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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见了鬼的谢意?葛瑄自是对此捕捉到了,她仍是说不出话,但在这时终于是对自己原先的想法有了动摇。
曾闻文才求知若渴,雅士好琴如命,今原亦是适用于此,动机合理非莽徒,似乎见着对方又少了些许面目可憎。可下一刻,司马厝转身离开,话音冷冷。
“可留挟作质,营中物资紧缺不足滥用,借苦功按量作偿,不多不减。带她下去,传发任务。”
正如排头兵语中。
——
仍记旧时城关闻琴声,知他在等,今余切盼。
帐内很是昏暗寂静,似乎是隔绝了天地,而为数不多的银星都散落到了这里,缺几捧清泉,几缕山风,或便足可称半壶山水,与子同归。
跳跃的火光重新燃起,脚步声很轻,就连入时卸甲也是无声,唯恐惊扰。
静躺的人未醒,眉眼之间仍是生动,清冷淡薄的弧度未经刻意勾勒,瓷容却轻易就能引得人将视线扫过之时呼吸一窒,亦如初时卓绝,可青丝不复先前,竟是泛白大半似被覆霜。
一寸寸地入心弦。
旁边用于拭洗的盆水映出沉静专注的侧颜,司马厝坐在边沿,他将动作放得缓,在握上云卿安的手时却与之紧紧交扣,自腕顺下细致而去。
似乎是把在长年风来雨去,挨刀枪饮黄沙混出的流里痞气仿佛都尽数遣散,把仅有不多的柔情都聚融到了那一人身上。
可云卿安此刻感受不到,密睫无动。
司马厝的眸光暗了暗,却不意外,随即偏了偏视线又替他将被角掖好。
离京遥遥,况如前知。
甚至于朝官的空缺都已被考虑好了,不管是赵建章的旧员,还是颜道为的学生,都可以填补。扶幼主,定帝师,辅摄政,还朝内清定,一步步顺着安排而来,无多坎坷。
带云卿安随军而来却多有顾忌,颠簸劳顿的艰辛总是不太能令人吃得消,但也是无可奈何,除此之外再难放心,不愿再弃。而从澧都带过来的大夫们用尽手段,也没能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
说不上的心焦煎熬,司马厝只能一次次地回想起当初情景,他是如何向云卿安冷嘲热讽,恶劣对待,每每至此便是无尽的揪心后悔。
以及后来广昌伯说出的那些话,假若卿安当时真的清楚地听到了……司马厝能够感觉得到,他许是真的已听到,也是真的想要离开。
艰涩的苦笑一点点蔓延,渐渐积累成了汪苦滩,无对视时的通情。心头压下了太多难过,可闻倾诉的人却是与他隔异,还在,倒也无妨。
“卿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与你讲过,我的父亲。”
关于司马霆,他曾也了解太少,少到生疏,少到误解。甚至时至今日,他竟也是从旁人口中才刚能得知,所谓后事。
“当年战复起之因,为新兴郡王府殷氏灭门惨案。时正值敌我双方损重难再相抗,相持不下,故而止戈暂定协议,然撤军前夕……”
新兴郡王家族担负着维和之责,多有子弟与羌联姻,亲事初起却遭祸至此,府上血流成河,从羌戎嫁过来的贵女亦是丧命于此。
幕后主使真凶究竟是谁还是其次,只是在那种敏感关键的关头上,很容易让人怀疑对方谈判止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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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意浅淡。事关两国尊严,不容挑衅,急迫间更是火上浇油,所谓的查清静谈都是笑话。
剑拔弩张更甚,这便是彻底掐灭了两方缓和的余地,因此不得不罔顾两败俱伤的后果,继续强行顽战。
结果的确是让羌戎大受重创,此后多年间休养生息,退缩不出。
可是,朔北军的损失亦是空前惨烈,死者不计其数。这已然是失控得远超过了战前预估的可承范围。
“我父重伤难愈,我娘被俘命消。”司马厝哑声道,“若只是到此为止,倒还算得上……幸运,横竖为堂堂正正得来的结果,好歹博个顾全大局、舍生忘死的名声,兴许百年后仍得百姓所念。可真相披露才最残酷。”
司马霆在事后有了机会不可能不对此详细调查,寻出蛛丝马迹也是坚持所得,针对剿杀被当作刀的十夜绝陵便是因此。
十夜绝陵是条绳索,通着雇主和目标,即是外戚同殷氏,这根本就是一场刻意的阴谋。
先皇病重,而早被龚氏掌控的李延瞻实势大,但先皇无论如何也还不至于连一点自主的能力都无,尚未到此地步。
天衝帝和司马霆的情谊不浅,而这样一位目光如炬大半辈子的帝王怎么会对这么严重的事情毫无所查?或许他存有愧疚却始终没有开口提醒,一直都明然看透却什么都不说,需要考量的因素太多了,削权制衡或者别的。
他不会这样做,却不代表也会阻止别人这样做。
而默许纵容,便是共犯。
莫说不逢时世,明君和良将,也不过尔尔。
“在我娘死后的第三年,我又与我爹吵了一场架,赌气没有相送。旧伤恶化,他分明没有必要死撑着前去,那场仗根本有他无他皆可!”
“可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亲自选择了自己的死法。至少史书所记,他是明明白白地在战场上战死,而不是在败后郁郁寡欢,成疾而亡。”
提携玉龙为君死不是难事,勉强给彼此全最后的体面却不容易,这大概是尽数耗费掉了那一片赤诚忠心才得来的。
“殿前刺杀,原是我父亲令十夜绝陵做下的,雇主可换,目的可易,与其说是杀人,倒不如说是策演。毕竟在危时出手救了未来君主的人是我,表忠得恩的人也是我,他竟似乎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日后的路好走一点,轻松一些。”
司马厝的声音越来越沉,末了才如在嘲笑,道:“顺昌逆亡,这样的道理,他竟都信!一直把这些事瞒了我这么多年,连怨恨都没法生。”
那时的司马霆已是强弩之末,没有能力,没有替自己、妻子和麾下讨回一口气的能力。
李延瞻早就忘了这件事,又怎会念往日情分?这实在是不大高明的伎俩,多少带点讽刺意味,天衝帝或也早已看破,默默接受了他的挑衅,也接受了他对别人的服软妥协。
水落石出,即是揭疤,闻之无声。
“卿安,你说,我还有几个亲人?”
“你在,我便还有几个亲人。
“甚念,何时醒归。是真的,想你了。”
旧胭脂盒中的殷红在司马厝的指腹中,慢慢晕开点抹在云卿安毫无血色的薄唇,他而后低头轻轻在上落下一吻。
那是赵枳姮的遗物,与司马霆的万钧枪同样的份量。双亲留给他的,一半沙场,一半红妆。
第115章 尘敛去
正值战乱纷纷之时, 昆山周围边防城镇的排查格外严格,大批的羌军在此外留守驻扎。即使是扮作普通商旅车马混入也并非那么容易,若是走漏了消息便是在劫难逃, 所有行动都是建立在甘冒风险而绝对谨慎的前提之下。
这间农舍的位置非常偏僻,又在荒凉边村中, 似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往来, 恰好可以掩人耳目。
干地上的井出不了水, 边上的老树却仍是欣欣向荣,藤条爬满了那焦黑色的墙面,也就掩藏住了那诉不清的故人旧事。随意坐下, 半身风尘敛去, 半碗残酒手端, 无人知其曾为将顶天立地。
司马潜闻声转头,在侄子朝他走近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说:“乔装得挺像那一回事, 不知掌柜今日可得进收,内里管账的那位, 是否有给好脸色?”
刻意的痕迹太过于明显, 有意让气氛少一些沉重,而终究落了空。
司马厝的目光落他身上, 仅仅一瞬间便快速地移开了, 停顿了会后才稳住情绪,如若无事地在他旁边坐下, 道:“风凉。”
“无妨, 虽说我是有点弱不禁风。闷太久了,在暗屋子里头实在待不住了, 还想要再见见天,你该要理解我才是。”
司马厝早就看到了那碗,硬邦邦地陈述道:“是酒,赶紧倒。”
“犯不着,我压根没喝。”叔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无奈,说:“这是给你准备的,两份的量,来之不易,可别浪费。”
司马厝依言将之干脆一饮而尽,在对方略有些遗憾的目光中。
“可以,不像你小时候,扭扭捏捏,喊你三更半夜去野地蹲捡肥兔子回来都不敢,被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
不厚道的揭老底未免有些夸张了。
“简直卑鄙死了叔,那只老鼠明明是被你躲在暗处故意朝我丢出来的,差点没爬我身上,你不知道大橘最讨厌的就是这股味……”
“行了,别推说是虎崽的事,总不能因着家长里短,内人管教,就连滴酒都不沾了吧。”
司马厝闻言面色一凝,立刻选择噤声,倒让叔看乐了。没待再被打趣,司马厝起身正色道:“等你情况再好一些,我们就撤逃出这里,日后有的是机会破军寻仇。”
“不必再等,现在是时候了。”司马潜忽而再无先前的轻松,疾声道,“我就是再养上个十年八年,也还是这残废样!”
此言无错,就算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得了救助,有些结果也难以改变。自脖子之下,身体右边包括肩膀手臂在内的大半都被铁刃削割而去,鲜血如涌,也令人难以想象当时的惨烈,司马潜能堪堪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今,他虽被带往此处偷躲着休养了多时,残躯仍如同破碎的稻草人,密密麻麻裹缠着的血红绷带几乎要将他的身形给压垮了一般,左右不对称显得有些滑稽可怜,沧桑憔悴,几乎无人能再看得出,他曾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又或者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文雅儒士。
“倒还不至于完全无用,吃饭喝水也还行,就实在是丑了点。只是,战场于我而言,已成空梦。”司马潜平静地说,“废掉了的凉锦骢没有在军中多待下去的必要,我现下也一样是如此,你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权可尽掌,还请原谅我的自私无能。”
司马厝的双拳攥紧,指骨发白,难掩紧张道:“可叔,无论如何你总要先告诉我,你的打算,我会尊重你的意思!你不乐意的,也不会再有人能逼你。我从来,可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来不及心痛,要应对的事情件件都迫在眉睫。
司马潜往后靠着仰起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他想起了过往遇到过的许多人,兄长,苏三,苏和风,以及共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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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将领兵卒……
他其实从来都不后悔当初做下的决定,弃读万卷书,在一条并非意愿,并非所长的黄沙路上走到现在,面临诸多质疑,那些责任负担一直让他感到如芒在背。循规蹈矩,保守迂腐,类似的评价听多,但他已是竭尽全力,迈步到了最大的范围。
司马潜终于释然地笑了笑,身受重创致残对他而言,在某种程度上算不得一件坏事,至少,这么多年来他还算幸不辱命,而今得解,内心竟从没有这一刻来得轻松。
战绩功勋,是司马霆父子两人的荣耀,也是大部分从军之人的,不像他。
“待余热散尽,该行四方去,那不是属于我的荣光。”
——
日光炽热,忙碌的人未曾停歇。
军队遇到特殊情况总要随时准备迁移,要在短短时间之内因地制宜建立起一座坚固的军寨可是要费上不少心力,干着苦力的人挥汗如雨。
而葛瑄在众者当中竟是做得格外卖力,老实安分。
“壕沟,拒马,望楼……一应俱全,各帐分布也是井然有序。前后巡逻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绝没有缺少的!羌族随便堆出来的那些糊弄人玩意儿可是没法比吧。”有人自得道,似是有意在她面前炫耀,且不论是否真假,其中敌意总是明显。
葛瑄暗自冷笑,继续闷头不语。连着在这里耗上这么多天,她倒是早就不动声色地把周围的情况观察摸清得七七八八,意图趁机而动,却总是找不到空隙,身上可用的武器早已被完全收缴,又被死死监视着,此番已陷被动。
那人见了她的这副“忍辱负重”态度,倒也自讨没趣,嘴一撇又给她多丢了活干。
正逢平静,军中不乏感叹议论声,混杂而多。
“我看这世时正恰,羌族铁骑妄想让马蹄踏进中原城池,掠夺财物和女人。就算他们趁虚而入个两三回,不多时也肯定会被中原的花花江山给迷乱射箭的眼睛,因着渴望享受而麻软了拿刀的双手!”
“倒也别说,这样的好事,谁不稀罕?不像咱们也都跟那学八股的书生似的,连想都不配想!”
随意扫视间,便能见那位千娇百媚温贵妃,举动颦笑间都能挠人心痒。
温旖旎现在亦是在军中,她打扮得总是素淡了些却也不乏明媚,因着不久前才在仗中被救,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多少还有点用处,毕竟她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司马潜在当时是怎样奉了皇命结果陷危,战程又是如何的,都赖告知。
无见横裹女,无敢肆意为,却难防内心动荡。
“哼,没有别的本事,弄权玩术却是一把好手,在位时就拉拢了不少手下对其马首是瞻,到了现在也还是威风得很!”这道声音被刻意压低,所指也是隐晦。
有人戏谑地说道:“人家当然相信自己人,好歹泄火方便,咱这些外人就别在这里多嘴碍眼了。等打完这仗,咱就回到乡野里当个农夫,闲来无事也就乐得逍遥自在,无人管束,黑灯瞎火地滚上个多来回合……”
尽管说的有些随意洒脱,可还是能被人看出来其眼中的不甘和无奈。面对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八方而来的压力能把人给压得喘不过气,他们也有着一时难以缓解的情绪,思乡念亲亦或是别的。
葛瑄若有似无地又往这边多看了几眼,眉梢微挑,心藏多思。
内有不合,意见相左正常不过,再平静的湖面也会有暗潮汹涌。
白天还不大稀奇,可若是到了晚上,军中不允许随意走动,更不允许随意发出声音,防着炸营为重要目的。
其又称营啸,因纪律严明,尤其是战时犯了很简单的错误都有杀头的可能,兵卒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再者战争凶险,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命,随时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苦闷难以排解再加上迷信无知,这便增加营啸出现的概率。
梦时的尖叫或可为引,继而大家互相啃咬,殴斗混战,甚至追杀上官、仇人、战友又或者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一发生就是损失惨重,满地尸体。
既然觉出有异,何不就此加以利用挑拨?令措手不及。
第116章 岂无衣
“先出山路, 外围有我军暗中驻扎,可作接应反击。”
出镇那荒山野岭的路段,所过之处全都是坑坑洼洼, 在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浇透后,是越发的泥泞不堪。
车马早就已经无法通行, 只能徒步往前深一脚浅一脚, 疾跑着始终不敢停歇。
闷哑的雷鸣无时不刻不在, 似是打在了人的心头之上,如影随形的紧迫感能将空气都逼困。
例行检查的羌族官兵突然之间数量增加了足足两倍,不知从哪收到了风声, 急动而行针对, 紧紧搜追不舍。
若非绕路撤逃迅速, 恐怕早就直面敌军。
就说先前怎得见这般顺利,这恐怕根本就是敌军设下的一个引动陷阱,所为的目标毫无疑问。
可哪怕是就算提前知道有此危险, 也无得选择。
司马厝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们几人虽然都是借着伪装轻便而行,可是跑了一晚, 完全没有一个可以落脚休息的时机和地方, 算是借着丛生的灌木阴影遮掩身形也十分难行。
体力不支倒还是其次,一旦伤处恶化感染更是令人揪心。
司马潜难再经此灾, 他却一直沉默坚定地跟在侄子身边, 伤口在动作间无可避免地裂开,但他硬是一声不吭。
“有追兵过来!”司马厝本已稍慢的脚步突然再次加快, 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示意身边人小心。
随行的死士们立刻会意,纷纷抽刀准备断后。
司马潜咬咬牙, 飞快地追赶而上,却不防身后的士兵已经发现了他们。前面是座低矮吊桥,显出年久失修的脆弱,铺长出许多荆棘横拦,其下底端陡峭黑暗。
“速从此行过,后断吊桥。”
“好,我不方便用长刀,你先快上去在前边破路,我就跟着在你身后。”身后的人声音沉沉,司马潜此时早已精疲力尽,身体残缺不全的地方一直在流血,被雨水冲洗却怎么也都洗不干净,使得他面色苍白如纸,腿脚则是被灌了铅般的重,眼神却是凌厉。
司马厝立刻稳步前行,凝神破棘开路,丝毫不敢耽搁。
一时一刻皆是生机,定要将叔叔带出这里。踏落实地,他能清楚地听到脚下踩上枯枝传来的吱吖声响,以及身后那追兵赶至的声音,然而……
“叔!谁让你停在那的,做什么还不跟上?”司马厝猛地回身却是大惊,话音顿止,遍体生寒。
只见恰在这时有追兵冲破阻拦,狠狠将吊桥的绳索砍断,那破旧不堪的木板就随其坠落,这本就极为勉强的通路就这么被毁去。
无法前行,也无法回头。
“长辈的事不用你多管!路就在那,自己走去……”
他的叔叔没有退缩,毫不畏惧地抽出匕首迎敌而上!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不像个将军,堪堪能用的一边手明明更像枯枝多一些,没有甲胄,没有战马。
可他也从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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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像此刻这么像一个将军,尽管早已受伤鲜血淋漓,尽管诸多不自量力,仍维持了最初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如曾经反复地正名。
不过是竭力为护亲守民而已。
如得归所,不行四方。
——
“人手不够就从各处抽调,至于那些还未长成的牲畜就是提前宰杀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军中伙食不能太过草率解决,吃饱有力气才有能力去和羌戎人拼杀。”柯守业正色吩咐道,“侯爷说过,打胜了即是一切都有,可若是战败连性命都不保,再留着别的根本都毫无用处。”
底下人连忙说道:“卑职明白,立即着手办理。可是韩大人那边?”
原先被云掌印安插进大军的暗子等势力今所处位置着实微妙。
“不应类分。还有医护营的草药,也要及时采购补充,疗伤和专治风寒用的更应足储。”柯守业顿了顿,继续道,“给主帐里那位另外准备的也别少了。”
“还请放心,卑职已经……”
可还未待其话音落下,却见变故陡生,混乱的厮杀竟是发生在他们的内部,不知究竟自何时而起,已愈演愈烈。
恶声四起,刀戈相向之时,喷涌出的热血如赤色残阳般骤然浇透了无数人的眼眶,将那理智都给搅得模模糊糊,焦躁不安的情绪把那股潜藏的凶性彻底激发,白日里规规矩矩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兵卒,在此刻尽似失控的野兽。
火光被迅速大量点起,非但没能令其因忌惮而冷静几分,却是照出众人脸上那狰狞的神情,让这不平静的夜晚更显疯狂。
许多火把被刻意丢落在草料之上,黑烟呛人。
翻滚间借火将束缚的绳索弄断,葛瑄的嘴边渐渐勾出一抹冷笑,乱时即是敌方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她无需再有顾忌,旁人尚且自顾不暇,再难有人能看得住她。
就是现在!
葛瑄先是装模作样地捡起一个信号弹,为混淆视线直接投射了出去,可她身上没有一样可用来战斗的兵器。
在几个兵卒迎面一拥而上要将她砍杀之时,她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就地翻滚蹿出拉开一定的距离,用随手抓上的石头甩飞直击对方的穴位要害。
趁着停顿时瞬间从地上跃起,葛瑄猛地以手作刀劈向敌人的脖颈,顺势夺过武器,再一反身将其刺死。鲜血顺着刃尖滴在她的衣襟上,仿佛盛开的花朵,在清理完近身的这些人后,葛瑄弯腰将散落的各样兵器都捡起又缓缓站直。
无声而明目张胆。
挑引内乱恰从军中两方入手,那位始终未曾露面的将侯夫人似乎在无形中成了关键。
只要假装暗地与人已有里应外合,又特意暴露,这下即可令众者以为她是被将侯当作打压另属的刀,是否真的可信不重要,引有怀疑而致军心不稳,那她便目的达到了。
至于导火索,跟温旖旎相关的争执再合适不过,兵卒在喝了酒的冲动之下、美色面前被挑拨做出点不合规矩的事情……
“呸!这些个非要对自己人下手的废物,是嫌羌军还不够凶残,上赶着自掘坟墓往里边跳对吧!”
“今夜巡逻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眼睁睁都没瞧见有异样吗!干脆都禁酒得了,连先前保留的一并丢掉,总共能受得住几次炸营,趁着侯爷不在就尽他娘的折腾事……”
柯守业等人迅速作出反应,在这个时候硬着来阻止,很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只得先带人将事发区域集中圈拦起来,尽量避免波及更多范围。
若是能平稳过去,逐渐静下还算得上是稍微好的,可若是发展成为兵变,那便是后果不堪设想。
他忧心难掩,按理来说,普通的营啸也不会这般突然而先前难见征兆,此次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出事的?
流逝的不仅仅是时间,躯体倒地时不断发出沉闷的声响,转瞬间又在各方嘈杂之中消失于无,精神支撑坍塌得彻底。
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连心跳都似乎快要停止了,红着眼的兵卒下一刻却是要怀疑自己的感知是否出了错误。
是雄浑嘹亮的军号在此时突然响起,其声冲天贯耳,竟是让厮斗的吵声瞬减,那是战时的示威鼓舞,鼓声动地滚滚而来,象征的是勇战无畏的决心,对敌不让的杀气。
可这与此刻处境根本就没有关系,不是像他们这般窝囊地于内失控!
响声震撼,却仅是短短一瞬,击鼓有规,此番已是不合,而仍难令平静止息。可是紧接着,却有什么似是极其格格不入而又恰如其分地直撞入人的心底。
琴音清越,曲调泠泠,山高松傲,唯静下能听,得安抚而不觉。所弹奏的恰是他们熟悉亲切无比的军歌,罢转即为乡曲,虽无人唱词,可其意呼之欲出。
——[1]“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2]“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家在千里,亲人苦苦等候,盼望得到佳信,功名未立,如何能令失望成空?当同披战袍,同仇敌忾。
远在天际的弯月升起来了,连着无边国土,表面所能看见的和平,背后却需要多少人站在黑暗中阻挡攻击,有人为之承担着,站在腥风血雨之顶巅,守护着为人所珍视的一切。
吃过的苦不会是无用,做出的牺牲不会是白费,无可后悔与抱怨,其实谁人也都一样。
营啸发生的中心处,一些兵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知是无力还是无感,虽仍有暴举,可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坐倒在地上。
那沾染了同伴鲜血的武器也随之掉下,伴随而起的,是他们不自觉地自鼻腔里发出的压抑呜声。
月华琴渐渐被放下,在此刻不退不避、借着竹制轮椅缓出的身影,在淡淡的光华之下很是单薄而显孤冷,在军前偏偏格外坚定。
几乎无人能窥其掩饰强撑下的病态羸弱。
云卿安稳声说:“吾将善体意,与士卒同甘苦,无胥戕胥虐,除暴安良,匡扶王业。如有离间,不足作实。如有不从,军法以置,先斩后奏。“
第117章 梦惊澜
壮阔的天穹之上, 灰云翻流,被昏暝暮色中透出的那一道道熔金色光弧染得壮丽,迤逦绵延的城墙好似巨龙盘踞, 逼人侧目。风沙打旋,昆山附近, 是静候持戈的不尽军阵将士, 旗色所映为虎狼相逐。
司马厝挥手将大部分随从都止在身后, 纵马朝前而出,他的那双墨眸仍是看起来格外冷肃。
因连着在这段事日以来片刻不停的紧绷,发生的事紧迫而件件有条不紊。
留驻在此与他对峙的不是面生者, 葛连缙令手下的人将无力反抗的司马潜挟持后, 便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要求放归其妹葛瑄并在战防上作出妥协等。
司马厝尽管心忧,面上却不可显露而出。
一边留有余地拖延着,而另一边则不动声色间派人以变化繁多的阵型虚张声势, 暗中蛮横破地形阻碍, 耐心与之消耗。面对敌方时不时发动突袭,干脆令人转变策略将队集中起来, 以多制胜逐个击破。
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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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微妙无声地维持了一个平衡, 似乎无论双方交手得多么激烈,都是在保留筹码的前提之下, 毕竟谁也不愿失去至亲。
至于那有异的黑锋骑, 出些手段施压。落入下风时为顾形同手足的麾下,卫折霄终是动摇方愿只身前往接受单挑, 后输而得宽谅, 能否真的信服得用留待后察,但已陆陆续续地带兵同行操练。
“……所幸营啸得控, 祸引之人也都一并受制,就等着侯爷的吩咐决断。”久虔在将近日在后方发生的事情尽数向司马厝禀报以后,他的面色不自觉有些发白,却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位将领都会极为顾念军心军损情况,可司马厝在这一时间却管不上这些了。
视线从战阵冷戈上移开,他朝别的方向凝视,发烫的心口似盛着暖舟,在寒月下一寸寸地微微荡漾柔和。
是卿安……如果没有遇到事情耽搁,他该是陪在他身边的。
久虔郑重地道:“侯爷,若是存隔阂顾虑,大可即把殷无戈等人都赶走。”
司马厝抬眸,想起了久虔前时方与自己提及的事。
当初是十夜绝陵之所以能迅速倒戈,与久虔所做脱不开关系。回总部多费周折终于寻得暗格信单来往,其上记录的,便是每次行动前与客主的交易录入,这即是证据,一旦公布便会如同塌啸。这不单是威胁,还是因情而劝。
而在新兴郡王府灭门一事,参与者多被隐瞒而致不明就里,根本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做下便是犯祸,间接挑起战争起了这般多的牺牲。而在他们都对此清楚之后,想法心态都很难不发生些改变。原只是对司马霆那莫名其妙似的发狠针对耿耿于怀,但虽是亡命,又岂能罔顾家国?只恨难补难偿。
司马厝平静道:“既然卿安都没有这样说和做,我自然也就不会。你很紧张?”
久虔张口想要否认,但还是低头实诚地答了“是”。
令他心惊的事要发生在不多时前,起于云卿安的判断——舫陵首领或实际是羌戎细作,愿留下殷无戈的意图恐不会简单。对其试探欲杀,后却停,也许是因为觉察到殷无戈天生的情知缺陷,也许是因他难抑的求情。
久虔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听信了首领所给出“只一次,后可退隐”的承诺,在那场王府血杀中最后一个准备离开,转头却瞥见一个孩子完全不哭不闹,以这惨状为幕,在柱子边竟似想与他玩捉迷藏,得了一颗黏糊糊的糖就肯乖乖跟他回去。原是从一出生就被当成冷血怪物藏得不见天日的,小殷无戈。
这段复杂的关系,不算光彩的渊源。
而人远明投,一眨眼又是海阔云天。
司马厝转身去得急,匆匆未再理会他。
——
动乱起时连着几次迁移,兵已尽撤入兖州城之内。意图席卷逃出躲避的豪门大户欲动却暂止,且不说无力弃家远行,也根本不知能去向哪里,毕竟到处都有被羌军掠杀的危险,则纷纷急于屯粮储物,繁华盛景终不复。
巡守兵屏息凝神,在目光不经意地碰触到那过经的墨色狮鬃战骑时更是恭敬。
司马厝在与前来迎他的一众部下飞快地打过照面,简洁做了几声吩咐后,提步便顺着指引朝一个方向而去,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人前。
有稀光从琉璃瓦缝中透下,雅静之所很显清冷,带了点不真实的感觉,能让人随之莫名地生出些更加急切的情绪来。侍者在外行走间也不发出声响,在见着司马厝时才停下来行礼。
闻知已歇,司马厝的视线落在那被端出来的水盆碗盏之上,眸光微沉。
水显然是被用过的,沾上了药的颜色和味道,带着苦凉,可那碗盏竟似乎没有被怎么动过。他心里越发紧张,而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唯恐吵扰误休,动作很轻。
随后,司马厝却在行至云卿安的居所前,抬手近门时猛地停顿住了。他经几瞬神思后忽反应过来什么,暗责自己差点大意犯失,忙先迅速转身退去。
门上剪影倏地消失,来去皆如错觉般稍纵即逝,却未知隐于后的心悸慌乱。
用尽力气紧紧攥着床榻被角,想要克制可都难掩身上的颤抖,似乎有什么将心间剜割出残缺,已不只是失落。
云卿安缓缓转过脸去,始终垂眸无声。
刺痛的心事就藏着成了雾蒙蒙的暗影,伴着眼尾泛出的红无法消散。早就知道自己失败至极,费尽心机手段也留不住人,更何况是如今,连走都走不动了,又要如何追得上他?
只是……云卿安紧紧地闭上眼,心里又一下子揪紧了,不省人事之时那缠着他的噩梦再次浮现而出,幕幕都清晰得可怕。
尤其是在刀箭齐落、尸山血雨之后,将折腿骨,被俘受折磨得神志不清时仍念着国安旧民……那身影落入眼中太过于熟悉,但云卿安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所见会很可能是司马厝!
似乎一切都变了,连同一开始。
倘若司马厝真的如梦中那样初时战败,被遣送回京时已伤得不成个人样,他也定会不计任何代价将他护着,小心翼翼照顾着。也真是基于这种急迫的担忧,他一次次地逼着自己定要迅速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直醒听闻消息方知非真,忽而庆幸,当下命如蝉翼、腿脚作废的人是他自己。但终究后怕生寒,也从未这般着急地想要反复确认那个人的安危。
云卿安立即朝旁边伸出手,费力地向放靠在榻边的轮椅处移动。不为别的,他现在就要亲眼见到他。
另室通明,清洗伤口等用的物品都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司马厝脱掉了上衣,低头将腰腹伤处的纱布摘下,那已是红痒还往外渗着脓,却都被他如若无事地拖了好几天。
方才是因慎重则豫。
未来得及除甲胄,霜寒带杀为凶,向来不适合带去病中的内人跟前,不可将其过之。且身上的血迹又提醒了他,自伤存恶,炎脓未消,保不准会有什么异样露出,别让卿安到时候觉察出端倪来。
而在司马厝才匆匆地将新药重上好后,正准备换件衣服时,便听得有辘辘的轮椅声在后方不远处响起。似是过经地面时发出有些沙哑的摩擦,欲过槛而艰。
“卿安——”
司马厝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动作也戛然顿住,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来,紧接着便有一道重且沉闷的声音撞得他似被连带着生起疼,他当即再也顾不上别的朝之疾冲而出。
冷地坚硬,狼狈匍匐,散发遮挡下的眸再次充上赤色。如破碎的瓷器没有价值,仅仅是将周身各处的裂口一下一下地划着,使其更加鲜血淋漓。
不慎摔倒在地上,却毫无自行重起的能力,有的只是无比迟缓和笨重。云卿安本已是对此接受并习惯,而对自己已成残废的厌恶,在这一刻犹是格外猛烈。
在感知到司马厝至他身侧,又轻轻将他怜惜地抱起,那真实又温热的触感若能将碎缝都尽数填补圆满。可云卿安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慌乱地埋首垂眸,隐去目光。
先前这般盼见,现在还在害怕躲避些什么呢,又为什么不敢抬眼去看?难堪无用分明已经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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