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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长雨

英吉利海峡上,阑风长雨,春末的天气,靠近伦敦竟然下起了冰雹。

一个个,弹珠似的敲打着玻璃。

有客人陆续进来,推开门,外面的风又把窗帘吸出去。

服务员再次来到傅程铭桌前,为他上了一碟子黄油切片,并弯腰表示很抱歉。

傅程铭摇头,接下碟子。

法式可颂已经吃完,他不再需要了。

片刻后,餐盘被收走,他一个人坐着,无处可去。

索性在餐桌前办公,把走时没处理的会议清掉,通过线上的方式。

会议开到尾声,他接到了时小姐的来电。

对方言辞恳切又欣喜,向他汇报了一些获奖喜讯。

“听说你在去英国的路上。”时菁说。

“是。”

“我前几天,获了RIBA(英国皇家建筑学会奖),同时,还有梁思成的提名。”

时菁说这话时正在林婉珍家里,陪着老太太一起晒太阳,顺便给她按摩关节、贴膏药,她坐在客厅里朝阳处,眼前是紫外线的光晕,表情抑制不住喜悦。

她知道,这两个奖项的含金量傅程铭一定了解。

林婉珍坐椅子上,问时菁,“他在哪儿。”

时菁捂着话筒,在林婉珍耳边极其小声说,“在去伦敦的路上。”

“又要往国外跑,看着吧,之后是几个月见不着人。”

面对林婉珍的抱怨,时菁只一笑带过,继续等着他回话。

傅程铭那边会议结束了。

时菁获奖第一时间向他报喜,这本就不妥,傅程铭当然知道,但出于骨子里的教养,他仍是回,“恭喜。”简简单单,不失分寸。

她说,“是啊,所以我有底气来找你了。”

他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什么底气。”

“是你最近负责的那个类似于798的项目,政府很重视,当然,我也一样,高蒙因向团队推荐了我,但上次会议被你驳回了。”

“然后呢。”傅程铭问。

“然后,我来自荐。其实你不能怪他,毕竟他推荐我也有我的意愿在。”

电话里,时菁勉强笑了几声,“你在去英国前的会议上让他太难堪,他和我抱怨了很久,但无所谓,你不要迁怒于我就行。”

傅程铭笑得意味不明,把手机扔在桌面上,按了免提,垂眼听她讲话。

秒数在增加。

“迁怒是什么意思,”他说,“很封建的词了时小姐,我又不是清末民初的独裁党。”

“抱歉。”时菁愣了半晌,“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接受我参与这个工程。你知道,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的。我希望通过这个项目,获得梁思成的奖项,而并非提名。”

她从小展露出建筑学的天赋,甚至是上学前简单拼购或搭积木,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时小姐出生在富裕的书香门第,父母对她兴趣的培养更是格外重视。

大学在中国某所顶级院校学建筑,后两年做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设计学院调研生,毕业后在建筑专业全美第一的康奈尔大学当过Cris博士的助教。

之后回国,做了父亲公司的CEO。

一路来,大家对时小姐的评价多为干练、巾帼不让须眉、等等褒奖。

“会考虑。”

傅程铭回复三个字,指尖悬停在红键之上。

“我不希望你这是客套话,傅董,你应该用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时菁表情坚定,话术像在逼宫,“不要因为我是高总妻子,就看轻我的能力,你不是那种人对吧,你也不是轻视女性的人。”

她为傅程铭甩了个巨大的帽子。

想参与项目的原因很简单,她不是为了获奖,不为钱权,仅仅是可能提高和傅程铭见面的机会,而已。

她去单独找他的理由也会充分很多。

“你是在给我下定义?”

“没有,你误会了。”

“那就好时小姐,先这样,外面下雨了,我去看看我太太,她可能没带伞。”

时菁勉强勾嘴唇,答应着,“好。”

他挂了电话。

傅程铭久经世事,当然明白时菁的心思,但她的倾慕或喜欢,他都选择了冷处理。

这样不会让时家难堪,毕竟父亲去世后时家来吊唁了七天,隆重葬礼的资金出了百分之六十。

当时小报都在刊登,标题说时家老爷子对于傅立华的去世心痛不已,差点哭进医院,舆论一阵哗然。

他收敛心绪,站起身,走出了餐厅门-

时菁挂了电话,放进裤子口袋。

阳台光太盛,林婉珍抄起一份报纸,挡住脸。

林婉珍问,“你很想参与啊。”

“是呀,您知道我很喜欢建筑学。”

“可惜我不是教建筑的。”林婉珍笑。

“但我也很喜欢听您的课,”时菁拿来毛毯,披在林婉珍大腿上,“多亏我选修的马克思,不然哪儿有机会遇上您。”

“有点儿口干,”林婉珍对她说,“替我倒杯水,凉的就行。”

时菁拔开塞子倒水,林婉珍看着她,“你庆幸的不是遇上我,而是我的身份。”

她把水端到老太太面前,问道,“什么身份。”

“是傅程铭奶奶的身份。”

时菁两手交握,低下头,妄想措辞找补。

林婉珍视线从她面上扫过,“你喜欢他我当然高兴,毕竟很多年前我也想过撮合你们,我安排着让你见他,可惜,你们错过了。”

时小姐觉着这不是玄学意义上的没缘分,而是人为,是她为了去伯克利痛失所爱。

如果老天让她重新选择,去他的伯克利,去他的康奈尔助教,一切都不如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重要。

她虽未说话,但脸上浮现出遗憾的表情。

“人,只要活着就有遗憾,你可以弥补,但我要提醒你,”林婉珍变得严肃,“你和他都是已婚状态,你不要昏了头脑去逾矩。”

这是在教育她了,时菁知道。

她诧异问,“您不是不喜欢唐柏菲吗?”

“道德和个人感情不能混为一谈。我看不惯这个孩子,并不代表她和傅程铭结婚就做错了,你明白?而你这时候插足别人婚姻,无论有什么苦衷你都是错的。”

时菁笑,老太太果然有风骨,“您放心,我会尽快和高蒙因离婚的。”

“你爸爸会同意?”

“我离婚,和他有什么关系。”时菁愈发的小声。

“你离婚还不够,还得等他也离了婚,这样才行。”

林婉珍虽年迈,又固执严苛,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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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是大非辨别得很清,绝不带个人感情。

这个要求时菁无法接受。

她会尽一切努力去找回幸福,哪怕没有道德。

于是囫囵应付过去,随口答应了,连说三个好字。

临走前,时菁替林婉珍整理了橱柜和茶几,把堆积很久的废纸片扔了,顺便把外卖拿上去,又烧了壶水才离开。

外面天气不错。

如果把春夏秋冬的“春”比作脖子,那北京几乎没有,下几场雨、飘点柳絮后就是初夏。

时菁推开老旧防盗门,外面阳光乍泄,刺得眼睛生疼。

她及时打上遮阳伞,走出小区。

顺便闻了下推防盗门的手,一股刺鼻的铁锈味儿。

一路上,她皱着眉。

门口马路边有辆车停着,她看一眼,收起伞,径直拉开门斜身坐进副驾。

张绍经在左边,为她开了空调。

“好久不见,”时菁对他笑,把伞仍在脚垫上,“诶对,你今天开的什么车,不是红旗吧。”

他笑笑,启动了车,一脚油门开出去,车在路面行驶着。

“是我自己的车,牌儿是蓝的,我怎么敢开傅董的车来见你,那可是白牌儿不说,走街上太拉风,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时菁问他,“你怎么今天想起来见我了。”

“今天是您答应我交定金的日子,两百万。你可不敢忘了。”

“没有,我是守信的雇主,”时菁翻开包,两指夹着银行卡,放在中控台上,“都在里面了,一分不少,希望你女儿能早日康复。”

“谢谢。”

“也希望,你能把事情办得漂亮些。”时菁压低声音,车里一片寂静。

两月前,时菁找上了张绍经替她做事。

他是傅程铭最亲近的人。

彼时张绍经女儿重病,光手术费就需要两百万,术后治疗康复又得三百万。

时菁私下联系他,说她愿意出这个钱,五百万,只多不少,但利益是等价交换,你拿了我的钱,就必然要给我相对的好处,你做什么我来定。

张绍经相信时小姐能拿得出,毕竟是CEO,而且家底丰厚。

至于要他做什么,他问都没问。

女儿下肢瘫痪神经坏死,有渐冻症的嫌疑,病情严重到这份儿上,要他去犯罪都可以。

他将车开到路边,缓缓停住。

拉了手刹。

“您等等,我带了u盘,”他找出来,递给时菁,“里面是一些照片。任务挺轻松的,您又给我那么多钱付手术费,我先替我女儿谢谢你。”

时菁睨了眼,接过来扔进包里。

又拉下遮阳板,双手环抱着,闭眼问,“你怎么不去问傅程铭要钱。”

张绍经自嘲笑笑,“哪儿敢于私问他要这么多钱。还有,傅董回来前我做过时老先生的司机啊,有次您在后座,咱们也算见过一面,忘了么?”

“不记得了。”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时菁面露不悦,声音冷冷的,“最讨厌这种话,你想说就说。”

“您这么想嫁给他。”

“因为不甘心。是我自己曾经错过的、不要的,现在必须自己拿回来。”

“那我看他和唐小姐感情也不错。”

时菁一个眼刀飞过去,解释,“很简单,因为他是很好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会幸福,包括我。”

时小姐总认为,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争取资源、权利、钱,包括婚姻。

别人不能否定她向上追求爱情。

她没有做错,她始终理智、冷静,她有那么多优点,通过概率检测胜算很大的-

唐柏菲一路追,那天酒窖里的女孩不断地跑。

两人磕碰了很多乘客,大家纷纷为她们让出一条道,不约而同看过去。

终于在公共甲板上抓到了她。

公共甲板还没来得及搭好顶棚,人渐渐向室内走,只剩几个工作的海乘,其中一位海乘总管这片甲板,对另几个骂道,效率真低,客人都淋湿了,再搭不好,你们今天薪水为零。

那些海乘一听薪水,手脚又麻利几倍。

幸好冰雹停了,只是风裹着雨斜吹来,打湿了唐小姐的头发和裙子。

一片片木地板的缝隙不断往出渗水。

她的白色高跟鞋上有泥点,光洁的脚面也被污水弄脏了。

她揪着女孩的衣领。

两人淋着雨,高低对视着。

女孩敌对的看着她,身体不断向后撤。她衣服还是那天的一身,鞋子没有,脸被雨水洗涮干净了,右手抱着一兜子免费烤法棍。

唐小姐用英文对她说,“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想帮你也有错啦?”

女孩神情稍缓和,摸了把脸。

“你父母呢?你是哪个国家的,会写字吗?会的话写给我看,我帮你找他们。”

女孩沉默好久,眼眶慢慢变红。

“你今年几岁了。”唐小姐弯下腰,继续问,“你不能一直吃法棍呀,对不对,没什么营养。”

在女孩沉默思索的间隙,顶棚已经搭好。

几位海乘互相拍拍肩,庆祝这天薪水还在,一齐进了船舱。

唐小姐抬头看看眼,雨水不再往身上打了。

这女孩个头很低,用中国计量单位来算,顶多一米五出头。

唐小姐看她嘴唇很红,刚开始以为是偷拿了谁的唇膏,现在大拇指抹了一下才知道,这是果酱。

草莓味果酱涂满整个唇瓣,她想,应该是当口红来用了。

被发现后,女孩面露羞赧,就着脸上没干的雨水,把剩下的果酱舔进肚子里了。

“诶,不能吃,吐出来,会吃坏肚子。”

唐小姐着急,直接蹲下摇晃女孩的肩膀。

女孩嘴唇紧抿。

“不用太担心唐小姐,黛西身体素质还不错。”

是身后的声音。

她朝后看,看见两双男士薄底皮鞋,又仰头,首先看到的是orion先生。

其次是在orion后面的傅程铭,一身黑衣,长身玉立,西装肩膀有被雨打湿的痕迹。

他也来了。

且脸上挂着笑意,正垂眼看她。

唐小姐陡然有些慌,淋了雨,妆花了,头发也乱着,这么狼狈偏偏被他看到了。

给谁看也行,但不能是他。

她猛地站起来,随手将头发放到身后,又把黏在鬓角的发丝捋顺,手背抵在脸上,按压着擦干雨水。

好在傅程铭表情未变,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狼狈,仅对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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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很深。

他又问orion先生,“她叫黛西?”

orion摸摸黛西的脑袋,“是啊,可怜的小黛西,要听她身世吗?”

唐柏菲抢着说,“你快讲。”

orion笑笑,专门用黛西不懂的中文来讲,“他父亲是一名战士,几年前牺牲了,她母亲在这邮轮上做了两年的扫地工,挣了薪水去找她父亲生前穿的衣服,要给丈夫买坟立衣冠冢。”

“然后呢。”唐小姐问。

“嗯——”orion耸耸肩,以此掩饰他的悲伤,“没再回来过。你知道,子弹没有感情,战争地区随时有这种东西。这里的海乘原本要赶她走,恰好被我拦住了,我给所有人一些英镑,让他们对黛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保护她的自尊心。”

她问,“模型枪是您给她的?”

“是,以防我在的时候,有道貌岸然的男人欺负她。”

片刻后,她忽然说,“我想把黛西带到伦敦。”

“可惜她不是英国人,”orion先生说,“政府没法帮助。”

“我知道,”唐小姐看着黛西,“不是去政府的福利院,是给可信的家庭抚养,最好是丁克老夫妻,我会给钱。”

唐小姐是希望靠自己帮助更多女孩子的,去学习,去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在美国读书时,就参与过类似的公益活动。

可惜因为外貌,一些少爷小姐们对她最大的误解,莫过于娇气和花瓶。

orion笑着,“那再好不过,具体打算怎么做。”

“具体,先给她买个假发,还有裙子,皮鞋,长筒袜。”

“那这个我们插不上嘴了,你们两位女士聊,”orion指着傅程铭,“我找他有事。”

能有什么事?还得一起来公共甲板,怎么不去私人甲板。

她目送两人在不远处沙发坐了,眼神又转到黛西身上。

尽管语言不通,但黛西不再抗拒她,或许她能感受到那份善意。

她问黛西要不要买裙子和假发,这样看起来会更美。

黛西摇头,对她打手语。

唐小姐看懂了大致意思,黛西在说,如果长裙长发的话,会有坏人来,她很害怕。

“不会的,因为两天以后你就不用在船上待着了。你不用吃法棍,也不用在酒窖睡。”

黛西眼睛一亮。

“那就走,正好我也买一件,看我,衣服湿了。”

黛西把法棍放一边,替她拍拍裙摆的水。

傅程铭坐着,看两人离开。

orion对他讲自己收藏的一张报纸,是1975年8月6日的纽约时报,这张纪念了伟大的比利时侦探波洛先生。

他是为了找那位女孩子而来,现在人离开,和黛西有了共同语言,自己倒是听这位推理迷滔滔不绝。

是太清闲还是太无聊,傅程铭没忍住笑。

“怎么了。”

“没事儿,你继续说。”

就这样,orion先生讲完,他认真听完。

聊完报纸,他又对傅程铭说推理女王的故事,哪本书,哪个凶手最狡猾,甚至把柯南道尔和她比较。

从下午等到入夜。

天变黑,雨也停了。

她依然没回这片甲板。

orion先生笑他,“扑一场空。”

他也自嘲,随着一起笑。

“拿她没办法是不是,找半天,等半天,一句话没说上。”

“不夸张,是真的半天。”

傅程铭原路返回,去了船舱里的酒店。

循着记忆,站在那间房的门前,敲了三下。

唐小姐在床边站着,正准备脱掉脏衣服,白裙子后的拉链拉倒腰间位置。

听到声响她动作停顿。

目光转到门上,问,“谁。”

“是我。现在方便进来么?”

“哦,”她抬高声音,象征性应了,“你等等。”

从被淋雨到现在,她仍是狼狈的,她反手往上提拉链,尽最大限度拉好。

两三分钟过去。

唐小姐走到门口,为他开了门。

他进屋,顺手替她把门关上。

两人离得有些近了,她往后退半步,和傅程铭拉开一段距离。

屋里没拉窗帘,没开灯,全靠落地窗外昏黄的夕阳撑着,光线黯淡,仅能看清人脸。

她暗自庆幸,这么邋遢,一定不能被他看见。

那正好,他看不清她脸上细节,因为一天下来,眼妆眼影都花了,口红早被吃得不剩颜色,粉底斑驳着,头发还蓬乱,裙子和脚背都有脏水。

她闻了闻自己胳膊,还好,没味道就好。

“把灯打开?”

“不行!”她大声。

傅程铭听出了局促,轻笑着放下手,“好。”

他们站着,谁也没下一步动作。

“希望我来没打乱你的计划。”傅程铭说。

“你来干什么,”等等,这不太友好,“我是想问,你找我什么事。”

“不算大事,”傅程铭往里走,靠在离门不远的衣柜上,“只是想问,你今天下午怎么没回甲板。”

“陪黛西去买衣服,吃东西,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逛街就没时间观念了。”

“顺便还让海鸥在你头上停了会儿?”

“啊?”

他到她身边,手指伸进她厚厚的头发里,从头到尾顺了一遍,因拉链没彻底拉好,他的关节还划过她后背的皮肤。她一个机灵,往后退,靠在墙面上。

傅程铭两指夹着一根羽毛,捻了捻,羽毛前后转动着,“在你头发里藏着。”

羽毛不算大,但毛色白,像细齿梳子一样丰满。应该是今天下雨时,海鸥们飞去躲雨,路过她头顶留下的羽毛。

“你怎么看见的。”她睁圆眼睛,手摸了摸后面头发。

“一片黑里有白色,很显眼。”

唐小姐从他手里抢过羽毛,手划过,又放嘴边吹,最后,用羽毛尖扫着傅程铭的下巴,“痒吗?”

他笑,“还好。”

也许是天逐渐黑了,灯也没开的打算,所以唐小姐格外大胆。

她用羽毛在他脸上轻扫,顺着他五官轮廓,“我问你答,不许撒谎,答完了羽毛就走了,你就不用受这种酷刑了。”

“这算酷刑?”

“我说是就是。”

在黑暗里,傅程铭看着女孩子靠墙而站,五官模糊,但嘴唇仍是鲜艳的红,像饱满水润的大头玫瑰。

“好,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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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姐喉间失语,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笑意。

那种笑意像今天涨潮的海水,很深很深,她似乎掉进海里,心跳停止,无法呼吸。

同时忘记了怎样游泳,也不求救呼喊,心甘情愿溺死在这片水中。

第22章 天使Tuesun

唐柏菲良久没说话。

她像个在水里不断下沉的人,挣扎着,迫于压强而停止呼吸,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心跳加速。

好在将近尾声时,她抓住救生圈,上了岸。

她收回羽毛,手臂垂在腿边,指尖捻着羽毛杆。

傅程铭扔是用目光困着她。

她抬手伸出指尖,带着碎光的美甲碰上西装面料,她戳戳他的肩,声音轻细,“你往后退一点。”她不会儿化音,说命令时,才后知后觉像在撒娇。

“抱歉,是我站得太近。”

他答应,笑着后退。

间隔了两块瓷砖的距离。

她依旧靠着墙。

唐小姐终于肯问,“你今天为什么和orion先生在一起。”

傅程铭答,“路上碰见了。”

“碰见?那他说找你有事,你们还待到晚上。”她眉梢一蹙,更多问题涌上来,“什么事,要聊整整半天,你们怎么会在公共甲板,你在哪碰见他的。”

他笑了下,垂着眼,看样子在措辞。

她眯着眼睛,“不能骗人。”

“是为了去找你,给你送伞,”傅程铭重新注视她,“可惜,没有找到。我去问海乘,海乘说他看见了那个流浪|女孩儿,一位年轻小姐正追着她跑,跑到了公共甲板上,他说这位应该是我要找的。在去公共甲板的路上我和orion先生碰到,大概是听见黛西在,他和我一起找你了。”

“至于他找我什么事儿,无非是向我炫耀他收藏的旧报纸。”

“那你真无聊,能听他炫耀几个小时。”她吐槽,也在以退为进问他缘由。

傅程铭觉得不必隐瞒,谈白告她,“也是在等你。只是没猜到你不回来。”

一阵安静。

唐小姐没有再问,眼神沉下去。

挂在墙壁的钟表秒针在动,滴答滴答响着。

她揉着羽毛,锋利的尾部不慎扎住掌心。

很疼。

她嘶声,抬手去看。

几乎在同时,傅程铭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头看着,拇指指腹划过她掌心细密交错的纹路,唐小姐安静站好,也不像那晚一样抽回手,就这样任由他来回反复,感受他的指纹在皮肤上磨擦。

他手很热,指尖愈发的烫,她也是。

之后又看他把自己手翻过来,手背朝上。

毫无征兆的,傅程铭点了点她的食指,“把戒指戴在这上面,你猜什么意思。”

就。

忽然说起戒指了。

她摇摇头,诧异等他后话。

“左手食指是未婚,右手是单身和未婚,”他手向后移了点,两指捏着她的中指,“左手已订婚,右手招财。”

“差这么多。”

听她小声感慨,那声音轻扫过他耳边,傅程铭唇角扬起,继续摸着她无名指,“这个,左手是已婚,右手防水逆,带来好运的。”

其实到现在,唐小姐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手指,通通转移在傅程铭身上,只是不去看他、假装认真而已,“哦。”

他握着她的小指,“左手不婚主义,右手防小人。”

她食指指尖搭在他戒指上,听他说大拇指的含义,“左手财富,右手独立。”

傅程铭有一把好听的嗓音,天知道,他低声讲话时多温柔。

这是唐柏菲的评价。

像是一脚摔进海洋球堆,腿软了,她宁愿躺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结婚前了解过,我怕带错手。”

她摸着他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抿着唇。

“说起这个,后天是到伦敦的前夜,听海乘说有场拍卖会,拍品之一是戒指,不过钻石是用绮蛳螺雕刻的,很漂亮,我猜你会喜欢。”

“这个螺很贵?都能上展。”

“稀有的东西价都高,这个螺,最早在1750年卖出四千荷兰盾,相当于一千万人民币,被罗马帝国皇宫收藏。到今天经过九百多年,又重新回到市场。”

傅程铭又问,“如果我能拍下,你会把它戴在哪个手指上。”

选择哪个,代表坦白情感状态。他的话前后是个圈。

唐小姐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此刻天全黑下来,她抬眼,却看不清他的眼神。

算日子,他们结婚有一个季度。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动作和问题变得大胆,不像之前那么有分寸。

如果回到三月或两月前,他不会主动找她,更不会这样握着她的手不放。

傅程铭同样觉得自己没分寸。

这么暗且相对狭窄的玄关,他就这样握着女孩子的手不松,又是握又是揉。

很荒唐,他心里有底线,但见了她又是另一套。

能让他变成这样,无非是几天前夜里和刑少爷的谈话。

两个男人熬了通宵,面对面坐着彻夜畅谈,那天晚上他破例抽了半盒烟,喝了两瓶酒。

第二天睡醒又笑自己蠢,被一个小辈搞得这么狼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和你一样呀,戴在无名指上。”

傅程铭低声,“真的?”

方才回答唐小姐原本笑得灿烂,这下陡然敛起笑容,还抽出手,打了几下他的肩,“假的。离婚协议还在呢,怎么就真了。”

还记着这茬。

他笑。

“笑什么。”她专门推开他,摸着黑拉开洗手间的门,进去,又重重关上。

只留他站在门外。

转头时,门里亮起灯,照在一小片瓷砖上。

不过半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空荡荡的房里,傅程铭只得原地立着,抬手开了大灯。

屋内亮起来。

窗外天色比上午晴朗。

傍晚六点不再下雨,终于出现了夕阳,

霞光伴随着厚重的火烧云,由橙变红,海面也染成赤色。

傅程铭站了会儿,随便拉个椅子坐下,想她刚才的语气神态,有几分真假。

就这样等到七点半。

门内水声停了。

她人迟迟不出来。

他手机震动,拿出一看是orion发来短信。

“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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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吗?”

傅程铭侧首看门上那一小片磨砂,她的黑影在动来动去,便回复,“快了。”

唐小姐在浴室里纠结了至少十分钟,她压住金属把手,却松开,迟迟不肯出去。

又站镜子面前擦掉雾气,双手捧着脸,左看右看。

最近熬夜多,黑眼圈有点重,是不是比平常憔悴了,还有眼睛似乎肿着,眼皮不太明显了。

她向后站,踮起脚,尽量看清自己全身。

现在裹的是白睡袍,领口左右交叉,腰间一根丝缎束着。

领口边缘能看见锁骨。

她摸上去,可惜手感明显,肉眼看就差点意思。

唐小姐在一件睡袍上犯难,从怎样系带子显腰更细,到领口要不要敞得更大、露更多锁骨,耗费整整十分钟。又拿遮瑕把眼下淡青盖住,顺带卷了卷睫毛,涂了淡红的唇膏。

毛女士送过她固体的修容棒,她从包最底下翻出来,往自己锁骨上涂高光。

一切就绪,她盯着镜子看了几分钟,审视着精心伪造的素颜。

好,这就可以了。

她推门而出,携带着闷热的水汽,同时观察傅程铭的反应。

看样子,他是坐着等了很久,听见动静后,视线才转到她身上。

他没有过多反应,比如被惊艳、被美得挪不开眼,脸变红什么的。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眼神只比平常多停留几秒,说话语气稀松平常,“饿吗,要不要出去吃饭。”

莫名其妙的,唐小姐有点生气。

“饱了。”语气冷硬。

傅程铭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不禁笑,起身走到矮几旁,为她倒了杯水。

她站在对面不动,头发半湿耷在胸前,薄睡袍和膝盖齐平,又裹得紧,勾勒出两条曲线。

在刚刚她出门那刻,他承认自己有一瞬的怔忪,视线在她身前那片雪白的皮肤多停留了片刻。

到现在他刻意不去看她。

余光里,女孩子小跑过来,拿走他手里的杯子,坐在梳妆台前。

空气还有阵阵余香。

傅程铭有夏天的燥意,喉结在上下动,也为自己倒一杯冷水,两三口喝下。

再持重的人,也有打破戒律的那天。

人的精力有限,一半给工作,一半给人情往来,就没多余的分给其他了,尤其是感情。

也不怪好多人说他冷淡,他自己也这么觉得,譬如他在女人身上停留的目光不会超过两秒。

而现在,他硬生生调整了支配额度,把精力均分为三,其中一份就是感情。

傅程铭不再去想,回过神。

一转身,发现她正坐在自己身后,抬着手绑头发。

梳妆台嵌入的是方形镜。

因新买的发簪很难用,试了几次都不成功,镜子里呈现出唐小姐敛起的双眉,散乱的头发,和热红的脸。她停下手里动作,看见傅程铭朝这边走来。

镜子没把人照全,只能看到他肩膀以下,并不知道他的表情。

傅程铭走近她,站在扶手椅旁,看她愈发急躁的样子,“怎么了。”

“你会束头发吗?”她把发簪举到他眼前,“就这个。”

她头发很多,傅程铭尝试着抓,结果一手都难握住,他笑笑,“你未免太高看我。”

“你试试。”

她将手机摆在桌面,点开视频教程,两手握在一起,意思是她懒得再动,全由着他去做。

傅程铭接下艰巨的任务,生疏又笨拙地,一步步学着视频里的样子,照猫画虎把她头发攥紧,顺时针绕一个圈,盘在脑后,再用发簪穿进去。

他用手固定住,不敢松开。

就停了会儿,一些碎发已经掉下来,他又替她拨回耳后。

绑头发时,他袖口上那颗银质纽扣蹭着她的耳朵,冰冰凉凉的,导致唐小姐全程心不在焉,心思不在头发,全飘到他身上了。

两三分钟过去,傅程铭松开手,差不多定型,不会再散了。

“怎么样,还算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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