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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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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相信

盆栽落在凌无咎手中,并未如同江跃鲤所想那般趾高气昂。

它满头的叶子都在轻颤,叶片蜷缩,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仿佛被掐住喉咙的濒死雀鸟。

它与凌无咎相处数千年,怎会不了解他。

他眉眼看似云淡风轻,却暗藏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之怒,那双幽深黑眸,沉郁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得令人心悸。

自从千年前他入了魔后,它便无比畏惧他。

对于九霄天宗而言,它自然是至宝,但对这个疯子而言,却是可以随时毁掉的灵植。

千年前那个夜晚,它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枝叶仍会止不住地颤抖。

作为天地间罕见的圣物,它曾受万人膜拜。

在九重楼顶的灵圃中,它躯干挺拔如松,高达一人有余,每一片叶子都被仙娥悉心照料,根系深扎在灵气氤氲的灵土中。

可那一夜,它的世界天翻地覆。

缠满魔气的手指纤长,用力握在它枝干上,不顾它的哭喊求饶,用力往上拔。

它的根系被一根根扯断,最后惨烈地脱离了灵土。

它被砸向烛火,倒地的烛火一改温和,猛然化作狰狞的火蛇,朝他卷袭而来,贪婪地舔舐着它的枝叶。

作为新鲜灵植,它本不该畏惧凡火,可那火焰中掺杂了某种力量,让它无法抵抗。

透过扭曲的热浪,它看见凌无咎俯视着它,居高临下面容上,跳动的火光投下了诡谲的阴影,那双眼眸静到极致。

后来,不知他想到什么,不顾大火的舔舐,直接徒手伸来,摘下了它烧得奄奄的一截残枝,约莫巴掌大。

残枝被随意插进一个粗陋的陶盆。

千年来,它靠着偶尔施舍养料苟延残喘,好不容易才长成如今这般大小。

它比谁都清楚,他若是动怒,绝对会再放一把火,将它烧得灰飞烟灭。

凌无咎得信赶来,袁珍宝和重折陌帮不上忙,便出了门,等在院中树下。

月光如霜,洒落庭院,地砖上映出两道拉长的影子。

“这一次,你救下她了。”

重折陌声音极轻,几乎要融在月光里。

袁珍宝低声:“嗯。”

她抬手摸向怀里,才触碰到放在怀中的信,便被一道开门声打断。

木门洞开,凌无咎的身影逆着烛光出现。

两人都有些惊讶。

从进屋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蛊毒竟解得如此快?

袁珍宝急急往前迈去,重折陌跟在身后。

袁珍宝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就被眼前景象噎在了喉咙里。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见凌无咎手中之物。

是一株被捏着嫩茎,提在半空的灵植,枝条细弱,在他指间可怜地弯折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啪”地断开。

“这……!”重折陌的右手无意识地往前探了探,又僵在半空。

他是近距离见过肉息果的,这样的圣物,他又怎会认不出。

袁珍宝见他的反应,也立即反应过来。

两人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惶恐与困惑。

这宝物宗内珍重至极,云生道君居然这样随意地对待,如同拎垃圾一般。

凌无咎面色平静,左手提着颤巍巍的灵植,右手拇指在左手腕一划。

鲜血顿时涌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顺着手腕,掌心,枝丫,浸透了整株颤抖的灵植。

“接着。”

随着这声漫不经心的吩咐,那株圣物朝重折陌抛来,沿路滴落星点血迹。

重折陌连忙伸手,接住了肉息果,手上传来粘腻感,是溢出花盆的鲜血。

屋内。

江跃鲤盘膝而坐,镇定自若地调整着呼吸,作为元婴修士,调动体内灵力压制蛊毒,对她而言并非做不到。

但她试了试,发现蛊虫正发狂挣扎,肉息果的灵力也才开始释放,只能先咬着牙等。

渐渐的,浮现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像有一把利刃,缓慢、不断地靠近额心。

她细细感受着微妙变化。

就是现在。

就在她即将动手时,一股清凉又沉稳的灵力,忽然从手腕涌入。

那力量来得精准,如柔和又霸道的涓涓细流,瞬间便遍布紧绷的经脉。

她愕然抬眸。

凌无咎俯身靠近,逆着光,面容陷入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江跃鲤极度疲惫,既然有人接手,她便任由自己放松。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前一黑,她便脱力倒了下去。

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一个带着凉气的怀抱,和他及时环住她的手臂。

岿然,有力,像是一处可以安心坠落的地方。

肉息果的花盆早已碎裂,只剩一半,还黏糊糊地浸满了鲜血。

袁珍宝小心翼翼捧着,在树下石桌旁等待,满面肃穆,姿态紧张。

谁能想到,宗门上下明争暗斗的圣物,就这样轻飘飘地,便落到了他们手里。

重折陌衣袂翻飞,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花盆,自廊下转角处出现,快步走来。

两人周到细致地将灵植重新栽好。

重折陌从容地拍着手上的土,抱着栽好的肉息果,淡淡道:“我给你安排个住处。”

袁珍宝却站着没动。

“还有事?”

重折陌转头看她。

袁珍宝深吸一口气,手再次伸进怀里,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重折陌的目光往下,触及信封上字迹时,瞬间凝固。

他很快垂下眼帘,掩去那一瞬的失态,可抱着肉息果的指节,却不受控制地用了力。

“这是……柳师姐托我转交的。”袁珍宝声音很轻,甚至比一旁的落叶还轻,“她在出事前就写好了。”

重折陌颔首,接过信,拇指顿了下,还是忍不住,轻轻抚过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月光自头顶落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眼角似有微光闪动。

“多谢。”

袁珍宝以为会看到他的眼泪,可当他抬眼时,那双眸子依旧平静,像一潭死水。

不过她已经不憎恨了。

当时柳师姐把信交给她时,她说,若是他过得好,便不要打扰,若是过得不好……再帮她将信交由他。

时光流转,她看着重折陌步步高升,权势日盛。

他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眉宇间,却始终凝着那副令人憎恶的平静神色,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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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根本牵动不得他的半分心绪。

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取出那封泛黄的信,总忍不住想,究竟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在知道一切后,还能保持这般无动于衷的冷漠。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袁珍宝问。

重折陌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眼底平静无波:“知道,但我不能让情绪,影响该做的事。”

“你一直都知道我手上有……”

“是。”

“你们两个……真的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重折陌的嗓音低沉而平静:“我知道在那段时日,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也是你,一直陪着她。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袁珍宝一怔,她早该想到的。

当年重折陌曾想方设法,要带她离开青鸾宫,却被她断然拒绝。

后来她做的每一件事,背后似乎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周旋。

这也是为什么甄仰围明明百般不愿,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放她去栖梦崖的原因之一。

重折陌说完,转身离去,出到门外,突然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

“如果我说……”月光温柔,为他披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我是为了她,才走上修炼这条路的,至今依旧,你们会相信吗?”-

次日清晨。

江跃鲤缓缓睁开眼睛,首先便是内视经脉,灵力在体内游走数周,但找不到蛊虫的踪迹。

和上一次一样。

这蛊虫肯定没这么简单就能除掉。

伪百科全书中,有提到过魔域。

魔域分为七重天地,第一重与人世接壤,越往深处,魔气越浓、

据说以前的魔尊就住在最里面那层,一千年前,被正道端了老窝,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要找魔域倒是不难,问题是……

她转头看了眼房门。

按照凌无咎极端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撞开。

安霞霞一个踉跄扑了进来,被门槛绊倒,倒在地上。

“哎哟!”她揉着膝盖,疼得直咧嘴。

袁珍宝在后方,连忙上前扶住她:“安霞霞,你怎么走个路都能摔跤!”

“我这不是着急嘛……”

安霞霞挠了挠头,抬头看见床上的江跃鲤,眼睛一亮:“你醒啦!”

袁珍宝快步走到床边,将一个灰棕色的储物袋塞进江跃鲤手里:“你的储物袋我打不开。”

说着又掏出另一个储物袋,一边哗啦啦倒出一大堆东西,一边说道:

“你打开你的储物袋,把这些都装进去,出门了也记得按时吃饭。”

女主不好意思反驳她,以她的修为,可以辟谷了,她只是嘴馋……

转眼间,房间里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食,全都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等等,”江跃鲤心有所感,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按住袁珍宝忙碌的手,“我要去哪?”

安霞霞在一旁吃灵食:“听说你身上中了魔域的蛊,需要去一趟,找法子完全根除。”

江跃鲤心跳愈发明显:“谁说的?”

“除了云生道君,谁还有那么大能耐,光明正大去魔域老巢啊。”袁珍宝边说边往江跃鲤嘴里塞了块蜜饯,“快!别发呆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江跃鲤在袁珍宝的“威逼利诱”,以及监视下,乖乖将所有的灵食,都放进了储物袋中。

收拾妥当,几人一起出门。

袁珍宝絮絮叨叨,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反抗之下,必有更强的镇压。

江跃鲤一向很相信,以及钦佩袁珍宝泼辣的那一面,不敢反驳,只一味地点头答应。

还低下头,任由她扣上一顶素白轻纱帷帽,遮住面容。

当她们转过院门,看到树下那道身影时,三人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凌无咎侧立于树下,一袭深黑宽袍,质地厚重,宽大的兜帽坠在颈后。侧脸瓷白如玉,棱角分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就在两人准备启程之际,重折陌匆匆赶来。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肉息果已交回宗内,请放心,我们会细心照料。”

江跃鲤怔忡一瞬,看向凌无咎。

她有些心疼那肉息果,原来被放弃的是它,不是她-

两人通过传送法器,直接传送到了人魔交接的一个城池。

出发前,江跃鲤听闻此镇名为“蛇鼠镇”,又是与魔接壤之地,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迎接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

可从传送法器出来后,她傻眼了。

这个地方繁荣得出乎意料。

两侧暗黑阁楼林立,椒泥涂墙,大红灯笼高低错落,璀璨夺目得一眼望不到头。

每隔一两幢楼,便有一座娼馆,香云缭绕,薄纱缭绕。门前弥漫着暧昧的胭脂色光影,柔若薄纱,与阁中飘出的琵琶声纠缠不清,混着女子吃吃的笑声,散入长街的夜色里。

美人云髻斜堕,倚着描金柱子,香肩半露,腰身如蛇般扭动。

路上大多都是面目不慎清晰的行人,戴面具的,戴斗笠的,轻纱覆面的,各式掩面手段应有尽有。

行人来来往往,或独身,或三两成群往娼馆里钻,美人堆出十二分笑意迎上去。

于此同时,一侧巷内传来拳脚闷响,求饶痛呼,却无人在意。

繁华之下,处处都是噬人的危险,但寻欢作乐的人从来不少。

两人

经过一家娼馆,楼上轩窗半开,有穿杏红衫子的姑娘,探出半截雪白的膀子,往下掷了一张柔软帕子。

恰好落入江跃鲤手中。

一阵沁人心肺、让人流连忘返的香气扑鼻,江跃鲤正想细闻,却被一把抽走,仍在了地上。

她看向凌无咎,有些不明所以。

凌无咎道:“帕子有东西。”

这句话让她警惕起来,再想起刚刚的松懈,真是鬼迷心窍。

她抬头看去,瞧见窗内伸出青葱玉指,勾着条海棠红的汗巾子,飘飘荡荡垂下来。

艳色如毒,浓烈美感扑面而来,江跃鲤睫毛轻颤,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忽地眼前一黑,熟悉的植物性气息包裹而来。

沉郁,凌冽,翠绿欲滴。

脑中一瞬变得清明,像胶着停止的机器忽地开始灵活运转一般,她猛地回过神来,这里大概是有些迷人心智的气味。

江跃鲤被裹在凌无咎黑袍中,抬眼,透过帷帽薄纱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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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颌线锋利,喉结滚动,声线冷淡:“既然喜欢,要不上去玩玩?”

很少听过他这样夹枪带棒地讲话,江跃鲤红唇一张,话还未出口,便被凌无咎打断了。

“若是你敢说要上去,我就把你独自一人仍这。”

这都能预判!

江跃鲤嘴巴一闭,识时务者为俊杰。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她还是开口了,不过只是提出心中疑问。

“你似乎很喜欢这件大袍子?”

第一次见他,他便穿着这件沉重的宽袍。

宽袍是纯黑色的,带着宽大的兜帽,几乎可以掩去他整个人的身影,只不过衬得他像夜行的鬼,沉郁、压迫。

凌无咎道:“这是魇氅,可掩去我身上的气息。”

江跃鲤感叹:“那真是一件不错的宝物。”

这位爷跟唐僧似的,去哪里都有人觊觎,有这样一件魇氅,可以省去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凌无咎淡淡道:“所以接下来,需低调行事,我不能露出气息。”

江跃鲤顿觉不妙:“那如果遇上坏人的话,要怎么办?”

闻言,凌无咎停下脚步。

就近那座娼馆的美人腰身款摆,娇笑地凑上前来,涂着鲜红丹蔻的手眼看着,就要挽上凌无咎胳膊。

凌无咎扭头,威压直朝那美人而去,她动作一顿,美目惊恐地瞪大,随后,又见对方并无继续发难意思,脂面堆笑,又柔柔得退了回去。

江跃鲤探过头去,并未见到那一幕,问道:“怎么了?”

“无事,若是遇上贼人,”凌无咎停顿片刻,接着道:“你保护我便得了。”

江跃鲤:啊?!

说你像唐僧,不是让你当唐僧!

第72章 第72章夫妻局

街上人潮汹涌,脚步声、呵斥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混作一团。

江跃鲤从凌无咎魇氅中探出白皙的手,收拢眼前岔开的轻纱,又往上抬,撑住逐渐歪斜的帷帽。

“我快戴不稳这帷帽了。”

平日她待在凌无咎怀里的这个位置,多半是在半空御风而行,还算舒适。

可如今在脚踏实地地相携而行,反而显得束手束脚起来。

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不合适的容器,走一步撞一下,连脚步都乱了。

帷帽也遭了殃,在凌无咎的肩膀和她的发髻之间,来回挤压,歪斜得几乎要当场罢工,掉下来。

凌无咎低头瞥她一眼,帷帽拱起的轻纱,恰好滑过他颈侧,薄如蝉翼的料子蹭得皮肤发痒。

他下意识抬手一拂,朝着帷帽边缘一压,使得那不稳的帷帽又歪了几分。

“你!”江跃鲤抬头抗议。

隔着乳白轻纱,依稀可见她的杏眸微睁,眼尾因恼意,泛起一抹薄红,几乎气到咬牙切齿。

于是他又恶意的扯了一下纱缘。

江跃鲤猛地刹住脚步,又抽出一个手,双手牢牢扒住帽沿。

这人怎么那么幼稚!

说好的低调行事呢,轮到她担任起保护队伍职责,就开始撒欢子放肆了是吧。

凌无咎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混在嘈杂人声里,却清晰地掠过她耳畔。

江跃鲤狐疑地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兜帽沉沉压下,从她的角度看去,却未遮住他双眼。

眼眸在满街的灯笼下,流转着暖橙色的光泽,眼尾微微上挑。

他大概心情有所好转,那日试探的不欢,已然散去。

现下她怀疑他在利用美色,让她原谅他刚刚的恶作剧。

毋庸置疑,她很吃这一套。

要命!

真是美色误人!

江跃鲤不再纠结他的恶作剧,稍一挣动,轻易便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刚抬手要整理歪斜的帷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来,她见状,心安理得地垂下手,端正站好。

凌无咎低头时,几缕墨发垂落,柔润绸缎似的,落在她眼前。

他先是扶正了帽檐,又自轻纱底下,探进手来。

动作慢条斯理,解开她下颌的绳结后,修长的手指翻动,重新绑一个新结。

手指触感冰凉,偶尔擦过颈间肌肤,惹得她梗直了脖子。

江跃鲤神思发散,回想起他昨晚的异样。

他执着于在她这里得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答案,又不乐意她用谎言哄他。

他想了许多办法,她温声细语,态度柔和,心底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压下情绪,又觉得不甘心。

他便故意让她发现他的不满,故意冷落她,忽视她。

可看着她的疼,她的难受,她的苦苦支撑,他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帮了她。

如今他气消了,又恢复了纵容的状态。

也不知他与他自己达成了什么样的和解。

正出神间,忽的一阵风掠过,帷帽轻纱被掀起一角。

就借着这一瞬的缝隙,江跃鲤瞧见一个蓑衣人,正从凌无咎身后擦肩而过。

那人身量极高,斗笠压得极低,粗粝的蓑衣下,隐约可见一把乌木鞘长剑。

他步履沉稳,又轻又稳,身形如行云流水,显然不是寻常路人。

就在与凌无咎错身之际,那人握剑的手抬起,剑柄轻轻朝斗笠边缘轻轻一顶。竹编的斗笠微微掀起,露出精光内敛的独眼。

左眼紧闭,扭曲疤痕斜斜划过,右眼泛青,眼神锐利如刀,在凌无咎背后短暂停留,又透过轻纱缝隙与江跃鲤四目相对。

只一瞬,江跃鲤便觉脊背发凉。

那目光里探究,算计,贪婪,像猎户打猎时发现了猎物。

蓑衣人旋即压低斗笠,脚步未停,快速融入人群中。

江跃鲤一看,就知道那人不是简单货色。

她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凌无咎帮她把绑好帷帽,还不忘将掌心覆上她腮边,又缓又轻的抚下,心满意足地揩了把油。

在他将手抽开时,江跃鲤指尖一紧,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两人目光相接。

江跃鲤能看到那人不善的目光,凌无咎作为漩涡中心,自然也有所察觉。

可他的眼中却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的反应并不奇怪。

自打记事起,凌无咎便活在各方势力觊觎的目光中。

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贪婪的算计,阴毒的谋算,早就像影子般如影随形。

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

江跃鲤:……压力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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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多作停留,沿着繁华长街,又行了一段。

最终停在一家挂着“云来客”匾额的客栈前。

客栈七八层高,黑墙黛瓦,檐下悬着的红纱灯笼,红幔飘摇,显得有些阴森。

与周遭那些挂着艳俗彩绸的娼馆、门庭若市的赌坊相比,相对而言,还算正常。

像是一堆歪瓜裂枣里,突然冒出个正经人。

全靠同行衬托。

“就这儿吧。”凌无咎抬手,拂开垂落的红幔,江跃鲤低头迈入客栈。

客栈大堂里冷冷清清,用膳区只摆着四五张桌子。

当下,就

一桌上坐了人,两个江湖客安静地喝着闷酒。

看来这客栈生意大多都在住店上。

入门左侧,一名女子端站于客栈柜台后,一袭黑色劲装,一支乌木发簪坠着一块黑玉,斜插在发髻上,不见丝毫摇动。

她一双眼睛细长,微微挑起,眼瞳黝黑无神,面容苍白,连唇色也是淡淡的珊瑚粉,一黑一白在她身上十分分明。

是一个活人微死的打工人。

两人刚走近,那姑娘浑身未动,只是淡唇轻启,声音清冷:“夫妻?”

江跃鲤还未否定,身侧的凌无咎便抢先一步回答。

“是。”

江跃鲤:在外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也行吧。

女子漆黑眼眸凉凉扫过两人,道:“供上房一间。”

她伸出手指,指甲是哑光的黑色,点了几下柜台上的纸张。

那纸张白底黑色,字体强硬端正,和她给人的感觉相差仿佛。

江跃鲤看清上面报价后,倒吸一口凉气。

三块上品灵石!

这价钱够在普通客栈住上大半个月了。

可话又说回来,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能找到这么间还算正常的落脚处,也不容易。

凌无咎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三块上品灵石,将其放在女子摊开的掌心上。

那涂着黑色指甲的手指收拢,灵石相撞,响起轻微的咔咔声。

女子转出其中一块,捏出在指尖,对着柜台旁的灯笼。

昏黄的灯光透过灵石,在她眼周投下斑驳光影,她细长的眉眼平静,似乎在确认灵石的成色。

半晌,她头也不回,朝后挥了挥手,喊了一声。

“阿福。”

布帘掀动,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小二,自后堂快步走出。

他腰间系着条洗得发白的汗巾,提起搁在柜台一侧的油纸灯笼,光在他脚下晕开一圈。

“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小二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二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两人跟着小二刚走出几步,小二刚踏上楼梯。

“两位客人。”柜台后的女子突然出声,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小二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江跃鲤也跟着转身,看那女子。

那女子依旧端站在柜台后,像一幅黑白色的水墨画。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门外,那里空无一物,接着视线又落回两人身上,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江跃鲤眉头跳了跳,那道隐约的气息,在女子提醒后,陡然消散。

“多谢。”江跃鲤微微颔首,同时借着转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往凌无咎身边靠了半步。

两人跟着店小二缓步走上三楼。

整层楼静得出奇,仅有脚下陈旧的木地板,不时发出突兀的“咯吱”声。

店小二脚步很轻,随着步伐,手中灯笼轻轻摇晃,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

一路经过的房门,有的挂着灯笼,有的漆黑一片。

走到尽头处,店小二踮起脚尖,将灯笼挂在门侧的铜钩上。

灯笼猛地一晃,随后又沉寂下来,连烛火都不再跳动。

“两位客官有事随时招呼。”小二躬身行礼,指着灯笼,道:“摇动灯笼便可。”

江跃鲤顺着他的话头,看向灯笼,灯笼纸面上暗纹蜿蜒,不是寻常的花鸟图案,而是一道道朱砂绘就的咒术符文。

“好,多谢。”

店小二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走廊重新陷入死寂。

凌无咎的手搭在门板上,从容地推开门。

再之后,他却也没了动作。

江跃鲤站在凌无咎身后,视线被遮挡,不明情况。

“怎么了?”她问。

凌无咎没有回答,只是脊背明显僵了一下。

他向来只有两种极端,要么是暴风骤雨般的狠戾,要么是古井无波般的沉静。

此时此刻,他居然僵在原地。

这反应,极大地勾起了江跃鲤的好奇心。

“这客栈有什么不对吗?”她再次问道。

凌无咎低低“嗯”了一声,侧身让开。

粉色的纱幔像潮水般涌入视野。

江跃鲤猛然瞪大眼睛,反应比凌无咎还夸张,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一张圆形大床搁在正中央,锦被艳丽,上头还撒着可疑的黑色花瓣。

正上方屋顶上有一铜钩,轻薄的粉色纱帐无风自动,飘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两人双双站在房外,呆愣了好半晌,才进门-

一刻钟后,江跃鲤砰地摔门而出。

她一手叉腰,一手狠狠摇晃着门侧铜钩上的灯笼。

烛火被晃得东倒西歪,她的影子在墙上忽左忽右地飞,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气死我了……”她咬牙切齿地嘟囔着,正要再摇。

一阵阴风掠过颈后。

江跃鲤转身,猛地看见黑暗中,浮现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眉眼狭长上挑,毫无血色,在摇曳的烛光下面无表情,光影在她脸上晃动。

江跃鲤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力道一重,差点把灯笼扯下来。

这姐们哪儿冒出来的?

跟鬼似的,太吓人了。

来人正是柜台后那位女子。

她娇小的身子裹在一袭黑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张惨白的脸浮在夜色中,乍一看,有点像飘在半空的纸人。

“有何事?”女子言简意赅地问道。

江跃鲤一脸怒火,仿佛刚刚被气极了,正强压着心头火气。

她脆声道:“我要再开一间房。”

黑衣女子微眯眼眸,一眨不眨,半晌才幽幽开口。

“收尸费,一百上品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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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跃鲤:?

“运尸至凡界,五百。”

江跃鲤:??

“送尸回宗门,一千。”她补充道,“包防腐处理。”

江跃鲤嘴角抽了抽:“……那个,你们这里规定,夫妻分房而睡,要处死?”

“不。”女子突然扯出个营业式微笑,在烛光下,更加惊悚了,“只是温馨提醒本店的附加服务。”

江跃鲤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道:“我谢谢你啊,你家的服务还挺贴心的。”

女子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话。

江跃鲤转头,目光扫向一旁的房间,房门隐在阴影里。

门侧的铜钩空荡荡,蹭上隔壁灯笼的光,映出金属质地的冷光。

显然无人入住。

“我要这间可以吗?”她指向那扇黑漆木门。

女子黑眼珠子随着她手指,转向那间房:“可以。”

说罢突然探出半个身子,黑纱袖口垂在栏杆外,她朝楼下幽幽唤道:“阿福,提灯,开房。”

声音很轻,却在空荡的客栈里荡出回响。

楼下传来店小二的应答:“来了!”

一切安排妥当,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的月光似乎带了点粉色,自窗外投入,在两人之间投下淡绯色光影。

除了这点月色,四周很暗,两人面对面,一言不发,颇为尴尬。

江跃鲤随意找了个话题:“最近……生意还挺不错的哈。”

她嗓音干巴,走廊空荡,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女子面无表情:“嗯。”

话题终结,气氛再度凝固。

江跃鲤见她还挺愿意与自己搭话,于是大胆了起来。

“你们客栈的装修,挺有特色的。”

“来这儿的,”女子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回答语气,“不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样的装潢,生意才做得起来。”

“所以你们尝试过正常,呃……就是那种普通乏味的装修?”

“是。”

“生意不好?”

“不好。”

江跃鲤胆子愈发肥了起来:“你在这儿开店多久了?”

女子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三十年。”

三十年?!

江跃鲤瞳孔地震。

这看着比她还小好几岁的小姑娘……啊不,阿姨?!

转念想起自家那个活了数千年,还嫩得有婴儿肥的便宜师父……

行吧,修真界人均年龄欺诈,合理。

“怎么会选在这种地方开店?”江跃鲤压低声音,“因为……好赚?”

虽然这钱赚得跟刀尖舔血似的。

“因为我在一夜之间,屠光了宗门上下近百口人,包括我师傅。”

女子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无关要紧之事。

“只有这处可以容身。”

“哇,牛逼啊!”江跃鲤脱口而出。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什么时候起,她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灭门惨案,第一反应居然是夸人厉害了?

这心理素质,怕是跟着某人混久了,被同化得不轻。

江跃鲤正要继续追问,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处,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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