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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诡辩!”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合理反驳,语速过快,嗓音过于尖锐,氧气来不及供应,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好吧……”小溟的声音低了下去,程冥以为它要表达委屈,谁知紧随着,它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你不会有伴侣了。”
幽凉的、阴森的语调。
镜中人双眸冷沉沉,望出镜外时,叫人心脏微微悸颤。
“什么意思?”她呼吸放缓了。
当人性寡淡浅薄时,那种偏执、残忍、自私自利的兽性分外鲜明,甚至激起了程冥的本能警觉,后颈寒毛耸立一片。
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她一步步后退,避开全身镜,坐到了床边。
这头寄宿在她躯壳中的怪物从来不是善茬。
只是相安无事太久,她忘记曾经与它鲜血淋漓的厮杀。
她盯着空白墙壁,缓慢复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它轻轻道,“如果有谁比我和你还要亲近,我会杀了它。”
这个占有欲……
惊悚荒诞之余,程冥竟莫名觉得好笑。
她真的笑了出来,三分的讥讽,“能有谁比你跟我还要亲近?”
还能怎样亲近?把她嚼碎了吞进肚里吗?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是伴侣呢?”它固执地问,“是因为还差一步吗?”
“什么?”程冥笑意变浅,没听明白。
它措辞很诡异,让她没来由生出些危险的感觉。
体表有点发凉,她想去拿外套,但刚想动,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你在干什么?”
她慌了。
它在解她的扣子。
一颗接一颗,像偷偷摘取枝头的樱桃,青涩,生疏,但那种隐秘的欢愉雀跃,怎么也掩饰不了。
直到手越滑越下,程冥彻底明白过来,“你给我住——”
话没完,“啊”一声低呼脱口。
自己的手,自己的皮肤,自己本该最熟悉,然而,当指尖碾上那些柔软的起伏,她被冰得一激灵。
只是操控不了肢体,五感并没有被剥夺。相反,身体动不了时,全部感官都更为灵敏。
尤其触觉。
不止手,垂在肩后的头发也自行蠕动起来,包裹攀缘上身体,那些菌丝顶端仿佛覆着密密麻麻的吸盘,沿路留下暧昧的红痕。
“呜……”她急促喘息,憋出了眼泪,仓皇崩溃地大叫,“停!”
“你明明很想要我,在店里的镜子前我就感觉到了。”
它以一种堪称性冷淡的音色,字字精准剖析着令人羞愤欲死的事实——
你渴望我,所以我现在遂你的意。
房间像被全世界隔绝,静得荒唐,只剩她、或者说,她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镜不对床,但张扬得几乎爬满整间卧室的菌丝滑了过去,将立式全身镜拨转过来。
并且尤其恶劣地,拉近了些。
程冥睫毛颤动,张皇抬眼,混乱迷离的视野里,从没见过自己这样妩媚的模样。
镜中映照出不着寸缕的女性胴体,长腿交叠斜躺,沿途曲线蜿蜒,凹凸有致,在幽冷光线照耀下白得发光。
但这些白色很快被乌黑侵占,游丝无孔不入,缠绕攀绞,像白雪被玷染,情与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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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昭然的底色做载具。
她绯红满面,心跳超负荷运转,剧烈得像要蹦出胸膛,耳边只剩一声声喘息。
“你不穿衣服也很美。”
它感叹。
“……”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程冥很想骂它,但浑身都没有力气。
分不清身体到底在谁掌控之中。
像随风浪颠沛的船需要锚点,她努力尝试够到点什么,但一翻手,没接触到床单,抓住密密麻麻的菌丝,被拽住,拖回,剥夺了主动权,扯进新一轮颠簸浮沉。
也分不清这感受究竟是她的还是它的。
同一副躯壳,心跳交汇,激素融合,神经信号像澎湃的烟花,不知道谁的思维影响着谁,谁一个念头翻涌牵动谁的情潮。
想要自欺欺人,它却出声:“你很舒服,为什么不承认呢?”
于是程冥咬牙切齿,断断续续哽咽:“你、闭、嘴!”
第34章 “我还想对你做昨晚的事。”
这场梦境很混乱。
起初是无尽黑暗,似乎有看不清样貌的怪物躲藏在深处,用幽幽的目光注视打量。
她生出点想要逃避的心态,水藻般的丝状物便从黑暗生长出来,淹没空缺,吞吃掉她雪白的脚趾,沿起伏的肌理和凹凸的骨骼向上攀缘,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
那模糊身影凑近了,熟悉的心安感冲淡了恐惧,她靠在床头,习惯性温柔接纳了“她”。
指尖抚上对方背脊,摸到细腻的硬鳞,坚实,但并不硌手,滑而柔韧。
双膝间也一片水润寒凉。
混沌地向下望去,鱼尾正紧紧贴着她,那蓝荧荧的尾尖正欢快摇曳,时而扫过她脚踝,酥酥发痒,令人眼花缭乱。
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不在房间,而是在海底。
无数血红贝壳摞叠而成的温床。
身上的“她”像讨要母体营养的幼儿埋进她怀里,厮磨辗转,但吮吸渐渐变了味,她呼吸加重,口中溢出破碎呻吟。
浅拢慢摩里,忽地一下刺痛,异物嵌入了皮肉之下。
像被毒蜂蛰咬,她轻微挣扎起来,试图推拒,但蜂拥的菌丝将她绞紧。她朦胧觉察,这东西是想全部钻进她的躯壳,与她融为一体。
隐秘的绮梦变成现实的噩梦,神经猝然绷紧,程冥惊醒了。
晨光照进室内,满屋明晃晃的敞亮。
冬季太阳从遥远的南方斜照来,被途中冷空气剥离了炽热,像剔透的冰。
昨夜太兵荒马乱,睡前忘了拉上窗帘。
白光晃了眼睛,程冥先有些茫然地抬肘挡眼,一翻身,手腕压到垫在她身下的“发丝”,冰冷滋润。
瞬间,意识全部回笼,她像被烫到一样收手躲避,差点卷着被子滚下床。
“程冥……”根本没觉得她有多惶恐似的,体内那只寄生物发出懒洋洋的语调,一听就知道它心情不错,“早上好~”
然而程冥听着这声音,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呼吸乱成没有体系的残损乐章,她不想理它,摸到发圈,把反倒像是被她糟蹋狠了的菌丝用力绑上。
又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想拾衣服,却发现衣服不在手边。
索性不管了,她就这么坐起来,冷着一张脸,手还有些发僵,不太利索地在抽屉内翻找指甲剪。
一想到她做任何它其实都借她的双目看在眼里,以前不太在意的事,这会儿实实在在难以忍受起来。
有什么比羞耻更难以启齿的?
那就是造成这一切是罪魁祸首甚至不给你独自缓和挨过的机会,无时无刻不在细细旁观、感同身受体会着你的崩溃。
“你为什么剪指甲?”
果然,小溟开启了每日一问。
咔嚓——
她剪去食指边缘不平整部分,恨不得把自己感官全部封闭起来,她看不见,它也就失去了信息来源。
为什么为什么,呵呵,还能为什么。
程冥破罐子破摔,“因为你弄疼我了!”
“……”
屋里一阵静默。
间隔一小会,不晓得是不是回忆起了当时情景,最终,它发自肺腑真诚歉疚道:“我下次注意。”
程冥听着它那意犹未尽的语气,恨自己不是哑巴,“没有下次!”
“那你为什么剪指甲?”它逻辑还挺严密。
“……”程冥闭眼,绝望喃喃,“你闭嘴。”
……
终于收拾完自己,正要走出卧室前,她又瞥见屋子一角有反光。
飞快调转脚步,程冥从衣橱扯出防尘布,将镜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四角打成了死结,眼不见心不烦。
“你——”
小溟刚出一个字,她恨恼打断:“你不准说话!”
昨天饭没吃多少,体力却消耗不小。
大早爬起来她饿得有点发昏,进厨房转一圈,没找到合适充饥物,最后从陈年老箱底搜刮出一袋米糊,冲泡搅匀捧在手里,坐在沙发上放空。
总算有空尝试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但发现乱得根本无从理起。
伴侣,什么叫做伴侣?
它真的会跟她呆一辈子吗?
人生太长,太多不确定因素;人生又太短,她难道真要抽出时间处理跟一只怪物的感情问题?
愤怒,羞恼,震惊,茫然,不知所措……百味杂陈堆积着,令她胸口发闷。
“为什么想成为我的伴侣?”她尽量放平心态,起了个头,“你真的理解这两个字在人类社会中的含义吗?”
“……”
被下了禁言令的某鱼菌一声不吭。
程冥忍无可忍:“说话!”
“我理解。”宿主就这么反复无常,小溟忍气吞声开口,“两性分化的生物都有伴侣。”
它语气平铺直叙,却仍诡异地让她品出了一点委屈。
好像在质问,你凭什么质疑我对你的感觉。
“……”程冥深呼吸。
要从生物角度形容就更荒谬了。
她们这叫什么?跨物种同性恋?
“大多数生物求偶基于繁衍需求,人类求偶往往会套上更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爱情,譬如适配度,譬如人生追求……”程冥问,“那么你,是因为什么?”
她声调减缓,字句冷静。
事已至此,缩进壳里装聋作哑对她们的关系没有帮助。
不能回避,她只能担起执刀人的角色,剖开自己,也剖开它。
肉身亲密无间,不代表灵魂共鸣。
小溟似乎陷入了思考,许久,缓缓道:
“爱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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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错的答案,我很想这么说,你应该也乐意听到……但我想,如果我真这样回答,你一定不相信。”
它果然了解她。
任谁24小时零距离相贴,里里外外观察洞悉,都会被肢解透彻……它甚至可以感受她大脑神经递质与电化学信号的变化波动,这简直是作弊。
所以,她的迟疑,不安,忧虑,本质都是出于她们信息的不对等——
她并不了解它。
至少没有像它了解她那样了解它。
这真不公平,程冥静静地想。
她清楚这是危险信号。
从她感觉到不平等那一刻起,证明着她渴望走进它的内心。
然而这种东西有心吗?
它的话能信吗?
它的存在真的无害吗?
它的本能究竟是占有她还是占据她?
因为恐惧,所以抗拒。
“事实上,我确实不太明白你们所谓的爱情是什么,激素?情感体验?生理欲望?这些与你们认定的低等‘动物’有什么区别?”
它的思维风格和言语习惯都跟程冥很相似,与其说模仿,它更像直接脱胎于她灵魂的另一面,旧木催生的新芽。
“但我想跟你绑定亲密关系,我不能接受你有其它伴侣。”小溟道。
很坦诚。
所以说,它只是突然有了危机感,担心她这移动血包出现意外状况,想要稳定寄生与被寄生的关系。
程冥讽刺地挑起了嘴角,冷冷讥嘲,“可我们已经足够亲密。”
在它开始那无礼行径之前,她已经表明过态度,但它还是凭空捏造假想敌,按它的臆想一意孤行进行了下去。
“我还想对你做昨晚的事。”它一点不委婉,继续陈述,“剥去衣物的你很诱人,做起来很快乐。”
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顿挫分明,没有误听的可能。
程冥:“……”
好了够了不用谈了!
它就是对她有欲望,且不懂得抑制而已!
人见多了,披人皮的怪物还是见少了。
这么赤裸不做掩饰的话更是第一次见,以至她耳边嗡一声发麻,心室腔泵出了超量的血液,冲击在各动脉瓣膜,令大脑嗡嗡作响。
“难道说……”半天没得到回应,小溟严谨地请教,“不是伴侣也可以那样对你?”
握着瓷杯僵坐在沙发上的人脸颊通红像被火烧了一样,灰飞烟灭的窒息——气得。
“不可以!”
程冥仿佛失去了知觉,抓起滚烫的米糊就是一口,结果像吞了岩浆,一路从舌头滚到食道,烫得她“啪”地丢下杯子,手忙脚乱起身接水。
连灌大半杯冷水下肚,冲掉食管和大脑的燥意,再回来,她果然冷静多了。
“你还好吗?”小溟小心翼翼体贴关怀。
但烦一个人的时候确实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程冥觉得它惺惺作态,想把它蒙头溺进米糊里——如果可以的话。
艰难平复好心情,她低头看看发红的指尖,假设一个极端情况,“如果我死了,这副身体能归你吗?”
“不能。”它的声音放轻了,“我只会随你一同消亡。”
“殉情吗?”程冥分不清是自嘲是讥讽地开了这么个玩笑。
“是。”
“……”
它说是。
程冥沉默,紧接着又笑了,这次是失笑,“你懂人类的情感吗……”
“也许不懂。但我懂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米糊,这次学乖了,用勺子舀起凉了凉,放进嘴里。
勉强吞咽了几口,缓缓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太离奇了。哪个正常人能接受一只寄生生物提出想做她的伴侣,还……想到昨晚,她就有种想把脸塞进沙发缝里的冲动。
它到底看了什么东西,从哪学的……
她现在有种没有教好小孩子的悲愤感。
“在此之前——”程冥咬牙切齿重申旧令,“你必须尊重我的想法!不许随便动我的身体!”
小溟:“可你的想法明明就……”
嘴可以撒谎,身体不能。
她的性激素水平,她的感官兴奋度,她的大脑活跃部位……一切一切,都让她在它面前被剥得一干二净,形同赤裸。
“闭嘴!”程冥音量猝然提高,恼羞成怒愤愤改词,“尊重我说出口的意愿,可以吗?”
“好吧……”不能钻空子,它遗憾道,“我知道了。”
答应得好好的,下一秒,它又有点蠢蠢欲动。
“你的食道好像受伤了。”菌丝挣脱了发绳束缚,跃跃欲试伸近来,“要不要我帮你……”
这幕宛如昨夜重现,程冥羞愤欲死:“滚开!”
……
研究所大楼。
叮咚。
年假结束,这里恢复了繁忙的工作。
收到宋曼青发来的通知时,程冥正在北楼跟各个实验室交接假期内事务,听到提示铃,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卡得刚刚好。
开年会议是正常流程,重要的组织节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通知得这么紧。
午饭来不及吃了,她无缝衔接赶去西楼101。
这层楼常来,但会议室是没去过的新隔间,位置很靠里。
七弯八拐找到入口,她推门踏进,光线昏暗。
顶灯没亮,光是从对面一排窗户照来的。
这里竟然正对着海洋,没有遮挡,只是天空阴沉,浓云翻涌着,远方海域也漆黑。
她没有细看,视线回归室内。
一眼扫过去,不像正常开会的地方,更像教室,面积宽敞,有黑板、有白屏、有展示台,桌椅秩序井然,空空荡荡。
来早了?还是走错了?
程冥疑惑。
她想退出去看看门牌,一拧把手,咔哒,转枢卡住不动。
门锁上了。
一瞬间,脑中闪过了例如“意外事件”“被宋曼青坑了”“这是个圈套”等诸多想法,脊背有些发凉。
她低头,正紧盯锁孔思量解法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程冥。”
猛地转身,她这才注意到,讲台一侧角落里坐着个人。
视觉盲区灯下黑,对方衣服颜色又暗沉沉的,她居然直接略了过去。
也只有对方一个人。
不是年轻的宋女士,是位老太太。
那位界内泰斗级别的老教授,穿着犹如出席葬礼的深色毛呢外套,背对乌黑的汪洋大海,独自一人坐在这密闭空间里等待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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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着奇怪笑意,问她:“你知道‘人鱼’吗?”
第35章 她还能跟它孤雌生殖不成?
“金霞教授……”
程冥站定在原地。
这个位置,她直面着窗外透入的光,在对面人眼中,表情会一览无余。
“人鱼?”短暂寂静后,她控制着五官,斟酌词句,露出不解的神情,“那种传说中的生物吗?”
“呵呵,是的。”金霞笑道,眼角攒起细纹,“是我以前研究过的一个课题。坐吧。”
她指了指对面座椅,程冥便顺从上前坐下。
“它们真的存在?”她有点摸不准对方在意指什么。
“谁知道呢。有人说这种生物存在,并且将找到的鳞片寄到了科研院所,经过基因检测,确实不与现有任何鱼类吻合。”
“那只能说明是一种新物种。”程冥思索道。
“是的。”金霞教授微笑,“古书里人鱼究竟指什么,至今没有定论,有说儒艮,有说海豚,有说海牛……总之,都认为是一种海洋哺乳动物。”
不知道她为什么将自己引到这里说起这些,程冥只能按捺住隐约的不安,带着疑惑听下去。
“你妈妈以前是历史系的,对这些很感兴趣,本科毕业论文就是考证的人鱼起源。”她话锋一转,“她找我问过问题,我看她有底子,还问她要不要跟我,可惜,她那时候已经选定导师了。”
她说着,语气遗憾。
程冥很惊讶。
这些陈年往事她不清楚,她还以为程染一直攻读的生物方向。
“后来再见面,是有一年暑假,我们出海追踪人鱼痕迹,她也报名参加,我们用了整整两个月,在海上飘了两千多海里……”
追踪人鱼?
话题似乎滑向了完全超乎想象的领域,程冥不由问:“有发现吗?”
金霞反问:“你妈妈没跟你提起过这些事?”
见程冥摇头,她微弱叹了口气,好像有点失望。
“没什么发现。不过……”
“什么?”程冥还等着后续,对方却卖了关子,她茫然抬头看过去。
又来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密布皱纹的眼皮撑起,金霞教授那双苍老的瞳孔熠熠闪光,“程冥,你有兴趣,了解她当年的实验吗?”
……
数百海里开外,黑压压的海面广阔无垠。
没有飞鸟,没有游鱼,四面不见陆地。
目力所及,除了波澜起落的海水,唯一移动着的物体是三艘军舰。
披着厚厚防护装甲,以核聚变为动力装置,靠岸时的庞然巨物,此时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格外渺小,似乎一个浪头拍过就会彻底消失。
舰艇密闭,隔绝辐射。
作战室内,全息大屏显示着电子海图和目标位点等多项实时信息,手动转换时,交错的光影和暗冷的色调令内部充满赛博炫目感。
“目前‘子寄体’活性下降很快,预估释放后窗口期二十分钟,一旦目标错失就可能永久逃逸,因此进入范围后必须速战速决……”
“子寄体”就是那定名为“鲛”的怪物卵寄生陆地动物后发育成的幼鱼。
已经证实,它们由特殊孤雌生殖过程产生,某种程度的本体复制,包含成熟神经元脱分化形成的“神经胚芽”,储存部分成体记忆信息。
这就是幼体具有挑选人体隐藏自身的高智慧、甚至能执行“捣毁育菌室”这种特定任务的原因。
虽然那只倒霉鱼卵被程冥伤害得有点彻底,不过及时冷冻保存了活细胞,现在经过改造,被保障部利用其生化信息反向追踪母体。
参谋人员在前面陈述原理,一众人听着。曲赢对这些没兴趣,懒懒抬了下手臂,“我确认一下,目标到底是捕捉、驱赶、还是消灭?”
她直击重点。
“活捉。”
通常情况下,这两个字出现意味着难度加大,但在这个任务里却有些不同——
“它们自愈力很强大,不建议浪费时间尝试毙命。”
“这么悬乎?”队伍里明显有人不信,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拿火炮爆头也能活吗?”
“你傻啊,这不是破坏标本了。”旁边队友抓住漏洞嘲笑,“那么好看的东西你暴殄天物啊。”
顿时,有附和的有加入争论的,作战室里气氛欢跃起来。
“各位。”有人笔尖轻敲以示提醒。
都是训练有素的战斗人员,闻言就安静下来。
“容我提醒下,你们即将面对的,是在全世界历史中都留下过浓墨重彩篇章的传奇生物,人鱼。”
说话的实验员有着两条麻花辫,一如既往面带柔和微笑,更像智能体了,语言充满诗意——
“古称,鲛人。”
……
程冥走出门,双手随意揣在实验服衣兜里,像饭后闲步,窗框间一块块灰暗的海洋图层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她知道老教授那双眼睛还停留在她身上,但她不能回头,直到房门重新关闭,阻断视线。
她们得分别离开,至少时间上表现出没有完全重合。
路过门牌时,她抬头看了一眼。
10143室,本楼层最末一间隔间。
防御中心有很多数字跟43有关,譬如研究所大楼据说共计343层,高度1043米。
为纪念海洋污染新纪元年——2143年。
“记下来,然后销毁。如果有兴趣,等你有了足够权限,可以再来找我。”
沙哑轻柔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她藏在衣兜里的手指,无声摩挲着一块纸片。
刚才看过了,薄薄的,灰不溜丢的,像是学习报上随手裁下来的一截,丢进垃圾桶也不会有人注意。
但上面记录了一串数字。
与2143无关。
也或许有关。
“你相信她吗?”寄生物在脑海里问。
“什么意思?”程冥反问。
“我觉得她没安好心。”也许是生物天赋,小溟直白道。
用这么见不得人的方式引她来这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真的很难不令人警觉。
程冥心不在焉:“可能……”
可对方提到了程染。
这就像在饥肠辘辘的鱼儿面前挂上最美味的饵料,即便担忧陷阱,仍忍不住想要试探。
她攥紧手心纸片,像握住一只潘多拉的魔盒,悄然吐出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躁动。
至少她现在还没有能力打开,顾好眼前事才是现实。
那条“宋曼青”发来的消息,在她想起再看时,已经被覆盖为了真正的会议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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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下午五点,地点也变了。
仿佛她从来没应邀去过10143室,只是午睡做了场梦。
如果不是口袋里那片灰色的纸。
但她没提也没问,按部就班继续投身工作。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对病毒的分离鉴定工作已经结束,得到的灭活生物制剂命名为藻菌毒素1号,感染机制主要为膜融合细胞壁破坏,宿主范围基本框定在真菌类,至少对常见动植物不见明显危害,初步安全检测通过。
研究推进到新节点,即将投入第一次实地试验,课题组成员们不约而同开启了被动加班技能。
宋女士也是,没什么意外地又开始跟她暗暗较劲,每天程冥不走她不走。
倒是没再怎么挑她的刺,可能是近期研究任务重,课题组总算有了点团队的样子,程冥也就当她单纯热爱工作了。
唯一难受的一点是,白天被宋曼青盯梢,晚上还要忍受寄生物骚扰。
如今浴室不是屏蔽线,反倒像成了对方的兴奋点。
忙完一天回到公寓,程冥一脱完衣服,小溟冒了出来。
它问:“你想好了吗?”
赤脚站在瓷砖地面,颈边有点发痒,她低头一看,发现摩挲着欲往她肩下滑的缕缕菌丝,差点眼前一黑。
腾出手抓到皮筋,程冥将它们团成团绑死,严丝合缝套进浴帽里,又羞又气,“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想好?”
“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其它事?”
但这显然是过于为难一只简单纯粹不做作的鱼菌。
“绝大多数生物一生最重要的事都是繁衍,只有你们人类是异类……”
程冥啪地摁开热水阀,脸颊被水汽蒸成了红润的苹果,“这是繁衍的事吗!”
她还能跟它孤雌生殖不成?
谁说这怪物单纯了?它还会偷换概念。
“好吧,那你继续想。”追问无果,眼见要把宿主惹毛了,小溟体贴退让一步,“我明天再问。”
程冥:“……”
……
隔离线外二十余公里,远离主干道的一个偏僻角隅,少见地,被污染侵蚀得伤痕累累的荒野地里,匍匐着一小片干净完好的低矮建筑。
像是个假日酒店,流线型的灰海豚外观,间或涂抹着珍珠白,富丽堂皇。与很多时候极简到看起来有点穷的防御中心相比,这里显然不是为一般人预留的。
就在程冥从10143室离开后的没几天,金老教授被人从研究所西楼请走了。
眼下,她就坐在这栋建筑的一间房间里,还是那身深色犹如丧葬铺特供的服装,与周围精雕细琢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静静抬着头,面前有一块大屏——不,不是大屏。
是一块单向玻璃。
“金教授,何必呢?”听不出女男的声音从玻璃后传出,那人不无遗憾道,“您本来可以安度晚年。”
“我只是在招揽人才,给了她联系方式。”金霞没什么脾气地道,“她挺不错的。”
温和有时也是一种气场。任何境遇下从容不迫荣辱不惊,本就需要强大的内心。
“然而她是叛徒的女儿。还活着,已经是老板们大气不计较。”
每个用词听起来都很滑稽,不过金霞没什么笑意。
她叹一口气,“你们看人太偏见了。”
“是您违规了,金教授。”
金霞摇摇头,像是无奈,像是无力。
最后,只能又长叹了一口气,用这么多年积攒的威信担保道:“我所有学生都不知情。”
“当然,我们信任您。”
单面镜对面的人恭敬道,自带一种假惺惺的伪善感。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能力。
能轻松激怒与其对话者的能力。
两天后,零点十四分,保障部大楼地下。
后勤保障部的武装力量又称为“后勤军”,枪口对准的通常是怪物而非人类,但即便套上更为无害的头衔,依然是正规军队的一部分,纪律严明。
与研究所不同,这里的下班就是下班,除巡逻队外禁止夜间滞留,违反规定会受处罚。
然而此时此刻,静默的停车库边缘,一辆辆整齐划一的钢铁巨兽后,一名留着四六分齐耳短发的女性正来回踱步。
“我拒绝这次任务。研究所内部不在我们权限范围,这是远洋捕捞、而且钓鱼执法……”她的语速在加快,张合间咬紧的后槽牙隐隐喷薄着愤怒。
通讯器那头的声线分不出是女是男,啧啧道:“你不需要更多的功劳,为你妹妹拿到更好的基因药剂了吗?”
严莉因焦虑而反常的脚步猝然一顿。
“你们调查我?”向来“老实本分奉公守法”的严组长,眼神立时狠厉起来。
“有什么可调查。别忘了滨海防御中心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对面冷笑,“想清楚,又不是要你干违法勾当,检举成功,对防御中心可是大功劳一件。”
功劳?
真的是功劳吗?
残存的良知在心底翻滚叫嚣,她不敢深想,只能堵住耳朵,闭上眼睛,自欺欺人。
妹妹苍白可怜的小脸犹在眼前,她停了停,伸出手,重新从垃圾桶箱盖取过那张卡片。
她看到上面配有文字的证件照片,因眉眼毫无弧度而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孩,和妹妹相仿的年龄,面孔有些许熟悉感。
上次怪物清扫活动里一面之缘的受害者,她亲手救出来的研究人员——
工号7086,程冥。
第36章 “有没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红石防风湾。
白惨惨的日光平铺海面,波浪迭起,冲撞在各式金属间,发出隆隆击鼓声,久久回荡于海陆空。
程冥跟同事们一个接一个下了车,不约而同被这罕见的景色吸引,眺望远方。
这里是防御中心人为圈占的一片海域,两侧半岛相挟形成天然海湾,机械化程度极高,临海直立式防波堤像城墙高耸,并建有隔离网以阻绝变异怪物,最大程度保障安全,方便研究人员开展实地研究。
观测塔像顶天的巨人矗立在海峡之上,人类造物与自然伟力的碰撞,恢弘令人失语。
“有没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程冥站在崖边,问脑子里某只鱼菌。
它似乎也被大海深深吸引,一时除了发动机的嗡鸣,只有潮起潮落的声音。
许久才回应道:“如果我说想跳下去——”
“你不想。”
程冥果断后退,不客气地打断了它的话,转身回到车辆间。
初步模拟实验已经通过,1号病毒提取物的效果显著,又花费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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