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70章(1 / 2)
许昭明将那支嵌着银针的钢笔轻轻搁在案上,窗外风铃仍在响,像是从十年前那个清晨一直延续到今晨的回音。她起身推开窗,晨雾尚未散尽,远处山峦如墨线勾勒,新修的织魂大道蜿蜒而过,两旁已立起十几座女子学堂的旗幡。一辆挂着“流动巡讲”木牌的牛车正缓缓驶来,车上坐着几位穿灰布制服的女讲师,怀里抱着盲文《女律》与针线包。
她望着那辆牛车,忽然想起母亲当年递状子那天,也是这般晨光微露,石板路上脚步声踏碎了沉默。十年了,她不再是躲在课本后偷藏银针的小女孩,而是手握法典、能为千万女子开口说话的人。可每当风铃响起,她仍会下意识摸一摸袖口??那里常年缝着一小块红布,是当年母亲绣鞋垫时剪下的边角料,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个“不”字。
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助理小陈探头进来:“检察官,X-2036案的卷宗已全部调齐,拐卖链上游的三名官吏今日提审,请您定夺讯问顺序。”
“先见最年轻的那个。”许昭明坐回桌前,翻开案卷,“叫李承恩,二十三岁,县衙文书房抄录员,家中三代清白。这种人最容易动摇,也最容易说出真相。”
小陈迟疑了一下:“但他供词里说……他只是‘照例登记’,并不知那些女子是被绑来的。”
“那就问他,登记时有没有核对指纹?有没有查验婚书原件?有没有见过她们眼泪流干的样子?”许昭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果他说没有,那就再问一句:你抄过的每一页纸,是不是都沾过别人的血?”
小陈低头记下,转身欲走,又被唤住。
“等等。”许昭明从抽屉取出一枚铜质徽章,递给小陈,“把这个别在他审讯室的墙上。告诉他,这是今年‘平民勇气奖’的复制品,得主是我娘。她当年敢递和离状,不是为了当英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他现在要做的选择,也不必当烈士,只要不说‘算了’就行。”
小陈郑重接过,退出去时脚步轻了许多。
许昭明独自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那是她亲手绘制的“针路图”,红线密布,串联起全国九千多个曾举行共绣仪式的村落。其中西南一角格外明亮??她的家乡,如今已是“信用绣票”试点示范区,村妇可用绣工兑换教育券、医疗配额甚至小额信贷。而北方边境的一些黑点仍未点亮,比如林小满所在的寒榆镇,至今未通驿道,更无巡学使驻点。
她正凝神思索,门外又响起急促脚步声。一名年轻女警快步进来,脸色发白:“检察官,北境急报!寒榆镇昨夜发生暴动,一群被囚禁的妇女炸毁了地下窑场,带头的是个跛脚少女,自称林小满。当地守备军已封锁全镇,宣称要以‘聚众谋逆’罪处决首犯。”
许昭明猛地站起,椅子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把程巡学使请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启动‘针光应急通道’,我要直连议政院司法监察司!还有,调出林小满的所有背景资料,特别是她近三年参与共绣活动的记录!”
女警领命而去,许昭明双手撑在桌上,呼吸急促。林小满……那个在柴房用铅笔写下“我不想死”的孩子,竟真的举起了火把。她闭上眼,仿佛看见十年前梦境中的雪原再次浮现,无数女子列队走来,这一次,她们手中的银针不再发光,而是燃烧着火焰。
不到半个时辰,程巡学使 arrives,鬓角已染霜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她带来一份加密档案:“小满自八岁起连续七年参加共绣,虽因残疾常被排斥,但她坚持每一针都由自己完成。去年冬天,她在一幅《千目图》角落绣了一只独眼乌鸦,旁边注字:‘我看得到,所以不能装瞎。’”
许昭明喉头一紧。
“这不是暴动。”她缓缓开口,“这是觉醒。她们烧的不是窑场,是枷锁。若朝廷以叛乱论罪,等于否定了《女律》赋予每个人的自救权。”
程巡学使点头:“我已经电告柳副院长,请求派遣特别观察团介入。但关键在于,必须有人亲赴寒榆镇,在军队动手前取得第一手证词。否则,等尸体埋进雪地,再多的道理也唤不回公义。”
“我去。”许昭明抓起大衣就往外走。
“你疯了?”程巡学使拦住她,“你现在是首席检察官,不是街头执针者!那边兵权在握,一旦冲突升级,你可能再也回不来!”
“正因为我现在是检察官,才必须去。”许昭明直视她的眼睛,“法律若只存在于文书里,那它就是死的。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国家派来的最高女官,敢站在镣铐女子身边说??你们没错,错的是锁链。”
程巡学使沉默良久,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轻轻插在许昭明衣领内侧:“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她说,真正的巡行者,不怕死,只怕失语。去吧,我替你压住后方。”
三日后,许昭明抵达寒榆镇外十里驿站。风雪封山,道路断绝,唯有她一行五人骑马前行。远远望去,小镇笼罩在灰蒙蒙的烟雾中,城墙高筑,岗哨林立。她们刚靠近东门,便被士兵围住。
“停!此地戒严,闲人不得入内!”
许昭明摘下斗篷兜帽,亮出检察官令牌:“我是西南巡回法庭许昭明,持议政院特许令状,前来调查非法拘禁及暴力镇压案。请立即开放通行。”
带队军官皱眉打量她片刻,冷笑道:“女人也敢查军务?你知道里面关的是什么人吗?全是不肯嫁人的疯婆子,煽动奴婢造反,还杀了管事!”
“杀人一事尚待核实。”许昭明不动声色,“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根据《女律》第四章第七条,任何未经审判的羁押均属违法。若你们继续封锁消息、阻止司法介入,届时追究起来,不止是你,整个守备体系都将承担连带责任。”
军官脸色变了变,终究不敢擅专,派人飞报城内主将。
等待期间,许昭明蹲在雪地里,翻阅随身携带的《婚姻自治法》抄本。一名随行书记员忍不住问:“大人,真能救出她们吗?听说那些女人已经被打得站不起来了。”
“能。”许昭明合上书,“因为她们已经做了最难的事??从‘认命’变成‘不服’。只要心还没死,我们就还有机会。”
正午时分,城门吱呀开启。一名副将模样的男子策马而出,面沉如水:“许检察官,主将同意放行,但有三个条件:一、不准接触嫌犯;二、不准记录口供;三、不准带走任何物品。”
许昭明冷笑:“那你回去告诉主将,我也有三个回应:第一,我将以‘妨碍司法’罪名当场立案;第二,我将向全国发布紧急通报,标题拟为《寒榆镇的黑夜比雪还冷》;第三,我会亲自写信给柳昭宁大人,请她考虑是否启动‘针光军事干预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