的李小六热情乖巧,薛万彻的脑海却掠过少女于筵席间满脸不悦的模样,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选搭档只挑不讨厌我的,和我不讨厌的。」那时的李小六语气直白,薛万彻知晓她的意思。

她很讨厌他。

不知何故,思及此,他兴致反而愈浓,挑了挑眉.

“阿耶夸你的墓志铭写得非常好,日后定能超越阿耶。”这日在欧阳宅做功课,欧阳通悄悄告诉李小六。

瞟她明显不信的表情,欧阳通急了,一张面涨得通红:“阿耶真是这么讲的,你莫不信,他只是嘴硬,其实对六娘的关心比对我还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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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的是我能超越欧阳老师。”李小六鼓起脸,“没有不信他关心我。”

是虚是实她心里有数,怎么可能超得过楷圣!

“那他的一些批评你也莫搁心里,其实阿耶这人惯爱说反话,他很少交朋友,不太会夸人讨人欢心,对你的批评得反过来听。”欧阳通严肃道。

李小六点头,想起一事:“八月半我哥哥要回来了,信上说新得了许多书画,届时你与欧阳老师都来我家赏月,我拿予你们瞧。”

欧阳通喜色顿冒:“六娘大气!”

随即态度又似抱怨,嘀咕道:“你可比那裴寂相公慷慨多了,听闻他家藏一幅王羲之《官奴帖》,宝贝得很,便是请他予我们一饱眼福也不肯。”

李小六心里一动,问他:“你很想看么?”

欧阳通毫不犹豫:“王右军真迹价值连城,谁不想看一眼!自然,若能临摹是最好,不过我也不指望裴相公能大度至此。”

李小六默默记下,隔日便与褚遂良提起,睁着一双瞳眸问:“褚老师,你听过《官奴帖》么?”

“王右军传世行楷,用笔含蓄,结体雅驯。”褚遂良视她,“六娘问此作何?”

“没,没甚么,只是问问。”李小六摇摇头。

听起来无愧书法瑰宝,她暗下决心要花费重金一笔,从裴寂叔父手里将帖子软磨硬缠买来,拿给欧阳通临摹,满足欧阳老师幼子的心愿!

不想翌日,褚遂良携来一只长盒,示予李小六,笑意澹然:“六娘可知此物?”

李小六按捺好奇,在他眼神允许下,将长盒揭开,正中央躺着一卷书帖。

甫一眼,当即一蹦三尺高,连声惊叹:“褚老师真是神通广大!”

她不过是随口一提,无所不能的褚遂良竟然将《官奴帖》拿到了手!

李小六喜出望外,褚遂良却显得颇为淡定,道:“褚某亦属意此帖许久,索性自裴相公手中收购,正好先借予六娘临摹,年内归还褚某即可。”

李小六美滋滋道谢,待将褚庭祯邀来家玩时,又再度提起了这幅字帖。

“你哥哥出手也太阔绰了!”李小六夸奖,“裴寂叔父要价一向很高,你哥哥定是花了很多功夫,请替我转达对你哥哥的感谢。”

褚庭祯端宁一笑,微低柳眉,轻道:“六娘喜欢便好。”

褚庭祯侍女秋芜立于屏风旁,闻李小六不吝称赞,快言快语的少女抢先出声:“那可是郎君拿了三幅王献之杰作才换来的,要不然裴相公还不情愿呢。”

“秋芜!”褚庭祯向侍女抛去眼色。

秋芜浑然不觉,仍陷在惋惜之中,语调叹息:“那可是郎君视若珍宝的藏品,悉数拿去换了那幅《官奴帖》,娘子不心疼,奴婢可为郎君心疼了。”

李小六立时怔立当场,张嘴言不出话。

褚老师竟然为了她的无心一语,牺牲了自己最爱的珍藏,她还蒙在鼓里,甚至乐呵呵地往人家妹妹心上扎刀!

不行,她一定要为褚老师做些甚么。

第55章 第五十五话“连上天都在帮你表白。”……

李小六素来是行动派,心里掖着不适,翌日便跑去敲响了裴府大门。

裴寂今日休沐,正卧于榻中闭目休憩,忽闻家仆来报,公主登门拜访。

他微微讶异,却并不觉多么意外。作为李渊多年故交,他早摸清老友对这位女儿的娇养,至少未教育她做客须先下帖,以至于这般贸贸然便找上了门。

他稍一思忖,吩咐家仆:“你就与公主回禀我有事在身,处理罢便即刻来接待公主,你且唤大郎至前厅与公主叙话。”

家仆领命而去。

他将原话转告了李小六,稍顷裴律师自屏风后转出,唇梢漾笑,神态谦和,邀李小六坐下共叙寒温。

他态度友善,李小六想着朋友多不压身,于是听从了他的指挥,二人随后对坐饮茶,一面转动脑筋应付他的话题。

裴律师似乎对她颇为了解,专挑她的爱好询问,称自己对书画与马球亦有钻研,来日不知有无荣幸与公主切磋。李小六见难得有人与她志同道合,无暇追究半真半假的话语,当即爽快答复,包在她身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裴家显然对吃的不精通,拿来招待的点心齁甜,李小六仅仅咬了一口便糊嗓子,裴律师还待再来劝食,李小六连声道饱了饱了,再吃得要撑坏了。

等裴寂终于穿戴妥善,快步至前厅迎客时,不擅拒绝的李小六已被裴律师劝完一整盘甜点,望着裴寂的神情宛如窥见救星。

“裴叔父。”她将瓷盘推开,即刻起身鞠躬。

裴寂还礼,抚须展容:“公主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他与李渊年纪相近,长子的面貌继承了与他类似的隽秀,但他举止更为雍容,反映着久居相位的养尊处优。

李小六直起腰杆,也不敷衍,开门见山:“不瞒叔父,我是为您新得的三幅王献之帖子而来。”

裴寂将眼一挑:“哦?公主从何处听来裴某有小王藏帖?”

大人说话就是爱拐弯抹角不爽快。李小六暗自腹诽,面上只能乖乖答:“大家都是这么讲的,传裴叔父酷爱收集书画,这三幅王献之书帖便是您刚到手的宝贝。”

裴寂笑意加深:“公主何以执意于小王?”

一旁裴律师插言:“家中还有许多藏品,公主不妨移步阁中,除却小王,更有其父大王真迹,公主不欲一观么?”

“可我只要王献之的帖。”李小六可怜巴巴地眨眸,企图软化长辈,“叔父开多少价我都愿意出,您随意言个数,只求您能卖予我。”

裴寂仍是微笑,然一双幽邃目中隐约掠过寒芒。

起初他尚且无法笃定,现今睹着李小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已是确信了她为谁而来。

几日前,那位风度清雅的青年登门谒见,愿以三幅王献之作品易一王羲之《官奴帖》,裴寂不免惊诧,王右军墨宝世人固然趋之若鹜,然以三幅王献之交换,未免得不偿失。

「倘三幅犹令相公为难,还望相公直言,晚辈定当补足。」他的执着与今日的李小六如出一辙。

裴寂暗呵一笑。

原来并非独他裴氏一家欲尚公主。无怪他旁敲侧击时李渊闪烁其词,原是爱女心*有所属。

“公主多虑了,裴某无需财帛。”他视着目不转睛凝望自己的李小六,语调令人难以琢磨,“蒙公主唤一声叔父,裴某即便白白相送亦无不可。”

闻言,李小六瞳眸顿泛惊喜,几乎竖起了身子。

“不过——”裴寂旋即话锋陡转,“裴某如若白送了公主,其他以重金求购者又得埋怨裴某区别待人。”

李小六听明白他的意思,迫切接话:“叔父想要甚么来换?”

“裴某闻前朝大夫展子虔《游春图》今流落民间,不知所踪。”裴寂敛去笑容,面色凝肃,“若公主能为裴某讨来,裴某自当感激不尽,双手将献之三帖亲来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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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此番无功而返,李小六灰溜溜地回了家。

她压根不知何为展子虔,何为《游春图》,更不知何处能寻得此画。

深觉对不起褚老师,李小六这几日俱无精打采,直至李世民自河北归来,迎面便是李小六雀跃之下难掩落寞的一张脸。

“《游春图》?”听罢她诉苦,李世民拧眉,“裴玄真分明便是刁难你!小六莫理会他,哥哥去为你讨。”

“哥哥莫去哇!”深知他向来说到做到,李小六急忙跨步,横身拦他面前,“字帖毕竟在裴相公手里,你把他惹恼了,他一气之下说没有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教她拦阻,只得停步,道:“那哥哥只能暂且派人寻觅《游春图》踪迹,若有讯息,哥哥便告知你。”

“好耶!”李小六感激欢呼,张臂抱住他的腰。

这一摸,她便发觉出异样。

“哥哥——”李小六清晰地感知出腰围比临行前缩了足足一圈,脸一皱,眼眶骤红,“你瘦了。”

李世民初时以为她故弄腔调,孰知几颗眼泪生生挤了出来,于颊上骨碌翻滚,不觉心头一软,慌低首视她,抬手为她拭泪。

“你真哭了?”

李小六哀怨地盯着他。

吸一口酸鼻,她回身便走:“我再也不理你了。”

“哥哥逗你玩,小六莫当真。”李世民拽住她小臂,李小六脚步滞顿,转过身板。

她仰起脑袋,目光变得郑重:“哥哥虽然在信中只字不提,但我知道哥哥这场仗打得很艰辛,日后莫要自己强忍着,难过之时舍不得告诉嫂嫂,但你可以告诉我哇。”

李世民不答,通澈眼眸缓而慢地注视着她,须臾,唇角流出一抹笑。

“孰人所言?”他将心底寂落藏去,宽大手掌抚上她发顶,“竟然谎报军情。”

“辅机老师与我讲的,他才不像你死要面子,出于对你的关心,跟我说了实话。”

不想,李世民眯目困惑:“辅机?”

复问她:“你与他也通了信?”

李小六摇摇头,奇怪于李世民的不知情:“中途辅机老师回来过,他还安慰了我,哥哥不知晓么?”

李世民眼中的惊讶令数月后的李小六仍然印象深刻:“辅机回过长安?”

“辅机老师未与你告假么?”

李世民深吐一息。

“他向我辞别之时,言的是舅父卧病,他身为亲甥需即日探问,我自然放他离去。”

那就可疑了。李小六捉摸不透,蹙了蹙眉:“所以辅机老师的舅舅究竟有没有生病?”

李世民摸抚下颌:“那已不是小六该深究之事了。”

“那便不管了。”未听出哥哥深意,李小六有更重要的问题,她跳起眉梢,“哥哥八月半还办不办宴席?我听说世勣回来了,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为了这场早已许诺的宴会,她可做了许久准备!

“哥哥很忙。”李世民却冷酷拒绝。

李小六耷拉下脸:“你再重复一遍。”

“世上孰人最好?”李世民负手。

“哥哥!”李小六偏不让他得意,言罢,还未等他唇角翘起,立即高声念起古文,“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你过来!”

李小六偏了偏脸,吐舌跑开.

归来后不久,便至八月半。

李世民于王府设宴,天策诸将、陕东道大行台诸臣、以及一众交好的亲故挚友,皆被他一并延邀而来。

此前稍显冷清的院落霎时门庭若市,在李小六的强烈要求下,除了美食,还得娱乐以佐餐,李世民便请了一列优伶来表演参军戏。

她原先不知市井口中的参军戏是何,经这一场,发现与后世小品与相声类似,皆是一人捧哏,另一逗哏,兼具声形动作,以滑稽调笑为主,惟妙惟肖。

李小六观看半晌,待伶人退去,耳边喧嚷纷纷,各桌再度响起觥筹交错声。主人轮番与宾客换盏,声嗓铿朗,似清泉迸石不绝。

四面欢笑间,李小六悄摸伺机而动。

她摩拳擦掌,将早已准备的桌布席地铺开,上放许多琳琅满目的工艺品,依次按排序摆开,一番动静下来,吸引了不少足步接近,一双双好奇视线齐聚。

“褚老师!”瞅见隐在人群中央的褚遂良,李小六赶紧奔至他面前,不由分说将他拉来。

褚遂良端详着那些形状各异的小玩意,价值有重有轻,轻者一支笔,而贵者,甚至有一柄玛瑙镶饰的玉冠梳,似是长孙知非特意为李小六赞助的奖品。

转首环顾,见他身旁堆了满满一叠藤圈,褚遂良疑问:“六娘又有何新奇想法?”

“套圈!套到甚么,甚么就算你的。”李小六笑嘻嘻道,“褚老师可以先来试试,谁第一个套,谁赢得最佳奖品的机会便最大!”

她弯下腰,从满地物什中捡起一支点翠簪,递予他眼底:“褚老师猜猜这是谁做的?”

“六娘所制?”

李小六啧一声,深为谴责:“褚老师连自己妹妹手艺也瞧不出来,这可是庭祯亲手做的奖品,就看褚老师能不能套成功了。”

“我先来。”李二郎挽袖,跃跃欲试,“我来为遂良探探水之深浅。”

李二郎未及瞄准,自信抛手。

家仆提前鼓掌喝彩。

李二郎歪了。

家仆尴尬闭口,李小六大笑出声,毫不顾忌兄妹情面,幸灾乐祸:“莫丢人了,你速速走罢。”

“是哥哥轻敌了,待过会儿再来。”恨不能捂住妹妹嘴巴,奈何周围人多,李二郎一气之下扬长而去。

此时李世勣自远处踱来,李小六已近两年未见他,听闻他在并州镇抚边域,使突厥不敢南下侵扰,她虽对用兵无感,但还是实打实地为他感到骄傲:“世勣屡立战功,好了不起,你的威名都要传遍了。”

李世勣面色如常,倏尔勾了勾唇。

“六娘谬赞。”他拾起一只藤圈,向李小六以眼神征求允许。

得李小六点头,他掂了掂手中藤圈分量,忖度好距离,目光如炬,忽而出手一掷。

藤圈扑棱棱滚了两记,落地正中那枚玛瑙玉冠梳。

“哇!”李小六两眼放光,迈开步小跑着将冠梳捡起,又跑回递予他,“这是世勣应得的奖品。”

她将手伸来,李世勣若有心事,一时未接过。

“莫愣怔,快拿着。”李小六催促他,“世勣可将这枚梳篦赠给心仪女子,连上天都在帮你表白,让你手气这般惊人。”

李世勣不答,原地敛袖而立,瞳目缓缓移转,安静地凝视她。

良久,他忽启唇,道:“毋须相赠。”

“为何?”她不解。

“因已在那女子手中。”

人潮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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