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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后的第二天,星球疼得流了一些眼泪,然后彩虹把大地的伤口缝了起来,用力一拉,峡谷就复原到了一起。
……
这些立体书页上的零件大都可互动,玻璃纸的迷宫里有可以滚动的金属珠,小兔子可以左右跳动,花朵可以旋开,彩虹可以伸缩,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可爱,而且立体书的精致程度还在随时间递增,越往后的设计越复杂精细,最后一本甚至加上了LED灯珠和微型感应器、扬声器,用以实现声光效果,几乎每一个对开页都是一个剧情丰富的小剧场。
她一定是真的喜欢这项手工艺,才会这么用心钻研立体书制作技巧,并把这项爱好持续了几十年,或许司奕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形象单薄的同事、女儿、亲戚、未婚妻,但她在自己设定的世界里却是一个灵动有趣的天气播报员,她可是这个世界里不可取代的大人物。
这似乎变成她的精神寄托了。
可是失踪前一周,司奕突然中断了这项爱好,从手机复原的搜索记录看,这七天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不停地搜索一起网络热门事件。
第84章 琥珀拾芥(5)网络暴力
事件的主角叫做艾小铃,紫城中学初三学生,而她之所以登上热搜,并不是因为她伤害到了谁,只是网友本着猎奇心理制造的又一场舆论狂欢。
暑假之前,艾小铃把手机借给了同学,而后同学翻到了艾小铃与网友的聊天记录,在那记录里,她自称是一位著名探险家,有着优渥的家境,完美的形象,刺激的生活,整日挑战极限,翻山越岭,游走于人类所不能及的原始丛林,见证这星球上最波澜壮阔的风景。
同学觉得有趣,便把艾小铃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朋友,而后朋友又发给了朋友,最开始这份记录仅在班级内流传,但当一个好事者把聊天记录发到了学校贴吧和学校投稿账号后,很快引爆了一场人肉风波。
好事者们开始搜索艾小铃,无数双眼睛组成的聚光灯之下,她的真实身份和照片暴露无遗。
她的父母只是普通的打工者,家境何止不富裕,甚至可称作寒酸,而她本人长相偏胖,容貌一般,学习成绩还不好,在学校里都没几个能说话的好朋友。
这样强烈的对比顿时引发群嘲。
小圈子的血腥味最终引来了真正的嗜血者,越来越多的自媒体参与了进来。
吃流量饭的运营者们敏锐地嗅到这件事的流量潜质,于是把它制作成图文、话题和小视频,开始在全平台投放,靠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营销号从各个角度进行炒作,彼此配合、彼此攻讦、彼此补充,以免事件热度过早消退。
有的扮演成教育家,教训当事人狗不嫌家贫何况人哉,呼吁刹住炫富风气。
有的扮演成显微镜,挖掘当事人照片的每一个细节,试图说明她本性恶劣。
有的扮演成语言学家,考据聊天记录里的每一个字,研究当事人说谎时的心理。
有的扮演成幸运家长,传授如何避免孩子长成当事人,她的长相,她的性格。
几乎没有人能抗拒这种滔天流量的诱惑,最后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影视媒体都开始用“盘点那些大制作铃号片”这种标题来曾热度。
也有人忍耐不住谈论起“网络暴力”,但营销矩阵都没有主动放出艾小铃的真实姓名,他们只需称呼她为“她”,一个字,就已和粉丝们心领神会,所以不能被判定为网络暴力,只是他们的评论区里永远能翻出艾小铃的姓名、照片和最新八卦;还有人仗着胆子呐喊道“罪不至此”,但只得到了一排“你就是艾小铃”的重复刷屏,甚至变成了新的流量祭品。
艾小铃在火刑架上,为她说话的人也要被投入火堆里。
不论网络舆论口口声声如何正义凛然,都没忘记贴出聊天记录,可也只有聊天记录,千千万万的帖子和视频、评论和留言,其实就只是在反复咀嚼几张总内容不到五百字的聊天记录而已。
暑假结束后,事件最终发酵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艾小铃的照片被做成表情包各处流传。
同学偷录的语音被做成鬼畜视频,点击百万。
艾小铃这个名字本身更成了流行梗,“铃成本装逼”是指吹嘘自己不存在的优势,“铃号片”是指仅有预告不见正片的电影,“铃声”是指根本没说过的话,“铃女友/铃男友”是指根本不存在的恋爱对象,”铃爸””铃妈”则是用于规避平台审核的脏话。
这起网络事件不是往常那种潮水般来去匆匆、一日过季的流行热点,它衍生出了无数的热词和用法,催生了几十个百万粉丝的账号,创造了几百个点击过千万的爆款视频,帮许多人完成了换房换车的梦想。
可是……艾小铃自始至终都没有注册过那些平台的账号。
这起事件发生后,每天都有外班同学跑来她的班级门口围观,偷偷拍她的照片,再制作成新的梗图发到网上,放学回家的路上也不乏校外人员尾随,甚至会一路跟到她的家里去,她没办法处理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只能休学了。
但家也不是风平浪静的港湾,三天前,她突然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虽然艾小铃的失踪无关灵异,但她和司奕身处同一座城市,失踪时间又相距不远,路潇她们就决定跟进一下这条线,说不定能找到两人之间的联系。
路潇进入学籍系统查看艾小铃的档案,正在看着,身边的接洽人忽然接到了局里的电话,原来网暴发生后,州教育厅第一时间锁定了艾小铃的档案,每个试图读档的登陆者都会被记录下来,刚才教育厅看到调阅申请,立刻联系了紫城安全局询问情况,听说安全局正在调查艾小铃的去向,一位专员即刻动身赶来协助了。
恰遇下午课间操时间,一行人以食安检查的名义低调进入了学校。
或许太低调了,正在操场上跑圈的师生都没有关注到他们,几个人在悠扬的进行曲中走进了空荡荡的教学楼,按照铭牌找到了艾小铃所在的班级。
艾小铃的入学摸底成绩并不理想,分班的时候便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末位班级,这个班级的教室处于楼栋夹角,光照很差,路潇一走进这间教室,便感觉到了一种压抑而阴郁的气场,这种气场非由风水,而是源自于人,就像是野兽居住的巢穴里会散发出气味一样。
教室前几排是铝合金包边的新式课桌,但数量似乎不够了,所以后面还放着几张破旧的老款课桌,路潇按学号找到了班级最后面的卫生角,垃圾桶旁边并排放着两张破桌子,一张桌洞用来放抹布,另一张就是艾小铃的座位了,她的课桌表面坑坑洼洼,桌腿悠悠晃晃,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老校区继承下来的老古董。
斑驳的漆面上,还被人用小刀划出了“铃成本装逼”的字样,以及一个触目惊心的“贱”。
看到这种情况后,他们都沉默着不知说什么,教育厅的专员尤为尴尬,他不是第一次来找艾小铃了,但之前他以为艾小铃只是遭遇了网络暴力,所以前几次会面都约在了教师办公室,有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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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陪同,谈的是怎么让艾小铃专注学习和生活,远离网络隔绝伤害,但似乎适得其反了。
恰好课间操结束,学生们列队回到了教学楼内,走廊里重新喧闹起来,路潇几人赶在学生回来前退出了班级,站在一个不碍事的视线死角里给学生队列让路。
学生们并不认识这群陌生人,也不在乎,路过他们时照旧嘻嘻哈哈地聊着自己的事。
“她要是回来我也得弄死她,她都害我妈骂我了!”
“不怪老杨说她是贱人。”
“哈哈哈哈,听说你上周去她家道歉了,都给你吓哭了!”
“滚你妈的,你才哭了,我那是被他家恶心的,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艾小铃的家呀!”
“咿,我都要吐了。”
“呕呕……”
这群幼稚的孩子且说且笑着走进了艾小铃的班级。
课间操后还有十分钟整理时间,学生们各回各位,但老师们还在办公室里,此时楼下又蹬蹬跑上来几个孩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昂首挺胸的女同学,身边跟着几个昂首挺胸的男同学,这几个人“绑架”着一个满面焦急的少女,那少女一路走还一路回头,口中嘀咕着“我不要了!我重新交!”,可最后还是被小伙伴们推到了艾小铃班级的门口,恰好毗邻着路潇几个人。
这几位同学没有进门,只在教室门口和少女推推搡搡,不准她跑,适逢开例会回来的艾小铃班主任姗姗走来,那昂首挺胸的女同学立刻走过去叫了声杨老师。
“杨老师好,苏晓这学期转到我们班了,可她转班之前已经把班费交给您了,希望您能把她的班费退给她。”
杨老师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15班的班长吧?苏晓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女同学捅了捅旁边一个劲儿往回撤的少女:“那让苏晓自己和你说!”
苏晓似乎很怕这位杨老师,努力想要后退,却被同来的男同学夹着退不开,只能低头嚅嗫:“杨、杨老师……”
“唉,你以前不是这种抠抠搜搜的人啊,怎么转班之后就变成这样了?班费交到哪个班就在哪个班,你听谁说还有往回要的?再说现在班级运转半个月了,买这买那的,还哪里算得清,你这不给我添麻烦吗?早干嘛去了?”
杨老师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儿,敞开的教室里的同学们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声,便有人高声呐喊“穷逼”“几块钱还要啊”“怪不得老师把你赶走”,立刻引起一片哄堂大笑,杨老师眼风一扫,抬手敲了敲门,屋内顿时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很快又发出了窃窃的笑声,笑声达到顶点时不知谁喊了一句“活该你妈收破烂”。
苏晓的脸瞬间变红了。
男同学去把教室门拉上了,女同学则揽住苏晓的手臂让她站直脊梁。
“杨老师,学校要求每班成立班委,对每笔班费实时记账,班级里到底买了什么一查就清楚了。苏晓才转到我们班级半个月,时间并不算长,现在来向您结算班费刚刚好,我们学生的钱都是父母辛苦赚的,不能随便挥霍。”
女同学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两边都不肯让步,僵在那里,而后又一位老师从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来,见到这一幕,故作出横眉立目状,但语气却柔柔的:“好你们几个!都开始上课了,还跑到楼上来玩?”
几位同学猛地抬头,七嘴八舌解释:“老张,不是,张老师,我们是来替苏晓要班费的!”
张老师走到近前,对苏晓笑了笑:“这件事老师替你解决,你快回去上课吧!”
孩子们点了点头,拉着苏晓离开了。
其中偏有一个男同学,临走之前再次推开了艾小铃的教室门,把脑袋探进门里,指着刚才嘲笑苏晓母亲职业的人说:“你放学别上错车,当心被垃圾车当成垃圾收走了!”
而后男同学不等老师开口,立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追着伙伴们下了楼。
两位老师都没有理会这段小插曲,张老师也没有提班费的事情,她们相视一笑,各自掉头回了班级。
路潇看了眼旁边的州教育厅专员,亲眼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戏幕之后,他的脸色比锅底都黑。
专员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表情失控地问:“你们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安全局的人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的火`药味,感觉有人要倒霉了,连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好,恕不奉陪了。”
路潇几个人抽身离开,走到下一层楼时,正看见刚才那位张老师把苏晓叫到走廊里谈话,一边说,还一边塞给了她50块钱。
“我刚刚和杨老师谈好了,这是她退给你的班费,拿去给班长吧!你要是和原班级还有事情要沟通,一定先来告诉老师,不用害怕。”
路潇见状走近询问:“你是从艾小铃班里转下来的吗?”
张老师立刻挡在苏晓前面,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路潇自我介绍:“我们是警察,艾小铃离家出走了,我们正在找她,想跟这位同学了解一下艾同学在学校的情况。”
张老师看过他们的证件,又征求了苏晓的意见后,把几个人带到了一间空教室内坐下。
苏晓看了眼老师,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如实吐露。
“那个班里只有两种人算人——成绩好的和有钱的,所有学校活动和评奖选拔都是他们小圈子的事,我这种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一般的学生根本想都别想,小铃只是……太天真了,初一刚分班,她举手争取一个板报设计的机会,杨老师看见她举手突然噗嗤笑了,然后当着全班的面问她‘你怎么好意思举这个手呢?你妈在外面卖那么不容易,花钱送你来学校画画啦?’从那天开始,小铃就被贴上了虚荣、人品不好的标签,也成了所有同学释放恶意的垃圾桶。我家里是开废品回收点的,当然也属于班级底层,同病相怜,所以我俩关系还算可以,我妈看到小铃在网上火了之后,就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给她说了,我妈马上找学校给我转班了,但小铃爸妈都是那种特别特别憨厚的人,根本不会替她出头的。”
路潇叹了口气,她也上过学,当然听得懂这其中隐含的痛苦。
“那你知道艾小铃去哪儿了吗?”
“她跟我说过,她其实——”苏晓忽然顿住,一双眼睛谨慎地打量起路潇。
路潇见她犹豫,耐心解释:“你别担心,我们都是警察,只想帮她而已。”
苏晓攥紧拳头,恨恨地说:“你们答应我不能把这些发到网上去!那些营销号看见她眉毛上有颗痣就诊断她心理变态,看见出生日期就占卜她是丧门星,听到她说话口音就咬定她是反社会人格,我不要他们再知道小铃的任何事了!”
路潇郑重点头:“我答应你,至于你刚说的那些网络谣言,我们也会尽快处理掉。”
“那好吧……小玲爸妈怎么可能给她买手机呀?他们连课外书都不准小玲看。但小玲有一个网友,据说是做歌手的,那差不多就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他们俩有一个专门的手机用来联系,当天她手机被人抢走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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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才会传出那些聊天截屏,她平时把这个手机藏在学校后面栅栏的裂缝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找一找,但我不确定她离开学校前有没有把手机处理掉。”
苏晓把几个人带到了学校后身的监控死角,但裂隙中的手机已经不见了,好在苏晓还记得艾小铃与那人沟通的时间段,大多是在晚自习下课之后,每次通话时长约10分钟,他们可以根据通话规律排查附近信号塔转接过的通话记录,进一步缩小范围,筛选一些嫌疑人。
路潇他们跟苏晓和张老师道别,就此离开,正待走出校门,忽然听见广播里传出声音。
“所有班级暂停课程,自行复习,全体教职工立刻前往大礼堂开会,重复一遍——”
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第85章 琥珀拾芥(6)无底线的谦卑不能称作……
几人离开学校,立刻前往了通讯公司。
通讯公司很重视,当即分配了人手排查可疑号码,路潇站在一边看着工作人员整理通话记录,看到眼前数字乱飘,瞅什么都是12345,数着数着,站着都要睡过去了,她作为非专业人士,其实帮不上什么忙,挤在这儿除了给工作人员徒增压力毫无作用,赶快拉着米染溜了。
走进电梯之后,路潇还盯着电梯按钮多反应了一会儿,几乎快不认识按钮上的数字了。
时至傍晚,他们又去了一趟艾小铃家,见到了她的父母。
女儿离家出走之后,父母急得焦头烂额,双双请了假,顶着早秋烈阳骑着电动车满大街找人,从早找到晚,连口水都喝不上,今晚也是接到接洽人电话才专门赶回来的,要不然他们前半夜根本不可能回家。
中年男人的额头上还留有头盔勒出的印子,一边擦汗一边唉唉叹息:“我俩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供她吃供她喝,一夜夜不睡觉就盯着她学习,哪知道她还能做出那种丢人的事,可真是气死我了!这孩子居然还有脸离家出走!”
路潇看了眼桌面上的寻人启事,启事上的艾小铃只有十岁上下,可她明明已经读初三了,父母手机里竟然没有孩子近期的照片吗?虽然心中不解,但她还是先关心起了艾小铃的去向。
“我知道你们一定已经找遍这座城市了,那她平时有没有提过外地的朋友?”
“没有没有!“母亲也跟着埋怨,“这孩子性子特别孤,从初中起就整天哭丧着脸,跟死了爹妈一样,谁愿意和她交朋友啊?我们训了她好几次,以为她改好了,没想到现在又来这一出儿!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米染皱起眉,以她身为人“母”的体验,不能接受这种批评孩子的方式:“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父亲拧着眉头,笑容苦得发涩:“我们整天低三下四应付顾客我们不困难吗?她在学校里饿不着冻不着,她能有什么困难?”
他们正抱怨着,门铃突然响了,原来是艾小铃的班主任和几位同学结伴来慰问了,大约是下午教育厅的专员干了点什么,吓得他们连夜提着果篮和鲜花来探口风。
艾小铃的父母恭敬地把老师迎进来,口中又忍不住说自己女儿可比人家孩子差远了。
班主任热络地和艾小铃的父母打了招呼,然后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把一个红包交给了艾小铃的爸爸。
“小铃休学这段时间,同学们都特别想念她,知道她离家出走后着急坏了,非让我带他们来小铃家看看,您二位最近东跑西跑一定累坏了,我要上课走不开,只能干着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尽快找回小铃!”
艾爸爸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客套地和老师推攘着红包,老师把红包硬塞进艾爸爸兜里,然后给身后使了个眼色。
一位清秀少年立刻走到前面,对艾小铃的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已经眼角含泪,说话都带着哭腔,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都怪我,我当时只是和小铃开个玩笑,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不会介意的,没想到图片被有心之人传到了网上,还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想到网上那些人会那么坏!”
路潇耳尖,听出这正是下午在教室里嘲笑苏晓的声线,她看向艾小铃的父母,只见两人耷肩假笑着,没有表现出愤怒,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替艾小铃说话,果然,下一秒他们就痛快认下了对方的道歉,还希望小玲回来之后继续和他做朋友。
过犹不及,无底线的谦卑就不能称作美德了,而是自绝,用这种品格要求自己的父母,也会用这种品格要求孩子,所以老师和同学只消说一句“虚荣”,就打碎了艾小玲的全部尊严,她甚至不能跟父母求助,因为父母也站在敌人那一边。
她不愿再听,起身走进了艾小铃的房间。
房间不大,门锁是坏的,明明是少女的闺阁,却因为面北照不见阳光而有些阴冷,四面白墙不曾装饰,桌面与书架上空荡荡的,没有寻常孩子喜欢的零零碎碎,她坐向桌前那把没有靠背的圆凳上,随手拉出木桌下的杂物筐,里面挤满书籍和试卷,竟也没有任何摆件和文玩。*
就算路潇这种万里挑一的异类,上学时都有几个交好的同学,每年她过生日,只要不逢假期,总能收到几张贺卡或者小摆件、手工艺品、戒指发卡什么的,秦叙异和爸爸妈妈也常送些小惊喜逗她开心,时间久了,她的房间免不了和别的孩子一样被各种小玩意占据,七彩缤纷,幼稚可爱。
但艾小铃的卧室里什么都没有,是她不喜欢那些礼物,还是……从来就没有收到过?
路潇叹着气,拿起了艾小铃的语文作业。
这份作业的主题是介绍紫城历史,艾小铃选择的内容是紫城三大传说之一的转世判官。
转世判官其实是一个近代人物,此人姓郑,名叫郑邑,百年前山河动乱,他率领一队人马独占紫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当时江湖上有一些侠义之士见他不惯,想要替天行道,于是买通了将军府的看守,预备趁沐浴无人警备之时,来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这群侠客都是当时一顶一的高手,个个以一敌十,皆可飞梁上柱,他们提前在将军府内埋伏下,眼瞅着郑邑孤身一人走进了十方大小的浴室,便发出一声呼哨,齐齐从四面杀入,然而这群人却再也没有走出那间浴室。
走出来的人是郑邑。
他新沐过后,头发尚且滴着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接到消息的卫队赶来救驾,才从他们口中听说有一群刺客来刺杀自己了,却也只是轻蔑一笑,说道他们已经死了。
民间不解其意,纷纷私下传言,这位杀人如麻的军阀乃是阎王帐下的判官转世,此来人间,就是为了收人命的,只要阎王那边不给他销账,再厉害的刺客也杀他不得,而他看谁不顺眼根本不需动手,只消暗地里朝生死簿上一勾,那人就稀里糊涂的死了,这不,一群铁铮铮的英雄就把自己栽了进去。
从此以后,郑邑转世判官的名号便在民间流传开来,再经茶馆酒肆一番添油加醋,越发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至于那将军府邸、密宅深处,当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除了郑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路潇专心看着艾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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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的作业,身后门扉响了一声,不用回头,便感应到是冼云泽跟了进来,勾勾手指,他就走来跪坐在她身边,屈肘搭着她的膝盖,枕着头,然后用一根手指拉开了挡住她面庞的书页。
路潇放下书本,摸摸他的头:“好乖。”
冼云泽小声说:“我还是更喜欢我们的妈妈和爸爸。”
路潇笑笑,冼云泽的情绪既敏锐又敏感,自己都听不下去外面的胡言乱语,他一定更对那些人感到不适,不过他是神仙,没必要花精力钻研凡人的心理问题。
“叫上米米,我们走吧!”
她拉起冼云泽,正欲离开,忽然听见外面的人声吵了起来。
“还没找到女儿就谈原谅太早了吧?你们了解过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是米染的声音,看来某些神仙还是忍不住钻研起了人类的心理问题,“陌生人怎样评论你的家人你都无所谓吗?为什么不维护自己的孩子呢?”
路潇赶快出来喝住了想要争辩的老师和学生,倒不是担心米染吵不过他们,而是害怕米染话术上不占优势后转战法术,毕竟米染可没有什么“美德强迫症”,谁敢指责她粗鲁她真的会给对方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粗鲁,但那样保障科一定会就收尾问题恨上她们的。
路潇把米染带回酒店,这一夜暂且住下。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走向沙发,一声不响地躺在冼云泽的腿上,他就拿吹风机开始替她吹头发。
路潇闲闲地打开工作群,米染还在群里抱怨今天遇到的事情,但只有林川和凌阳弋在沟通,宁兮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林川还@了宁兮好几次,他也装作看不见,路潇心里哇哦了一声,心想宁兮出息了啊!
他是怎么忍住不理睬米染的?吞了一瓶安眠药强行让自己睡过去了?蛟是需要冬眠的吧?他一定是去冬眠了吧?
路潇向上伸手绕着冼云泽的头发,忧心忡忡地问:“要是副组和米米分了,咱俩应该跟谁啊?”
第二天,暴雨倾城,中午雨小了些,接洽人带着一份嫌疑人资料找了过来。
感谢通讯公司职员加班加点的努力,最终锁定了一个关键嫌疑人,该嫌疑人名下的手机卡在紫城中学附近激活,通话记录和艾小玲的通话习惯高度近似,更可疑的是,这张手机卡的通话对象居然是他自己的另一张手机卡。
嫌疑人的真实姓名叫做孔信,他根本不是什么歌手,也做不了歌手,他少年时因咽喉手术致喉返神经永久损伤,也就是不能发音,所以成了一名登记的言语障碍的人士,从职校毕业后,进入一家家具厂里打工,十年间苦练手艺,手作家具屡屡在全国展会上拿奖,同事说他已经攒够了钱,过了年便要独立开店,一切看上去都挺不错的。
但这位前途光明的小伙子,背地里却以歌手的身份与一个冒充探险家的少女做起了网友。
而且也孔信失踪了。
两个月前,大约就是艾小玲聊天记录被曝光的前几天,他与老板因工资问题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第二天也没有上班,老板猜测他是嫌弃这里待遇太低,所以连夜跑路了,所以没有报警,只把他的个人物品装起来等他自己来取。
工厂这段时间没有招新,所以孔信的单人宿舍也没有新住户,屋内仍维持着两月前的模样,干净整洁,任谁都不会往凶案上揣测,米染进去走了一圈,在浴室地漏上发现了骷髅蝶的鳞粉。
孔信和司奕的失踪地点都出现了骷髅蝶的鳞粉,那么艾小铃呢?她现在在哪里?
已知的三名失踪者分属于不同的性别、阶层、年龄,有着不同的社交圈和爱好,看起来根本毫无交集,唯一共同点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与现实生活毫无瓜葛的虚拟身份。
路潇猜测破解他们失踪之谜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虚拟身份。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们找到了孔信的手机。
孔信和司奕、艾小铃不同,他一人独居,不需要瞒着谁,也不需要躲着谁,所以没有定期清空手机的习惯。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带密码的奇怪APP,这点加密级别当然拦不住安全局的破解技术,他们很快恢复了APP中未被覆盖的缓存数据。
这是一个相当粗糙的像素点游戏,地图很大,有海洋有森林,有城市和地下城,但基本没有任何玩法,连注册角色的背景都要玩家自己长篇大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像素点上添加可触发文本,用来对游戏事物进行说明,几乎是一个纯文字游戏。
孔信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登陆了,本月一号的系统自动邮件还是未读状态,点开来,里面是3000系统点,可以转换成饥饿值、财富值、健康值等等,这些点数可以附于触发文本内,下一个点击文本的玩家就能提取这些系统点,应该是一种鼓励玩家互动的方式。
这个游戏没有盈利模式,也没有反作弊机制,更没有任何下载渠道,能不能流畅运行完全依靠玩家自觉维护,所以应该只是小圈子内的自娱自乐。
很巧,孔信在这个游戏内的人物设定就是一个歌手,他的角色喜欢写歌和唱歌,城市剧院里还有他的演唱会海报,点一下,会进入一个演唱会现场界面,能播放孔信精心自制的合成音歌曲,实话实说,歌曲并不优秀,但这个演唱会界面的每一个像素点上都有触发文本,文本叠加在一起,密密麻麻,全部是其他游戏玩家——不,应该说是听众们的热情赞美和鼓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司奕和艾小玲的是不是也有对应的游戏角色?
可惜游戏目前无法登陆,也就不能搜索用户,好像是游戏服务器那边出了问题。
但既然找到了服务器地址,安全局就能直接找出服务器的注册者,一个叫陶荃的男人。
第86章 琥珀拾芥(7)黄泉暴露狂
紫城金堆区警察局,一个老警察挂断电话,向对面椅子上玩手机的年轻警察招了招手。
“别玩儿了,市局让咱们下去接一个人。”
年轻警察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接谁啊?”
老警察看了眼记在掌心的文字:“一个叫陶荃的男的,34岁,住在黄金街那边儿,咱俩得去确认他的位置。”
两人拿起雨衣,结伴走出警察局,小警察抬头看了眼天空,夕阳藏在乌云之后,风里带着凉凉的水汽,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师父,还开车吗?黄金街那条路一下雨准得蓄水,别又跟上回似的趴路上。”
“上回趴路上还不是你瞎开?这回我开,我路熟。“
上了车,小警察还在埋怨:“我想不通哎,他们当年是怎么想出黄金街这个名字的?某种角度来说倒也贴切,那条街的路烂的啊,一不小心就容易踩一脚的‘黄金’。”
老警察一面把车带出停车位,一面给小警察讲解这座城市的往事。
“你别看黄金街现在穷的跟什么似的,几乎都没人住了,但那片儿过去也富过,早先那个地方叫做销金窟,但这个名字寓意不太好,后来才改叫黄金街的。”
小警察瞥了瞥嘴:“销金窟?开赌场的地方?”
“百八十年前,那片确实遍地酒楼赌场,但你想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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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金窟不是因为赌场而兴旺,正相反,因为那片早有一个销金窟的名号,所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为了应个彩头儿,才陆陆续续挑那片搞了起来。”
“哦?居然先有的这个名字?”
“你不是本地长大的,所以不知道,紫城有三门奇案——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销金窟的名字其实是打三门奇案里来的。当年转世判官坐镇紫城,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抢了老些的金银珠宝,光用马车拉就拉了三天三夜,你说说得有多少宝贝?一百年才多久啊,两三代人而已,但无论诛杀他的起义军,还是他的部下和后代,或者现代的考察队,竟然都没找到宝藏的蛛丝马迹,奇怪吧?民间传言,转世判官把他的宝贝藏到了一个凡人进不去的地方,那里面尽是银子铺成的河,黄金堆成的山,而他藏宝贝的这个密室就叫做销金窟,据说销金窟其实就在现在的黄金街这一片,所以这地方才得了这个名儿。”
小警察哼了一声:“起这名的人想钱想疯了吧?”
“是啊,结果这销金窟现在成了全市最穷的地方。”
小警察顿了顿,又发出感慨声:“话说回来,要是我能找到这批宝贝……”
“怎么样?”
“那必须上缴财政啊!”小警察这话接的都不带打奔儿的,他转头看向老警察,“你想怎么样?”
“你看看,咱们两个不心有灵犀了吗?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互视一眼,嘿嘿一笑。
他们贫嘴的功夫,警车已经来到了黄金街尽头的老城区。
这里是一大片毫无规划的私建平房,院墙交错,屋檐交叠,构建出迷宫一般的布局,如果不是熟悉这片儿的人,大概进来都走不出去,反正警车肯定是没法开了,两个警察只能下车步行。
他们头顶,延伸极广的沥青板和塑料凉棚完全屏蔽了天空,照不进一丝阳光,加之今天又是一个阴沉的雨天,胡同里黑得如同夜晚一样,他们只能拿出手电筒照明,两人穿过七扭八扭的街道,走着走着,小警察突然听见头顶滴答一响,抬头一看,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雨棚上,瓢泼大雨说下就下起来了,敲得雨棚上下打颤。
雨水顺着顶棚的排水管流进巷子里,灰尘漫漫的黄土路转眼成了泥浆路,越加不好走了。
他们原地卷起裤腿,舍出一双鞋去,趟着泥浆继续走向巷子深处。
当两位警察抵达陶荃家时,大雨都下冒烟了,只见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男人冒雨站在屋顶上,正拿着锤子和油毡纸修补着屋顶的缺漏。
老警察用手电照了照他,大声喊:“喂,你是陶荃吗?”
男人转回身,用手遮住眉毛搜寻起声音出处:“谁啊?”
“你先下来,警察找你。”
“啊?我可奉公守法了,警察找我干嘛?我没犯事啊?”
老警察用手电给他照着梯子:“下来吧,你要真犯事了,可就不止我们俩老弱病残来找你了。”
旁边的小警察一听这话不对啊,于是拿眼睛斜老警察——您老是老没有错,那弱病残说谁呢?
老警察踢了一脚正在表演口眼歪斜的小警察:“说你残就真残起来了,愣着干嘛?去帮忙扶一扶梯子呀!”
见小警察扶住了梯子,老警察又埋怨:“下雨天你爬那么高干嘛?不怕雷挨劈吗?”
陶荃且撤且答:“不修不行啊,我屋里的雨下的比外面还大了!我屋里有电器呢!”
他两脚一落地,回头对小警察说了声谢谢,然后突然盯着远处老警察愣住了。
“你后面是谁?”
老警察闻言回头,只见胡同之中,五米之外,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一个陌生人,可他清晰记得几秒之前那里还没有人呢!
此时大雨笼罩四野,一切都雾蒙蒙的,三米之外就看不真切了,老警察用手电晃过去,当即吓得摁住了枪套。
那东西虽然有着一副人形,但绝对不是人!
它身高两米有余,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银红色长袍,头、脖子、腰、大腿一般粗细,头顶上还飘着两簇幽幽的鬼火,将周围潋滟的水色都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绿,乍看上去像是一只戳进泥地里的红色高烛,重要的是,那件长袍的下摆逶迤拖地,偶然被风雨掀起时,能看见袍子底下根本没有脚!
“你是什么人?”
小警察试图问话的时候,旁边的老警察已经本能地判断出这是他生平未遇的危险,于是利索地掏枪上膛射出了子弹。
两声枪响之后,那东西摇都不摇一下,反而对他们展开了身上的长袍,只见它胸怀里露出了一种比夜更深的黑暗,其中幽光漂浮,仿佛是通向另一扇世界的大门。
“快跑!”小警察眼疾手快,一把拉开陶荃,叫那东西扑了个空,然后三人便向后门夺路狂奔。
怪物一击未中,又敛起长袍,重新化为了站立的人的模样,浮于泥水之上追逐而来,它头顶的两簇幽幽绿火随风跃动,恰如引路的冥灯。
老警察一面跑,一面拿出手机报告了这里的情况,他给指挥中心说到见鬼的时候,语气还有点不太自信,自己都感觉自己喝多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后面追他们的东西肯定不是人啊!
三个人借着地形优势,左绕右绕,好不容易把那奇怪的东西甩开了,可舒服了没一会儿,却又看见两簇幽幽绿火越靠越近,于是只能继续跑,就这么放风筝似的跑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实在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小警察大口喘着气,匪夷所思地问陶荃:“那是什么玩意儿?你是什么人啊?”
陶荃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那东西不是你们带过来的吗?”
小警察连连摆手:“我发誓我家没这种亲戚。”
老警察检查了一下配枪,还有14发子弹,于是当幽幽绿火再次靠近的时候,他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对着那怪物射空了手里的弹夹,然而结果与上次一样,子弹根本伤不到它。
这次小警察边跑边质疑老警察:“你拿的假枪吧?子弹根本没用啊!”
“那我还能怎么办?要不你去给它念念咒?”
“我不会念咒,你会吗?”
“我也不会啊!哎,听说那东西怕童子尿,你还是童子吗?”
“我去年结的婚你忘了?你是童子吗?”
“你傻啊,我外孙女都三岁了!”
三个人在黄金街溜了好几圈,把那怪物都给溜熟了,再想绕它,它都会抄近路堵人了。
老警察抽空对小警察说:“上面叫咱俩找到这个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事儿,那东西肯定是冲他来的,你听我的,我和他把怪物引走,你马上开车回去叫支援。”
小警察别有一种道理:“就你这土埋半截的老胳膊老腿儿,可别跟我争了,你看你都跑得伸舌头了,听我的,我跟他把那东西引走,你去开车,你车技好。”
性命攸关,谁带着陶荃就相当于谁去找死,他们俩都想把对方支去安全的地方,推让一番后,老警察忽然想出了主意,对小警察说:“我去开车,你想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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