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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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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白注意到,陈三娘走路的轨迹和一般人不一样,很飘忽。在纸人中也说得上单薄纤瘦的身形,让她在人群中穿梭毫不费力。

虽然她走路的速度说不上很快,但在海量纸人的簇拥之下,要是没有钢叉,荆白和白恒一恐怕也很难追上她。

好在假设并不存在,两人都体力充沛,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虽然始终隔着一些阻挡视线的纸人,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确定目标,再加上纸人还会不断四散奔逃,他们的距离一直在慢慢拉近。越来越近。

几丈,一丈,再到数尺之远,乃至几步开外……

两个人不断调整步速,确保能紧紧缀在陈三娘身后,直到近在咫尺之时,他们几乎同时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

荆白松手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的人不带温度的手指几乎也在同时远离自己,侧首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白恒一正好也在看这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活人,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类型。虽然两个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但这反而方便了他们判断抓捕陈三娘的条件。

他们向来默契,这时也想到了一起。看着近在眼前的陈三娘,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向着前面那个纤薄人影的左右肩膀按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只手都扑了个空。

“二郎啊——”

他们伸手时,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唱到她听闻赵二郎被处决。这一声高昂而悲切的呼唤,是陈三娘对情郎的泣别。

手瞧着分明已覆在她肩膀上,触摸感却如同空气一般。以荆白这般坚定的心性,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不由得虚虚握了一下伸出去的手。那场景十分诡异,匀称修长的五指在女人的肩膀处握成了拳,可荆白依然只感觉自己抓了一把空气。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梳着精巧的发髻,身形单薄的粉衣女郎,却像当真被他们搭了肩似的,悄然回过头来。

凄切悲凉的歌声犹在耳边,可转过头来,是张眉清目秀的、俊俏得像美人图的脸。

她朝两人嫣然一笑。

与此同时,大头朝下,被荆白扛在肩膀上的罗意忽然挣扎起来。

说是挣扎,但他似乎并不是要从荆白身上挣脱。他状态并不好,能动的部位也不多,但手臂依然在不断拍打荆白的膝盖和小腿。

罗意又不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了季彤,他也不至于随便乱动。荆白猜他是有话想说,低头去看,罗意一看到他在看自己,就拼命把胳膊抬起来,指向某处。

白恒一往下掠视一眼,瞥到罗意的动作,就把一直没落地的钢叉底部抬起来,往那个方向轻轻挥了挥。

那一处的纸人散开了一瞬,陈三娘接着就改变了方向,大半身形又被另一群挤挤挨挨的纸人挡住。但方才一晃眼的功夫,荆白已经看清了最关键的东西。

罗意一直拍他的腿,就是一种提示。

陈三娘几乎拖到脚踝的裙摆下面……根本没有脚。

第344章 阴缘线

她的行动轨迹当然很飘忽,她当然也不会受纸人们互相挤压的影响——因为她就是在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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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抓不住,纸人也抓不住,说明他们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他们身上还有别的,并非自己力量的东西可以一试。

荆白抓住罗意的腰带,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自己身上又掀了下来。

罗意脸上还定格在一个惊魂未定的表情,一只手紧紧抱着木盒,能动的另一只手正努力往怀里伸。可此时此刻,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将要唱到尽头了。

“一生命苦无处诉!二郎啊——”

荆白从看到她起,就几乎不错眼地盯着瞧,现在只觉心中警铃大作。

从方才他们扑了空,陈三娘回过头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的身形好像正在变得越来越淡。

他和白恒一当时会伸手去捉陈三娘,就是因为她的身影看起来和其他纸人完全没有区别,两人都没察觉到她没有实体。现下陈三娘领先他们几步,还正好在一个月光能照到的位置。清浅的光线洒落在她身上,竟然隐隐有种半透明感。

如果自述结束前还抓不到她,她一定会彻底消失无踪。

“黄泉地府——”

罗意的手折得厉害,方才提醒荆白时用拍打的办法,还能让手臂带动手掌来动。但现在伸进怀里摸东西需要抬手,他就很吃力了,抬了好几下,手都没能伸进怀里。

“三生石边——”

唱到这儿,白恒一听着就是最后一句词了。

罗意现在的姿势,荆白不好伸手,白恒一看他掏得着急,索性往前一步,“哗啦”一声撕开了他胸前的衣服!

纸人惨白的胸膛露了出来,连带着还有被他藏得很深的一卷红线。

没有时间犹豫了。白恒一把红线拿起来抖了抖,五指翻飞,单手解开上面的活结,然后把线塞进了罗意的手掌中。

他这一连串动作速度飞快,流畅无比,罗意甚至是刚反应过来自己衣服被撕开,手里就已经攥住了白恒一塞过来的红线。

他反应并不慢,当然明白两人的意思。既然纸人和人的手都抓不住陈三娘,他们身上的东西就只剩红线还能一试。

兰亭当时取红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月老的布囊中,她拽不动别人的红线,只能先取自己的,可见这东西个人属性之强。今晚是他和季彤要过的关,如果真要用红线,恐怕也只能用他们俩的。

罗意欲说什么,但左臂先被拍了拍。

他愕然地转过视线,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神色散漫、总是笑嘻嘻的青年顺手无比地抽走了自己怀抱着的木匣。

他以为自己把木匣抱得很紧,但白恒一轻飘飘地就从他怀里拿走了。罗意甚至是看到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怀中空了,可见他动作有多么利索轻巧。

到这样的紧要关头,这英俊的青年看上去依然优游不迫,似乎丝毫不为现下不妙的状态紧张。

罗意见他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红线上,随即眉头一挑,冲自己微微一笑,冲自己说了句唇语。

拿好了,这可是全村的希望。

虽然没有声音,但看神色,也觉得他语气应该很轻快。罗意愣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红线,用力冲青年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被白恒一这么一打岔,他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

在他静静蓄力的片刻,荆白一边带着他疾步追赶前面的陈三娘,一面还抽空和白恒一对上视线,无声地说:干得漂亮。

白恒一就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睛。

如果罗意这时候注意到他的脸,就会发现,这才是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最接近开心的表情。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失败了。

陈三娘只是行动轨迹没有规律,速度是不如他们的,全力追赶之下,他们很快再次追到了她身后。

女人的身形极单薄,此时变得透明了些,更显得纤弱不堪,有如风中落叶。她仍凄凄切切地唱着自己的命运:“你莫急投胎——”

荆白根本不关心她在唱什么,只要还在唱就好。他把罗意的身躯往上一抬,罗意蓄势已久,此时勉力抬起手臂,把红线往她细长的脖颈上一抛!

线是实物,影是虚的,明明不应该套上的,但红线一扔出去,陈三娘的身体就顿住了,连着颈项也直挺挺地往后仰,仿佛真被勒住了一般。

只有月光照明的昏黑夜晚中,那平平无奇的红线停在女人的脖颈上,颜色也变得极鲜明,红得莹莹发亮,似正放出宝光。

奏效了!

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荆白和白恒一协助他,用剩余的红线将陈三娘捆好。

陈三娘确实被红线限制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头打结的时候,荆白往下看了一眼。她长长的裙摆下空荡荡的,红线看似捆住了她,却没让她显出真正的实体,因为她的身躯还是半透明的,也没有生出双脚。

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

“——且、停、驻!”

正如他们现下所听到的一般,哪怕被红线绑死在原地,陈三娘仍旧没有停下唱戏。

这说明戏还在演,并不是抓到陈三娘,这关就算过了。

荆白想了想,同白恒一对了个眼神,便让罗意抓牢了捆陈三娘的红线末端,又重新把他扛了起来,免得挡住自己的视线。白恒一则走在最后,带着钢叉看着陈三娘,谨防回程的路上出现什么变故。

这位真正的陈三娘没有挣扎,只管唱自己的。闪着微光的红线虚虚缠住她的上半身,末端握在罗意手中,她像个风筝似的,飘飘荡荡地被牵着走。

她却像毫无感觉,最后三个字拉着长音,像她胸中的无限怨愤悲凉之情,在夜空中悄悄飘荡。

见他们当真抓着了人,周围的纸人似乎就不那么畏惧钢叉了。

它们还是不敢挡在钢叉之前,却也不再四处逃窜、互相挤压,而是围在三人周围,七嘴八舌地看热闹:

“唉哟,抓到了,硬是抓到了一个人喂!”

“这个女的是哪个?穿得这么漂亮,我先前咋个没看到?”

“噫,这把钢叉好骇人哟,那么尖,我看到都起鸡皮疙瘩——他刚才突然拿着下台,还对着人,骇得我到处跑!”

“我还是没懂,还在演着哩,咋个突然就下来抓人了呢?还真的抓到了一个!”

“这戏还怪有意思嘞!莫慌,我要看看它后头咋个演。”

走在前面的荆白没有错过这些人的对话,对他们的评头论足也不发一语,只管听着。

这些人说的话都是带有信息的,话语间也佐证了一点:他们抓人,目前在这些“观众”看来,也是包括在戏里的。

等陈三娘这段戏唱完了,后面恐怕还——

荆白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陈三娘凄凉无限的歌声的余韵已经彻底消失。观众们也静了一瞬,但这寂静仅仅维持了片刻,便被一声石破天惊般的暴喝打破。

是之前那个掷叉的大汉的声音。

“呔!当着神明的面,哪个大胆贼人,竟敢盗走我的钢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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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来时还要在纸人堆中找人,回程的荆白和白恒一可以说是走得步履如飞。可惜他们找到陈三娘时,她的曲子已经唱到了最末。

虽然最后的几个字,字字都如泣如诉,拖着长音,比正常的两句词时间都长,也不够让他们在她唱完之前回到“戏台”上。

他们现在已经往回走了小半程,足以看清舞台的动静。走在最前面的荆白视野最好,他远远瞧见,在那个大汉发出怒喝之后,季彤依然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而几个早被他夺去钢叉的纸人大汉当即作势在舞台上翻找起来。

钢叉在白恒一手里,他们在台上当然不可能找到。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白恒一握着钢叉,神色晏然自若,冲他轻轻点头。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也这么想。反正从被神像发现开始,他们就已经入了这场戏。既然变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就接着往下演好了。

他虽然不会唱,但季彤和罗意最开始被迫加入“演出”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唱戏。季彤承认自己是陈三娘,就算完成了“犯妇被捕”的剧情,大汉便把她押走了。

他们应该也不用唱,但具体要演什么、怎么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是这样想,等再回过头时,看到前方的景象,他依然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还在台上到处寻摸钢叉的五个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站好了队形。以掷叉的大汉为首,站在最前,其余四人分两列,左右站在他身后,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们。

在他们背后,祭台之上,一直端坐着的那座神像,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那只仅有的左手,正直挺挺地指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台上的大汉厉喝道:“兀那小贼,竟敢盗我钢叉!还不速速还来,上前认罪受惩!若等我来捉你,就只有钢叉伺候——”

他声音雄浑,语气暴烈,“钢叉伺候”这几个字唱得斩钉截铁,和陈三娘那柔肠百转的哀婉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嗓子出来,真若平地惊雷一般。若是胆子小的,恐怕真能吓得抖若筛糠,肝胆俱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本围在众人身边的纸人,随着大汉的一声暴喝,顿时作鸟兽散。尤其是神像手对着的方向,简直变成了一个真空带,好像生怕被指到了一般。

氛围营造得倒是不错,可惜……能走到这里的人,真胆小的,早就化成灰了。

荆白的脚步停了下来,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考虑到在演的份上,青年线条分明的下颌微敛,熟悉他的人会知道,他是忍下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他正欲开口,空着的那边肩膀上伸过来一只手,力道温柔地按了一下。

荆白就不说话了。

拿着钢叉的白恒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纸人早就跑空了,面容英俊的青年将钢叉一挥,变作一个双手托着的姿势。

迎着几个大汉愤怒而冰冷的注视,他神色自若,笑吟吟地道:“莫急,还你便还你,但你倒打一耙,却是不行。”

他虽然在笑,语声却很清晰平和,不急不缓,听得人心境也不由静了下来。

不等台上的大汉回话,白恒一学着他方才的语气,继续道:“兀那汉子——我说我拿了这钢叉是在救你,你信是不信?”

白恒一挡到他前面时,荆白原本有些紧张,连同神情都绷紧了,见白恒一游刃有余,才逐渐放松下来。等白恒一后面那句话出来,他模仿的是戏台上的大汉,语气自然是变冷了许多。荆白却听出其中独属于他的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唇角一勾,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

险些忘了,要论演戏……他面前这位,才是专业级。

第345章 阴缘线

台上的大汉似乎没有料到白恒一会作此反应,连带着身后的四个纸人都动了动脑袋,露出疑惑的神色。

为首的大汉顿了一下,瞪圆双眼,喝道:“小贼休要胡言乱语!我行得端、坐得直,向来光明磊落,如何用得着你来搭救?”

白恒一微微一笑,往旁边让开一步。

荆白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侧了一下身,带着罗意一起让开,好叫身后的陈三娘露出真容。

不知何时,陈三娘已经低下了头,看不见她的模样或神情,只能看见身形袅娜纤弱,是个年轻女子的身形。

大汉沉吟片刻,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语气严厉地道:“你有话直说,不要装模作样。我等没空同你打哑谜!”

对面不接招,白恒一也不着急,从容不迫地说:“你这钢叉,既然祭过神明,是否只该用来处置有罪之人?”

大汉神色肃穆,道:“那是自然——”

他刚说完这四个字,似是再次被激起了情绪,又是一声怒喝:“你既知道这是祭过神明的东西,还敢盗走,更该罪加一等!”

他一口一个“盗”字,这罪那罪的,听得荆白眉头紧蹙,白恒一却根本不接招。

他的心态就和语气一样平稳,慢条斯理地道:“那若是用来叉了无罪的清白之人,是否就铸成大错?”

大汉怒道:“我素来秉正无私,神明可鉴!我手中的钢叉,何曾叉过无罪之人?”

白恒一回头冲荆白使了个眼色,荆白点了点头,以他为首,几人继续向前走。

白恒一看上去气定神闲,一面捧着钢叉,加快脚步往前走,一面还能扬声回答大汉的问题:“无辜的人正被你绑在木板上。她不是陈三娘,我身后这个才是。若不是我们拿走了钢叉,你是不是方才就杀了她了?”

大汉响亮地冷哼了一声,似是气极反笑。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舞台边指着木板上的季彤,斥道:“此女曾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她的罪状,我也桩桩件件列数过了!此女今日才被捕归案,已是神明见她身世堪怜,额外开恩,方容她多逃了这些天。她自己都认了罪,你此时跳出来,是要当着神明的面搬弄是非不成?”

“陈三娘的罪状,你确实说明白了。”白恒一很有耐心,听他说完自己早就知道的事,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可你抓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陈三娘。”

荆白也不禁多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被牵着走的陈三娘。

虽然纸人们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一种不正常,但陈三娘身形透明,甚至没有脚,和别的纸人又不一样。

在这出戏里,她就不是“人”。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用她把台上的季彤换下来。毕竟,季彤当时为了完成这出戏,亲口承认过自己就是陈氏。

白恒一一面同他周旋,一面和荆白领着陈三娘往回走。

回程路上,纸人们纷纷让道,让这条返程之路通畅无比,不多时,就走到了那个无形的屏障之前。

白恒一负责和大汉对话,荆白就在后面默默观察陈三娘。可无论两人说什么,陈三娘始终没有反应,低头不语,仿佛方才声情并茂自述的是她的另一个人格。

回到戏台前的这段路上,白恒一和掷叉的大汉来回辩了数轮。说到最后,大汉已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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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语气缓和地道:“此事确有些蹊跷,可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且将此女带上前来,我先审她一审,再做论断。”

荆白依然落后一步,白恒一在前同大汉对话时,他并不参言,以免乱了白恒一的节奏,只默默观察和分析。

现在走得近了,台上的纸人们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站在最前,体型极具压迫感的纸人大汉瞧着确实不像最开始一般横眉立目,说话也算得上客气。

后面这段路,虽然它看着是在和白恒一对话,但视线其实一直在绑着红线的陈三娘身上,同他自己说的话也对得上。

但荆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大汉明明都认为是他们偷了叉,不下来追捕就算了,毕竟那时他们离得很远,台上还要演出,不能没有人。

但到现在了,他们三个人牵着陈三娘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离戏台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掷叉的大汉明明十分急切地想确认陈三娘的身份,却连作势走过来的动作都没有,只领着后面的四个大汉,在那层无形的屏障之后眼巴巴地等着。

这不像是为了演出效果,更像是某种规则,就像台下的纸人无论怎么挤压,都不能跃到台上,或者陈三娘自述时他们不能动一样。

这出戏里,这些纸人不能下台。至少现在不能。

纸人大汉方才说的要来捉拿,很可能是虚张声势——不对。

如果他们没抓住陈三娘,仅仅是取走钢叉,大汉肯定也会下来抓人,将他们几个人连带着季彤一块儿杀了。

是他们抓到了陈三娘,局势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若是大汉们不能下台,在台下时,他们还有和对方拉锯的自主权,到了台上可就不一定了。

虽然大汉态度已经有所软化,不是方才那副喊打喊杀的样子,荆白还是本能地不对。

想到这节,荆白往前急迈了一步,按住白恒一的肩膀。

白恒一脚步一顿,意外地回过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荆白微微摇了摇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地说:先别回去。等他承认了再说。

白恒一眨了眨眼,心领神会。

他轻轻颔首,回过头去,对大汉笑道:“我知道您一定是秉公执法,您缉拿木板上那个‘陈三娘’归案时,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可您开眼瞧瞧,我红线牵的这个‘陈氏’,虽说只是个魂儿,可是这长相、身形,都和木板上那个不一样吧?”

他这句话似乎又让台下的纸人们找着了话题,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是噶,是噶!”

“木板上那个,个子要高好些!”

“刚才放木板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是跟这个长得不一样!”

“不可能有两个陈三娘哇,肯定有个是假的!”

掷叉大汉原本已经柔和许多的脸色,此时又阴沉下来。他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道:“我在此处看不清,你将她带上前来,让我细瞧。”

听了这话,荆白在白恒一身后,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冷笑。

白恒一也意识到荆白方才拉他防的是什么,心中一沉。他向来擅于掩饰情绪,脸上没显出什么怒意,只是转过头去,示意荆白把陈三娘带到最前面来。

大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天光太暗,看不分明。再上前些。”

荆白把陈三娘引出来后,就站在白恒一旁边,抱着双臂等着纸人的反应。此时此刻这纸人明摆着就是要骗他们过去,他就实在没兴致听这东西继续装傻充愣了。

他指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陈三娘,直截了当地道:“脸和身形看不清也就算了,她没有脚,你也看不见?万一我们送到近前,她转头又附到木板上那人身上,应该如何处置?”

荆白是故意刺这大汉的,但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白恒一忽然恍然大悟!

神像已经没有眼睛了,发现他们几人在场,也是通过声音。虽然这出戏就是这些纸人设的计,但如果白恒一等人自己不点破陈三娘是鬼身,这些纸人和大汉当然可以“看”不出来她是鬼!

难怪此前他们押送陈三娘回来的时候,这些八卦的纸人不断在身边讨论剧情,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半天,却一句都没提过陈三娘身上的诡异之处。

因为荆白等人没有“说破”,所以它们“不知道”。

这利用的是他们心理上的盲区,重要的是纸人们没提到过的信息,而不是说出来的话。

荆白的怀疑是对的。在台下时,还是两个陈三娘,如果回到台上,又变回了一个,他们又该怎么和这几个纸人大汉解释?

大汉肯定会要求神像做主,但是……

白恒一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端坐在祭台上的神像。

它抬起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回去,变成一个打坐的手势。

月光清澈微白,浅浅洒落在它披散的黑发和紧闭的双目上。神像的四肢依然有所缺失,可在它身着的纯白色宽袍大袖遮掩下,几乎看不出什么。

月光映照着它安详的神色,显出一种如玉般的圣洁之感。

白恒一却垂下眼睫,目光中掠过一线冷色。

纸人们和神像是一头的,何况神像现在也是瞎的,闭着眼睛,它当然也可以理所当然地“看不见”。这并不违背这出戏的逻辑。

这出戏可以有很多个走向、很多个演法。

但如果要救回季彤,还要让所有人都能活下来的生路……显然只得那一条。

高层的副本就是这样,形势千变万化,容错率却极低。状况再危险,也必须保持高度冷静,用最清醒理智的头脑分析复杂的局面。哪怕有敏捷的反应和行动力,一步行差踏错,就会错过唯一的生门。

还好……他们有彼此。

白恒一咬住舌尖,忍下开口的冲动,等待着大汉的回答。

大汉像是被荆白怼愣住了,还是周围的纸人观众先有了反应。

“天哪,真的没得脚!”

“我是说她走路有点儿怪,云朵儿一样,轻飘飘的……”

“退远点,退远点,骇人!”

“你们这些人胆子恁小,她又动不了,这有啥好怕的!”

“这几个人有些本事呢,鬼都抓得到!”

“等等,这个女娃是鬼,和台上那个长得又不一样——莫非是鬼附身了哇?”

“噢哟,这么半天了,先前咋个没发现她这么怪呢?肯定是鬼遮眼了!”

荆白听这些纸人的发言,意识到什么,猛地侧首去看身边的白恒一。

他脸色发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白恒一无声地点点头。

荆白心中凛然。还好他对这几个大汉有种本能的不信任,否则,就这么回到台上,这几个纸人会怎么干还真说不好。

它们再三让陈三娘走近,又“不知道”她是鬼,一个“不小心”放跑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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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们议论了一阵,荆白眼看着那掷叉的大汉的眼珠滚动了几圈,才很吃惊似的说:“竟有这样的奇事!”

他的态度再次转变,一直挺直的背脊弓下了一些,配上面上那个客气的笑容,竟显出几分恭敬:“我等虽追捕此女,却不识得她的长相,却未想她有这般能耐,还胆大包天,竟敢当面欺神!”

他向三人拱手一礼,道:“此事涉及非人之力,我需问过神明,再行论断。”

他也不等荆白和白恒一回答,语毕,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身后的四个大汉回到神像面前,齐齐跪下叩拜。

荆白几人就带着陈三娘在台下看着,观众们也不说话了,似乎知道这戏演到了关键时刻,周遭静悄悄的一片,让庄重肃穆的气氛又透出几分诡异之感。

掷叉大汉拜毕,直起腰道:“神明在上,求您明鉴,木板上那个和台下这个,哪个才是真的陈三娘?”

四肢不全的神像只管端坐祭台对几人的提问充耳不闻。

几个大汉再拜、再叩,前后重复了三次,神像也依旧纹风不动,好像真变成了一座雕像一般。

荆白和白恒一虽然不知道这几个纸人在演什么,也能看出来,神像现在并没有替他们指点迷津的意思。

难道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达成?

白恒一和荆白只来得及交换了一个眼神,前方的大汉便齐齐站了起来,重新转身注视着两人。

白恒一对他们齐刷刷的动作已经免疫了,也不觉得吓人,何况他实在有些烦了。

他也不等几个大汉开口,直接反客为主,笑吟吟道:“方才我等走了那么远去捉陈三娘,神明都指得出我们的方位,可见神通广大。现在只辨个真假,它老人家也不回应,难道是觉得陈三娘罪不至死,要放她一马不成?”

这明显是故意曲解,而且是有利于他们一方的故意曲解。荆白在一旁听得直想笑,被他扛着的罗意睁大双眼,露出惊喜之色。

若是不处置陈三娘,那敢情好,无论是鬼还是人都可以放了,季彤自然稳保平安。

站在前方的纸人大汉眼珠子瞪得溜圆,看他那副表情,简直像要被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噎死。

他保持这个表情,哑然片刻,才道:“陈三娘犯的是死罪,若不处置,对之前犯罪的人何其不公!”

为了辩驳白恒一,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急切,白恒一就从容得多了。他手中握着大汉的钢叉,神色自若,笑道:“莫急,莫急,只是我自己的解读而已。毕竟神明都没说过话,我等凡人怎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谁都听得出,这对话的节奏已经被白恒一带跑了。

“不行!不行!不能放过!”

“这个女的坏得很!肯定要把真的找出来杀了!”

“是的哇!梅老五和赵二郎都死了,她凭啥不死呢?”

“她是最该死的!还找别个当替死鬼,罪加一等!”

掷叉的大汉一没话讲,下面的“观众”就出来帮腔。

白恒一冷眼看着,倒觉得怪有意思。这“演戏”的形式当真是新颖,前头荆白刚想出假名顶替的办法,今日就变成了拉演员来“演戏”。不管你姓甚名谁,都是演员,昨日的方法便不管用了。

难怪死得最早的就是代表“意识”的张思远。要没点脑子,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现下除了他们几个,其余的演员是纸人,观众也是纸人。台上的演员接不上话,就有台下的观众来帮腔。白恒一自己经历过戏曲的副本,甚至那副本的最后一关就是演出。

他知道,这种现场的演出,如果演员演得不好,观众是可以喝倒彩、砸场子的。

他们过的那个副本,有人活到正式演出,却没达成出去的条件,没能被功底深厚的鬼戏班“替演”。最后就以演砸了为由,被底下坐着的鬼怪观众们活吃了。

现在这些纸人观众,显然也要确保剧情的走向。生门虽有,捷径却必然走不成,否则他们也要落得个被砸场子的下场。

白恒一只想试探一下,没打算作死。大汉被观众一打岔,似也找回了自己的思路,沉声道:“你的说法有理,但哪个是真的陈三娘,找人替死之事是否属实,都须看神明决断。无论是我说还是你说,都不能作准。”

这时,一个细弱、但很坚定的嗓音冒了出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意,忽然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窝、我捆住陈三娘鬼魂的红线,也是赵、找神求的!如果她没问题,红线就不会、不会捆住她!”

荆白和白恒一都没料到罗意会开口,大汉的面皮则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片刻后,才打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各处有各处的规矩。我们的神不赐红线,却有自己的神通。虽然现在不知哪个才是陈三娘,但她究竟是我们这里的人。她做错了事,自然该由我们的神明来裁决。”

罗意的胸口正在不断地剧烈起伏,荆白扛着他,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情绪激荡,便用手背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在罗意能看到的角度,白恒一也冲他小幅度地摇头。

罗意想做的和方才的白恒一一样。正因为不愿把真假陈三娘的裁决权交到神像手上,才不惜冒险提到别的神。

可从戏的逻辑来看,大汉的说辞并无破绽。这个流程显然非走不可。

罗意的身躯仍在微微发颤,却不再作声。

纸人大汉浓眉大眼的纸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弓下背脊,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上前来吧,让神明看清楚了,好做公断。”

荆白嘴角抽了一下,忍不住侧首去看身边的人。神像的眼睛都还给白恒一了,它倒是想看呢,看得见吗?

白恒一留意到他看自己,强忍着没和他对上眼神——现在嘴角就很难压了,再对视一眼,他真怕自己在这么高压的环境里笑出来。

横竖此事势在必行,纸人大汉既然请了,他们也不再相让,跨过那层无形的屏障,上了戏台,几步走到了端坐的神像面前。

大汉落后他们几步,也走了过来。另外四个大汉很快站好队形,照旧侍立在两边,把他们四个人拱在中间,正对着神像的位置。

大汉先看荆白(和他麻袋一样扛着的罗意),不卑不亢地道:“神明面前,行止需庄重,请将这位小友放下。”

荆白侧过身给他看罗意的腿:“这两条腿就差没踩碎了,放下来跪不住,也站不住。躺着见神明,就很庄重吗?”

罗意的腿也是这些纸人踩成这样的,现在又来和他说礼仪,荆白实在看不上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的德行。

这次离得近,他很清楚地看见大汉脸皮抽搐了一下。

大汉抬手示意了一下,后面站着的两列纸人就一边出来一个人,将罗意从荆白身上扶了下来,搀着他和他捆着的陈三娘,“站”在其他人之前,靠右的位置。

剩下的两个人则把绑在木板上的季彤,连带着四根钢叉都移了过来。

这样子看着实在是惨了些,季彤还是垂着头,她被挪过来之后,又被连人带木板推到了最前面,荆白的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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