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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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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俨虽崇佛,但耳濡目染,对方士之流也颇多礼遇。

薛灵素这番话,正戳中他心底那份扭曲的执念。

他沉吟良久,最终召来心腹内侍,低声吩咐了招魂之事。

薛灵素侍立一旁,心中巨石悄然落地。

李修白交代之事,第一步已成了,接下来,就看他的安排了。

她随即通过那隐秘的内侍将消息递给了李修白。

经过百般挑选,这差事最终落到了玄都观的李郇身上。

李郇其人,貌丑,却生就一副玲珑心窍,舌灿莲花。

初见他的人,因其外表多怀轻视之心。但他能言善辩,能令听者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便引为知己,推心置腹。凭借这份巧言善辩的绝技,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术士成为长安诸多权贵的座之宾。

李修白正是看中了李郇的口才将其纳入麾下。然而,他并未急于驱使这枚棋子,而是将其安置于玄都观中,为其塑造出道法精微的脱俗形象。

待其声名渐起,李修白又将李郇的身世与传说中为汉武帝招魂的方士少翁勾连起来,宣称其为少翁后人,身负招魂引魄的秘传绝学。

因此,当李俨心血来潮,欲效法武帝旧事为郑抱真招魂时,这位声名鹊起的“少翁后人”李郇,自然成了他心中不二之选。

被闲置于道观期间,李郇只觉明珠蒙尘,数月前,李修白死讯传回长安,他也曾动摇,暗中想要另攀高枝。只是苦于一时未寻到更稳妥的靠山,才应了老王妃,勉强按兵不动。

此次突获圣命,李郇狂喜之后,骤然回想起李修白此前为他精心铺垫的种种“声名”,这才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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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觉这位殿下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其布局之深远,谋算之精准远超他想象!

念及此,李郇只觉后背冷汗涔涔,无比庆幸当初在李修白死讯传来时未曾轻举妄动。

否则,以这位殿下的手段,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接到内侍正式传召后,李郇丝毫不敢怠慢率先禀报李修白,恭听示下。

李修白神色淡漠,只递给他一瓶香。

那香是由曼陀罗制成,据言能惑人心神,引人入幻。

之后李修白寥寥数语,交代了关键话术与仪轨细节。

见识了李修白的通天手段后,李郇哪里还敢有半分质疑?恭敬地双手接过。

此后,他于密室之中反复演练,力求万无一失。

李修白则审视着李郇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乃至烟雾幻象的形态。

直至确认其演绎足以乱真,足以取信于那位多疑的帝王,他方允其入宫觐见。

——

薜荔院

奉迎佛骨一事搁浅的消息传来,萧沉璧心头微松。

掐指一算,恰是第五日,不得不承认,这李修白倒真有两下子。

与他结盟着实是双剑合璧,省心省力,若换作进奏院那帮废物,怕是要耗上两月。

她心情舒畅,这时,还有一件喜事也到了,李修白的姐姐,华阳郡主李清沅与崔儋的女儿周岁在即,三日后要办生辰宴。

作为长平王府与清河崔氏的掌上明珠,这场生辰宴注定煊赫。

无数想攀附李修白的人,早已摩拳擦掌,而作为名义上的舅母,萧沉璧自然也要备一份厚礼。

李清沅先前在宴会上又对她多加照拂,萧沉璧这个大姑姐的观感极佳,加之那孩子的生辰竟与她同是四月二十,让她顿觉有缘,便也愿意花些心思。

她特意命瑟罗去进奏院支了一大笔银钱,预备送一份厚礼。

反正进奏院掌管飞钱,这钱又都是要送进叔父手里的,她不花白不花。

送礼的由头十分正当,安壬这些日子把飞钱经营得有声有色,不但没拒绝,还多给了她一些。

萧沉璧便同李汝珍一起前往东市给李清沅的孩子挑选礼物。

她最擅长拿捏人心,听闻那孩子体弱,特意去最负盛名的宝钿楼内挑选了一只沉甸甸的纯金平安锁。

李汝珍则买了一块温润罕见的暖玉,也是上品。

她们出门的事回雪事无巨细向李修白禀告,晚上回薜荔院后,李修白公事公办:“花费几何,你自己去账上支。”

彼时,萧沉璧正在梳洗,随口道:“不必了。那孩子生辰与我同日,这礼,算我自己送她的心意。”

李修白隔着屏风望向她模糊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停顿:“你的生辰……也是四月二十?”

萧沉璧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是啊。只是没你那小侄女那般好命,有这么多人上赶着为她庆贺。”

李修白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没再说话,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毕剥声。

萧沉璧倒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有一丝遗憾,往年在魏博时母亲总是会在生辰时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今年是没口福了。

她甩甩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怀念抛却,自顾躺下安寝。

然而,这一夜,喜欢折腾人的萧沉璧睡得安稳,素来沉静的李修白却迟迟难眠。

窗外月色清冷,异常明亮。

定是这月光扰人。

次日一早,他便冷着脸吩咐女使将窗边的竹帘换成了更厚密的云纱。

萧沉璧不明所以,只当他间歇性情古怪。

反正自己又不睡在窗边,便也懒得理会。

榷茶一案李修白办得滴水不漏,圣心大悦,朝堂之上赞誉有加。

一时间,李修白风头无两,连带着崔儋身边也围满了人,幼女的生辰宴未至,贺礼已堆积如山。

散朝后,崔儋顿觉棘手,特去询问如何处置,李修白却罕见地有些走神。

崔儋唤了两声,他才回神,声音沉静:“圣人多疑,不宜张扬。姐夫还是婉拒为好。”

崔儋出身清贵,本就不是贪图小利之人,闻言自是答应。

崔儋走后,“生辰”二字却在李修白脑中盘旋不去。

从户部回王府,马车正好途经东市,当看到宝钿楼的招牌时,他忽然开口:“停车。”

流风以为殿下要亲自为小侄女挑选贺礼,然而片刻他出来后,手中多了两个锦盒。流风没多想,只觉得多出来的那个也许是给华阳郡主的吧。

——

入夜,薜荔院内。

今晚李修白回来得早,正手执书卷,在灯火下看书,玄色寝衣衬得他面色冷白,愈发矜贵。

萧沉璧不自觉多看了一眼,随后却纳闷,往常这人嫌她聒噪,总是入睡前才回来,今日倒是出奇了。

也许,是因为明日要赴宴的缘故吧?

萧沉璧没多想,预感明日的生辰宴会十分劳累,于是开始拆卸下钗环,预备着早睡。

目光扫过妆奁时,她蓦地顿住,只见一支陌生的白玉簪静静躺在她的首饰旁。

她捻起簪子,霍然转身,质问道:“李修白,这是谁的簪子?你该不会是带了旁的女子进我的屋胡来吧?我不管你在外头如何,但我爱洁,这屋子可万万不能睡第二个女人!”

李修白执着书卷的手一顿,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神色顿时冷了下来:“郡主想得真多。不过是见你破费备礼,回送你一份礼,就此两清而已。”

萧沉璧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尴尬地又坐回去。

“那也怪你,谁让你不说清楚?”

她坐回妆台前,背对着他,耳根却微微发烫。

李修白这些日子已经习惯此女是个没理也要讨三分的人,闻言只是冷冷转身去书房。

待他离开,萧沉璧才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玉簪,她见多识广,只见这玉质细腻得毫无瑕疵,比她那纯金平安锁贵重不知凡几。

李修白会如此好心给她回礼?

绝不可能。

此人心机深沉,八成是借着送礼的名头在簪子里放置了机关。倘若她有异心,便能当场叫她毙命。

疑心一起,萧沉璧将簪子凑近烛火,指尖细细摩挲过簪体、簪首、簪尾的每一寸,试图找出任何一丝拼接的缝隙或隐藏的孔洞。

然而,没有。

玉质浑然天成,温润坚硬。

或许……不是机关,他是用了更隐秘的手段,在簪芯深处封存毒药?

思虑之下,她取过一方锦帕垫在桌上,拿起玉簪,毫不犹豫地对着桌角用力一磕。

“咔!”

一声清脆的裂响后,那支昂贵的白玉簪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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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为两截。

然而,没有毒药,没有机簧,没有暗格。什么都没有。

断裂的簪体内部是实打实的、纯粹无瑕的羊脂白玉,细腻温润,光洁如初,甚至有些无辜。

萧沉璧这回是真陷入了沉思。

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股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错愕、荒谬,还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懊恼。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地上多了一道颀长而沉默的影子。

再一回头,只见李修白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也不知站了多久。

玄色的寝衣几乎融进身后浓黑的夜色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却和夜色一般深不见底,正沉沉地望着她手中那支断裂的玉簪。

萧沉璧顿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心虚来,下意识地想藏起手中的断簪。

第43章 方寸乱 待得越久,越乱人心智

这一幕着实有些尴尬。

萧沉璧本想将断裂的簪子收起, 转念一想,他们是死敌,眼下不过是因利暂时结盟而已。

她提防他, 天经地义。

横竖他送这簪子也没安好心, 不过是想两清罢了。

但话不能挑明,此刻李修白占着上风,算她半个上级,被撞破总归面上无光。

萧沉璧于是干笑两声, 指尖捻起断簪:“这白玉簪子着实脆了些,手一松竟就碎了。”

李修白语气淡漠, 辨不出情绪:“是么?”

萧沉璧不知他瞧见了多少,既未点破,她也乐得装傻,甚至带上一丝无辜:“可不是么?真是不小心。倒是殿下, 今日未到安寝时辰,怎的这般早就回了?”

她眼波流转, 水润的眸子故意眨了眨, 带着几分让人难以苛责的妩媚。

李修白周身却似凝了层霜:“只是想起簪子拿错了。你手中那支,原是要给阿姊的贺礼。”

萧沉璧一怔,随即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她就说,即便两清,他怎会出手如此阔绰?

原来是送错了!

心底那点微不可察的心虚瞬间烟消云散, 她讽刺道:“原来如此。那不知殿下原本要赏我的是何等金贵的簪子?”

李修白目光掠过她搁在一旁预备送人的金锁,顿了顿:“一支金簪。落在前院了,改日给你。”

萧沉璧又是冷笑。

她送他侄女金锁,他便还她金簪, 好一个锱铢必较,两清到骨子里。

正好,她也不愿与他有半分人情牵扯,遂欣然应允:“那再好不过了。只是这白玉簪既已断了,明日我去宝钿楼给殿下寻一支一模一样的赔上吧,绝不让殿下吃亏。”

李修白转身,衣袂带起一丝微凉的风:“不必。宝钿楼的首饰独一无二,绝无雷同。此簪既断了,便一文不值。”

萧沉璧握着断成两截的玉石,有一瞬想将它掷出窗外,想想还是忍住了。

今时不比往日,这般上好的羊脂玉扔了可惜,她随手将它扔进妆奁深处——不要白不要。

——

次日,萧沉璧尚未起身,李修白已出门,仆役回禀说是提前去崔国公府有事。

这对他们苦心经营的恩爱声名可是大大不利。

萧沉璧暗暗气闷,这人着实喜怒无常,不就失手摔碎了他预备给姐姐的白玉簪么?长平王府家资丰厚,区区一根玉簪,何至于此?

她绝不能在人前失了颜面,遂决定与老王妃一行同往。

老王妃何等眼明心亮,察觉小夫妻似乎在闹别扭。

俗语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先前他们相敬如宾,反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这般,倒显出几分活气,算是个好苗头。只是叶氏身怀六甲,私下里,她得提点阿郎多容让些。

念及孩子,老王妃的目光落在萧沉璧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关切道:“这胎快四个月了吧?怎的一点不见显怀?先前你害喜那般厉害,可是吃食没跟上,累及腹中孩儿了?”

萧沉璧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柔声道:“妾也正纳闷呢。不过郎君隔两日便请侍医为妾诊脉,说妾身康健,孩儿也好,只是胎位有些靠后,侍医说前五个月都不会太显怀。”

老王妃忽地想起抱真。

抱真当年也是胎位靠后,被李俨囚于深宫时,她身子已重,却无人察觉。

抱真本想效仿汉宫钩弋夫人束腰掩饰孕相,不料五月时仍被李俨识破,被强行灌下落胎药……

思及此,老王妃眼中掠过一丝怅惘。

她没再深究,只宽慰道:“无事便好。阿郎珍重于你,安排的侍医必是极好的,若有不适,定要同我说。”

萧沉璧连声应诺。

一路上,老王妃又细细问起她害喜及孕期症状。幸而当年母亲怀幼弟时萧沉璧已记事,略懂一二,对答如流,倒未惹起疑窦。

长安贵妇出行与男子不一样,乘的多是装饰华丽的油壁香车。老王妃体恤她有孕,特意在车中多铺了两层厚厚的丝绒软垫,是以萧沉璧这一路坐得颇为舒坦,不禁庆幸自己没与李修白同行——

他那车舆同他本人一般,冷硬硌人,毫无温情。

清河崔氏是五姓七望之一,门第清贵,冠绝天下,萧沉璧早有耳闻,今日还是头一回登门。

只见崔府乌头门高耸,门邸前立着只有正一品勋贵才能用的十六戟架,果然气象非凡。

李清沅特意亲自来接引,入门后,府内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

朱门素壁,环廊曲阁,花木扶疏,修竹滴翠,清幽雅致至极,令人心旷神怡。

时下讲究中堂宴饮,北堂治膳。寿宴在未时才开宴,此刻天光尚早,萧沉璧一行便随李清沅先至后堂见见今日的小寿星。

崔氏虽崇尚素朴,对这位孙女却极尽宠爱。

小寿星一身大红织锦吉服,头上扎着两个冲天小髻,眉心一点朱砂痣,颈间佩着光华夺目的七宝琉璃璎珞,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腕上更是套了好几个沉甸甸的赤金镯子,珠围翠绕,富贵逼人。

非但装饰华丽,小寿星本人也生得粉雕玉琢,小脸圆润如满月,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憨态可掬。

便是萧沉璧这等对婴孩素来敬而远之之人见了这般玉雪可爱的模样,心尖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老王妃一向极疼这外孙女,一见面便亲昵地将她抱起,李汝珍则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在一旁逗弄。

满堂笑语晏晏,其乐融融。萧沉璧只含笑静立一旁,未曾上前。

李清沅走到她身侧,看着女儿笑道:“本不想让宝姐儿穿金戴银弄成这般,奈何她阿爹纵着,恨不得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堆在她身上,才成了这不伦不类的模样。”

崔儋其人以清正端方、古板守礼闻名朝野,竟也有为幼女破例之时,着实令人诧异。

萧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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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夸赞道:“这七宝琉璃璎珞与宝姐儿玉雪之姿正相得益彰,哪里是不伦不类了。姐夫眼光极好。”

李清沅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讶然:“这璎珞不是阿郎昨日送来的么?弟妹不知?”

萧沉璧顿时一僵,旋即干笑掩饰:“我……这几日被腹中这孩子闹得精神不济,他这才没同我说。”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将李修白骂了千百遍——不但抛下她独自前来,连送礼这等事也瞒着她,分明是存心要她在人前难堪。

李清沅想起晨间李修白来时的冷峻神色,只了然一笑,不再多言。

萧沉璧不欲在此话题纠缠,于是叫瑟罗呈上那个沉甸甸的金镶玉平安锁。

李清沅果然欢喜,当即给宝姐儿戴上。小孩子不懂贵重,软糯糯地学着大人道谢。萧沉璧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戳了下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宝姐儿被逗得“咯咯”直乐,竟张开小手臂,咿咿呀呀地要她抱。

萧沉璧从未抱过这般小的孩子,心头微紧,但见宝姐儿如此亲昵,只得小心翼翼接过。

宝姐儿在她怀里扭动,小手指着不远处一树开得正盛的海棠,咿呀着要摘花。

萧沉璧便抱着她行至树下,踮起脚尖,为她折下枝头最娇艳饱满的一朵。

众人见状,纷纷笑赞宝姐儿与这位舅母投缘。

远处回廊的月洞门下,李修白与郑怀瑾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郑怀瑾眉头紧锁:“你就这般放心让那毒妇亲近宝姐儿?万一她对宝姐儿下手呢?”

萧沉璧抱着孩子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温柔的神色,与平日的张扬跋扈或虚伪算计截然不同。

李修白目光移开,声音听不出波澜:“她行事虽狠,但尚存底线,稚子无辜,不至于。”

郑怀瑾斜眼睨他:“不对劲!你从前提起这永安郡主,哪次不是语气冷漠?这才装了几日夫妻,倒替她说起话来了?我可警告你,这就是条美人蛇,吃人不吐骨头的,你可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蒙了心!”

李修白语气转冷:“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这等心机深沉之辈即便要害人也要确保自己能脱身,她没那么蠢。”

郑怀瑾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差点以为你真对她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李修白声音平静:“你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去户部帮我核验积年的烂账?总好过整日琢磨这些荒唐无稽之事。”

“别,千万别!”郑怀瑾连连摆手,一脸避之不及,“我可没你那耐性!户部那烂摊子除了你还有谁能管好,我再不拿你二人打趣了,你们是天生的死对头,半点不配,行了吧?”

他咂咂嘴,又咕哝道,“说来也是,她多少次欲置你于死地?你只怕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哪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李修白面色愈发冷峻。

郑怀瑾习惯了他这副深不可测的模样,目光又飘向远处与宝姐儿玩耍、身姿摇曳的萧沉璧,略有些惋惜:“如此说来,待她生下你的骨肉,你便要动手了?啧,这女人心肠虽然极坏,可这副皮相真是世间独一份,你们的孩子必定玉雪可爱。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到时候,好歹留她个全尸?”

李修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远处那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虽然萧沉璧常假借动胎气要挟他做这做那,但他着实难以想象他们血脉交融的孩子是何模样。

郑怀瑾用胳膊肘捣他一下:“想什么呢?”

李修白面无表情:“在想用何种手段处死她才能留全尸。”

郑怀瑾浑身一激灵,他不过随口一说,这人竟真在盘算。

方才那点动情的错觉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追问:“真要杀了她,那孩子怎么办?”

李修白神色淡漠:“本王的孩子,还能缺了人照顾?有没有母亲都无甚紧要。”

郑怀瑾一噎,也罢,摊上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娘亲,有,或许真不如没有。

——

宴罢归府,二人不好再分道扬镳,只得硬着头皮共乘一车。

上车前尚能维持表面和睦,车门一关,萧沉璧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意瞬间敛去,转而开始挑剔这车厢。

不是嫌车帘颜色老气沉闷,便是怨座下软垫不够绵软舒适。絮叨声扰得闭目养神的李修白眉峰蹙起:“你若觉不好,吩咐人更换便是。这等琐事也要拿来聒噪?”

萧沉璧可不惯着他,反唇相讥:“妾如今全仰仗殿下鼻息过活呢,哪敢擅自改动殿下都贴身之物?若是惹得殿下猜忌妾身别有用心可如何是好?”

李修白冷冷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整日满腹猜疑,草木皆兵。”

萧沉璧别过脸去,佯装看窗外飞逝的街景,心中却忿忿,这人什么意思?还在为昨夜那根破簪子耿耿于怀?

真是睚眦必报!

下车回到薜荔院,萧沉璧再也懒得伪装,径自往里走。从垂花门到内院需穿过一小片花园,她往东,李修白也抬脚向东,她转身往西,李修白也向西,两人竟屡屡撞个正着。

萧沉璧心头火起,果然是冤家路窄,八字相冲!

李修白似乎也有些烦躁,没再回去,转身折去了前院书房。

萧沉璧懒得多看他一眼,独自回了薜荔院歇息。

接下来两日,李修白早出晚归,萧沉璧虽与他同宿一室,硬是连个照面都没打着。

只是在某日清晨起身时,她在妆台上发现了一支金簪。

样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古板,想来便是他还给她的那支了。

萧沉璧拈起金簪掂了掂,这分量,竟与她送给宝姐儿的那枚平安锁相差无几!

她简直要气笑了。

这人真是理智到冷酷。

但嘲笑之余,她忍不住有些忧虑。

倒不是因为李修白的阴晴不定,而是担心他在背着她布局其他事。

眼下名义虽在合作,但李修白占上风,若他存心隐瞒,她还真没办法。

萧沉璧可不愿如此被动,她盘算着须得寻个由头暂且安抚一下这位盟友,伺机窥探其布局,好为自己谋利。

——

萧沉璧猜得不错,李修白这几日早出晚归除了不想和她多有瓜葛,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收拾庆王。

有薛灵素吹枕畔风,加上李郇“少翁后人”的身份声名远扬,李郇顺利被召入宫为李俨行招魂之事。

当年汉武帝为李夫人招魂是在宣室。

此次李俨将地点也安排在了宣室。

李训要了当年少翁为武帝为李夫人招魂时所用的所有用具,比如“潜英之石”,郑抱真的画像,遗物,还要一味极其名贵的引子——与被招魂之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的三滴血。

至于时间,则定在阴气最盛的子时。

李俨命宫人一一照办。

宣室内,重重锦帷低垂,无数灯烛点燃,将置于中央的潜英石映照得朦胧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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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之上,按古礼,还陈设着三牲酒醴等祭品。

屏退所有闲杂人等后,李俨独坐于另一重帷幕之后,遥遥观望。

李郇则站在祭坛前,点燃三柱特制的香,口中一边吟诵玄奥晦涩的祝祷之词,一边将郑抱真的书笺、香囊等遗物一件件投入那烟雾缭绕的博山炉中。

青烟袅袅升腾,盘旋聚散,李俨只觉心神渐渐恍惚,眼前景象变得虚幻。

那烟雾在潜英之石与重重烛光的交织映照下竟于帷幕之上渐渐凝聚,一个窈窕朦胧、酷似郑抱真的女子身影浮现出来。

她时而静坐,姿态娴雅,时而起身,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随风消散。

李俨霍然起身,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烟雾幻影。

“抱真……是你么?”李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想绕过屏风。

“陛下不可!”李郇当即制止,“魂魄畏生人阳气。陛下若近前惊扰,故人只怕会顷刻消散,再难凝聚!”

李俨身形僵住,语气中满是萧索:“你说得对,她恨极了我,即便魂兮归来,大约也不想见我。无妨,能再见她一面足矣。”

李郇又道:“陛下若有肺腑之言,可对故人倾诉。”

李俨张了张口,喉头滚动数次,最终只是摇头,声音沙哑:“罢了,我的话她未必想听。你……可能听见她说话?”

李郇故作高深:“魂魄之音,凡人难闻。但臣可借烟气流转,窥见故人一二心意。”

李俨急切追问:“那抱真此刻在想什么?”

李郇道:“陛下稍等,容贫道作法一探。”

说罢,他取出一张黄符纸,撒上些许朱砂粉末,在李俨的注视下,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凌空虚画。只见那些朱砂忽而凝聚成团,忽而四散飘飞,诡秘异常。

片刻后,朱砂渐定,青烟也缓缓散去。

李俨急切起身:“如何?抱真说了什么?可还在怨朕?”

李郇佯作法力消耗过度,踉跄后退两步:“陛下恕罪,或许是贫道听错了,郑娘娘反复喃喃,说起了一个纸鸢,说她的燕子纸鸢被烧坏了……”

李俨生性多疑,先前对李郇尚有三分疑虑,此刻却已信了七分——纸鸢旧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李郇竟能说出是燕子形状,必然有几分真本事。

李俨望着那悠悠散尽的最后一缕青烟,颓然坐回锦垫,喃喃自语:“她提起了从前,果然还是念着我们从前那段日子的……”

招魂持续近一个时辰,直至后半夜,心力交瘁的李俨才被搀扶回寝殿。

李郇获黄金百两,并被赐紫服金鱼袋,得以侍奉御前。

此外,李俨更下旨命织造局日夜赶制百余个燕子形制的纸鸢送入宫中。

然后他亲至太液池畔,于风中一个一个亲手点燃。纸鸢化作灰烬飘落池水,染得清澈见底的池水一片污浊。

这番行径在宫人眼中堪称疯魔,但李俨其人本就喜怒无常,宫人们无一敢置喙。

——

一连数日,李修白皆夜深方归,这日酉时已过,仍不见人影。

她估摸李修白戌时方能归来,便起身欲换件轻薄的寝衣提前歇下。

偏不巧,李修白在书房时,老王妃遣人送来羹汤,话里话外皆是在劝让他多体恤一番身怀六甲的萧沉璧。

李修白心知萧沉璧这欺瞒的戏码愈发娴熟,长此以往非良策,该找个机会让母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才是。

但今夜并非良机,他未置一词,只提前回了薜荔院。

因有侍女在外间值夜,内室门扉并未闩紧,李修白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只见萧沉璧背对着门,里衣从她光洁的肩头滑落,层层叠叠一路堆叠至脚边。她赤着足,踏过柔滑的丝料,正微倾身去够搭在黄花梨木衣桁上的一件月白素纱寝衣。

腰肢微微弓着,双腿修长笔直,后背更是白得晃眼,在摇曳的烛影下泛着柔腻的光泽。

李修白目光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移开,屈指在门扉上叩了一下。

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突兀。

萧沉璧一惊,迅速抓过寝衣掩在身前。待看清是李修白,那点惊惶又消弥于无形。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屏风后穿好寝衣:“殿下今日舍得回来了?既回来了,怎不出声?”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羞涩。

李修白声音冷淡:“男女有别,郡主身为女子,对任何人都这般不拘小节?”

萧沉璧慢条斯理地系好腰间丝带:“殿下多虑了。妾身不过是有自知之明,深知殿下厌我入骨而已,虽被迫同处一室,殿下却避我如蛇蝎,便是不慎撞见更衣又如何?莫非殿下还能生出什么旁的心思不成?”

她系好最后一根带子,懒懒倚靠在屏风边缘,探出半张脸,唇边噙着一抹挑衅的弧度。

“想多了。”李修白目光冷淡,视线刻意避开地上那堆引人遐思的丝帛。

萧沉璧瞧着他冷淡的背影轻嗤一声。

果然如此,反正她对他也没什么心思,不过,笼络一番还是必要的。

她转身从妆奁深处取出一物走到李修白面前,递了过去:“喏,修好了。物归原主。”

李修白回眸,只见她手心躺着的正是那支断裂的白玉簪,两截断簪此刻拼合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裂痕。

他垂眸:“你去修了?”

萧沉璧笑意盈盈:“是啊。我亲自跑了趟宝钿楼,盯着最好的老匠人一寸寸地粘合打磨。天气这般热可是累坏我了。殿下瞧瞧,可还满意?保准瞧不出一丝破绽。”

她微微仰着脸,烛光在她眸中跃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

李修白听到“亲自”二字,冷峻的眉眼松动了一瞬,但语气依旧平淡:“错便错了,将错就错,便送与你了,一支簪子,本王还不至于计较。”

萧沉璧曾帮老王妃理过府库账目,深知长平王府家大业大,他确实不在乎这点钱,于是也懒得惺惺作态,坦然地收了回来。

正好需要沐浴,她松松挽了一个发髻,用这支修复如初的白玉簪斜斜固定,然后侧过身,故意问道:“如何?好看么?”

白玉配美人。

李修白脑中忽然掠过了方才不慎撞见她换衣的惊鸿一瞥,她浑身和这白玉簪一样,白璧无瑕,耀若白日初出照,皎若明月舒其光。

偏偏肌肤极嫩,从前稍稍一压便会留下印子。

每每结束,好似他对她做了多不堪的事一般。

李修白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些,他转身,抬手倒了一杯茶,入腹时喉结轻微滑了一下。

“……尚可。”

萧沉璧撇撇嘴,自顾自拿起铜镜左右端详。

不得不说,这簪子虽然送错了,但与她十分相配,衬得她清丽脱俗。

这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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