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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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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安坐在病床前,不敢去看他的脸,目光虚虚落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强行挤出笑容说:“没事的,肯定是良性的,不信我们打赌。”

“咳咳,嗯。”林鹤堂清了清喉咙。

场面有些尴尬,然而并没有尬住多久,因为很快,血液报告和超声检测报告就出来了。

其中,体现癌症指标的血清值都在正常范围内,但是“肺癌七种自身抗体检测”的结果中,抗-GBU4-5和抗-MAGE A1均超出了正常范围。

花白头发的主治医生面色凝重,“这两项结果……”

“是鉴定肺结节良恶性的重要指标。”柚安兀自说道,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小姐说得对。”医生点头表示肯定,“好在头部MR和四肢超声检测没有问题,这意味着,癌细胞没有向头部和四肢转移。”

林鹤堂和尹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再看柚安,她低头认真地看着报告,好像要将那些数字吃进去,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虽不算淡定从容,但跟昨天餐桌上那惶恐无措的模样相比,简直派若两人。

林鹤堂拍拍她的背,“没事的,你妈有点头疼,一会儿你看好她。”

“……哦,好。”

林柚安强自镇定,仍不敢看父亲的脸。

这个节骨眼,谁也没空伤春悲秋。但分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腔,就快要爆炸了。

不久,又进行了术前的医患谈话,循例由主刀医生告知手术风险。林鹤堂不让其他人跟着,谈话结束后,他坦然签署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就正式开始了。

一切流程紧密相扣,不给任何人说任何一句感伤话的机会,很符合林鹤堂高效锋利的行事风格。

病人被推走后,病房顿时空了,柚安盯着惨白墙面上,指向七点的时钟,思绪一片空白。

手术预期四个小时,术中会取出一部分肿瘤标进行快速检测,确定良性还是恶性,以及对肿瘤标志物周边进行检测,确定肿瘤是否扩散。

柚安和尹晴在病房等待检测结果。尹晴眼部手术后,一紧张就会眼压上升,进而头疼,此刻吃了粒布洛芬,柚安让她干脆睡一觉,醒了人就出来了。尹晴说,哪里睡得着?但副作用上来,再紧张也熬不过,最终还是睡去了。

帮尹晴掖好被子,柚安缓步走到落地窗前,直直坐到靠窗的沙发上。

浑身的神经紧绷,仿佛轻微地动一下,都会产生什么变数。

时钟的秒针发出有序的“滴答”声,每一声都过分漫长,却又害怕最终的那个时间点到来,带来不好的消息。

手机在口袋里不时振动,频率越来越高,令人烦躁地不行,她拿出来一看,消息栏已被各路轰炸。

原来媒体收到消息,开始报道林鹤堂病重的新闻,甚至有内部人士透露,林鹤堂已于昨晚病逝。

消息一出,舆论沸腾,牵动几百亿股值。

不敢想象明日开盘,港股市场将会发生几级地震。

通讯录里,不论亲疏远近,也都发来了慰问,红色的数字没完没了。

随手上刷几页,血压就升了上来,不少人真的相信林鹤堂去世了,叫她节哀,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问她遗产分配情况。

“BullShit!”

柚安死死握住手机,正欲摔出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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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重新点亮屏幕。

手指悬停在通讯录上方,片刻之后,翻出了那个沉默的深蓝色海浪头像。

LYA:【去哪里了?新闻看了吗?】

林鸣修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林柚安下定决心把他当空气,但是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刻,不得不在意他的缺席。好像种种诸如此类的糟心时刻,已经习惯了他的在场。

不做指望地发去信息后,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XU:【8103】

不知道为什么林鸣修的昵称是“XU”,看上去不像是英文名,他也不姓“许”……可能是汉语拼音没有学好。

看着这个言简意赅的房间号码,柚安有一瞬间觉得他回错了人。

此刻离手术开始只过去了半小时。

死等下去,只怕要被一分一秒熬死,柚安决定找过去看看。

私立医院的七楼肃静洁白,不见其他病患。

柚安沿着走廊走入电梯厅,乘电梯上至八楼。

这一楼是医院顶层,没有病房,只有会议室,办公室和几间小型演播室,用于学术会议和演讲。

沿墙上的指示标走到一条空寂的走廊,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惨白的走廊尽头,是一间会议室,大门上挂着8103的门牌。

门没有关死,林柚安轻轻推开一条小缝,立即被人发现。数道锐利的目光从缝隙处投射出来,男男女女,精英打扮,令人想到聚在树梢观察猎物的秃鹫。

她心口一怵,下一秒,就看到站在最里边的林鸣修。

他侧身对着门,正抬手在白板上写着什么,视线越过两旁压迫感极强的正装人士,倏然撞见那道熟悉的,薄而修长的挺立侧影,不由得一颤。

林鸣修动作一顿,稍一颔首,离门最近的一位黑西服男士大步走来,将门打开,同时警惕地看了看门外。

“大小姐请。”

……原来他们知道自己身份。

却依然要经由林鸣修的点头,才肯收起防备。

第24章 亏他打仗的间隙,还惦记……

林柚安步入, 门立刻被关上,方才那一线空隙,好像是特意为她留的。

两排长桌上摆满笔电、文件和传真机,线路四处游走, 医院的会议室, 被改造成临时作战室, 林柚安默默数了数, 一共八人, 大概都是林鹤堂,不, 是林鸣修信得过的高层。看上去,没有一个低于二十年工作经验, 更没有一个比林鸣修年轻,却都以他为权利中心。

林鸣修目送林柚安进来后, 便继续了会议, 并没有互相介绍的意思。

林柚安自觉走到墙边一排空座坐下。

场面犹如战场, 电脑屏幕上荧光闪烁, 曲线、数字不断攀升下降, 有人肩头夹着电话,不断向外传送指令, 收回消息, 有人盯着白板, 跟林鸣修讨论着什么。

大部分的术语林柚安都听不懂,但听得久了,大致能辨认出核心问题——

如何稳住四海寰宇的股价。

这由划分为两个更具体的问题——

对外如何作公关,稳住舆论。

以及对内如何让董事会安心,让林鸣修这个代理CEO得到他们的信任。

再具体的, 她试图去理解,但能力经验始终有限。

林鸣修站在中心位置,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间,写白板时,另一只手习惯性插兜,讨论交锋时,神情肃冷而强势,尽管脸庞年轻,但比这些老手更像老手。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气场,利刃般的眼神,举手投足沉稳决断。

从他的眉宇间,居然能够想象出父亲年轻时,挥斥方遒的模样 。

就像说过的那样,他知道的,柚安都会知道,兵荒马乱中,他也一直在践行承诺,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至自己的阵营,和跟随自己征战南北的盟友同等地位。

林柚安不知不觉看得出神,他额头沁出的薄汗、两腮冒出的胡茬,以及脸上那两处创口贴……

昨晚的暴怒化作数道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相互交织,纠缠不清。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两个小时。

有人送来宵夜,数张九寸披萨铺满长桌,口味各异,高管们就着咖啡吃起披萨,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

林鸣修这才看向林柚安,他走过来,低头注视她片刻,“吃点吗?”

一天下来不停地输出,此刻嗓音几分沉哑。

林柚安没答话,站起身,径直走出会议室。

沿着纵伸的走廊走回电梯厅,下至七楼病房,尹晴仍没有醒。

坐在床边不知等了多久,尹晴缓缓睁开眼睛。

“几点了,手术做完了吗?”

林柚安看了看时钟,四个小时已然过去。

“还没出来,可能要超时,常有的事,别担心。”

她起身给尹晴倒热水,尽量收起疲惫,“就算是恶性,现在也有很多靶向药可以选择,医生会根据基因检测结果,选择最适合爸的,治疗前景很乐观。”

尹晴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眼中含笑,“我之前,还一直担心该怎么安慰你。”

“您以为……”

“我以为你会哭哭啼啼,或者又开始像先前那样不吃饭。”

“妈……”柚安有点不高兴。

“是我想多了,我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尹晴捋了捋她的头发,“或者说,我私心希望你,永远是一个任性、长不大的小孩。这个世界,不懂事、爱哭的人,往往命好一些。”

柚安蹙眉,不大能理解这种心理,但眼眶微微泛湿。

“我小的时候,不就挺不懂事的?”

“有吗?”

“您失忆啦?”

“没有。”

那更像是,过度敏感之下的过度自我保护。

尹晴没有戳破。

她朝四周看了看,“鸣修呢?”

“他在八楼开作战会议。”林柚安放低声量,“似乎他要暂代CEO?”

“你爸的意思,”尹晴纠结了会儿,出声问她,“你有没有不高兴?最近非常时期,他倚赖鸣修比较多,忽视了你。其实你爸这个人,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你好好说话,特别是这种时候。昨天,本来打算跟你谈谈的,被大伯一家这么一闹,又给了他逃避的机会。”

林柚安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倚赖我,那公司成什么样啦?”

她耸耸肩,一副乐得轻松的样子。

很不幸地,没有多久便破了功。

沉默了会儿,一双手肘支在膝上,脸埋在手臂里,久久没有声音。

虽然这个想法逞强又不讲理,但她多想,这个时候,也有人能依靠依靠自己。

成长期的任性和叛逆,好像终于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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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代价,那铅般灌入全身的无力和愧疚感,沉得无法忽视。

“喂……”尹晴揉揉她的发顶,想要安慰,一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林鸣修。

“鸣修——开完会了?”

林鸣修目光从柚安身上移开,对尹晴道:“官方文件发出去了,对爸的身体状况做了正面披露,以及暂时CEO的任命相关,也作了公开声明。明天我将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正式说明这件事。另外,那些造谣的账号,也发出了律师函,后续将由法务部追责……看来爸没那么快出来。”

“你别太辛苦。”尹晴说着,感觉到柚安的脑袋动了动,“鸣修,我想喝杯牛奶,劳烦你了。”

“好。”林鸣修转身出门。

再回来时,林柚安已经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坐好,听到脚步声,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林鸣修手上两杯热鲜奶,一杯递给尹晴,一杯放在林柚安身旁的茶几上,旋即走向门边,“我去手术室那边看看,活检报告应该出来了。”

尹晴连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

“您小心。”林鸣修扶住她,两人一起走出病房。

柚安迟了片刻,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手术室所在的楼层不久,林鹤堂就被推出来了。

人还没醒,带着氧气罩,面色灰败,像残年旧纸。

医生宣布手术结果:“肿瘤是恶性的,切除面积比预计要大,整片右上肺叶都被切除了,好消息是在切除的标体边缘,没有发现扩散的迹象。”

尹晴听到没有扩散迹象,大舒一口气,全副精力放在林鹤堂身上。

林鸣修继续与医生沟通,讨论后续治疗方案,柚安紧跟着他,耳朵都要竖起来。

“具体术后治疗方案,要等完整的病理报告,和基因检测报告出来。”

“目前可知的是,左肺上叶还有一处比较大的结节,位置很深,以林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宜一同切除,可以先服用靶向药加以控制,如果脱离控制开始恶化,可能需要做第二次手术。”

“由于这次切除面积较大,恢复可能较慢。”

“两年内,每三月进行复查随诊。”

……

几人一边交谈,一边步入电梯。

病人被安置到病床,呼吸平稳,血氧正常,林柚安感觉像久溺的人,终于能够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氧气。

但是一想到那个“如果”,就像又被人按了下去。

如果恶化,如果扩散,如果另一个结节不受控制,如果靶向药没有效果……

和“癌症”这两个字挂上钩,担心似乎永无尽头。

不多久,林鹤堂转醒,目光尚且昏蒙。

尹晴附在他耳边说:“手术顺利,没有扩散。”

林鹤堂点了点头。

医护人员进来检查,各项体征都很正常,这时候林鹤堂也稍微能够坐起来一点。

除医护外,尹晴坐在病床上,紧挨着他,一儿一女站在床边,几个亲信站在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年纪与林鹤堂相当,都是柚安在八楼见过的人,脸上俱是关切。

“杵这么多人干什么?都走,”林鹤堂下巴朝柚安和林鸣修抬了抬,“你们俩个也走,先去泊港,不用守着我。”

泊港公馆离医院很近,是最近才购置的,专为手术后续疗养和恢复,如需长期化疗,住在此处也比较方便。

柚安当然不同意,“要去也是妈回去睡觉。”

尹晴笑说,“你以为他叫得动我啊?”

柚安抿嘴,眉间拧着。

“去吧,”尹晴拍拍她,“晚上病房有专人二十四小时陪护,基本不需要我做什么。”

林鹤堂挥挥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有点吃力,喘着气,“快走。”

几个亲信问候后先行离开。

林鸣修动身说:“局面尚且可控,您好好休息。”

林鹤堂点头。

林鸣修又看向柚安,“走吧。”

柚安将视线瞥向别处,僵持了会儿,最后还是跟着林鸣修走了。

极度紧张的情绪一旦松懈下来,全身便如同虚脱,没有一丝力气。昏着眼,凭直觉跟随着前方节奏规律的脚步,忽忽悠悠来到地下车停车场。

不是林鸣修常开的路虎,一辆极低调的黑车,车门打开,里面放着一份外卖,外卖袋上的店名是柚安钟爱的那家云吞面店。

林鸣修:“让Kim跑了个腿,看你晚上没吃什么,趁热吃。”

亏他打仗的间隙,还惦记着自己没吃东西,柚安被脸颊涌上的热意熏地瞬间清醒,但仍是没作理会,径直坐上副驾。

林鸣修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云吞面放在中间的置物台上,袋内氤氲着热气。

“真的不吃?”

柚安将脸转向另一边,视线瞟向窗外。

沉默半晌,油门没有启动,她听见“咔哒——”一声,转头一看,林鸣修解了自己的安全带。

“那你开车。”

“……”

柚安没忍住纵了眉头。

“你开车,我吃面。”林鸣修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等她。

僵持片刻,柚安咬着后槽牙,解安全带下车,忍着困意,一脚油门将车启动。

十分钟的路程,封闭的车厢内,云吞面的鲜香气味将她五脏六腑统统唤醒,吃那么多次,居然没有一次发现它这样香。

胃里的馋虫不管不顾地发出抗议,柚安一路祈祷,希望林鸣修专心吃云吞,没听到那连绵不绝的“咕咕”声。

第25章 “叫哥哥,就教你。”……

泊港公馆周围绿化极好, 人少幽静,私密性一流。

独立的两层小楼被庭院外围一圈松柏包围,六月绿树成荫,郁郁葱葱, 几乎要将小楼淹没。

面积远不如夏山郡, 但也五脏俱全。

此刻还没有佣人进驻, 但是每个房间都已打扫布置完毕。

林鸣修带柚安去二楼卧室区, 除了主卧, 其他三个房间让她选。

柚安选了最靠近主卧的一间,收拾好东西, 将胡桃夹子玩偶擦了擦,放在床头, 才发现这间好像是林鸣修为他自己准备的。

因为床头放了几本金融学,和企业管理方面的书, 俱已被翻旧。

床品的颜色也是他平时惯用的深棕色, 整个房间色调统一暗沉, 一什一物洁净规整, 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林鸣修已经不见踪影, 他没有提出异议,柚安也就懒得换了。

洗了个澡, 换身睡衣出来, 半躺在床上, 时针指向一点。

捞过手机,开机看了一眼,未读消息的数字超出想象。

其中轰炸最为猛烈的,是大伯母和三个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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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鸣修暂代CEO的官方消息一放出来,他们一家怨声载道, 发来的消息七弯八拐,绕不过林鸣修是蓄谋已久,欺哄着林鹤堂得到的权利这件事。言下之意,他们再不联合起来发起行动,家产就要被那个外人侵吞光了。

柚安面无表情地一滑到底。

关机,睡觉。

房间安静地要命,脑袋昏昏沉沉,越想清空思绪,好好睡一觉,越是睡不着。

索性随手拿过床边的书,翻起来。

是少时最抗拒的科目,充斥着各色冰冷的专有名词,看这种书,最容易入睡了。

半页都没看完,果真开始走神。

她想起在八楼会议室时,也是听到这样晦涩难懂,又叫人焦虑烦躁的话术,你来我往的交锋叫人皮质醇不断攀升,她待在那里毫无用处,却没有走开,反而努力逼自己听懂。

究其原因,大概是一种身为林鹤堂女儿的责任,让她觉得,应该待在那里吧。

当然,后面被林鸣修夺去注意力的半小时除外。

肩膀好沉。

她失意的人生还没有完全好起来,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压上沉重的责任。

是的,没有人认为这个对家族生意一窍不通的女儿能够承担什么责任。

但她自己不能。

人在经历了一整天提心吊胆,又在深夜失眠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企图抓住些什么,如溺水者之于浮木。

譬如,如果从现在开始“懂事”,能不能挽回些什么,能不能交换父亲的健康,让愧疚感少一点点。

于是她重新专注于书本,努力想把文字吃进去。

从前为了抗拒这些东西,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又企图从中得到丁点救赎。

然而终究是徒劳。

时针指向两点,她彻底无心睡眠。

抱着书下床,趿着拖鞋走出房门。

走廊幽静,一线微光从某一间房门缝隙透出来,柚安怔了怔,朝那个方向走去。

门没有锁死,她轻敲房门,推门而入。

猜得没错,这间正是林鸣修的书房。

主人坐在桌前,带着金丝眼睛,面前的电脑屏幕荧光闪烁,澄黄灯光将他洗过未干透的短发镀了层柔金色。

听到声响,他目光越过屏幕,见柚安抱着本《期权波动率与定价》站在门口,眼中焦急与疲惫交织翻涌。

她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睡裙,没有繁复的装饰,剪裁合衬,像道初凝的月光,好像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林鸣修看了眼时钟,眉弓一抬,好像在问“几点了,这个时候要干嘛”。

柚安几番挣扎,终是开口:“能不能教我?”

还以为这家伙能冷战多久。

没出息啊,林鸣修在心中笑她。

柚安眼观鼻,鼻观心,等在那里。

林鸣修嘴角勾了勾。

“叫哥哥,就教你。”

“……”

柚安紧抿着唇,一下子想起昨晚被他逼至门上,被要求叫一声“大哥”的情景,脖颈飞速升温,红至耳根。

林鸣修并没有昨天的强势,也许他也很累了,但是嘴角始终咬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知僵持了多久,柚安干脆走到桌前,将书往桌面一拍,径自拖来一把椅子,往他对面一坐——

教与不教随意,反正她睡不着,可以耗上整晚。

林鸣修抬指锁屏,看向她。

“真要学?”

“嗯……”柚安避过他的目光,其实不确定,但难道要说,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吗?

“我不能,什么都不懂。”

她终于开始理解,也许林鹤堂当初逼她学金融,学企业管理,出席各种交际应酬,并非全是为了将四海这艘巨轮寄托在她身上,而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手握比任何同辈股份都多的她,不会什么都不懂,一副好摆布的样子。

“你……有空吗?”她心下惴惴。

林鸣修轻笑,“坐过来。”

顺势将办公椅往里挪了挪,让出位置。

柚安很干脆地将椅子挪过去,从对面坐到了他身旁。坐下的瞬间,幽幽一抹香气弥散过来,浅浅淡淡,有点像尹晴爱摆在床头的小百合,林鸣修下意识屏息。

“吃不吃甜的?”他问。

“?”柚安拧眉。

但是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懂得什么能让她无法抗拒。

没等她回答,林鸣修起身走向门外。

厨房没有别的食物,考虑到有什么能哄父亲生病,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的女生,他便着人备了些甜食放在冰箱里。

从冰箱里拿出来两个菠萝油,复烤两分钟后拿上楼,一人一只。

菠萝油酥皮的香气溢满房间,被林鸣修咬一口后,露出里面的黄油流心,路过面包店闻到的那种,能把人引诱入店,大买特买的香气,谁能把持得住?

柚安内心一番挣扎,最终宣告放弃。

拿起一只菠萝油咬了一口,眼看流心淌出来,快要脏到手,急忙又补一口,鼓鼓囊囊一张脸,努力地嚼,像只愤怒的松鼠。

林鸣修翻着《期权波动率与定价》,余光瞟到,心里很想笑。

“吃完了就开始教吗?”柚安语焉不详地问。

“不啊。”

“?!”

“不是说了,叫哥哥才教吗?”

林鸣修气定神闲,细细咀嚼,而后端起咖啡啜饮。

松鼠气得脸都涨红,张了张嘴,终是喊不出口,眼眶都涨红了。

趁被棋盘砸的悲剧没有重演,林鸣修开口:“你先吃,我看看能教你些什么。”

柚安继续愤怒地吃菠萝油。

这本书里的东西需要一定先识课程才能懂,不适合没有任何基础的小白。也许她更需要具体的东西,譬如公司的期权机制、董事会架构、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内部派系……

只要她想知道,他将知无不言。

思忖着这些时候,蓦地感到空气安静下来,扭头一看,盛菠萝油的盘子已经空了,柚安趴在桌上,睡得好香……

林鸣修:……

他站起身,合上《期权波动率与定价》放到一边,垂眸注视,见她肩背一起一伏平静规律,像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了,便伸臂将她抱起,走回卧室。

她轻得像一朵云,毫不费力。

将她放到卧室的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想起来,他在这张床上睡过几次,不由地呼吸一滞。

那刹那,没有办法不心旌荡漾。

无数冲动如暗潮般沉浮,所幸诸如此类的经验很多,他深谙如何克制。

最终,他替柚安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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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秒,床上的人睫羽轻颤,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见人已离开,这才轻舒一口气。

她抓着薄被边缘,心绪如春潮带雨。

被抱起的刹那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睁眼。

感觉到林鸣修的手臂极有力量,挨着他的胸膛,她心脏猛撞,然后她听见他说:“你再重点就好了。”

周围静极了,视觉被禁锢,低沉暗哑的嗓音显得无比贴近,烫红了她耳畔。

那语气,分明有丝缱绻味道。

仿佛浮在云端,昏昏然的。

过了一会儿,身体落在柔软的床上,冰丝薄被盖在身上,冰凉又贴肤的触感,加剧了这种昏昏然。

他一时还没有走,浮于面颊之上的鼻息,如轻薄的晨雾,他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后,开车前往养和医院。

林鹤堂在病房里换药,门锁着,尹晴也不让陪同。

林鸣修便先去八楼,跟高管商量新闻发布会的事宜。

柚安陪尹晴等在门外。

尹晴忿忿:“换个药还把我赶出去,昨天夜里入厕也是叫护工扶,洗手间的门锁得死死的,越老越矫情。”

柚安笑得乐不可支。

“那不是有形象包袱吗?哎哟,老夫老妻也有形象包袱啊。”

少时,她总觉得父母只生她一个,难免对她寄予不切实际的期望,要求她事事优秀,她还要时不时承担“林家的独生女太不争气,难挑大梁”的流言蜚语,因此一度抑郁。

后来“不争气”久了,也就释怀了,现在想起来,还蛮骄傲的。

没有哪个豪门不是子嗣充盈,内斗如九子夺嫡,老婆情人共存也不是什么新闻。

尹晴身体不好,只生了她一个,林鹤堂没有给夫人生育压力,也没有在外面搞出私生子,对妻子忠贞爱护至此,难道不值得作女儿的骄傲吗?

“塞我一嘴狗粮……”柚安不怕死地揶揄。

尹晴气得拧她。

她捂着胳膊跑开,靠在门边的墙上,下意识瞥了眼电梯厅的方向。

面板上的数字停留在“8”。

就在即将收回目光的刹那,一个向下的箭头出现,并开始闪烁。

柚安的心跳无端地加快了几分。

那箭头不知闪到第几下,病房的门先开了。

“你爸终于换完药了。”尹晴将她手臂一挽,走了进去。

第26章 再多陪我一下吧

病房井然如常, 林鹤堂换过药之后,没休息一会儿就要下床走动。

尹晴嗔他太过好强,但他也躺了将近一天了,医生也说适当走动对病人有好处, 她便没有阻拦。

柚安主动上前搀扶, 两人走在七楼的廊道上, 廊道居然那么长。

他俩一直没有机会长谈, 从前叛逆时期, 两人就像火药,都不用点, 见面就爆炸。这次归家之后,柚安虽有所收敛, 但对父亲依然敬而远之,心里的结像是纠缠了八百年的数据线, 堵塞郁结成一团。

林鹤堂扶着沿墙环绕的扶手, 另一只手被柚安搀扶。

重量压在柚安手里地瞬间, 身体跟着一沉, 那团团淤积的心结在胸腔迅速膨胀。

她开着玩笑打破沉默:“您说我现在开始念商, 还来不来得及?”

林鹤堂皱眉,心里微微涌起一种, 她要去祸害公司的恐惧感, 拧眉问她:“为什么?”

玩笑失败了, 父女的频率永远有差,柚安讪讪地说:“就是,说个笑话,想让您开心开心,那个, 爸……”

“怎么了?”

“我现在开始听话,还来得及吗?”没头没尾地,她问出堵在胸腔的问题,“来得及当一个合格的,林鹤堂的女儿吗?”

话说完,鼓起全部勇气看向林鹤堂,只觉得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不止,身体的损伤非常直观地体现在面色上,饶是他再不服老,也掩盖不了。

柚安瞬间鼻酸,赶紧收敛目光。

林鹤堂满是疑惑,“谁说你不合格了?谁敢这么说你?”

“您觉得呢?”她眼睫扑扇两下。

没有人敢跟她这么说,但下意识里,她总顶着一个“不合格”印章,落章的,大概是林鹤堂无数次失望愤怒的眼神。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即便你打唇环那会儿,也没这么想过。”走廊走到底,林鹤堂停下来,手撑着扶手,“哪有做父母的,会出一套标准判断儿女合不合格?就算有,你也远在合格线之上。”

柚安不信,瞧着父亲,仿佛在问:

合格线在哪里?东非大裂谷吗?

“你,咳咳——你的歌那么好听。”林鹤堂不太习惯说这种话。

真心夸奖女儿的话,怎么也会硌得嗓子疼?员工大会上号令千军万马,谈判桌上激烈交锋,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紧张。

喘匀呼吸之后,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很骄傲。要不是你不愿意公开身份,我真的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林鹤堂的女儿。”

“真的?”

“千真万确,我很庆幸当初没有强行送你去念商科。你很小就抓准了自己的天赋,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没有放弃,做到这样,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柚安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她以为林鹤堂永远对她上不了台面的爱好,和不成气候的事业嗤之以鼻,七年的辛酸随着这句嗓音沙哑的认同流淌而过,变成灼人的岩浆,烧得她心口剧痛。

“那后来呢?我出了不好的新闻,退圈了。”她哽咽问道。

林鹤堂看着她急切的眼神,不禁失笑。

半晌,说道:“那算个屁呀!”

年龄阅历的巨大落差之下,淹没柚安的大江大海,放在林鹤堂的脚下,只不过是条不起眼的溪流。

更别提那折磨她许久的单向恋情。

放在此刻,竟觉得说都说不出口。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场舞蹈演出,最后一幕,层层轻纱落在舞者身上,那看起来毫无重量的东西,慢慢将身姿灵活的舞者淹没,埋葬。

现在,她就好像那名伏地的舞者,只不过镜头倒放,身上的轻纱慢慢被抽走,有种身处真空的轻盈感。

她终于哭起来,彻底不顾形象。

挣脱压在身上的最后一层轻纱,她哭着对林鹤堂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是不是小时候的叛逆,还有后来的一堆破事,把您气出病来的,不然您这么自律克己的人,怎么会得癌?”

林鹤堂眸光轻颤,拍拍女儿肩膀,“憋很久了吧?”

然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成了加剧柚安情绪失控的砝码——

她哭地更凶了。

碰在一起说不上三句话的父女,陷入这样的局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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