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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人难归难为不系舟 丞相府的小厮……
丞相府的小厮今日犯了难, 早些时候上面通传下来说,一会儿有贵客登门,叫他在门口侯着。可他一直等到日落,都没见门前有半点儿影子。
“都这个时辰了, 这贵客莫非是不来了?”他思考了一会儿, 又打开门伸头左右张望了一下, 随后缩回去将门拴插上。
估计是不来了,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就在他抬脚的当口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 到门口消失了。有人拉长声音在外面喊:“帝师——时鹤鸣时大人前来拜访!”
贵客来了!
小厮吞回打到一半的哈欠,匆忙前去给贵客开门。
“时大人,主家已在会客室备好茶水,请跟小的来。”
他就这样一路将长着白发的贵客送到会客室门口,直到贵客进了门, 才直起身子。
神仙大人刚刚居然跟我道了谢, 真是…小厮往前走了一会, 心里像吃了蜜。他穿过回廊来到外院,忍不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将总是佝偻的身子挺直, 清了清嗓子。
“有劳了。”
“多谢。”
他演了一会儿,给自己都逗笑了。那可是救江南斩贪官的活神仙,和自己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够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下意识将那人的话不断重复,有劳了, 多谢…有劳了….多谢。
沈樑穿着青色常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近乎粗陋的木簪束起,正坐在主位的一把太师椅上喝茶,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只伸出一只拿着茶盖的手招呼他过来。
“沈相安好。”时鹤鸣走过去,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到二人身前的茶案上。
沈樑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用一种平静地近乎漠然的眼神打量这位贵客。“托小皇帝的福,身子骨还算硬朗。”
“这茶尚可,头茬的君山银针,尝尝。”
随着沈樑倾倒的动作,碧绿澄澈的茶汤注入茶盏,发出细小声响。
“正好,在下也带来个东西,堪配得上沈相这盏茶。”时鹤鸣揭开东西上包着的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豆腐。
“今日路过四平街,见一豆腐作坊,铺子不大,生意倒是不错。一时兴起,买了些献与沈相。”
他的声音不大,“那铺子在一家酒楼对面,沈相平日饮金馔玉,怕是不常吃着市井味道。”
沈樑的眼神从茶盏上移开,落在那块突兀的,雪白的豆腐上。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停留在豆腐上方,像是感受着它散发的某种气息。
“四平街…”沈樑笑了一下,“是个好地方。”
沈樑的手又落下些许触碰到豆腐表面,动作轻缓,近乎膜拜。指腹下的物件有粗糙的纹路,豆香带着血气和着满室的茶香纠缠不清。
“时大人,你可知晓一粒豆子是如何变成豆腐的….”
时鹤鸣知道,沈樑没在等他的回答,就只沉默地端起茶盏。果不其然,沈樑又道:“要被水泡,被碾碎,被挤压定型,这一套操作下来,才是豆腐。”
沈樑说着提起茶壶为他面前的空杯续上茶水,动作平稳,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小皇帝倾心于你你呢,也倾心于他吗?”
沈樑这话一出,时鹤鸣还未有什么反应,系统倒先耐不住了。
“不是?这中登到底想干啥啊?嗑cp呢搁这儿?”
系统很严谨,沈樑年不过半百,算不上老登,便自己造了个新词来骂。
“他在这又是豆腐又是倒茶的故弄玄虚半天,明明是他故意引咱们来的,能不能敞亮点,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生就是死,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注意言辞。”时鹤鸣安抚完了系统,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是,在下同样倾慕陛下。”
“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总是太过轻易”沈樑的表情终于松动,不知为何,时鹤鸣总觉得沈樑的神情里带着些许怀念和遗憾。
遗憾是什么?是极致的爱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爱的代价太大,责任又太重。”沈樑抬起头正视时鹤鸣的眼睛,“你担得起?”
沈樑等了一会儿,仿佛意识到自己是揣着答案问问题,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对着时鹤鸣说:“我知道你担得起。”
“你今天能来,就说明已经知道了。”他摇了摇头,“但你猜错了,刘四看见过。”
“只不过,他看见的不是尹昌,是先帝。”
“霍光的信是你给他的吧,假的。”
沈樑呷了口茶,慢悠悠说:“不光外边的,里面的也是假的。书信这等有实体的东西最不牢靠,也没有什么接头人,那日尹张氏派人跟踪尹昌到京城,是我设的局。”
“聪明人总是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不是吗?”
“小皇帝也有趣,刻意算计严台给我传递信息,我就顺便试了下严台。严台此人,性情软弱,见风使舵,有点小聪明,却是可用之人。对小皇帝算是忠心。”
茶的热气散尽了,茶和水抱在一起变凉。
“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要点到为止,我不该说这么多的。但是时大人——我杀刘四不单是为了引你过来,我是真的要杀他。和你想的一样他看见了,看见我和先帝。”
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茶案上那块被遗忘的豆腐上。它依旧莹白,静静地躺在茶案上,如同一小块被剥离的美好时光。
“我隔着窗户看见刘四的瞬间就起了杀心,但先帝按住了我,他说,阿樑,你杀心太重,恐染孽障。”
时鹤鸣没想到沈樑和安安的父皇还曾有这样一段往事,于是凝神静静地听着。
“他说得对,我确实身染孽障。他走那天,躺在龙床上对我说,这祁家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无论牺牲谁,都要保祁家的基业永固。”
“他死后太子良继位,哼——那臭老头子眼神不好,良王性情仁善,无大志,做个守成之君尚可,但那时与龙溪十八部的争斗耗尽国库大半,国内天灾人祸,暴雪干旱频频,北方一带饿殍遍地,尸横遍野,当地民众易子而食。”
沈樑忽地抬头,刀子般锐利的眼神直刺时鹤鸣:“你说你是神仙,那时候你在哪?天下将乱,非雷霆手段无效,良王行吗?”
“他不行——”
“所以你就一杯毒酒,送他归了西?”时鹤鸣打断他的话,“你杀了他的儿子,不怕九泉之下难见先帝吗?”
沈樑的手指在桌上极轻微地点了一下,无声叹息。眼底暗光一闪而没,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何曾在乎过他的儿子?在他心底,什么都比不过他的江山。”
“小神仙,你说,这江山”丞相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更低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在黑夜中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的疲惫和孤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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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飘摇多年,现今交到陛下手里你觉得,当如何?”
“陛下会是个好皇帝。”时鹤鸣将目光放到窗外,外面大雪倾盆。
“哈哈哈,对,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比他哥强。他的眼里有野心,有欲望,那股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像他父皇。”沈樑走到窗户前,敲了敲窗,一个黑影像一片叶子,轻飘飘落到窗前。
“卧槽时鹤鸣!这人身上穿的是金丝软甲,刀枪不入——咱打得过吗?”系统有些害怕。
“去,再添点水来——”沈樑将茶壶递过去,关上窗子坐回案边。
“小皇帝够狠,够冷漠,把人当物件,把物件当人。眼光又毒,揣度人心的一把好手,之前冷宫里欺负他最狠的小太监,如今被他训成了狗,天天趴地上冲他摇尾巴,护主得很。你也认识——郑保郑公公。”
“你也是,对他掏心掏肺。”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犹豫。话还未落地,沈樑身形如鬼魅般暴起,从茶案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刺向时鹤鸣心口。
“可就是这样,你对他影响越深,我就越不能留你!”
时鹤鸣虽有所准备,在他暴起的同时一个拧身,长腿顺势一记狠踢。奈何二人距离太近,匕首斜向下没入身体寸长,又随着执匕人的骤然远离将皮肉撕裂,尖端刮过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的声响。
“您先动的手,失礼了。”时鹤鸣礼貌了一句飞身刺向沈樑,他的速度极快,像一支离弦的箭。
这是他修道以来最快的一剑,也是私心最重的一剑。
这一剑斩得不是奸佞,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他也不是苍生道修者,他只是时鹤鸣,这是时鹤鸣的一剑,是时鹤鸣为祁时安出的剑。
这一剑,斩的是纠缠安安的梦魇,保的是安安的余生。
江山,安安想要,他给他。
沈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剑光与声音交汇又背离,剑进入他的身体,声音则是逃离。
“来”
声音出现,会客室的门窗被一股巨力从外面轰然撞开。道道黑影悄无声息又迅疾无比地涌入,他们均身着金丝软甲,面无表情地向时鹤鸣袭来。
“艹艹艹!完了完了咱双拳难敌四手蚂蚁多了咬死象象虽大踩不干净蚁啊啊啊啊小皇帝的人呢人呢人呢不会不来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要这时候掉链子啊啊啊啊”
第72章 不系舟荡尽浮生事 祁时安必不会在……
祁时安必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沈樑的人前脚冲进房间,后脚就被监察署的暗卫包了饺子,两路人马打做一团。
沈樑身中一剑,挣扎着趁乱跑出会客室, 时鹤鸣摆脱黑衣人的纠缠后, 持剑追到门外。
沈樑一只手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 伤口很深, 皮肉向外翻卷着,还有些泛白。
“不能再动了,这样血会流的更多。”时鹤鸣跟在沈樑后面, 眼看血从丞相的身上蜿蜒而下,像一条粗壮的赤练蛇。
“话…这么多,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沈樑没了力气,但仍不肯倒,拼力挪到一处墙边撑着。
“父亲!”沈思危刚好从外边回来, 一眼就看见院中浑身浴血的时鹤鸣和不远处同样浑身是血, 正靠着墙的他父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沈思危扑到沈樑身边, 手扶着他坐在地上,“仙长…我父亲不是您伤的….对吧?”
他仰头看向时鹤鸣, 父亲身上的伤口又深又长, 是剑伤,剑身薄,宽半寸…天下用剑人这么多,说不定仙长只是碰巧….
可他骗得了谁呢,时鹤鸣手里的剑还在往下滴血。
“为什么?仙长为什么?”沈思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哭腔。为什么?他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樑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 “你爹我是个坏人,这位替天行道来了”
沈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刚才说那句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让他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
沈思危见此肝胆俱裂,他一边将父亲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搂的更紧,一边哭喊着要找医正。
等咳嗽终于稍稍平息的时候,沈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瘫软在儿子的臂弯里,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他快死了,死亡是件他期待已久的美事。故人已孤独等待许久,而今日,瑞雪天降,大吉之兆,他该去赴约了。
“思危现在杀了我。”
父亲的声音嘶哑微弱,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根根尖锐的铁钉,狠狠楔入儿子的耳膜。
“您您说什么?”沈思危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血液在这一刻冻结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撞上父亲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对生命的留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刻他还兴高采烈的出门,和仆从驾马去山里打野兔。怎么后一刻,他的父亲就气息奄奄地倒在他怀里叫他杀了自己?
沈思危抬头看向时鹤鸣,眼睛里写满惶恐无助,却唯独没有仇恨。
时鹤鸣听他说,仙长,求您了,救救父亲。
“时鹤鸣沈樑非得今天杀吗?当着儿子的面杀父亲我感觉咱们比沈樑更像反派啊”系统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但时鹤鸣的举动出乎它的意料,一向被他吐槽是圣父的苍生道修者这次居然不为所动,他手腕一抬,滴血的剑尖对上沈樑。
“思危,让开。”
系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时鹤鸣,平日里柔和的,总是带着笑的俊脸今天尤为陌生,令人害怕。
“动手!”没等沈思危有反应,沈樑强提着一口气,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沈思危扶在他身侧的手腕。“你来动手时不行”
父亲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垂死困兽的疯狂,死死地钳制着他。沈思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染血的手,拖着他僵硬的肢体,不容抗拒地向下移动。最终,重重地按在了他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思危动手听话” 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字字如刀,将残酷的真相一一剖给他看,“我死小皇帝安心死人不会开口”
“你……杀我……”沈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不堪重负的嘶鸣,眼神却死死锁住儿子惨白的脸,“便是替君除害大忠大义”他艰难地吞咽着涌上喉头的腥甜,那甜腻的腥气让他一阵阵眩晕。
他大限将至,但还有些话要说,所以得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有了这忠名小皇帝才肯用你”沈樑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视野中的儿子面容变得模糊,但那声音里的急切和算计却越发清晰,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沈思危和这个国家死死绑缚在一起。
此话一出,沈思危浑身冰冷,僵在原地。是,他是傻,但不至于连这都听不懂!
忠名忠名这弑父得来的真是忠名吗?
不过是用这弑父的污名,去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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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能被皇帝暂时容忍的“忠臣”身份,今天皇帝会捏着这个把柄,觉得他“可控”而重用他,明天就会以他曾犯下弑父大罪对他处以极刑。
“听话”怀里父亲的声音越发微弱,几乎成了气音,眼神却固执地钉在他脸上,“你是我为国家养好的利刃要活下去守住祁家”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思危心中所有的抗拒和挣扎。他猛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下。
他懂了,全都懂了。父亲一生筹谋,将他打磨成一柄锋利的刀,如今,连自己的性命,也要化作这盘棋局上最后一步的筹码,只为保他这颗棋子能留在棋盘上!
这般冷酷到极致的算计!这般决绝的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死死按在剑柄上的手,那只手如此陌生,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又看了看天,天也如此陌生。莫不是天地调了个个儿?他好像猛然脱离了肉身,灵魂赤裸地漂浮在空中。
有趣,真有趣。他低头像看灯市上的画片一样,看下面的身体从腰间缓慢抽出佩剑,将剑尖对准微笑闭眼的父亲,手臂一沉,剑尖下落。
“——!”
利刃刺穿皮肉、骨骼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樑的身体被这一剑的力量带着,重重地向后跌倒在雪里。那把长剑,精准地贯穿了他本已重伤的胸膛,只留下染血的剑柄留在外面,微微颤动。他仰面躺着,浑浊的眼睛望着天空,痛苦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有点疼等和你见面,他一定要从你身上讨点什么过来。
这江山他替你守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害了你一个儿子,他还你一个便是,只可惜了芸娘。不过他早已签下和离书,允许芸娘再嫁。
他对她不起,来世再还吧!
对了,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你不许笑他。让你说着了,他一生坏事做尽,孽障缠身,害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都瞪着眼睛要在地狱等他。他此番来见你肯定被寻仇的幽魂堵住,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你能不能来接他?
还有啊,四平街那树腊梅又开了,红通通的,他派人折了一枝揣在怀里,等见到你的时候再给你看。
还有他还想说什么来着?算了许是不重要。这人间的风风雨雨他已然尝尽,剩下的事,就交给剩下的人吧。
腾空撒手乘风去,回首人间不再来。
这一遭,有你,他也算值。
系统看见时鹤鸣从头到尾都只是站着举剑不曾动手,直到沈樑身死才后知后觉地骂道:“好你个时鹤鸣!你玩我呐!你早知道沈樑要他儿子杀了他,搁这儿演戏给沈思危看呐?亏我还”
亏它还觉得你做的过分了,觉得你变了,变得可怕又陌生,可是系统转念一想,不对啊!它的任务不就是教唆时鹤鸣杀人吗?!这么重要的事,它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就给忘了?!
它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管理局,没经得住时鹤鸣的糖衣炮弹,在温水煮青蛙式的攻击下,忘了初心了!
但是检讨归检讨,不明白的事该问还是得问。
“时鹤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沈樑的计划的?”这个问题困扰统子好久了,但统不承认自己笨。
时鹤鸣放下剑,对着雪地里沈樑的尸身行了一礼。
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意识到刘四的死只是给自己的邀请函时就知道了。
初始他没意识到张莺歌给的那个地址是假的,后来去了四平街才发现。若刘四真的看见了他和尹昌的密谋,以沈樑的谨慎和狠辣会留他到现在?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时候才杀,除了杀给他看,还能是为了什么?
沈樑今日既叫他过去,同他谈心,又对他动手,就没想着活到明天。
“这样啊沈樑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呢?”系统绞尽脑汁也没法说个所以然,最后悻悻然缩回心底,不再说话了。
沈樑其人,功过不能一概论,是非难与今人评。他这一死,诸多对错,兰艾同焚。
雪下的越发大,厚厚的铺了一地,把那些血呀泪啊的都盖成白茫茫一片。
尘埃落定,时鹤鸣舒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向后倒在雪里。
沈樑那一刀横切过了他的经脉,血流了半天,他凭着意志挺到现在已是不易,但是不行,他还不能走,安安还在家里等他。
沈思危爬向他,抱着他面色焦急,脸上泪痕犹在。
他看着沈思危的嘴快速地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可字字都隔了个琉璃罩子,每一句进了他的耳朵。他只能拼力大喊:带我回皇宫他找不见会哭”
他也不知道沈思危听没听见,浑浑噩噩见,只觉得身体一晃,沈思危背着他,颤颤巍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皇宫走去了。
天也被谁捅了一刀吗?沈思危想,为何雪止不住地流?
他们就这样在雪里走了好远,好远,直到被守卫发现,一路快马送到宫里。
雪终于停了,月亮如约而至。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归人。
第73章 浮生事送归笼中鹤 时鹤鸣有些……
时鹤鸣有些不敢睁开眼。他知道安安就坐在他身边, 用那双透亮的悲伤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陛下,歇歇吧,您许久未曾合眼, 身体是吃不消的啊…”耳边传来说话声, 是郑公公。
郑保举着一盏参茶跪在祁时安脚边, 主子不发话, 不休息,他就一直举着,用最卑微的姿态表达一种沉默又坚定地威胁。
“李神医不, 李医正的诊断并不一定准,他说帝师大人撑不过您就信啦?小的虽目不识丁,但也知道好人有好报!时大人是个顶好的人,他命不该绝!您先吃点东西,免得时大人醒了, 看见您这副样子…”
“朕……哪幅样子?天颜有损?还是不再光彩万分”祁时安摸上自己脸颊, “这副样子挺好的, 说不定老师心疼了,就会睁开眼睛看我”
时鹤鸣不忍心听他继续说, 努力睁开眼睛, “安安”
“你瘦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无比爱美的小皇帝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面容憔悴,两颊凹陷,眼底青黑,遍布血丝。
他昏迷了多久,祁时安就在他床边守了多久, 像一块墓碑静静地立着。
“扶我下床吧”
时鹤鸣被他扶着下了床,在镜子前坐好。
“安安要帮我梳头吗?”时鹤鸣的声音很轻,为了掩盖气力不足的事实。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他不想扫了兴。
往日都是安安端坐在镜子前,他在背后执几缕黑发将它们编成辫子。安安爱俏,他忧心自己的技艺不精,私下里还去找手巧的侍女学了如何编出更多花样。
不问不知道,原来辫子还有那么多讲究,三股的,四股的,粗的细的,编到中间打结的……不胜枚举。
他最爱给小皇帝编那种打结的,因为他听一个活泼点的侍女说,这叫同心结。
爱人头上同心结,共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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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千万劫。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时鹤鸣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神情憔悴,脸白的像纸。他当时想,何必共渡,有他在,安安什么劫都不用渡。
祁时安伸手拢住爱人的一头白发,用沾了精油的篦子从上到下细细地梳。
一梳梳到底,情人不分离。
二梳梳一半,情郎心不变。
三梳……三梳不好,换一个,祁时安放下篦子,盯着白发出神。
“安安,在想什么?”
“在想……未老先衰….”他的声音很小,时鹤鸣听不清,便揽住那人的腰,将其抱坐到自己腿上。
“我在想…我错过您太多时候了,您老了会是什么样子?”祁时安低下头,二人鼻尖似碰非碰,像少年少女羞涩的手指,期期艾艾地,靠近了又远离。
“这里….会长出皱纹…”一根手指窸窸窣窣地摸上时鹤鸣的眼眶,“这里…会变得更深邃….”
手指向下,鱼一样游到唇边,“这里会变得更薄…我错过您太多了,老师。”
“和您一起变老是一件美事,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牵着您的手,一起在御花园走走,您还像我们刚认识的那样,教我舞剑;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冷宫,那有一颗杏树,之前被砍了,我又种上去了。就在那棵树下,我给您唱歌…”
“安安要唱什么歌?”时鹤鸣的头有些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他假装正常地看着祁时安从他腿上下来,袖子一挥,掐着嗓子唱。
他唱,春日宴,再拜陈三愿。
他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三愿唱不上去了,男子的声音本就低,掐着嗓子也唱不出女子般柔美清越的高音。
祁时安的歌里带着哭腔,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就只在一句唱完,即将接下一句的当口,小心地将抽噎藏好。
时鹤鸣眼睛虽然看不清了,但耳朵还是好使的,这般明显的呜咽他又怎能听不到,于是笑着冲背过身擦眼泪的人招招手,“安安,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那东西被打磨得圆润又透亮,被红绳子系了,像一块黄玉。 “这是青鱼石,村里老人家常说,小孩子爱哭便是受到惊吓,闹了灾。青鱼石驱邪避疫,可止小儿夜哭。”
祁时安看着爱人蒙上翳的眸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往右边移了移,对上爱人伸向他的手。“老师好过分…我又不是黄口小儿,朕可是真龙天子,哪个不长眼的邪魔敢近朕的身…”话虽这么说,青鱼石还是要拿的。
他刚伸手想接过青鱼石,手腕便被人握住猛的一拽,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老师,他的是全世界。
时鹤鸣结结实实地将他的小皇帝抱了个满怀,黑发与白发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想怎么分都分不开,怎么挑都挑不干净。
黑与白,阴和阳,他和安安像那未开的天地,若真是那样该多好。
祁时安心里总有一个想法,一个念头。
他觉得自己偷走了老师的生命,老师是有大造化的人,可以活很久很久,但他不一样,他之前隐隐就有预感,自己会死在霍光刀下。
梦里总是有这样的场景,霍光逆光而来,雪亮的刀锋急转而下,“嗵——”的一声,他脑袋就落了地。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他命中死劫原该应在这儿,可是老师来了。
他是个小偷,将“老”偷走了,所以老师就像一朵没了根儿的花,像一条没了终点的路,迅速衰败下来。
鼻子好酸,他又想哭了,可他不再哭了。
青鱼石在他手上,他在爱人怀里,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老师,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共白头?”
时鹤鸣听着他这话,心头涌起一阵酸痛,密密麻麻地,像无数根浸了眼泪的针,一齐往他身上扎,又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他的心脉,将那条肉管烫得扭曲变形。
他尚如此,小皇帝只会比他更疼,先走的人最轻松,留下的人则要忍着孤独凄楚,守着孤坟,等一个不归人。
这是时鹤鸣第二次落泪,为小皇帝,也为他自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怀中人的发丝里。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直到一方断了气。
时鹤鸣的葬礼办的很盛大,黄杨题凑,纵木外藏椁,便房梓宫,用的是天子的规格。
群臣沉默着跟随皇帝依次走完丧礼的流程,小殓,大殓最后下葬。
没有人敢质疑时鹤鸣一个身无实职的帝师,为何能以皇帝的规格下葬行丧。因为下葬那天,一向爱美的皇帝拿着一把匕首割断自己的头发,随着两大一小三个棺材一同盖了棺。
三个棺材,一个里面躺着时鹤鸣,一个躺着安静的,头顶一点朱红的鹤,最后一个留给他自己,等百年之后,他再来寻他。
祁时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墓穴的石门被一点一点合上,嘴里喃喃自语:“我是想和您一块儿走的,可是不行。”
您爱着苍生,爱世间一切好的坏的,所以尽自己所能教他做一个称职的君王,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世道海晏河清。
他虽不爱苍生,可他爱您,他因为您而爱每一个人,他通过您,而爱这个世界。
您走了,而他得留下来。
在接下来的早朝里,祁时安一改之前浮夸奢靡作风,变了个人般稳重又柔和。他不再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而是温柔又有耐心,全力推行仁政,宣布免除包括江南在内的多个受灾严重地区三年的赋税,暂停行宫的建造,将银子全投入到发展民生里。但别看他这样,杀伐却依旧果断,手段依旧锋利。
他先是当着百官的面儿,盛赞沈思危弑父一举大忠大义,不光追封罪臣沈樑为四平候,还封这位罪臣之子沈思危为镇远抚北将军。
他这话一出,大臣们的眼睛不约而同的偷偷溜向一旁站着的霍光。
霍光同样一身缟素,听见沈思危被封将军一点反应也无。
“霍将军驻守边关多年,率军抗击外敌,保卫国家安全,功不可没。朕本应放你休息一阵子,但沈樑死后,丞相一位空悬,朕寻思再三,决定废除丞相,改为内阁。由你和严台共同理事,如何?”
霍光闭着眼睛,既不领旨谢恩,也不拒绝,只一味地站着。
祁时安见他不说话竟也不恼,挥了挥手让郑保送了个物件下去。
物件送到霍光面前时,他才睁开眼。郑保手里拿着的东西并不稀奇,只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曾系在他腰上,后来他用一个承诺,将它送给了一位神仙,一位他敬爱的,真正算得上高洁的人。
“臣——领旨,谢恩。”
祁时安就这样在时鹤鸣走后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此期间他从未想起过他,他甚至以为这些情感都随着时间褪色,淡忘了。
可有一天夜里,祁时安批改完奏折,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到书案边,一个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泛黄的纸鹤,被压在堆叠的书卷里不见天日,若不是今早他一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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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歪了压在它身上的书卷,它不知还会被压多少时间。
郑保在一旁低着头,发现君王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他们的君王,捧着一只纸鹤,泪如雨下。
第74章 “哥哥~轮到你啦!” 时鹤鸣觉得……
时鹤鸣觉得这次的世界有些奇怪, 他坐在名为地铁的交通工具里,看着周围。
这节车厢的人很多,乘客满脸疲惫的挤在一起,身体随着行进的列车有规律地左右摇晃。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整节车厢静的出奇, 除了地铁运行产生的嗡鸣和呜呜风声外, 一点声音都没有。
但最奇怪的还是那几个人—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车上的。
这辆车好像一直没停, 报站的广播也没响起。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人凭空出现在车厢里。
时鹤鸣不记得自己,或者说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如何上的车了, 或许他也同这些人一样,都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时鹤鸣进入这个世界后就与系统断了联系,系统像消失了一样,凭他在心中怎样呼喊都没得到回应。
系统去哪儿了?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奇怪?
这个世界的安安是谁?他在哪?他将遭受怎样的困难?
就在他思索的当口,车厢上的灯闪了三下, 与此同时, 车厢中又多出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出现在时鹤鸣对面的座位上, 那人有一头十分引人注目的粉色短卷发和一张俏丽的娃娃脸。眼珠子黑得像葡萄,正灵活地在眼眶里打转, 四处观望。
找到了, 时鹤鸣松了口气,是安安。
对面坐着的男孩虽然长相和安安有些出入,但那双眼睛,眼尾平直、眼角下勾和安安几乎一模一样。
时鹤鸣正犹豫着要不要挤过去和他搭话,就发现对面坐着的男孩似乎也发现了他,二人目光相接,那男孩对着时鹤鸣毫不吝啬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来了个可爱暴击。时鹤鸣看着男孩脸上小小的梨涡和尖尖的虎牙,微微一愣,下意识将头偏向一侧。
这次的安安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更更开朗了些。
“大哥哥!”男孩的声音突兀的在车厢里响起,打破了以往的寂静。
时鹤鸣转过头,惊讶地看见男孩竟穿过前方站着挤成一团的乘客,笔直地朝他走过来。
对,穿过。
男孩和周遭乘客仿佛身处两个不同却交叠的时空,彼此互不打扰,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男孩可以轻松地穿过乘客的身体走到对面,而乘客对此毫无察觉,依旧神情麻木地低头盯着手机。
“大哥哥,你也是新来的玩家吗?”男孩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小声说道:“你听见那个系统说的话了吗?”
系统?时鹤鸣第一反应是联系不上的系统,但还未等他开口,男孩又说:“系统口中说的副本通关任务,找到问题的答案,大哥哥知道是什么吗?”
时鹤鸣垂下眼睛,带着一丝愧疚,对着男孩摇了摇头,“抱歉,我不太清楚。”
他对安安说谎了,他虽然不清楚男孩口中的系统和副本通关任务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些凭空出现的人是不同的。
在凭空出现的人眼里,这届车厢应该是空旷的,是除了他们这群“玩家”外,一个乘客都没有的。
所以男孩才会毫不犹豫地穿过乘客向他走来。
而在自己眼中,这节车厢处处充斥着诡异。不曾停站的地铁,无声的人群,与人□□叠的“玩家”,时鹤鸣看见每一个玩家都和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乘客有不同程度的交叠,程度最深的玩家已经和乘客完全重叠了。
这个场景抽象中透着荒诞,那玩家十分年轻,一头黄毛,正神色紧张的四处乱瞄,而在他眼睛的正下方,隐隐透出一截黑色的头顶,再往下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正好卡在黄毛玩家的脖子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