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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许他阴差阳错,最终未能登上皇太孙之位,为归正下界星盘,在人间又逗留了四年多。
拖着重病沉疴之体,推举新皇上位,又安排好所有的属下,才放心归天,早已经过了当初被“一剑穿心”的激愤劲儿。
这人间的四年,显然已经把他那骄傲冷硬的心肠,给磨得柔软了一些。
碧桃仿若能看透他的肝肠,隔空将他满腹渴切掂量了一番。
碧桃知道,此刻只要跟明光道个歉,哪怕只说声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们又可以恢复到从前“挚友”的位置上面。
说不定可以约个饭,一起看云海,一起探讨功法,或者在下一轮进入竞赛的时候,彼此帮忙。
甚至碧桃往后若是蓄意像从前一样“冒犯”他,亲吻拥抱他,他恐怕也只会躲避。
不会再无法接受地释放仙灵震伤她。
可他绝不会应允回应她的情潮爱浪,他要恪守的教条比天规都多,背负的重任压抑住了他所有的人欲。
只能不破不立。
而且碧桃早就不想要什么“挚友”了。
她宫殿之中上下如今济济一堂,胜友如云。
况且她对明光,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狗屁挚友。
她一开始是因为凝灵漫长艰难,好容易见到一块“神仙肉”,想吃他。
后来消化不了,又发现他修习的功法精妙,便跟他一同修炼。
再后来,一个天生地养六亲全无的野仙凝灵,一个有亲人但是等同于没有的两个初生之魂,犹如两只破壳雏鸟,自然而然相依相偎,相伴相护。
待他被雷纹咒封印记忆。
碧桃也因万界天道慈悲,消除阴气凝化成人。
他被封掉了记忆,还本能地来到大桃木之下修炼,足可见他的内心之中,在无意识地眷恋那有人陪伴的经年。
碧桃远远看着他长大,看他很快舍弃孩童身躯,变成一位冰堆雪塑,玉山倾倒一般的仙君。
她的贪念与侵占欲,在遥望他的一百年里,转化为另一种情感欲望。
不想跟他扯什么挚友的大旗,只想把他每每交叠到喉咙的法袍扒下来。
想他被情潮支配,“登临云巅”之时,那张在众仙面前矜傲刻骨的俊脸,会露出怎样羞愤欲死销魂蚀骨的神情。
因此碧桃在明光终于抬起眼,欲要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脚尖一转——原地扭身,径直进了屋子里。
她这里可没有雨散云歇,雾散冰消。
鱼水之欢,巫山云雨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只怕碧桃敢说,明光也不敢应啊。
明光眼睁睁看着碧桃转身离去,袖口之中长时间紧攥双拳的酸痛,似乎顺着手臂顷刻之间传遍全身。
然后又演化为另外一种烧灼一般的热意。
带着无可言说的羞耻与失落,烧遍他每一根经脉,最终堆积在了耳根之处。
堆成一片与远处的海岸线上,赤红云霞不分你我的瑰丽之色。
“唰——”
金灵原地腾天远去,仿若承载了太多愿望,不堪重负滑落天际的陨落流星。
躲在窗户后面的碧桃,看着明光落荒而逃的金光,笑得志得意满。
“这么绝情啊?”
朱明奇怪道,“他都主动来找你了,你不是用情至深吗为什么不理睬?”
碧桃头也没回:“哎呀,你不懂。”
一个老光棍老是问什么,问问问。
第42章 当众判罚
为了栽赃同仙, 不惜殃及星界苍生,这在天界是极严重的神仙失格行为, 按照天规,当公开判罚,以儆效尤。
找到下界移动星盘之人非常容易,因为九天仙位领取公职行走人间都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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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上报。
四值功曹负责记录,要带哪些侍者,办什么公职,都需要一一记录清楚。
再经由仙帝本人, 或其侍者批准方可下界行走。
仙帝常年镇守星汉轮转阴阳晷,不理天界职务多年。
本人仿佛活着的天界星晷,也没有侍者, 原本应由他处理的公职, 自明光刚刚出生不久就已经交给他了。
碧桃曾经同明光相依相伴的那些年,在修炼之余也帮他处理了不少九天公职。
明光等于天界的“摄政太子”, 因此这九天仙位行走人间的公职全部都经由他手。
明光的天资虽被坤仪左将军称为愚钝, 和小桃枝乃至他才去了一趟上清境也没有见到的哥哥东君相比, 显得对很多东西接受的速度比较慢。
但他并不是真的天资愚钝,同其他的仙位相比, 他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而且勤能补拙,明光这二百年来的勤勉刻苦, 并非全无成效。
他处理公职更是一丝不苟, 经手的所有公文, 稍微重要的他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因此他在下界发现有仙族插手星界星盘之事,便已经迅速根据他阅览过的公职,定位到了走过此界之人。
迅速将人拿住之后,继续纠察, 牵连出了一干涉事仙位。
他们连勾连在一起,提前埋下祸根,甚至干预了择选星界竞赛之事。
连接引诸仙下界竞赛的星宿神房日兔都难免连坐。
于是竞赛尚在进行,九天仙位却尽数在天界银汉罟之上接到了“集结令”。
敕令明日辰时,九天仙位齐聚重霄六御台,见证赦罪地官,当众判罚涉事仙位。
碧桃接到了“集结令”时,正被一群小仙围着“磨”。
“你就让我来你这里做侍者吧,我保证勤勉,我收拾房屋很在行的!”
“让我来吧桃桃,我修炼真的好难啊,让我在你这里吸一点精纯的仙灵,我命都给你啊!”
“你这里这么大,没有人的多空旷啊,你看这两天,被砸乱的屋子都已经修筑得差不多了,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姐姐,亲姐姐,你收了我吧,我什么都肯做,按揉经络,搓背洗脚,暖床也行啊!”
“噗!”
众人哄笑出声。
碧桃也是挑着眉忍不住看过去,发现说话的男仙,竟是兵部云川真仙的侍者扶摇神仙。
他虽然是神仙下阶,却和碧桃同是神仙位,不知道来凑什么热闹!
他一脸真诚,为了吃口“软饭”毫无骨气。
眨巴着一双杏核眼,自荐枕席还理直气壮。
碧桃笑道:“扶摇神仙,你快点回去吧,回去吧……待会儿云川天仙若是来找我拼命,可怎么好啊……”
扶摇神仙却摇头:“我不回去,兵部有什么意思?一群大老粗整天嘿嘿哈哈地练,练得我感觉自己都快傻了!”
“哪有你这有意思?”
他就是之前那个在银汉罟上,宣誓如果碧桃回到天界,必定脱离兵部,就做她的侍者的勇敢男仙。
而且他不是开玩笑的,他天性跳脱喜欢热闹。
结果兵部的那帮仙君,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一个个肌肉发达,脑子却像是木头做的,有时候连个玩笑都听不懂!
他才不要回去。
碧桃只当他是开玩笑凑热闹,也不撵他了。
毕竟云川天仙,倒不至于真的找她来打架。
这位扶摇神仙凑够热闹也就该回去了。
“侍者我肯定收不了这么多……”
碧桃被众人吵得脑子嗡嗡叫。
无奈叹息道,“我若是都收了,明日上清境便会有人来拿我,会说我揽尽九天仙位意图不轨,怕是要颠覆天界,逆反仙帝呢。”
毕竟……想留在碧桃宫殿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都是低阶仙位,可只是粗略估算,这两日来来回回出出进进的就有数千人。
若她都收了做侍者,且不论这本就破烂的宫殿是否放得下,她是真没有“造反谋逆”之心。
毕竟这同下界屯兵弄权的逆贼,振臂一呼直指皇都不同。
天界仙位之间的差距犹如渊海,她这边“起义”之名还没坐实,都不用仙帝出手,坤仪左将军五雷鞭一鞭子下去,这群小仙直接尸横遍野。
且这些人之中,很多都是古仙族新一辈小仙,也说不上是“叛徒”吧,毕竟古仙族也不是个个都仗权弄势,目下无尘。
有些人连他们的长辈,亲爹亲娘也管不住。
这倒也罢了,甚至有数十位,都是在各仙位的宫殿里面做传承人的,天界的传承人,传的可是仙位,是星宿之位。
就和下界要接任掌门的大徒弟差不多。
她把人给收成侍者算怎么回事儿?
“这不等同于你向九天各宫挑衅吗?”
朱明幸灾乐祸道,“到时候我可不帮你,毕竟不参与争斗的星宿神位,没事的时候只是在天上静静地挂着,不以仙阶论修为,却都有其掌管的星界苍生信仰之仙力,有一些我也打不过……”
碧桃指着自己:“我一个初出茅庐的神仙位,难道我打得过吗?”
“所以我不敢收,只跟他们说,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仙灵随便吸,只是不要再提侍者一事。”
“你那岂不是吵闹非常?”朱明脸上带着虚假的怜悯。
事实上他也有些羡慕碧桃的人脉。
他并不奉行仙位就要六欲皆空,七情全无的那一套,若真是那样又怎能共情凡人,知道何为苍生苦厄?
而无论是仙还是人,活到最后,活得不都是有人在乎,有人喜欢,有人爱吗?
“所以我这不躲你这儿来了吗……”碧桃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喝着带着梅香味儿的茶。
喝了好几口,口齿生香,浑身舒畅。
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和玉干一样,用自己的本体泡茶啊?”
朱明瞪她:“那你别喝!”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是用哪一部分泡的吗?”碧桃喝得还挺来劲。
毕竟……朱明为玄仙,他本体之仙灵简直清气饱胀。
喝这种茶对她这种才刚刚升仙阶的仙位来说,有疏通经脉的效果。
朱明冷笑:“脚趾甲盖泡的。”
碧桃笑着看他,知道这是朱明专门给她泡的,当着他的面把杯子端起来咕咚咕咚干了。
但是好处受用了,该调侃还是要调侃:“银汉罟上栽赃你的那些,也不全都是假的吧?”
碧桃欠嗖嗖地问:“你确实无妻无子无亲无故无师无友,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是胎里带还是人为呀?”
朱明乜她:“我杀父弑兄,哪来的亲故?至于师友……呵。”
朱明笑得极其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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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御书房中教授我等的太傅,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学生,最终也是死于我手,车裂。”
“皇宫之中,一个被人当成狗骑的皇子,连狗都不如,哪有朋友?”
“自然师友俱无。”
碧桃啧一声,并没有因他说过往的凄惨境遇就言辞小心翼翼。
朋友有很多种,也有很多尺度。
真正的“挚友”,并不会因为你的伤疤心痛,只会在你的伤疤上撒盐,反复揭开看,然后笑你的伤疤丑。
碧桃说:“那你飞升之时已然是凡间而立之年,为何无妻无子?是没有世俗的欲望吗?”
朱明一副金尊玉贵的架势,都有点端不住,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你没完了是吧?你是上清境派来纠察功德仙位的吗?”
碧桃的桃花眼都眯起来,抿着嘴唇,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朱明直觉她没有憋什么好屁,赶在她开口之前,怒道:“有哪一家的高门贵女,会嫁给一个位不如奴,住在冷宫旁边食不果腹的皇子?”
碧桃那句“你是不是不行”,好歹没有吐出口。
故作唏嘘道:“原来是没有人肯嫁你啊……那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什么的吗?毕竟当年也情窦初开过吧?”
朱明指着门口对碧桃说:“你给我滚。”
当年还搭理他,照顾他的只有一个母亲留下的老嬷嬷!
吃都吃不饱还情窦初开,开他大爷个腿!
他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要薅自己的头发给这么个损玩意儿她调理经脉?
碧桃嘿嘿笑,但就是不走。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茶再来一杯?”
“你想都不要想。”
朱明哼了声,看了碧桃片刻说:“不过你怎么不怀疑别的?比如飞升真是我的计谋。”
碧桃面上笑着,心说可拉倒吧。
若当真是计谋,且不论能不能欺瞒天规。
一个想要飞升的人怎么会将自己弄得死无全尸?
朱明一生从未得到百姓爱戴,身为皇子也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
他杀兄弑父,皆因当年那皇帝昏聩卖国,兄弟残暴害死他生母。
最后被推上太子之位,也是那些军将朝臣,眼见着国家倾颓大势已去,推他出去拖延时间,好能够拖家带口逃跑。
当年武凌国国都确实烧起了连天的大火。
朱明却根本就不是被火烧死,他是为了护佑无法逃跑的百姓,放火为墙。
在火墙之外,杀到了最后一刻,被乱军踏为了肉泥。
叛军头领也是感于他血性冲霄,才未曾屠城。
朱明的鲜血流到了一棵梅树下,机缘巧合魂魄附着在梅树上,才以木头为本体,被接引飞升。
这些记载,是碧桃昔年在明光学习公职时看到的。
每个幽天的功德仙位,都有这么一段惊天动地的过往。
只不过朱明格外惨烈。
正是因为如此,碧桃获知此次栽赃计谋,才会觉得背后之人胡编乱造实在卑鄙。
明光也看不下去背后之人的龌龊手段,才刚刚归天回来,未曾化用升为玄仙后入体的浩瀚仙灵,就马不停蹄地跑去上清境捞人。
碧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真正的“挚友”,会嘲笑你的伤疤丑,却不会真的持刃弄伤你。
碧桃正色道:“你接到银汉罟上面的‘集结令’了吧,此事牵涉之人众多,明日判罚,他们都会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朱明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种不痛不痒的栽赃。
闻言点了点头,而后道:“对了,你可到我的妆奁里面拿了你的归天礼物?”
碧桃:“没有,你的妆奁比我寝殿都要大,我没找着。”
碧桃根本就没找,礼物这种东西,当然是对方亲手送到自己手上才算是礼物。
而且明光跟东王公一起去上清境,碧桃就知道朱明很快会回来,自然不会去翻他的东西。
他的妆奁真的大到离谱……其上还套了一些拓展空间的芥子,那些首饰什么的,分发出去够九天的仙位一人一件了吧。
朱明起身,进了里间,没多久出来,递给了碧桃一个盒子。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碧桃满怀期待地打开,还以为是什么法器。
结果发现里面是一块玉佩。
也行吧,金银钱财,对朱明来说是至死都没有得到的执念,因此才会妆奁自己就占了一间屋子。
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只稚鸡成了精。
而且无论是怎样的礼物,碧桃都很喜欢。
但是等到碧桃把玉佩一翻过来……嘴角的笑容消失。
这是一块兵部佩印,上印——冰轮。
“这个……是传送到下界的时候,冰轮朝我扔过来的那个?”
“是。”朱明说。
碧桃握住了玉佩感受一下,并没有什么出奇,就是随身携带的普通佩印。
不过这里面的晦祟之气特别多,放出来是能引动天界阵法清晦的地步。
碧桃何其聪明,很快明白其中关窍。
看着朱明:“所以冰轮真仙,是打着当时传送之时,以这晦祟之气搅乱我脑子的主意,把这个东西扔给我的。”
朱明点头:“但是你根本不需要他费力,凭自己就能把自己变成个傻子。”
碧桃:“……”
“不过你现在把这个给我,其实也没什么用。”
碧桃思维通透:“这种东西就算是上报上去,冰轮也可以有很多借口搪塞过去。”
“我就算真的被这个东西影响了,也只能怪我自己修为太低。”
朱明笑起来:“目前来看是这样。”
“不过我建议你先将这个东西留着。”朱明意味不明地对碧桃说,“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个东西,妙极了。”
两个人说话经常打哑谜,碧桃虽然现在一时半会想不清楚,但知道朱明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因此碧桃把东西直接挂在腰上,说:“那我就提前感谢朱明仙督的礼物了。”
当夜,银汉罟上又陆续归位许多仙位,但是碧桃没有看,也没什么她特别要好的人,顶多日后在天界碰到了道一声恭喜。
她和现在下半身恢复,上半身还是鱼头的占魁,晚上喝了些酒,醺醺然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跟随一众仙位,朝着重霄六御台上聚集。
此番乃是九天仙阶齐聚,简直人山人海。
别说坐的地方,连站的地方都要没有了,唯一比较庆幸的是碧桃才刚刚竞赛结束,现在还是参赛者的身份。
重霄六御台上,专门划分出了一个区域设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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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就是给他们这些已经获胜的参赛者观赛用的。
碧桃带着头上包了一块布,但是不如不包的占魁,一路上汇聚了很多相熟的人,卡着辰时的末尾,抵达重霄六御台。
占魁不去坐专门的席位,那里更显眼,她如今脑袋大得能占两个人的座位。
往那一坐更加万众瞩目。
不知道这天规的惩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吃东西都没有牙咀嚼,只能生吞,实在是不方便。
碧桃一个人上了观赛席,随便扫了一眼,已经有很多相熟的人到了。
幽天的人对着碧桃招手,碧桃笑笑,然后越过了一众功德仙位。
最后走到了观赛台的最前面一排,在众人微妙的窥视之中,坐在了好早就已经到位的云川天仙和明光玄仙的中间。
参赛者的观赛席位并没有规定座位具体属于哪一个人,毕竟没有人能预料归天的仙位都有谁。
但是相熟的要好的人坐在一起,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古仙族同功德仙位之间隔着老远,分别扎堆而坐,仿佛是遵循的什么无形的规则。
碧桃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古仙族的领域”,自然会让旁人奇怪。
更让古仙族的一群人纷纷向她投来视线。
云川为左,明光在右,这两位仙阶都比碧桃高了太多。
就连古仙族的,也不会专门跑到一个“兵部战神”一个“未来仙帝”两个人身边去坐着。
更何况是坐在两人中间……
因此对失格仙位的判罚还未开始,碧桃就先因为座位,率先众所瞩目了。
她身边坐着的云川还有明光,自然也都向碧桃投来了视线。
云川倒还好,他早就知道碧桃胆大包天,最近自己的侍者甚至还叛变,跑到了她那里赖着不走。
搞得云川受尽议论,好丢脸。
但云川向来不喜惹麻烦,碧桃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
此人诡计多端,人脉宽广,手段高超,为灵仙之时已经初见端倪,如今一跃升为神仙上阶,一步真仙,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被东极青华大帝亲口承认为侍者。
云川恨不得和她离八丈远,却也坐着没动。
她之所以坐在这里也很好理解,不就是来找明光的吗?
至于在下界时两人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跟他又没有关系。
她是竞赛第一位,坐最前排中间的位置本就理所应当。
云川侧头看了一眼就坐直。
心中默念着: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别说碧桃坐在他旁边,就是坐在明光的腿上也和他没关系。
反观明光就不一样了。
他从碧桃呼朋引伴,上了重霄六御台的那一刻,即使没有转过头去看,也一直在用余光和五感,感知着她的动向。
明光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和幽天的功德仙位坐在一起。
结果看她越过了那群人,走向自己这边时,胸腔之中不可抑制地开始敲锣打鼓。
昨日她才在自己的面前扭头离去。显然不欲与他说话修好。
今日……是来找他的吗?
然后碧桃就径直坐在了他旁边。
明光面上不显,袍袖之中双手紧张的攥成拳,掌心似乎又体会到那种割裂之痛。
侧头看她。
碧桃看着银汉罟,坐姿放松,并没有看他。
明光只好转过头,不过感官还是下意识落在小桃枝的身上,揣测她会怎样开口,自己又要怎样回答。
他在下界逗留的那四年,把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思索解读了无数遍。
诚如碧桃所料,激愤之情过去之后,明光会站在小桃枝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发现是他很多事情未能表达清楚。
她乞求他将封礼延后,他没能在当时明晰她真正的意思。
而且就算他明白了,明光问自己,自己真的会答应他吗?
竞赛途中,他以一己之私令人制作了皇孙印,想要助小桃枝之登天。
可事关归天的名次,他真的能置一众属下于不顾,为她退让吗?
明光无数次在夜深人静之时诘问自己,那伤毁与暴怒,在漫漫长夜之中,被无奈逐渐消弭。
况且下界之时,他们交流甚少,他总觉得她没有记忆,两个人回到天界就自然能明晰对方的用意。
就像从前相伴之时那样……默契到不需要对方开口,便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方的想法。
至于小桃枝刺他的那一剑,明光虽然每每回忆起来,心口似乎都传来隐痛,也确实难过不已。
可他终究不舍得与她当真义断恩绝。
她没想杀自己,给他带了药,她只是想赢,带着追随她的那群幽天的仙位赢。
也没有真的将先动手的冰轮当真废掉,毁他归天路。
况且……他们如今可以说是阵营相对,明光的理智与情感拉扯了数年。
最开始,明光想自己如果回到天界,一定与小桃枝毁冠裂裳,再无瓜葛。
过了一年,明光就想,若是他回到天界,一定与小桃枝分辨清楚。
再一年,明光想回到天界,他可以好好同小桃枝聊一聊。告诉他自己中剑之后,有多么难过惊痛。
他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告诉其他的人,却会告诉同他一起在大桃树下笨拙对招的小桃枝。
又一年,他甚至在想,刺一剑他又死不了,就算真的死了……他也是仙位,顶多境界跌落。
最后那一年……明光摸清了小桃枝的所有势力,循着她归天之路隔空走过,理解了她的行为,甚至有些为她高兴。
她果然聪明绝顶智行方圆,竟能想到利用邪教发展信徒,拨乱反正,为民请命,功德无量。
他输也没什么不甘,小桃枝终于不再纠结情爱之事,肯好好晋升仙位,这有何不妥?
如此又过了半年,当真归天的那日,明光只想,若再见她,他们一定还同从前一样。
可他始料未及的是,小桃枝不愿与他重修旧好。
幸而一夜过去,她似乎也想通了。
明光满心难以抑制的欢喜,等待小桃枝开口,默默观察着小桃枝的所有动作。
见她根本不看自己,猜想她是不是不好意思?
毕竟……他因为雷纹咒,与她生疏了百年,还有两次失手伤到了她。
这样算来,那一剑也没有很痛。
在小桃枝调整动作的时候,会忍不住去猜测,她会像以前一样拉住他的袖口,还是……攥住他的手腕?
他甚至在庆幸,今日穿的宽袍,便于拉扯。
明光暗中咬住自己的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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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誓无论再怎么感觉不适,也绝对不会再释放仙灵伤到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想一想,碧桃有可能会触碰他,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在爬。
那种如同瘙痒一般的感觉,从他想象被触碰的地方,一路延伸到内腑经脉,最终仿佛连心脏都变得需要将手伸进去抓挠一番。
然而小桃枝始终未曾向他这面侧目转头。
手在腿上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有揪住他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臂。
到最后就连小桃枝呼吸的频率改变,都让明光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他等待好久,一直等到云层之上,赦罪地官判罚失格仙位开始,小桃枝也未曾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仿佛她只是随便选了个座位,根本不在乎身边坐着的人是谁。
明光虽然手掌万界公职,擅长调度诸仙,可他如今二百多岁,除了小桃枝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供他去练习如何与人相处。
他一会儿觉得,怎么也应该由小桃枝先开口,毕竟他关于两人之间的立场还有比赛输赢都可以不计较。
可被刺伤那一剑,真的很疼,缠绵病榻许久,又拖着每每阴雨天就疼痛难忍的心口在下界待了四年多。
他真的很难受,也很难过。
从前两人一起修炼时,他就算不慎被剑锋割伤了一丁点手指,她都会大惊小怪地捧着,送到口中替他吸吮。
他只是想让小桃枝关心他一句。
可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想,小桃枝回归仙位,想起了一切之后,会不会也很难过?
那没有认出她的一百多年里,她追在自己的身后,被他震伤,会不会躲起来暗自伤怀?
因此明光就想,要不然他先开口说话吧。
两人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可他……应该说什么呢?
——恭喜你升神仙之位。
明光暗叹这句不行,下界竞争刀剑相向,两个人还是不要提到仙位为好。
——我的雷纹咒已经消散,我们……
这也不行。
小桃枝已经知道他恢复记忆,这么说显得他没话找话。
——我们可不可以还像以前一样?
不行。
——之前都没能想起你,对不起。
不行。
——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糟糕透了。
——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
不行。
——你很少穿青色,今天的衣裙很漂亮。
这个应该可以吧?
他听到两个仙娥这样夸赞过对方,这一定是最好的友人之间经常问候的话。
然而开口并不那么容易。
直到雷光闪现的云层中,那些失格的神仙被带上来,明光和碧桃依旧各自坐在那里。
什么都没发生。
这段时日在银汉罟之上,亲眼见证两人之间“你死我活”胜负之争的诸仙一直暗中观察两人。
等了许久发现两人只是单纯地坐着,甚至都没有看向对方,没有古仙族驱赶碧桃神仙,觉得实在无趣就不再关注他们。
伴随一声通彻天地的惊雷,赦罪地官现身云层。
一众涉事仙位,皆被雷部将领押在云层之上,有人面露慌张,有人神色惨白,有人羞愧低头。
也有人冥顽不灵,走到如今这一步却还昂首挺胸,自认无错。
毫无羞愧悔恨之意的——正是本次主谋,斗部风廉神仙。
雷风摇曳,卷起赦罪地官灰白色长发,他岸立云浪之中,面如槁木,死气沉沉。
手中捏着一支判人生死的刑签,犹如握着砍头利刃的刽子手,看向一众罪仙,冷若冰霜。
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并不凄厉刺耳,却犹如寒鸦夜啼,鬼魅低语。
“昔十载前,房宿分野,星盘倾仄,天垂二帝星,一明一晦。”
“斗司风廉神仙,奉敕临凡,正璇玑,矫紫垣。乃化伽蓝老衲,亲哺帝星,驻世数十秋。后助紫微梁英卫,戡平乱世,寰宇重光。”
“然斗部风廉,包藏祸心,伪制「太子德升仙录」,镌于所谓「上古奇石」,以惑紫微帝星祸事。 ”
“遂使星神堕其彀中,以致:星界震荡,璇玑失序;黎庶流离,苍生罹难。 ”
“今吾以赦罪地官之名,正刑尔罪:锢汝于人间,受万民所罹之苦。”
“仙根尽朽,灵光永寂; 魂销魄散,方得解脱。 ”
“否则——永堕尘劫,万世难超。 ”
赦罪地官手中刑签,点在风廉神仙眉心,霎时间他灵台皴裂,面容扭曲。
裂魂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风廉神仙霎时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此刻重销六御台之上,看着云层的诸仙,个个神色肃穆。
有些认识风廉神仙,和他平日有交集的人,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赦罪地官判风廉神仙,被永久镇压在他祸害的星界地脉之中。
直到魂飞魄散。
但却并不会保留他的仙力,以免他继续为祸苍生。
所以要将他的灵台打碎。
待到灵台破碎,赦罪地官落下最终判罚之音:“尔,伏罪否?”
“我……不伏。”风廉神仙七窍流血,却依旧执拗地挺着脊背。
“不服!”
染血的赤红双眼,隔空不知道看向了谁。
片刻之后他声音嘶哑吼道:“古仙族生而为仙,为苍生献祭终身,连死了都要填入星晷,生生世世,生生不息!”
“可这么多年,逐渐被下界飞升的‘功德狗’压制,凭什么?!”
“我们才是天地孕生的仙位,我们古仙族才是天道的意志,天命在我等之手!”
“明光……明光!”
“明光玄仙,你身为古仙族推选出来的未来仙帝,怎能和幽天的功德狗沆瀣一气?!”
“你竟然对那个野仙灵频频让步,甚至被她暗算,失了归天先机,害这一次追随你下界竞赛的仙位名次落后,你惭愧吗!”
“你如此行事,满腹私欲,你有什么资格统御六部?!”
他因为灵台俱碎,本我意识正在消散,很快吐出的话颠三倒四断断续续。
趴伏在云层之上,七窍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仙袍。
但还是执着地喊道:“我不服……古仙族不服!”
然而他自认为这震动天地,唤起同族斗志的言论,到最后只变成混合着鲜血的赤色警告。
他们其中有些人认为,只是诬陷幽天的朱明仙督不至于死。
但这件事情最严重的其实不是诬陷同仙,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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