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失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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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凉的河水打湿了苏茵的小腿，她低着头看着灰白色的石板，说了一句“谢谢。”
阿大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轻哂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石板救了你。”
这道声音很低很低，只有苏茵听见了。
阳虎毫无所觉，拉着阿大和苏茵朝人群走去，让阿大坐在李三娘旁边，他挨着阿大，苏茵则坐在他的另外一侧。
所谓的打边炉就是捡了一堆柴火，架了一个大锅，丟些杂七八杂的调料进去，然后和新鲜的鱼虾一起煮，炖到汤汁发白，香味浓郁，鱼肉像是花朵一样软嫩，鲜虾呈现珊瑚一般的漂亮红色。
众人围炉而坐，端着碗筷一起吃，聊着家常。
其他人都吃了个半饱了，自然而然把话头引到了姗姗来迟的三个人身上。
“你们干什么去了？”和阳虎相熟的几个汉子打着赤膊，忍不住把目光往苏茵身上飘。
年龄大些的妇人拿了一副碗筷递给苏茵，仔细瞧着她的脸色，笑着问她，“不知这位女郎如何称呼？这些日子身体可好些了？你刚来的时候面色惨白，可把我们吓坏了。”
苏茵双手接过碗筷，指尖摁在陶碗边缘坑坑洼洼的缺口上，面对着几十双眼睛，露出一个温婉大方的笑来，正式地向众人做起自我介绍，“苏茵，苏州的苏，茵陈的茵。”
阳虎低头喝着汤，听到她这话朝她看了一眼，奇怪她怎么不用之前的说辞。
春天和草地比什么苏州和茵陈好听多了。
不过他的脑子并不容得他多想，这个念头只是存在了一瞬，就过去了。
后面又有人问苏茵是怎么落了水的，阳虎猛然呛到，连忙抢答，一个劲骂苏茵的婆家不是个东西，欺辱她一个没孩子的寡妇，强占家产，还把她卖给豪绅，字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把她遇到抢劫的事情轻轻带过。
四周人瞧苏茵的目光变了又变，怜悯，震惊，叹息，义愤填膺，不一而足。
其中也不乏一些好奇和困惑。
“苏娘子，你既有杀狼的本事，怎么不拼一把？”
“你家中没有兄弟姊妹吗？怎么不帮扶帮扶？”
苏茵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开始给自己随口一编的故事打补丁。
俗话说的好，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
苏茵本来家庭幸福，在家中排行第三，是最受宠爱的幺女。
为了博取面前这些人的同情心，让他们更快的接纳自己，苏茵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家中穷苦，父母是寻常佃户，生了四个孩子，就活了我一个。年幼时我被大户人家挑中，进府当了二等丫鬟，我夫君那是个护卫，教了我些拳脚。平日里跟着主子沾些风光，但毕竟是个下人，身家性命，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他们要发卖我，我一个女子，又怎么敌得过。”
说到后面，苏茵垂着头，声音越发得哀戚。
赤着上半身的汉子们听得一肚子火，妇人们听得连连叹气，好心些的递了一块灰布给苏茵，让她擦擦不存在的眼泪。
阳虎叼了一块鱼肉在嘴里，看着苏茵，“欺负你的那些人叫什么？”
苏茵怔愣了一瞬，阳虎认真地开口道：“说出来，也许马上就有人替天行道，杀他们个满门。”
苏茵倒吸一口气，不敢吱声，生怕给无辜的人招来血光之灾，伸手给阳虎夹了只虾，“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也要注意些，这样张口闭口杀人，小心积了口业。”
阳虎发出嗤声，但还是乖乖把苏茵给的虾吃了，“我才不信神佛，求神拜佛那都是那些贪.官污吏喜欢的东西，有钱没处花，捐给寺庙还不如给我。”
苏茵端着碗，不吭声，眼眸低垂，小口小口地喝着鱼汤，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人说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些村民。
男多女少，约六四开，而且大多是青壮年，只有几个小孩子，并未看见什么老人。
男人都随意坐着，大喇喇敞着上半身，苏茵从视线余光里可以看见他们黝黑的皮肤和蜿蜒的伤疤，几乎人人都有。
女人们虽然穿得严实些，身量无一不是匀称的，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手上都有些薄茧，想来力气都不会很小。
五六岁的小孩子手里拿着的，也都是木刀木枪。
他们说话的口音并不是很统一，有西北的，有百越的，甚至还有长安的，话题倒是非常的一致，骂官府，骂豪绅，骂阴晴不定的老天爷，还有长不出庄稼的土地。
这半生的苦难，骂一骂，似乎就没那么难受了。
苏茵不由得庆幸自己编造了一个悲惨的身世，一个和他们能产生共鸣，被他们视为自己人的身世。
倘若他们知道自己是个官宦之女，怕是此刻就会把她丢进河里淹死。
尽管她父亲并不是一个贪官，但在他们看来，满朝文武大抵都是一样的，从他们身上搜刮，这才得以衣着锦绣。
但在罪恶的封建制度之下，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清官的俸禄靠朝廷，为朝廷效力，哪怕这个庞然巨兽已经发出腐朽衰败的气息，趴在百姓身上敲髓吸骨了，依旧不满足。
每每涉及到这方面的思考，苏茵都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方面是对封建主义的完全否定，一方面又是对自己身处其中的无奈。
她厌恶着这个封建社会制度，但又必须在这个制度里活下去。
苏茵捧着碗，视野余光里又看见阿大，冷不丁想起一个问题。
燕游失踪时已是赫赫有名的神威大将军，官拜一品，挂帅印，圣上亲赐金鱼袋，银色云纹铠甲下一身滚金红衫。
一看就富贵至极。
他是怎么被接纳的呢？
簪缨世家的公子哥儿，周身气度也是非比寻常，藏不住的。
这群憎恶高官显贵的流民，为什么把燕游留了下来，吸纳了他，把他奉为首领。
即使他失忆了，他们就不怕燕游想起来吗？
苏茵摩挲着空碗的边缘，暮色四合，夕阳一点点坠入海平面，阴影逐渐笼罩着她，笼罩着不远处的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