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奔赴（1 / 2）
雨声渐密，像无数细针轻敲着屋檐，又顺着青瓦滑落，在院中积起一圈圈涟漪。沈栀意坐在季家老宅的门槛上，脚边那株新栽的栀子花苗被雨水打得微微颤动，嫩叶托着水珠，晶莹剔透。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凉意顺着神经爬上来，却不再刺骨。
池砚舟站在她身后，伞斜斜地遮在她头顶，自己半边肩头已被雨水浸湿。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侧脸，看她目光落在堂屋门楣上那块斑驳的“季”字牌匾上，仿佛在辨认一段早已模糊的岁月。
“我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季淮茗总说家里清冷，不想让我见他父母。现在想来，或许是他自己也不愿面对。”
池砚舟低声道：“有些家庭，表面平静，内里却是千疮百孔。他父亲早年经商失败，欠下巨债，后来靠楚家注资才勉强维持体面。可那份‘恩情’，终究成了压垮他的枷锁。”
沈栀意闭了闭眼。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季淮茗会在那个雨夜写下那封诀别信??不是不爱，而是自认为不配。他以为离开是成全，是赎罪，是唯一能保全她的方式。可他忘了问她愿不愿意接受这种“牺牲”。
“你说，如果当年他知道真相，会不会不一样？”她转头看他。
“也许会。”池砚舟蹲下身，与她平视，“但人生没有如果。我们能做的，只是带着那些遗憾继续走。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
她笑了笑，眼角微湿。“我不是为了他才来的。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亲口告诉这个世界：那段感情是真的，它值得被记住，哪怕结局并不圆满。”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回程的路上，天色渐暗，云层厚重如铅，雨势却不减反柔，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网，笼罩着整座城市。高速公路两侧的树木飞速后退，车灯划破雨幕，像两道执拗的光刃。
沈栀意靠在座椅上，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梦又来了。
这一次，她站在一座老旧的火车站台，铁轨延伸至雾中，远处传来汽笛声。十六岁的季淮茗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朝她走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栀意，”他说，“你要上车吗？”
她摇头：“我不走了。”
“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和我一起离开。”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站台。”她望着他，眼神平静，“你曾是我生命中最亮的一束光，但现在的我，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的光芒活着。”
少年怔住，随即笑了，笑得释然，像一场迟来的告别。他转身走向列车，身影逐渐融入浓雾，最终消失不见。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被池砚舟轻轻揽在怀里。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窗外雨声依旧，而他们已驶入市区。
“做噩梦了？”他低声问。
“不是噩梦。”她摇头，抬手抚了抚脸颊，才发现泪水早已滑落，“是个告别的梦。”
他没再追问，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回到家已是深夜。爷爷早已睡下，只有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墨影蜷在沙发上，听见动静抬起头，喵了一声便跳下来蹭她的腿。她弯腰抱起它，感受到那小小身躯传来的暖意。
池砚舟去厨房热了牛奶端来，递给她时顺手擦去她眼角残余的泪痕。“明天出版社要开新书企划会，你还要去吗？”
“去。”她接过杯子，吹了口气，“《回声》签了影视改编，他们想聊续作方向。”
“写什么？”
她沉吟片刻：“我想写一个关于‘重建’的故事。不是复仇，也不是救赎，而是普通人如何在破碎之后，一点点把自己拼回去。主角是个修钢琴的女人，她丈夫车祸去世后，她接手了他的工作室，每天听着别人送来的坏琴发出刺耳杂音，直到有一天，她修好了一架几乎报废的老式立式钢琴，弹出了他们结婚那天奏过的曲子。”
池砚舟静静听着，眸光微动。“听起来像《River Flows in You》。”
她点头：“就是那首。你知道吗？那天我在季家翻旧相册，发现季淮茗大学时选修过钢琴。他录过一段音频，是我最喜欢的这首曲子，虽然弹得生涩，但……我能听出他在认真地表达爱。”
池砚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一直没告诉你一件事。”
她抬眼看她。
“我和季淮茗见过一面。”他说，“在他离开前一个月。他在图书馆查资料，我在对面座位看书。他看到我袖口露出的手绳??是你编的那条蓝白相间的，突然走过来问我：‘你是沈栀意的朋友？’”
沈栀意呼吸一滞。
“我说我是她同事。他盯着我看很久，最后说：‘替我照顾她。’我没答应，只说了一句：‘她不需要人照顾，她需要的是平等的爱。’他听了，笑了笑，说：‘希望她能等到。’”
泪水无声涌出。她没想到，他们的命运曾在那样一个安静的午后悄然交汇，像两条平行线短暂地投下影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哽咽。
“因为那时候你还走不出过去。”他轻抚她的发，“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接替谁的位置。我要成为我自己，才能真正走进你的生活。”
她伏进他怀里，任泪水打湿他的衬衫。“谢谢你，没有放弃等我。”
夜深了，雨仍未停。
第二天清晨，她准时出现在出版社会议室。主编笑着迎上来：“沈老师，这次投资人特别看重您个人经历的真实感，建议续作加入更多情感冲突，比如主角遭遇职场霸凌、前夫纠缠之类的狗血桥段。”
沈栀意坐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语气平静：“我不打算写狗血剧情。”
会议室瞬间安静。
“真正的痛苦从来不需要夸张。”她放下杯子，目光扫过众人，“一个女人失去挚爱后选择活下去，本身就足够有力。我不需要给她安排恶毒婆婆、渣男回头或霸道总裁拯救。她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故事。”
主编皱眉：“可是市场偏好……”
“我知道。”她打断，“但如果每一本女性成长小说都要靠男人拯救收场，那我们永远讲不好自己的故事。我想写的，是一个女人如何学会与悲伤共处，如何在无人鼓掌的时候依然坚持练琴，如何在某个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又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会议室陷入长久沉默。
最终，一位年轻编辑举手：“我支持沈老师。我也经历过丧亲之痛，最讨厌别人告诉我‘时间会治愈一切’。真正治愈我的，是有人愿意听我说‘我很痛’，而不是急着让我‘快点好起来’。”
其他人陆续点头。主编叹了口气，妥协道：“那就按您的思路来。不过标题得改改，《修复》太静态了，不够吸引眼球。”
沈栀意想了想，提笔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字：
**《重响》**
“琴弦断了还能重新调音，人心碎了也能再次震动。”她说，“这不是痊愈，是重生。”
会议结束后，她独自留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手机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