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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裴淮瑾似乎一早就看出北羌人的弱点,指挥着手底下的士兵有条不紊地防御,伺机推进。
一名敌军副将趁着裴淮瑾不备从侧方挥刀扑来,沈知懿的心跟着猛地一提。
却见裴淮瑾身手敏捷地迅速侧身让过刀锋,长枪顺势一挑,将敌将重重挑落下马。
裴淮瑾眸光沉冷,紧促的眉宇间被鲜血染上了几分戾气。
他视线一转,瞧见不远处正与谢长钰厮杀的拓跋顽,猛地一收缰绳,战马嘶鸣,他借势冲入敌阵,杀出一条血路。
“你如何?!”
裴淮瑾换到谢长钰跟前。
谢长钰咬着牙,呼吸紧促,紧盯着对面的拓跋顽,摇了摇头,“死不了。”
正在这时,对面的拓跋顽也缓过了体力,猛地朝裴淮瑾砍了过来。
裴淮瑾侧身躲过,另一只手上的匕首顺着刺了出去。
谁料那拓跋顽竟是个玩命的,面对裴淮瑾的匕首竟不躲不闪,在匕首刺进他左边肋下的时候,他身旁一个身穿大燕兵服与北羌人厮杀的小兵,忽然反过身来,出其不意地从裴淮瑾的后背刺了过来。
沈知懿站在城墙上,原本视线在谢长钰流血的手臂上,忽然匕首的利刃反射的寒芒猛地刺进她的眼底。
她定睛一瞧,心里跟着猛地一沉。
那拓跋顽身边几个穿大燕兵服的小兵,其实都是北羌人伪装的!
也就是说如今谢长钰和裴淮瑾两人已经被北羌人包围了!
那一个匕首的利刃几乎尽数没入了裴淮瑾背后,即便带着盔甲,也能看到鲜血一瞬间顺着马背滴落在地上,和着黄土变成深红色的泥泞。
裴淮瑾的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下一瞬猛地回头,一把斩断了那小兵的手臂。
“秋霜!”
沈知懿紧盯着场中那几人。
沈钰楼去城内调度自发而来的百姓守城去了,王逸书则去指挥工匠制造更多的强弩,此刻城楼上便只剩下了陈秋霜和翠丫。
陈秋霜跑过来:“怎么……呀!”
她也看到了那一幕。
大燕的银色铠甲,被北羌的黑色铠甲紧紧包围,包围圈越来越紧,北羌人似是早就有准备,刻意针对一般,即便一旁的闻连烨和徐中行等人离得不远,但还是被那些不要命的北羌士兵被绊住了手脚。
沈知懿将靠在墙边的强弩举了起来,“你帮我一下!将这里,抗在肩上!”
陈秋霜立刻明白了沈知懿的用意,急忙过来按照她的指示将强弩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沈知懿重重吞咽了一下,定了定神,将强弩的箭尖缓缓瞄准在了那一身黑色铠甲的拓跋顽身上。
耳畔全是呼啸的风声,战鼓一声声像是敲在了她的心脏上一样沉重。
风里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
裴淮瑾身下的马背上,鲜血已经将半个马背染红。
他和谢长钰都杀红了眼,彻底放弃了四周缠上来的小兵,全都集中精力攻击拓跋顽一人。
对面的拓跋顽也好不到哪儿去,攻势渐渐慢了下来。
也不知是裴淮瑾看到了城楼上的沈知懿,还是似有所感,只见他偏头对谢长钰说了句什么,谢长钰向一边猛地让开,恰好将对面的拓跋顽暴露在沈知懿的视野之下。
沈知懿心中不断回想着那日裴淮瑾教给她的话——“快、准、狠,不要犹豫,一击毙命。”
就是现在!
沈知懿猛地扣动机扩,强劲的箭矢如银色的闪电一般飞射而出。
裴淮瑾为了转移拓跋顽的注意力一直在与他周旋,面对拓跋顽手里挥下的长刀假意不敌,生生挨了一下。
就在拓跋顽心生得意之际,他只听见耳畔风声一响,想要闪躲却被裴淮瑾出其不意地钳制住,下一瞬“噗嗤”一声,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响起。
拓跋顽看到一阵天旋地转,还不待反应过来,自己便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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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被箭弩的巨大攻势掀下了马背。
而他的胸前,正直直插着一把比寻常弓箭粗上许多的箭矢。
“将军!”
“乌河王!”
北羌士兵将主帅中箭倒下马,一时都慌了神,失去主心骨的阵营一下被大燕的士兵冲得七零八落。
对面的北羌军营里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北羌士兵扶着拓跋顽落荒而逃,赵硕他们高举长枪欢呼庆贺。
闻连烨和徐中行他们赶来,“怎么样?”
裴淮瑾将缰绳在手中多颤了几圈,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猛地回头,视线遥遥与城楼上的沈知懿对上。
他盯着她,再也不加眼神眼底的灼热。
男人的脸色煞白,眉宇间一点鲜红的血迹,唇角微勾,眼底如波兰汹涌的海面,荡漾着几乎能将沈知懿淹没的滚烫情意。
沈知懿别开视线,退回去下了城楼,指挥众人准备放吊桥,迎接伤员。
裴淮瑾望着那个消失在城楼上的背影,无声敛了眸,沉静吩咐:
“如今拓跋顽身负重伤定会回撤,此时他们元气大伤,可乘胜追击,闻连烨,你带徐中行和赵硕,领兵一万按照今日部署继续追击。”
“徐中行。”
裴淮瑾看向他,“你一切听闻将军指挥,记住,这次追击,你就代替我的位置。”
徐中行看着这张酷似曾经的裴鹤枕裴小将军的脸,不禁眼底盈了泪,重重点头,郑重道:
“是!”
一旁跟着的赵硕目送着裴淮瑾的背影离开,大嗓门也染上了哽咽:
“他娘的!方才我和北羌蛮子干仗的时候一回头,还以为咱们骠骑将军又回来了呢!”
曾经的裴鹤枕对赵硕有知遇之恩,将他从山匪头子带入正途,悉心教导他、提拔他,告诉他做一个好人。
他从此不再带着家人颠沛流离,还用从军挣到的银子给妹妹买了漂亮衣裳和她从小就想要的胭脂水粉,也让从前她羡慕的好闺蜜羡慕起了她。
而那个曾经教他识文断字、骑射作战的少年将军,却在那一次的战役中再也没回来。
那次他离他不过一人的距离,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这一步,让他悔恨了整整九年。
赵硕喉咙哽咽了一下,扯出铠甲里的袖子佯装擦汗,作势擦了擦眼角控制不住的眼泪,哼了声,拍了拍徐中行的肩膀:
“出发!夺回青州和颍州,替骠骑将军完成遗愿!”-
裴淮瑾回去的时候,沈钰楼早已组织了数百名城中的强壮劳力和不少妇女帮着安置伤员。
沈知懿跟陈秋霜也背着药箱在人群中忙前忙后。
“将军!”
众人一见裴淮瑾,急忙凑了过来,扶着人去了后方空出来的房间里。
沈知懿和陈秋霜将手里的伤员包扎完,也跟着一道回了房间。
“怎么样?伤在哪里?”
裴淮瑾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沈知懿。
她的语气尚算平静,例行公事地问他,只是眼尾还有一抹未消下去的红痕,脸色也苍白,脸颊上不知从哪儿蹭了些灰。
裴淮瑾抬了抬手,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他的视线落在她翻找药箱时颤抖的手上,蜷了蜷掌心,低哑道:
“方才你做的很好,你很厉害,沈知懿,若非有你,战场形势不会这么快逆转。”
沈知懿拿东西的手一顿,故作平静道:
“裴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战场瞬息万变岂是我能左右的。”
其实方才那一箭射出后,她才感觉到后怕。
若是偏了一丝一毫,或者是在那一瞬间他们三人对峙的位置稍微移动,那她这一箭很可能直接射杀了几方将领。
一万多人的战役系于她一身。
所有人都只看到那一箭成功地让敌方退兵,却没看到她因那一箭所承受的压力。
而裴淮瑾这句话,分明是在告诉她,他知道,而她,做得很好。
“倘若——”
头顶男人的视线灼热,紧锁着她脸上的表情:
“倘若方才我死在战场上,沈知懿,你也不打算再看我一眼么?”
沈知懿今日一直都在躲着裴淮瑾的目光,闻言眼睫轻轻颤了几下,淡淡道:
“裴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裴将军应当比我懂,战场上需要避谶,不过若是裴将军战死,相信自有陛下追封,同我一个小小的女郎有什么关系?”
她的话说的公事公办,从始至终面上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哪怕一丝一毫曾经的情绪都没有。
裴淮瑾看着小姑娘那张同从前一般娇艳的脸,眼底划过一抹尖锐的痛。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他们都回不去了?
曾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眼神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一般,灼热的眼底满满的全是对他的爱意,可他做了什么?
裴淮瑾自嘲笑了笑,如今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若是易地而处,他兴许也会同她一样心灰意冷吧。
正在此时,门外再度传来一阵喧哗声,谢长钰也被人扶着从门口进来。
沈知懿抿了抿唇,顺势起身将药箱交到陈秋霜手中:
“裴将军伤的重,你医术好,我去瞧瞧谢长钰的伤。”
说罢,她再未看两人一眼,走到对面窗下的榻边,轻轻抚上谢长钰受伤的手臂:
“你别动,我来替你脱。”
她脱下他黑色的箭袖,内里白色的里衣半条袖子都被染成了血色。
沈知懿眼圈一红,语气糯糯得哽咽,“疼不疼啊?”
谢长钰视线往裴淮瑾那边瞟了一眼,故作虚弱道:
“没事,这点儿小伤而已。”
这么一说,沈知懿不知为何更难过了,这几日的经历,加之今日城楼上射出那一箭,几乎击溃了她的情绪。
谢长钰瞧出她眼底隐忍的崩溃,心底划过一抹自责,轻声对她道:
“沈知懿,你凑近些,我同你说话。”
沈知懿替他清理了伤口,用干净的纱布紧紧给他缠好伤口,凑过去:
“怎么……唔。”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被谢长钰一把压进了他坚硬的怀里。
浓重的血腥味弄的她极为不适,她伸手推了推,就感觉他胸腔轻轻震颤,男人的声音头一次柔得像是被掐出水来。
“沈知懿,别动,让我抱会儿。”
说罢,他又凑近她的耳畔,悄悄道:
“把头埋进我的怀里,知道你害怕。想哭就哭吧,没人能看得见。”
他知道,从前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这一年颠沛流离,吃了太多苦。
谢长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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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张扬高傲,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疼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而幸亏,他还能在这种时候,有拥抱她安慰她的资格。
第59章 第 59 章 他带兵前来,恐怕来者不……
裴淮瑾定定望着那边的两人, 许久他才移开视线,拂开陈秋霜想要替他解里衣的手,哑声道:
“不必你来, 你去唤苏安和楚鸿两人进来就行。”
陈秋霜动作一顿,并未说什么, 只将需要用的药膏纱布留了下来,看了眼沈知懿,转身出门了。
裴淮瑾的伤口有些深, 但庆幸并未伤及要害,只是他从那时候被杖刑五十之后, 身子就一直没好利索,来来回回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苏安老早就在后方熬好了参汤,楚鸿替裴淮瑾包扎完后, 苏安端来参汤, 捧了一碗递给谢长钰,另一碗端给裴淮瑾服侍他服下。
裴淮瑾正放下药碗, 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是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喊“裴将军。”
苏毅进来回道:
“大人,是那日的牛大壮。”
“他来做什么?”苏安忍不住出声。
屋中的谢长钰和正在配药的沈知懿也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裴淮瑾扬了扬手, “让他进来。”
“裴大人!裴大人!真是你!”
牛大壮刚一进来,就激动得不行, 几乎是快步奔到了裴淮瑾身边。
谁料下一刻他却猛地抽出一把匕首。
楚鸿面色一变,在牛大壮的匕首才刚拿出来的时候, 楚鸿手中的剑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牛大壮吓得手一抖,那把做工精致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大人别、别误会!”
脖颈上的刀刃冰凉,牛大壮赶忙举起双手,吓得腿都要软了。
他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匕首, 磕绊道:
“大、大人,这是宣眀十四年与北羌那一战之前,骠骑将军去我祖父的铁铺定的匕首……”
裴淮瑾听他提起兄长,眼神里神色闪动,示意楚鸿将剑收起来。
他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语气低沉:
“你说这是我兄长曾经定下的匕首?”
“是、是啊!”
脖颈上没了那吓人的东西,牛大壮长舒一口气,将这匕首的来历娓娓道来:
“裴大人知道,我祖上是远近有名的铁匠,宣眀十四年十月的时候,骠骑将军曾找来我祖父的铺子里,说要定一把匕首,当时这匕首还是骠骑将军亲自画的图纸,选的料子。”
牛大壮顿了顿,声音跟着低了下去:
“骠骑将军与我祖父约定,若是年前能与北羌打完这一杖,那他过年前返京的时候就来取这柄匕首……”
后来的事情,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
屋子里静悄悄的。
所有的人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落在裴淮瑾和他手里的那把刀柄镶着蓝宝石的匕首上面。
倘若没猜错的话,这把匕首,应当是裴鹤枕想要带回去给十五岁的裴淮瑾的新年礼物。
虽然因着家族责任,他严格要求裴淮瑾不能行武,但其实弟弟喜欢的东西,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可那个光风霁月的小裴将军,终是没能打赢那一仗回来取回匕首。
裴淮瑾沉默地敛眸盯着手中的匕首,指腹缓缓摩挲过上面每一寸纹路,仿佛能看到兄长当初在军营里,百忙之中画出这幅图纸时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年兄长临回边关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他的心里没有怨怼是假的,也曾怨恨为何兄长只是比他年岁稍长,便可带兵打仗,驰骋疆场,而他却要待在京中。
如今仅仅只是一场战役,便让他真正认识到了战场的残酷。
裴淮瑾喉结快速地滚了几下,他将怀里的那枚刻着“鹤枕”的玉佩拿出来,和匕首放在一起,哑声对牛大壮道:
“多谢,多谢你这么多年还替兄长保留着这把匕首。”
牛大壮摇摇头,抹了抹眼泪:
“小裴将军是个好人,我们都爱戴他,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哎!我那日见着大人就觉得面熟,后来听闻北羌来袭,大人带领裴家军亲自御敌,我这才、这才想到大人的身份……大人您也是好人!这两日带领我们卖羊绒赚的钱,比我们从前一年赚的还要多!你们都是好人,小的祝大人旗开得胜,平安凯旋!”
沈知懿默默摆弄着手中的纱布,听到牛大壮的话心底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没见过那位裴小将军,但可以想见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她的视线落向裴淮瑾。
——是不是倘若裴小将军当年没有出事,裴淮瑾现在也会同谢长钰一样肆意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似是察觉到沈知懿的视线,裴淮瑾突然抬眸。
在对上她的目光时,他的心里蓦然划过一抹尖锐而酸楚的痛。
这九年来第一次,那些硬生生扛起的家族责任,那些强忍兄长离世的悲痛一夜之间长成大人模样的痛楚,那些年深埋在心底受过的委屈、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压抑,仿佛一夜之间因为兄长这一柄匕首而骤然迸发。
曾经在十五岁前,他也曾像他们一样被兄长疼爱过。
裴淮瑾眼尾发红,第一次不敢直视沈知懿,而是狼狈地错开了视线,几乎是逃一般走出了房间,只来得及的对苏安和楚鸿匆匆留下一句:
“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沈知懿瞧着他踉跄的背影,蹙了蹙眉。
待裴淮瑾走后,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牛大壮出声告辞,众人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沈知懿指了指门外,对谢长钰道:
“你不去看看他么?”
谢长钰跟着皱了眉,随后叹气,“随他吧,待会儿他就回来了。”
沈知懿兴许不知,但谢长钰却是知道从前有兄长在时候的裴淮瑾是个什么样子。
他同他一样意气风发,有时候也会冲动行事,闯了祸总有裴鹤枕替他担着。
而裴淮瑾对于裴鹤枕的崇拜,谢长钰也不是不知,裴淮瑾从前做梦都想成为他大哥那样的人。
如今想来,这九年裴淮瑾是怎么压抑着自己过来的?
思及此,谢长钰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一旁收拾药箱的沈知懿身上,突然想到,这么多年来裴淮瑾变得沉稳内敛,但似乎只有在面对沈知懿的时候,他才会有几分曾经的鲜活模样。
晚间的时候,裴淮瑾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刚一进来,沈知懿就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酒味儿。
她蹙了蹙眉,“你……”
“如今战事当前,我没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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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瑾扯了扯唇角,语气里有种莫名的厌世意味,“只是和兄长小酌了两杯而已。”
沈知懿瞧见他衣摆下方蹭上的泥土,知他定是找了个没人处去同裴鹤枕说话去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道:
“今日的伤员统计出来了,重伤十五人,轻伤四百五十六人。”
裴淮瑾颔首。
苏安小心翼翼问他,“爷,可要用膳?”
裴淮瑾仍旧只是颔首。
苏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
“那属下下去准备。”
说罢等了片刻,见他没反应,才退了下去。
苏安一走,屋中就只剩下裴淮瑾、沈知懿和谢长钰三人,房间里静得有些令人窒息。
谢长钰对沈知懿招了招手:
“你去看看你哥在哪儿,待会儿叫他回来一起用膳。”
沈知懿知道谢长钰是有话要同裴淮瑾说,应了声,结果才刚走到门边,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钰楼一脸焦灼之色地走了进来。
他视线往屋中巡视一圈,径直走到裴淮瑾面前:
“你手底下的侍卫,能调动的有多少?可否借我?”
“哥哥!怎么了?!”
沈知懿冲到他身边,担忧到。
“发生什么了?”谢长钰也语气严肃地问。
沈钰楼往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定在沈知懿身上:
“如今北羌皇室动乱,六皇子执掌朝政,绑了苏婉和……恒儿,以此来威胁北羌太子,而北羌太子根本不顾她娘儿俩死活,逃出皇宫,据说正召集部下打算与六皇子开战。”
“如若一开战,苏姐姐和她儿子必定会被用来祭旗!”
沈知懿惊呼。
“你有多少人可以借我?”
沈钰楼问向一直沉默的裴淮瑾。
裴淮瑾摩挲着指腹,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沉默了须臾,沉静道:
“要想救人,眼下我们兵分两路,第一路人马带人混进北羌都城,伺机进宫救人,第二队人马,继续对北羌发动猛攻进行牵制。”
裴淮瑾看向沈钰楼,语气沉稳:
“沈兄放心,那六皇子虽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但北羌朝廷中却不乏位高权重的中庸之臣,外敌当前,即便是迫于朝臣压力,北羌太子与六皇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钰楼听裴淮瑾这般一说,心底的慌乱平息了不少。
他略一颔首,犹豫了一下,恳切道:
“此次还请裴大人务必帮我将苏婉和恒儿一道救出来。”
谢长钰闻言眼光闪烁,裴淮瑾也微微蹙眉。
起初沈知懿还未想明白自己哥哥为什么强调将苏姐姐的儿子也救出来,待看到谢长钰二人的反应后,她猛地一惊,慌忙捂住嘴,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向沈钰楼,那眼神仿佛在说:
“我有小侄子啦?!哥哥,你可太厉害了!你什么时候和苏姐姐……”
沈钰楼无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回头问裴淮瑾:
“我们何时可以行动?”
裴淮瑾略一思忖,“眼下……”
“主子!主子!”
裴淮瑾的话音被外面匆忙赶进来的苏安打断,苏安第一次连规矩都顾不上了,一边喘息一边道:
“李、李将军带兵赶过来了!”
李将军,李宴,属梧州和青川一带的驻军直接听令于皇权,原本是闻老将军的副将,九年前一事发生后,闻老将军被贬,圣上便提拔了李宴。
白日里北羌攻城他既未亲自赶回来,也未安排附近驻军支援,而此刻时辰不早,他带兵前来,恐怕来者不善。
裴淮瑾下意识看了沈知懿一眼,问苏安:
“饭备好了么?”
苏安一愣,不知自家主子此刻都被人打上门了,怎么还有空问饭好了没,他平息了一下呼吸:
“好了,就在隔壁,主子要宴请李将军么?”
“将饭挪到梧园去。”
裴淮瑾说完,又转头看向沈钰楼:
“我同李将军谈完,我们就商议方才之事,连夜可以出发,沈兄稍安勿躁,眼下时辰不早了,还请沈兄带知知先去用膳吧。”
裴淮瑾的语气温柔而平静,尤其是那声“知知”,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情。
但不知为何,沈知懿心里却猛地一跳。
为何将饭挪到梧园去?梧园离这里隔着一条街,为何要去那里?
她看向裴淮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第60章 第 60 章 “心死了,怎么可能再死……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 裴淮瑾眼神猛地划过一丝幽沉,看向沈钰楼,语气尚且温和:
“沈兄先带妹妹去吧。”
沈钰楼深深看了他一眼。
两个男人眼神无声对峙后, 沈钰楼略一颔首,拉起沈知懿:
“知知。”
沈知懿看着裴淮瑾, 仿佛透过现在的他看见了从前那棵梅花树下接住自己的少年郎。
她眼神复杂地瞧了他半天。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如此昭然若揭,她很想上前去告诉他,苏婉姐姐和沈家的侄儿不需要他来插手, 沈家不需要他的假好心,她也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沈知懿攥了攥拳, 生生压住那些冲动。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替哥哥做任何决定。
虽然明知裴淮瑾这件事是为了自己而做,但为了苏婉姐姐,为了恒儿, 她还必须要去接受。
一股莫名上涌的酸涩情绪夹杂着疲惫, 令沈知懿的眼圈微微泛了红,胸口胀胀得有什么情绪无法排解。
良久, 沈知懿到底什么也没说, 缓缓低下头去:
“哥哥,我们走吧。”-
沈知懿刚走不久, 李宴就被人请了进来。
李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 三角眼里透着长期征战的凶光和总是算计的精明。
裴淮瑾对他略一颔首:
“李将军请坐。”
那李宴是寒门出身,一直都嫉恨诸如裴淮瑾、谢长钰之类的世家公子。
更何况他在梧州土皇帝当惯了, 如今又是战事当前,他作为直接听命于陛下的最高将领,难得在这些世家子弟们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裴淮瑾请他坐,他便也毫不客气地坐了。
末了, 还将自己面前的空杯子翻过来,手指点了点桌面,笑得傲气:
“茶壶太远我够不到,还劳烦谢大人帮我将茶壶拿一下!”
谢长钰眼神一黯,随即笑着拿起自己身前的茶壶,走到李宴桌前,亲自替他斟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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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宴嘴上说着怎敢劳动谢大人大驾,屁股却是连抬都没抬一下。
等到谢长钰坐回去,他才看了眼斜前方的裴淮瑾,哼了声开口道:
“李某今次来,是下午的时候接到陛下的皇令——”
他顿了顿,似是想等着裴淮瑾和谢长钰跪下来接旨。
但等了会儿,却见那两人稳坐不动,李宴忽然想起,这裴淮瑾的母亲可是圣上的亲妹,同圣上情谊非同一般。
这般一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圣上的意思是,裴将军如今带领裴家军抵御外敌功不可没,青州和颍州也自古都是我大燕的土地,所以陛下命裴将军和闻将军攻下青州和颍州后便即刻收兵,不得恋战。再者——”
李宴声音低了下去:
“这裴家军到底是从前镇国公与骠骑将军组建起来的军队,时至今日早已荒废九年之久,此一战结束,裴家军便由裴将军您代为解散了吧!”
李宴大手一挥,傲慢道:
“至于赵硕那些乌合之众,随意打发了就行,本就是山匪出身,野性难驯,这种人还是不要从军的好!”
圣上下午的时候,不仅给李宴去了封信,还给裴淮瑾去了调令。
那封信亲封裴淮瑾为将军,领裴家军抵御外敌,所以李宴才敢称裴淮瑾为一句将军。
而裴淮瑾在收到圣上那封调令的同时,也收到了父亲镇国公的密函。
密函里只有几个字“解散裴家军”,裴淮瑾当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卡,如今听李宴这般说,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他敛眸压下眼底的沉冷,笑着颔首:
“李将军代陛下所言,裴某记住了,如今闻将军刚带人攻下颍州,只待今夜子时一过,集中火力进攻青州,至于之后——”
裴淮瑾起身,走到谢长钰面前,拿起方才他替李宴斟茶的茶壶。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绕过凳子,从李宴的身后走到他旁边,抬手替他将茶杯斟上。
哗啦啦的水声中,裴淮瑾的声音似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就按李将军所言,裴家军……”
裴淮瑾放下茶壶。
李宴心满意足地举起酒杯,今日这二人,都是世家贵族里的佼佼者,但那又如何,还不得亲自替他李宴斟茶。
今日这事,足够他回去再向他的下属吹嘘一番了。
李宴故作姿态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着听裴淮瑾后面的话。
忽然,颈间一阵凉意,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喉咙,低头去瞧,鲜红的血刹那间喷射出来,他的视线顺着看向对面门扇的绢丝纱上。
鲜血正从那半透不透的绢丝纱上面汇聚着,一点一滴落在了门槛上。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上面的血,是他的……
李宴缓缓转动脖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身后的裴淮瑾,冒血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不出片刻,那声音便停了。
李宴手里捏着的茶杯还搭在唇边,那杯裴淮瑾给他斟的茶,他到底是半口没喝上。
“咣当”一声,茶杯落地,李宴的头一歪,身子缓缓滑下去瘫在了椅子上。
谢长钰蹙了蹙眉,走过去将李宴那双含着惊恐和诧异的眸子闭上,皱眉看向裴淮瑾:
“你可知,你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知道以裴淮瑾的本事,自是不会牵扯到裴家军或者沈家,但他自己……恐难全身而退。
而若是今日没有沈钰楼来说要救苏婉和拓跋恒一事,裴淮瑾兴许还不会这般激进。
谢长钰看着裴淮瑾慢条斯理擦拭手中匕首的动作,眸光一闪,他用的匕首,是牛大壮下午送来那把。
裴淮瑾悉心地将匕首擦拭干净,收入鞘中,这才不紧不慢看向谢长钰道:
“李将军在来此途中遭遇敌袭不幸身亡,我们没接到什么陛下口谕,还有,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对北羌六皇子的私人恩怨,同裴家军无关,同沈家更无关,谢长钰,你可明白?”
谢长钰的眉心皱了皱,他盯着裴淮瑾,眼底情绪复杂地流转。
良久,他敛眸,忽然笑道:
“裴淮瑾,你觉得你这般做,沈知懿就会原谅你么?她已经不爱你了,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么?心死了,怎么可能再死灰复燃。”
“所以以后……”
裴淮瑾顿了顿,“等这些事全都了结,谢长钰,你要好好照顾她。”
谢长钰下颌猛地一绷,死死盯着裴淮瑾,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裴淮瑾的表情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平静得令人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谢长钰喉结滚了滚,嗓音发哑:
“你以为为了她去死,她就会对你念念不忘?你以为你死了,就会影响我和沈知懿之间的关系?”
“不要告诉她。”
裴淮瑾勾了勾唇,眼底划过一抹怅然,似是回忆起了从前的什么事,笑道:
“这条命本就是我答应欠着她的。谢长钰,什么都不要让她知道,等到这些事了结,带她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你还记得刚到甘州时候么?失忆时候的沈知懿,很快乐,希望她忘掉我之后,也能一直快乐。”
谢长钰定定看着他,猛地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背过身去。
半晌,他低低道:
“随你。”-
沈知懿和沈钰楼用完膳后,苏安过来请他们过去,
沈知懿进门的时候房间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唯独多了一股沉水香的味道。
她的视线移向一旁的香炉,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忡,而后很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问谢长钰:
“你们吃过了?李将军回去了?”
“吃过了,方才闻将军来信,说是颍州已经攻下,青州正在发起最后的总攻,预计天亮前也能拿下,我们要进一步进攻了。”
谢长钰看向沈钰楼:
“颍州被拿下的消息一出,北羌皇宫那边果然没了动静,想必苏婉和恒儿如今安全。”
沈钰楼颔首,“谢了。”
他看向裴淮瑾,沉默了一下,才问:
“现下出发?”
“嗯,我带人赶上闻连烨他们,沈知懿和陈秋霜、王书逸留在后方接应,也可……”
“我也要去!”
沈知懿打断裴淮瑾的话,“不是说要找人伺机混入北羌皇城内么,如今战事频起,北羌不论是皇城还是皇宫都定然戒备森严,兴许只有我以女子之身更好进去,更何况如今苏姐姐四面楚歌,派个眼生的人去,即便有我哥的信物,她也不见得肯相信。”
沈知懿说完,众人沉默了下来。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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