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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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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聿扫视众人,冷笑道:“怎么?又跟着个小混账东西去了外边吃烤肉,这一来二去的就把自个儿给卖了,乐意给这么一个打昭王府出来的低贱兽奴当孙子?”

有人不服地辩驳道:“徐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没见着打豹房里头弄出来的那玩意发起疯来有多吓人,若是没有祁哥出手,咱们哪能干好?”

“原本就是有能者上任,酸个什么劲儿?督主的看重就足以证明其实力……”

听着这一句一句的护辞,徐聿心头苦水直冒。

这苗头很早就有,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却终究落此。这小贱种坏水多又善讨巧,惯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风向引到自己那边,借机把他打压得连毛都不剩,活生生成了一个外人!

“大档头,您可也别尽怨我啊。谁都知晓今夜这事重大,可您竟还敢迟到,是有多不把督主放在眼里?”祁放不疾不徐地负手踱步过来,笑得春风得意,“我急着忙活,故而代权。倒不妨与我等说说看,徐大档头方才是去了哪,这般重要?”

“重要”二字被祁放咬得极重,他那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匹盯紧了猎物的狼。

“我要做何事去往什么地方,何需同尔等多言?”徐聿梗着脖子,目光忿忿。

祁放似是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状若无意地道:“也是,枝干野长迈过了旁处去要被重新修理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知道,等会督主来了有没有这个资格过问?”

“你……”徐聿心下一寒,又被气得怒火直直蹿上头顶,差点就想抽刀动手,却在最后一刻极力忍住了,“还犯不着你来置喙。”

他终是郁郁地瞪了祁放一眼,转身跟上岑衍准备去恭迎督主了。

背后如何是一回事,在主子跟前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得不得好是另说。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祁放意犹未尽地收敛了笑,带着人迎上前去。

视线的前方,一顶被簇拥着的华容锦饰轿辇稳稳停下,岑衍率先上前躬身,其后众人纷纷施礼。

“参见督主。”

内部的硝烟算是暂时停歇了,祁放和徐聿经过匆匆的眼神碰触后又若无其事。

岑衍凑近垂帘,禀告道:“云督,诸事皆宜,有条不紊,陛下虽受害但自有专人看着免了性命之忧。现已可行魏掌印之策。”

他自与云卿安分开后,便留守于此处死盯情况。

徐聿跟着僵僵点头道:“小岑公公所说极是,现在前去护主就是雪中送炭,必得大器重。”

“本督,何时说过要去救驾了?”

里边传出的声音凉凉,又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让众人俱是心下一惊,屏息敛神。

此为何意?一时无人敢妄加揣测。

裂冰玉戒在微微照进来的月光中如若透明,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云卿安不甚在意地将它贴近唇边,轻轻在其上吹了吹。

就权当看不见的轻尘离他远去了。

分明才离开了那么一小会,他却想念起司马厝来了,匆忙间寻了个借口将之引开,司马厝回来时该是见不着他,不知会不会生气?

是个意外。

本来是被魏玠派来救元璟帝露一露脸的,可他若是偏偏对皇帝的求救置若罔闻呢?他记仇的很,不妨再缓缓。

忽有人急急来禀,云卿安闻言嘴角勾出一抹冷嘲。

不想锦衣卫里还真就有个尽忠职守的,这一来东厂实在不好再出面恐露疑。

“不必管,路是吕璋自己选的。他既然想当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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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那本督就成全他。”云卿安慵懒靠坐着轻阖了眼,风轻云淡道,“滛宫清夜起,皎皎者易污。本督脚不沾地,却的的确确是来赏月的。”

耽误他时间。

岑衍众人心跳得厉害,花了极大的功夫才堪堪稳住紊乱的呼吸,不敢赘言。

后山受着难的,那可是圣上啊。而他们都在这杵着干瞪眼。

“督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皇上这会自是在宫里头同官、妃同庆的。”祁放却是很快就接受了,神态自然。

鸿羽未落,惊了天幕。

投掷香火,解签为引。折断的签还没有丢,被若无其事地收着了。

吉凶不避,司马厝又不信签文,也从不需要借着通灵祷告寻求安慰。因而他只是要求换了一个好的,也没理会解人的劝。

拿回去哄人的罢了。

停靠在岸边的小舟空荡荡的,惟一低眉顺目的船夫被留下来传话,“那位公子说身体不适,故先行离开。择日期,相适佳。”

司马厝却没有离开,淡淡凝着眼前之景半晌。

湖面起了涟漪,断签飞过,沉没不过一时。

——“一则‘是非吾所谓情也,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是是非非自所难免,而庐山未现,二则‘姑舍是’不宜合,断弃之。施主重酌。”解人如是说。

似乎是心焦着想要确认一些什么,又像是根本就不屑一顾。

竹篾制成的飞雁恰在此时越过盈波,落到他的面前,竹信传讯若此。

司马厝抬手将之接过。

飞雁又扑棱棱地离开了,宛若从来就没有来过。可那人分明在他的心头打了一个转儿。

何忧之有,又偏偏是,怕了他了。

第64章 问命笺

业劫撼了金缦帐, 滛宫静苑阁楼却如在幕后,隔岸观火仍未平。

“你派人盯着我?”云卿安的笑意不达眼底,轻声道, “咱家,原是让侯爷这般放心不下。是因为什么呢?作奸犯科在前, 亦或是花言巧语在后……”

未待云卿安说完, 司马厝已经提脚将琴案给踹到一边去了, 只顾眸色沉沉地盯着他。

一波三折找到这里来,却只能看到悠闲抚琴之景,死活问不出什么, 越是这样就越是担心。

说了要看着他的。

云卿安神色平和, 走出几步, 抬手轻轻抚上面前人的脸颊,道:“中途离开不对在先,理当赔罪自罚。不愿听咱家抚琴, 那便换别的?”

手被一把扣住, 司马厝的胸膛顶推着云卿安缓缓后退,连他的视线都被挡住了。

司马厝的声音有些冷, 道:“换, 自是要换。卿安说了,听令于我, 故前来找你计较。”

压迫感随之笼罩而来, 云卿安却是从容依旧,只等着司马厝的质问。却未想随后, 一剪红标竹签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正是那求解用的。

“不先看看吗?走这一趟费的功夫可不少。”司马厝没好气道, 意有所指。

任谁被耍了脾气都好不到哪去,更何况云卿安这番举措还明显是有事情瞒着他。

滛宫周边的番守严密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这种天子常临之所若是出事那就必定是大事。不安的预感在他心头隐隐翻搅着,可再焦急也得先耐着性子压下来,徐徐问之。

不愿同云卿安争执。

云卿安展了展眉,也没理会司马厝是何态度,就势窝靠上了他的怀里,仰脸说:“看的不算,我要你亲口念与我听。”

摇出来的,解出来的,也都不作数。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司马厝也没看签,只面无表情地念道。

云卿安却是沉默了,只是拥着人的力道越发地大,心潮的起伏却仍旧是难以传达。

苦味自知,怜他则谓甘。

是为如何,皆可受纳。真的,不必有负担,何不坦然,开诚布公。

“可以了?卿安。”司马厝低下头,在等着他。

——

林深而荒,血腥气挟裹着恶臭,一击一击地在人心间的防线上凿,直逼着那仅有的自尊都化作虚无。

“呃啊……谁来救朕,朕乃九五至尊……滚开不要过来!”

李延瞻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痂脏污,双眼滞得仿佛连动一下都不会了。

他手脚并用地往外攀爬,使劲乱蹬,好像这样就能更安全一些,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臭味浓重,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

他的这副狼狈模样与往日里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求生罢了,可不过是徒劳无功。

獒犬戏耍般地在李延瞻身边晃荡,时不时又往他腿上的伤处舔咬几口,使之血肉模糊,却鼻尖微动,四下目探似是在忌惮着什么,迟迟未对他造成致命伤。

李延瞻快要撑不住被吓晕过去了,想他纵乐豹房多时,何曾沦落至此,他不甘心,只觉被不尽的怨恨充斥着堵得难受。

忽传来的声音却如雷贯耳。

“畜牲不识好歹,胆敢伤我主……”吕璋挥刀在前,目眦欲裂,“皇上切莫恐慌!臣这便带陛下回宫!”

刀被用力劈向獒犬,没入体内的痛楚越发激发了其暴虐的凶性,吼叫声嘶令人胆寒,蓄力纵身朝吕璋一跳将他整个人都撞歪向一边,迫得刀柄都脱手而出。

利器之优势已失,吕璋一路寻来焦急万分,此刻更是丝毫不敢懈怠,只得拼了命生生地以肉身和发疯獒犬缠斗在一块。

“这就交给你了。”李延瞻眸光一亮,嘴唇颤抖着道,“朕、朕定会重重地赏……”

说着,李延瞻似乎瞬间又被注入了力气一般,头也不回,也再顾不上身下是个什么地形,借着劲就直滚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这只是一个噩梦,一睁眼便又会是盛世繁华,高枕安眠,犯不着他担忧。

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纷杂而迅疾。

是匆匆赶来控场施救的厂番和府军前卫,前道被让了开来。

云卿安不紧不慢地迈出几步,目光只是轻飘飘地扫落,绯色盛皎不似带猩红,衣袂却是锋利。

他没有躬拜,只轻轻启唇,声音几近要消散于夜色中。

“厂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

廊檐几漏风,萧萧攀笼焰。

程岱立于阶,因着从家府里头匆忙而来,未着官服未佩刀,对着岑衍客气说:“冒昧打扰欠妥,但实有要事相商,不知云督现可还在厂署办差?烦请小岑公公通报一声。”

岑衍恭恭敬敬地见过礼,道:“云督挂忧陛下,劳碌颇重。程指挥使因事而急情有可原。”

他答得婉转而滴水不漏,在这关头不顾着避嫌也就罢了,若是还传出去什么食君之禄而心安理得当着甩手掌柜的风言风语,岂非又是多了一处话柄?还得是先说起场面话来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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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趣的就该是退了。

听出拒见之意,程岱干笑一声,说:“礼不可失,自认冒昧,寻得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当作赔个不是,劳转送云督,望勿嫌弃。”

他一声令下,有人抬物赠上,装饰小巧而精致,岑衍推脱不过只能由着了。

程岱走时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心知对方是避而不见,多少是有些不甘心。

送走了人,岑衍回过身来,提灯行至内房屏风前,叹气道:“督主,您说这眼红的赶上门来装模作样,偏生咱还就不能拿扫帚去赶人。”

屏风后沉默了一瞬,岑衍始终垂着目,不敢窥视映于其上的重叠人影。

“吕璋抢尽了风头,他憋屈。先前退了一步,便是失职,如今想进一步,即是上东厂来敲。可本督从不做施舍人的事。没看好属下,他自己窝火去。”

云卿安的声音倒听不出什么异样,使得岑衍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下。

“夜深,明日恐有得忙,督主还是早些歇了……侯爷亦是。”岑衍谨慎地斟酌道,“奴婢告退。”

渐远门闭,夜静但闻愁声。

外边来的轻而易举就被打发了。

云卿安的心却是高高提了起来,应付旁人可以敷衍了事,但对那个人不能。

这从滛宫回来的一路上,司马厝的脸色都很不好,他未对此有过明确的表态,云卿安便未敢真的放松下来。

“云督思虑得周全,还从不做施舍人的事。”

司马厝将环着云卿安腰身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面色晦暗不明,声音很低,“没收住心没看住人,也自个窝火去?”

“就当是说错了话。”云卿安用揽他颈的手指尖在其上轻轻打着旋,讨好地道,“不耻败于光阴苦短,如见山渺春还义无反顾。咱家,从来都是靠着侯爷的施舍。”

司马厝不置可否,只是放于椅下的脚往上踮了踮,带得云卿安整个人都有些晃。

身侧又被案沿硌了一下,云卿安果是停了手上的动作,安安稳稳地坐着了,坐他腿上。

“我施舍你什么了,嗯?三更半夜都有人上门来送东西,我能有什么是入得了云督的眼的?”

司马厝却忽地把人从身上推开了,站起来慢悠悠踱步到外边去,声音凉凉道。

望着人离开的背影,云卿安眸光暗了暗,微整理一下自己略有些凌乱的衣襟,无奈道:“乱七八糟的人塞上门来的,我自是看不上。”

话出口未久,他却是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只见司马厝走回来时,手上正把转着一个小匣子,墨眸幽深,淡望他一眼。匣子被打开丢在桌案上,里边之物便现于人前。

棠紫花脂包裹着的,赫然是一件环状中空的玉制品,中可容数指通过,而不平的纹路刻于其周边璧身,足可引潮激荡,暗愫迭起。

“狎具?”司马厝嘴角轻勾,只是他这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生凉,“都说逢迎需得投其所好。卿安,别的先不论——”

“这个,你打算怎么用?”

有些隐秘之趣算不上什么稀有事,只是这些与他云卿安压根就沾不上边。

云卿安稳了稳呼吸,蹙眉道:“程岱小人之心罢了。”

司马厝没有反驳,只是戏谑般地盯着云卿安,止住了他想要将其物收好的动作,说:“云督君子之腹?”

“你不妨再凑近些来看。”云卿安抬眼,不躲不避地迎视着他,淡声道,“不过都是些在夜里溃烂的俗人,难登大雅之堂。看清了?”

亦是浅鄙。

“又没让你登台入庙,安歇缱拥处可没那么讲究。”司马厝说着缓缓上前,还不忘取过桌上的东西。

身影完全将云卿安笼盖了,能把人囚住似的。

云卿安没有退开,任凭被司马厝打横抱起。

是接洗礼,也是受讯。

“皇上出事,故意拖延救驾于你有什么益处?”司马厝直接问道。

宦权依靠皇权,密不可分,并无此动机才是。若真是想要谋害元璟帝,何必这般周折而又多此一举。

“还是说,想以此为渠将祸水引给谁?这是谁的意思,卿安你吗?”

司马厝对此没有心软。

即使是口风紧不好撬开,但总要与他摊开说个明白。

云卿安咬着唇,无声地摇了摇头。

司马厝短促地笑了声,总算舍得低下脸来吻了吻云卿安的额头,接着说:“若是因龚有皇嗣,魏知所处不利,故而设局,那卿安,你就是在推波助澜。”

对于这种耍手段,甚至把皇帝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党争做法,司马厝向来是反感的,更别说认同。

云卿安对此心知肚明,却仍是点了点头,算是认了。

若非则何如?

之所以要瞒着司马厝,而后又在滛宫替司马厝遮掩行迹,便是不愿让他掺合进来,无半点好处不说,还易受牵连。

“卿安今后,是要继续听你那义父的被当作刀使,还是听我的?”司马厝片刻不停地逼问。

云卿安下意识地想要去躲,却早已被司马厝桎梏住,连身体都被湿褥狠狠裹紧,软毫般的青丝落在锁骨,浅银流淌如碎浪,哀切迷离。

这一幕差点要冲破了那最后的一道理智防线,却生生被忍了再忍。

司马厝在昏光中看着云卿安的脸,目光真诚,终是在他耳边软了口气道:“我不把你当作其他。你是卿安,将来是要跟着我回朔北的。”

虽近在咫尺,云卿安还是看不清司马厝的脸。

“你可知,我原本,是打算清君侧的。”司马厝缓声开口,“放权,撇清,我带你走。朔风连原,去见见我的叔叔好不好?”

无形的压力再重,他也愿意扛下来。

就是追着要云卿安的一个态度,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妥协,同过去清清楚楚地划开界限,将今后托付于他。

不要什么厂督的身份权势,不要番役官民的逢迎簇拥,不要再假笑卖好于人前……

云卿安心下苦笑。

传来的短暂温度,烧得人越发容易失守,可这终究埋葬不了待在晦暗皇城里沉疴旧疾。

痛苦就是痛苦,仇恨就是仇恨,本来就不可能和解,故而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还没开始,不能应了。

再等等他。

云卿安紧闭双眼将蓄满的泪水眨落,随即低下脸来,对着司马厝的喉结张口就是一咬,必要将自己现在的难捱加之于他。

骤然将之推分开,司马厝靠坐于床头,伸手捡过上衣缓缓穿着,郁着脸没再出声。

云卿安这便是拒了他,又目的动机皆不明的,也就他自己一股子脑热,多想什么呢?自以为重,一厢情愿。该拿云卿安怎么办才好?

断烛快要燃尽了。

云卿安缩身躲进被窝里,在司马厝正要起身离开时死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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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了他,俯低下脸来,卑微地恳求道:“总兵,再疼疼我一回。”

有什么用,姿态放得再低,骨子里也都还是倔的,半真半假。

司马厝本没想再理会云卿安,却在一边脚刚迈下床沿时,他猛然一怔,紧接着屈起一条腿似在极力遮忍,声音低沉而微微发着颤,“卿安你……”

固守渐解。

随后,见着司马厝发红的耳尖,云卿安毫不介意地抚了抚唇边潮渍,眸光潋滟,攀上他的身并探手摸索着扯衣,“还要走吗?”

先前都作徒劳,低骂也不知究竟是在骂谁。账容后算,现在顾不上。

司马厝平了平喘息,终是面无表情地倾压过去。

……

司马厝不明白,云卿安明明都露出了难以承受的神色,却似乎远远不够。就像是,只看今宵不管明日,把命都交出去了。何必要这么的,任他作践,还宛若是受到了恩惠般。

对他明目张狂的勾引和无度的索求,近乎病态。

终得其所愿,云卿安浑身脱力,双臂依旧软软地环着。他终于缓缓勾出一抹笑,得逞般的狡黠。

陡紧,激得愈切。

却听见云卿安的嗓音如若带着被雾气熏过的热浪,“想听真话吗?这就说与你听。”

司马厝却下意识地不想听。

“昏帝不可扶,为良臣难有好下场,总兵不妨掂量清楚。”云卿安缓声道,飘飘然投下一颗惊雷,“咱家离经叛道,作奸犯科。一不尊皇权,二不奉庸主,三不为良臣。观朝纲腐坏,当以赤绯蔽世,骨骸为基,筑万里极乐台,遗臭千古亦流芳百世。”

司马厝果瞬间变了面色。

云卿安早有预料似的,轻轻以唇碰了碰他,道:“司马,总兵。别弃卿安。”

第65章 待鸪雀

“陛下早醒惊梦, 噩魇未消。特还殿,盼人声。”跑腿的太监一溜烟地过来,压低声音告道。

暗曦绕着横七竖八的枝桠, 雾霰逐流,奉先殿仍如在沉眠, 帝王却不得安稳。昭昭而难辨, 倒让人想起了司马厝初一回京, 不算愉快的一场会面。

见圣何难。

云卿安收回视线,好整以暇迈上殿阶,似笑非笑道:“本督这不是来了?给陛下安安神, 定定心。”

“云督说的是。”小太监麻溜地去通传开殿。

窗缝一点都没露, 连空气都似乎是静止的, 凝滞得一如李延瞻失神的双眼。他当下正蜷在龙椅上,什么也不做像是一座雕塑。有人来了,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见到。

“厂臣拜见陛下。”云卿安的话顿了一下, 复接着道, “素知陛下操劳国事,寅时过早, 当心龙体。”

李延瞻猛地颤抖了一下, 四下惊惶观望,在先看到案上奏折时面色变了变, 涩声道:“云……云督, 此非朕意,何至若此。天久久不亮, 朕难安歇。”

“陛下多虑。回头咱家给陛下寻些安神香料燃着, 再打点一番御膳房,辅以烟食调理一二便妥。”云卿安温声慰说, “宫人口风紧密,此事断不会被传出去以致有损陛下英明。”

“你过来。”李延瞻目光沉沉,颤巍巍递过一只手。

云卿安微笑着,依言过去,却在李延瞻的手就要搭过来时,往之塞上了一纸罪状,说:“根由已被揪出,明溯不遗,烦请陛下过目。”

李延瞻目光一凛却是手上发着软,拿都拿不稳,半晌后终是撤回了手,疲惫道:“云督,告于朕。”

“是,陛下。”云卿安垂目说,“驯兽外逃,府卫军侍卫朱氏诸人,看守豹房失职之过板上钉钉。责令卸职受过草书已起,不日便可实施。”

“不必受批,直接给朕将人拿下。这些个混账玩意儿,看都看不住,合该被挖出眼睛来!”李延瞻气得直喘,粗声如雷。

一条绳子上被拧了许多的结,獒犬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到了滛宫后山去,还恰好是在天子脚下。而看守豹房的不过是第一道关卡,必是环环相扣。

“慎重起见,陛下不妨再出言禁一禁职时滥叙私情。”云卿安恰到好处地提醒道,“事出有因。新上任的朱管卫据说是和龚统领旧交甚笃,当天正被邀去饮酒……”

“岂有其理!好一个擅离职守,朕受苦受难之时,这些吃白饭的睁眼瞎还在寻欢作乐!”李延瞻拍案欲起,却是又重重跌坐了回去,“快给……给朕治他们的罪,朕要他们统统被拖进诏狱,受尽折磨而死。”

“厂臣,遵命。”云卿安应道。

还是在外缘罢了,但总是跟龚铭扯上了干系。慢慢来,不急。

“那孽畜死透了没有?该是被扔去午门人前鞭尸暴晒。”李延瞻狠声道。

在当时得救了以后,李延瞻本想命人将獒犬就地格杀却被云卿安劝止了。但若其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宁,夜夜觉得瘆得慌。

“回陛下,暂未对其处置。”云卿安掀袍跪下,赶在李延瞻再次发火之前解释道,“事出蹊跷,厂臣心忧陛下安危,不敢不重视。但现今借其突破寻得线索,即刻便可动手处理了,也好给陛下压压邪。”

“好,好啊。”李延瞻吊着的一口气渐放,目光狠厉,接着追问,“有查出何眉目速速禀上,朕,绝不轻饶。”

“陛下圣明。”云卿安仍是低着脸,嘴角淡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微不可见,他缓缓道来,“獒犬失控,经辨为专物引疯所致,而用陛下那日所除之衣测其果是应验。沾香有异,故而激之。”

李延瞻眸色渗寒,一字一顿道:“云督是说,有人故意用引香陷害朕。”

云卿安斟酌道:“诚如。非厂臣危言耸听。”

李延瞻沉默了,有些恍惚却极为努力地回想着。

他那日繁忙压根寻不得空宠幸妃嫔,不过是心痒招了一位平素不起眼的小宫女,贪图新鲜亲热了会。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身上的气味特别好闻不亚于李延瞻往日里闻过的任何一种,因而质量必定是上佳。可小宫女银钱总共也就这么点,够个衣足饭饱已是不易,哪来的名贵熏香?

“陛下还是且放宽心。太后娘娘对陛下可是挂忧得紧,多番嘱咐御侍的宫婢多加当心伺候,交待得事无巨细,心意可见。陛下定要多加保重才是,勿让太后和皇后娘娘忧思成疾,也对龙嗣孕养不利。”

云卿安的话说得温软动听,却是让李延瞻不自觉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告退而下了,殿内又是空荡荡的像一座富丽堂皇的牢房。如来佛应是高坐明堂之上,看似光鲜实则诸事不干的,那他李延瞻呢?

他和母后相对如何彼此都心照不宣,外戚不愿旁落,故而甘愿僵着。可若是有了可替代的,更妥帖的……

——“哀家甚喜,盼得天伦。特打一对长命镯,留于阿芜腹中皇孙儿。”

思及此,李延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卯时已至。

云卿安出了殿,先是派人放了周院判那可怜巴巴不成器的倒霉儿子,给太医院那边偷递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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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进来后还能有个带着一家老小远走高飞、彻底消失的机会,也算作幸运。

云卿安兴致不差,故而在遇上祁放时倒也和颜悦色,对于他的请求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侧过脸来睨着他,说:“给本督一个理由。”

祁放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就在云卿安跟前跪下了,定定望着那截精绣不染尘埃的衣摆。他避着问话,只执拗求道:“还望云督成全。您曾说过,不介意在后山一事过后给属下一些奖赏的。”

“本督不用你提醒,说到做到,只是——”云卿安收了收脚,说,“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有何特殊之处?”

祁放抿唇,迟迟不答话。

云卿安就不疾不徐,等着他。

良久,却见祁放仰起头来,目光深深地望向云卿安,道:“若这让云督难办,换一个也行。”

云卿安饶有兴味,“说。”

“同司马断绝往来……”

“放肆!”云卿安脸色骤冷,抬脚将祁放踢开到一边,“做你分内之事即可,本督的人,本督的事,还轮不着你来过问。”

祁放擦了擦嘴角,重新端正了跪姿,道:“难有后果,难容于世,云督自是清楚。”

非不察不觉,云督从来都只有在司马厝面前时,笑才是发自内心的。细详之下,经床笫后的端倪简直让人发疯,可他也就只能遥遥观望。明知云卿安不会乐意听,故意这般激他应下而已,却也是在往自己的伤处捅。

云卿安冷笑了声,转身离开,“区区一条不听话的獒犬罢了,本督给得起,拿了滚。”

“谢督主成全。”祁放重重地磕了个头。

身形渐被淹没在尘埃里。

——

“苦死了,给本宫端下去倒掉。”龚芜看着眼前那瓷碗黑药,眉间轻蹙,不悦道。

被关着实在是闷到不行,还三天两头被送来安胎药。她起初还能在人前装模作样地喝上几碗,越到后来就越是不耐烦,明明犯不着。

“娘娘万万不可,这可是皇上今儿个特意开了金口,命太医精心熬制的。对娘娘的重视可见一斑。”彩霞苦心劝道,讨好地取出几颗蜜饯,“再说,陛下跟前的红人太监还在外边守着,等着回去复命呢。”

蜜饯晶莹剔透,就好像又见到了过往豆蔻。少女甜甜地微笑着,正想要从那憨厚的少年手中接过。

龚芜猛然一惊,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一下总算清醒了。经此番心绪仍然是有些不宁,她却也没了再细究的心思,道:“行了,本宫这便喝。”

药很苦,可她始终没有去动那蜜饯。

彩霞轻步退下将空碗送到太监手中,谀笑说:“走这一遭,公公辛苦了,还望回去后替咱娘娘多多美言。”

却只见那太监脚步未动,一时半刻没有要离开凤仪宫的意思,饶有深意地望她一眼,说:“娘娘鸿福,咱家也省了跑腿的麻烦。”

彩霞怔了怔,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待再问个明白,却听宫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还伴随着各种东西被砸落在地的声音。

那太监冷眼旁观,而彩霞匆匆忙忙地同其他宫人冲过去大力拍门。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呀……”

“别吵本宫,走开不许进来看!没有命令不准……没事,没事的。”龚芜无力地跌坐在地,面白如纸而声音发着颤。

怎么可能会有事呢,她先前偷偷喝了调理葵水紊乱的药,如今看来总算是生效了,但怎么能让宫人看到将消息传出呢,只是,腹中传来的绞痛真的令她难以承受,诡异得很。

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而那送药前来的太监却是大步越过众人,昂首念起一道圣旨来,响亮的声音直入内殿,“——龚氏品行不端,贿使宫宦,藏赠异香,谋害皇上罪大恶极,遂夺其后位,即日起贬为……”

“你胡说!凭什么污蔑本宫,本宫要你这贱奴去死!”龚芜一听再顾不得其他,用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门,冲着人就抓。

“啊!太医,快传太医!”场面一时乱得不像话,有眼尖的婢女看清了血,忙不迭出声喊道。

那太监面色厌恶地甩开扑过来的龚芜,使她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冷然道:“娘娘还是省着点力气,尽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冷宫吧。犯了事就合该是如此。”

“不,不会的,我们娘娘何错之有?更何况还有龙嗣在身,肯定是冤枉啊!”彩霞哭喊道,这一出事自己也得跟着去冷宫,前途无望。

“龙嗣?想的美。至于冤枉?分明是证据确凿。”那太监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引了陛下到滛宫后山去的那位咱家同宦,被搜出礼物后什么都招了,亏得皇后娘娘出手阔绰。而致獒犬发疯的香料亦是在不日前库房新拨到凤仪宫里头的,出了问题还能推托不成?”

怎么可能?不对,若说哪里落了把柄,那定然是先前为了封住这些阉奴的口,不让假孕的秘密外泄,跟谋害皇上有何关系?她又何曾动过香料的手脚?

龚芜想要出声辩驳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闷哼断断续续,从未有过的痛苦煎熬,如坠冰窟。

越来越不对劲。太医,太医呢?

终于有太医赶来替她诊断了一番,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起身对那太监道:“为小产之象。”

此话一出,凤仪宫所有人均若遭五雷轰顶。尤其是龚芜,用尽所有的力气咬牙挤出一句“庸医”,目光愤恨。

她哪来的孩子,又怎么会小产?

“娘娘这般盯着微臣,微臣也是无可奈何。周院判已然离职,若是娘娘心存质疑倒不妨另寻高人。”太医这般说着,不痛不痒地开了份药方。

“死心吧,这碗堕胎药可是皇上亲自赏给你的,君恩如海。太后娘娘发过话了,日后前来送一程也算尽尽姑侄情分。”那太监命人端着空碗大步走开了,似嫌晦气。

凤仪宫便落在了幽暗之中。

这着实是太骇人听闻了一些,宫婢们纷纷躲得离龚芜越来越远,徒留她一人痛吟如剥落的残茧。

不该是这样的。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将来会成为贵后高高在上。因而,她自受娇惯,目中无人,后来也就推开了那少年带着茧的手,尽管对方的手中有她喜爱的蜜饯。然今时,她形如死狗。

姑姑终于失望了,要放弃她同她撇开关系了吗?还有,尚未出生的孩子。直至这时,龚芜方真真切切感受到腹中生命的流失,多么的傻呀,钻进套里被阉党利用欺骗。

恨难消,惟无声的苦笑,无声地落泪,一如那些被她鄙弃过的枯骨红颜,烂在深宫里。

那送药太监从凤仪宫迈出后,瞧见不远处的倩丽身影时怔了怔,经过短暂的目光交流后,他便若无其事离开了。

事已至此。

秦霜衣的神色平静,只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谁的身后不是带点影子,踏出一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踩上了谁的,万一是自己的呢?

“云厂督,也太可怕了。”桑笺瑟瑟道。

与虎谋皮,利弊难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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