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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噩梦
纽约——曼哈顿。
弹伤愈合后,在后背肩头留下了月球表面凹槽般的白色疤痕。
两条健壮结实的手臂外侧,各自几道白色长痕宛如流星轨迹。
布莱迪医院环幕落地窗外曼哈顿高楼林立,清晨阳光穿过整面整洁明亮的玻璃,掠过男人蓄势待发的背肌。
心肺试验训练仪开启。
仪器开机日期显示:【2023年5月5日】。
几名护士忙碌地走来走去,她们环绕着站在跑步机边的男人,熟练地给他的胸膛四处贴上电极贴片。
手接过面罩,郑非转过身来,他戴上面罩,抬步登上了静止的跑步机。
“静息心率测试。”医生点击开启,“先生,请保持呼吸。”
曼哈顿俯于脚下,一览无遗。
平静的视线横跨曼哈顿,落于三条河水之后地平线的尽头。
郑非望着前方,胸膛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
机器记录着心率的频率,三分钟之后,医生按下了暂停。
“静息心率测试结束。动态心率测试开始。”医生抬头看向郑非,“先生,请逐步增加运动幅度。”
跑步机开启,郑非迈开了脚步。
脚步交替迈进着,渐渐由缓步变成了快步。
或许是当人经历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在自己终于快要彻底走出那段堪比废物的阶段之后,就会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发生了改变。
手指不断按下,跑步机接连提速,训练室内只剩运动鞋在跑步机上奔跑的声音。
重新塑造的肌肉竭力完美支撑着一具身体的运动,腿部肌肉在迈步时鼓胀起,在收步时暂时放松。
敷于面部的面罩内布满了一层水雾,郑非盯着前方,耳边充斥着自己慢慢粗重的呼吸。
右胸圣虎猛烈起伏。
身体检查,训练。
一步一步。
反复。
拳击训练室天花板的冷光,照亮布满汗水后油亮的后背。
八方经文随身飞速转体,右拳向前飞去,砸进厚实的皮质护具。
出拳,膝击。
极致利用着身体力量和每一寸肌肉。
液氮冷疗舱开启,开始漫出白色的气体。
零下120度的低温,迅速恢复训练时高强度爆发的肌肉。
手机在等候冷疗结束时响起,杰森收回望向冷疗舱的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立刻转身离开了冷疗室。
几分钟后杰森回到了冷疗室,郑非也走出了冷疗舱。
“老板。”杰森无奈摇摇头,“马来西亚与新加坡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郑非弯身捡起衣服。
“再找。”
他转身向淋浴室走去。
林乐乐。
林乐乐。
这个名字,从中国香港翻三遍之后翻去了中国大陆,又从中国翻去东南亚存在华裔的国家。
一无所获。
林乐乐。
白色高尔夫球陷在绿色的草地,就像深陷心中难以忍受的麻烦。球杆高高挥起,‘嘭’的一下,脚边只剩一片完美的绿色。
球在阳光下飞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它在空中飞得太高了,以至于大家都得用手遮在眼前挡住头顶那片灿烂的阳光,去搜寻球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球也像那个女孩一样,一旦飞走了,就下落不明。
郑非转身,他散漫地拎着球杆,冲球童招手。
“水。”
“你该不会是想打一杆进洞吧?”
背后响起卡梅伦布莱迪难以分辨褒贬的语气。
卡梅伦的嘴角弯起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这个死里逃生复活后的弟弟,嘴角的那份笑容也同样看不出是赞扬还是嘲笑。
球童找到了球,在远离球洞的地方挥手。
望向前方的人们全都收回了视线。
“嗯——”兰道夫挪了挪脚步。
“看来这个是要讲究运气的。”兰道夫对着布莱迪家的成员们,温和地开了一个玩笑。
他一副认同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的和善,然后抬起脚步走去了新放下的球边。
今日是布莱迪家族聚会的日子,如果不是聚会,没人会想看到卡梅伦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拇指搓开都彭朗声打火机侧边的滚轮,点燃了一根烟卷。
烟卷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面对着长廊外汉普顿绿意盎然的美景,卡梅伦沉醉地猛吸了一口。
“哇哦。”白色烟雾呼呼从嘴中冒出,卡梅伦爽到发出了一句惬意地感叹。
“还得是这个。”他又抽了一口。
烟雾肆无忌惮地在长廊下翻涌着,卡梅伦看向一旁。
“要吗?”他慷慨地把烟盒递给郑非。
眼睛在那个没有任何标志的盒子收回,郑非转身背对着长廊。
金色筹码在指尖翻动着,他的鼻尖哼出一声同样分不出褒贬的笑声。
“大概是连议员都无法抗拒大麻,所以国会才会推动它的合法?”
“你知道?”卡梅伦故作惊讶地瞪起眼睛。
“天啊,你不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他转回视线,对着前方语速极快地絮叨。
夹着烟卷的手在空中一挥,蓝眼睛流露出了一些不满。
“我宁愿待在集团中。”卡梅伦抽着烟卷看向郑非,“但爷爷喜欢你,他认为你更像他。”
“是啊。”卡梅伦笑着低头,他慢慢吐着剩余的烟雾,“你独自冲去肯尼亚,只有布莱迪家的人敢这样做。”
“别认为我没有一丁点用处。”他转头又说,“我能确保GOP不会主动想起要禁枪这种事。”
郑非撇嘴:“但现在是DEM。”
这个政党每天都在想着法子的用禁枪法案来骗选票。
“是吗?”卡梅伦慢吞吞地嘟哝了一句。
他大概有点吸嗨了,语气也像眼睛一样迷离。
“哦。”他想起来了,满不在乎地又抽了一口,“但是他们会让我们赚的更多。还能合法这个。”
他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烟卷。
“左右都是生意。”卡梅伦看向郑非,“左右都是一坨屎。哈哈。”
面对民众时谦逊有礼的议员,如今正在这里解放天性。
后背离开倚靠的石柱,郑非向旁边挪了一步。
“少吸点吧。爷爷会发现的。”郑非抬起手臂,“操,我的衣服上全是这个味道。”
他说完,转身甩下卡梅伦就离开了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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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得到了忠告,但是烟卷还在往嘴中送着。
白色烟雾散去一阵,露出那个即将走出长廊的背影。
那个背影——高大,有力。
「马克很像我。」
卡梅伦想起兰道夫曾与爸爸和叔叔们的谈话。
望着郑非离开的方向,卡梅伦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见鬼的。”卡梅伦嘲笑地看着前方,“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拐出长廊一段距离,手机响起了来电。
“老板——”
通话接通时,杰森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人在逼着他必须说出这件事实一样。
“怎么?”
“泰国与日本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林乐乐。’
郑非停下脚步。
“再找。”他简短说道。
手机拿离耳边,郑非挂断了通话。
‘林乐乐。’
心肺试验训练仪开启。
仪器开机日期显示:【2023年6月5日。】
郑非接过面罩,他抬步站上跑步机,任由两个护士为他贴上电极贴片。
平静的视线在无意抬眼看向第一个护士时停留了一秒,眼睛缓缓转动,看向了另外一个护士。
黑发。
亚裔。
胸前带着布莱迪医院的名牌。
突然换了新的护士。
或许是感受到头顶有一道长久的凝视,其中一个护士偷偷抬起了眼睛。
小心翼翼的眼神在与那道目不转睛的视线对视时,她害羞地低头躲开了它。
贴着电极贴片的手也放慢了速度。
郑非看向一旁。
负责检查的威尔逊医生正在翻看着往日数据的记录。
郑非收回视线,他重新目视前方。
韩国,也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时隔一个月再次带着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来到郑非面前,杰森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劝解。
“毫无消息。”他一字一句地说,“查无此人。”
从2021年12月郑非真正醒来的时候,直至现在。
关于杰森努力通过一种‘事情只能这样了’的语气来让郑非明白林乐乐或许永远下落不明了,但郑非并没有表达任何的想法。
他低头不语,坐在扶手沙发中,给一把布莱迪2010年制左轮手枪的弹槽中一颗一颗地安装子弹。
“这把枪。”郑非把最后一颗子弹塞进弹槽,“有人打电话投诉我们,说它会发生卡壳,因为他每日早上都玩一把俄罗斯转盘,子弹轮空,他就活过这一天。如果子弹射出,他就愿意这样去死。”
他微微蹙眉,摇头笑起。
“但是他昨天按下板机时子弹卡壳了。”他举起这把枪,观赏着黑色的枪口,“这样降低了他对生命的体验。”
竖起的枪口放平,瞄准了办公室墙壁上的靶子。
手指按下扳机。
嘭,嘭,嘭
连续六颗子弹射进靶子的正中央。
举枪的手臂放下,郑非吹了一口枪口。
“把子弹塞满,就不会卡壳了。”郑非哼笑一声,“人,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
枪随手扔去了一旁。
“再找。”
“先生。”杰森站在原地,他委婉地说,“没准她已经——”
“杰森。”郑非看向杰森,“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浪费时间?”
“不,先生。”杰森摇头,“我只是认为,如果她还活着,她就不会让你寻找太久。”
其实这句话他很早就想说了。
只不过他更加笃定的认为,林乐乐已经死了。
势在必得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稍显松动。
郑非收回了视线。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沉思的安静,杰森一言不发地看着郑非的侧脸。
几分钟之后,郑非挥了挥手。
“去找。”郑非起身,他系起西装纽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乐乐。’
「我们是同盟。」
「你叫什么名字?」
「林乐乐。」
「同盟。」
「乐乐。」
这个梦又来了。
睁开眼睛面对黑夜时,郑非上一秒见到的是那双隔着笼子望向他的那双眼睛。
她瞪着他。
总是这样瞪着他。
或许在他把指南针塞进她手中的那片黑暗中,她也是在这样瞪着他。
饱受噩梦困扰的身体慢慢离开了床榻。
郑非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坐下。
房间内没有开灯,他背靠一片黑暗,陷在扶手沙发里望着窗外曼哈顿繁华的夜景。
手指焦躁地快速交替地点弹着扶手,郑非抓过木桌上的都彭朗声打火机和一包万宝路香烟。
拇指搓开滚轮,他低头点燃一根烟。
肺部深深吸了一口烟,指间猩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顿时明亮。
烟雾在低头时长长吐出,模糊了黑暗中的脸庞。郑非抽了几口,转头拿过威士忌酒瓶。
威士忌稳稳落进酒杯,随后救急似地被赶快一饮而尽。
酒精滚过喉咙,郑非闭上了眼睛。
他仰头靠去沙发的靠背。
林乐乐。
快要三年,搜寻无果,生死未卜。
她的名字,在他的心中已经成为执念。
尽管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他想,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他想见她,想知道她是否活着。
离开肯尼亚之后,又在做些什么。
但是命运又会让他认清,林乐乐不会再出现他的面前了。
她大概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她回家了吗?
烟雾在鼻尖徐徐喷出,在面前一片缭绕。
郑非睁开了眼睛。
林乐乐——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那道玻璃门每天早上10:00会被一个女孩准时推开,已经连续一周了。雅各布塞斯正数着时间望着柜台前方。
她会来买一杯拿铁,然后一个牛角面包。
时针即将指向10:00,那望着门口的视线也逐渐充满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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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差八秒,门口推门时的铃铛叮当响起。
“嘿!”罗心蓓走进咖啡店,她站在柜台前,抬头看了一眼柜台上方的屏幕。
“一杯拿铁”
“和一个牛角面包!”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柜台后的金发男孩咧着灿烂的笑脸替她说道。
“呃——”罗心蓓愣了一下。
“是的。”她点点头。
“一杯拿铁和一个牛角面包!”雅各布重复了一遍。
订单已下,雅各布并没有急着去准备这些东西。
他牢牢守着点单的位置,冲一旁的凯莉使了个眼神。
“好吧!”凯莉很有眼力见儿地耸耸肩。
她转身去忙活拿铁了。
等待订单时,这里有充足的时间留给雅各布可以好好看一会儿这个女孩。
她很漂亮,充满活力。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两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睫毛像一把黑天鹅绒做的小扇子。
简直像希腊神话里面的水仙女一样!
被这个男孩直勾勾地盯着,罗心蓓有些不自在。
她低头打开手机,假装回复田一诺昨晚给她发来的消息。
“你是片场的演员吗?”
头顶冷不丁飘来一个问题。
罗心蓓抬起头,她迎上了这个金发男孩这个看起来和她很熟悉的笑脸。
“不。”她摇头,“我在这里工作。”
“工作?”雅各布依旧傻笑着,“我以为这里的工作只有当演员呢。”
“拿铁!”凯莉在一旁喊了一句。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身体挤开了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老板家的儿子。
拿铁和牛角包递给罗心蓓,凯莉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祝你有个美好一天!”
“喂,凯莉——”雅各布有些不高兴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很快继续扬起一个笑容,转头面向那个黑发女孩。
手接过咖啡与面包,罗心蓓回给了柜台后一个礼貌的笑容。
她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工作从十点半开始,结束一小时中文课后又把克里斯送去前往他爸爸家的车上之后,罗心蓓终于可以回家了。
手指按下指纹,木门解锁打开。
罗心蓓推门而入。
“嘿!小美女!”
客厅地毯上,兰姨正陪着一个黑发小女孩玩着积木玩具。
她穿着一条粉色网纱裙,蓬松的裙摆鼓起,她像坐在一朵粉色郁金香花中的小精灵。
手抓着一块半圆积木,艾莎高兴地转头看去。
“妈妈!”
第22章 泳池
纽约——曼哈顿。
当黎明重新出现在曼哈顿上空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瑰丽美景,理所当然地率先属于了坐拥这座城市最高处的人。
中央公园大厦129层顶层住宅内,正值一片属于清晨时分的寂静。
初夏的风和日丽的阳光悄悄穿进玻璃,一路照至床上睡着的人。
黑色的被子随意遮住了他的腰部以下,他抱着枕头埋身趴在床榻间沉睡着,枕边床头柜那只空荡荡的巴卡拉威士忌酒杯随着阳光折射着金色的光点。
在噩梦之后终于得以延续的睡眠中,结束自房间门外传来‘啪嗒’一声的轻响。
尽管这个突兀的声音隔着隔音门及其微弱,但郑非瞬间睁开了眼睛。
手掌按在床榻,郑非慢慢撑起身体。
胸腔中沉沉长吸一口空气,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7:51】。
手机又放回了原处。
手掌猛地拍了一下床榻,郑非起身前往浴室。
一份混乱且不太舒服的睡眠,需要一场淋浴来拯救。
十分钟后,黑色双开木门向内打开。
郑非披着浴袍,他抓着头顶半干的被他擦得乱糟糟的黑发,拖着懒散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早安,布莱迪先生。”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平淡的视线向前看去,郑非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房间正对面的布列枪支的墙壁前,她握着一把鸡毛掸子,似乎想给这些挂在墙上的枪支掸掸灰。
见到了郑非从门内走出,女人不再忙于打扫了。
她的嘴角挂着一个标准的灿烂的微笑,直到她看到敞怀的浴袍间露出的一片完整的胸膛,她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内敛的羞涩。
黑发。
亚裔。
看着这个亚裔女人的模样,莫名其妙的,郑非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心肺功能测试时的那两名亚裔护士。
“早安,先生。”
杰森的声音在客厅沙发的方向传来。
赶在八点之前,杰森已经来到了57街,他正坐在沙发上玩着一把枪。
视线瞥去了别处,郑非略过了这个亚裔女人。
他向后捋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头发,拐过走廊前往餐厅方向。
八点,一盘已经切好的煎牛肉与一份芦笋虾仁煎蛋已经准时摆在了餐桌上。
负责餐食的女佣正忙着把一碗小番茄放在桌上。
手拉开一把黑色木椅,郑非在餐桌边坐下。
“早安!布莱迪先生。”
双手刚刚握起刀叉,一个欢快的女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这个欢快到热情的声音,在雇人要求就是必须保持安静、最好安静到像不存在一样的条件下,显得格外令人厌烦。
眉眼略微一皱,郑非抬脸向前看去。
黑发。
又是一个亚裔。
亚裔护士,亚裔女佣。
亚裔含量突然提高。
他以前可没发现有这么多的亚裔在他的身边工作。
他以为他们全都待在华尔街。
擦得凌乱的黑发散落额前,遮住了一半阴郁凌厉的眼睛。
那道视线因为思索而长久地在女人脸上逗留,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黑色修身的西装外套裹着一条像芭蕾舞演员一样修长的手臂,她伸手拿过桌上的一瓶矿泉水。
在郑非的面前,她打开了瓶盖。
水缓缓倒进放了冰块的玻璃杯中,杯壁布上了一层白色的霜雾。
那只同样修长的手把杯子放去郑非的手边。
“冰水!”女人又是灿烂一笑。
盯向她时的无言,似乎被她当成了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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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向椅子方向悄悄蹭进了一步。
手又拿起桌上的一瓶黑胡椒,两只手在那道视线的前方用力拧着玻璃瓶底的研磨盖。
咔嚓咔嚓,黑胡椒洒在那盘嫩黄色的煎蛋上。
女人微微弯身,她对着郑非的眼前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研磨瓶。
“黑胡椒!”
她展示黑胡椒的模样,像一个正在摄影棚中拍摄广告的模特。
手握着刀叉,餐食迟迟未动。
视线挪回这盘煎蛋后的第二秒,郑非转头看向身后。
杰森还坐在沙发上,就像刚刚那样,他一直在低头玩着手中的枪。
女人一直笑眯眯的,她就这样望着郑非重新转回身面对着餐盘。
手放下研磨瓶,女人抓起了另外一把刀叉。
她贴心地切好了牛肉。
切得一块一块的。
牛肉粒成排摆在餐盘中,棕色的表面下是新鲜的血色。
“试试牛肉?”女人还是那番自顾自开朗的口吻。
她把盛着牛肉的盘子向郑非的面前挪了挪,那双有着模式化灿烂笑容的眼中满含期待。
手放开了刀叉,郑非低下头去。
他越过那些被动了餐食,拿过那杯冰水喝了一口。
水放回桌上,双手向前推了一下桌沿。
郑非起身离开餐桌。
一直偷偷看向餐厅方向而抻着的脖子,在郑非起身时迅速缩起。
杰森低下头,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枪。
几秒之后,面前像来了一场轻风。
杰森又抬起头,他迎上了老板那仿佛能把哈德逊河加纽约东河还有哈莱姆河全部冻结成冰的脸色。
“换掉她俩。”郑非走向衣帽间方向。
“好吧。”杰森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收回视线,望向了窗外的那三条河。
关于身边亚裔含量突然提高这件事,似乎并不是错觉。
身体一跃而出水面,池水激荡漫出泳池。
手刚刚搭上泳池边缘,一只手就递来了一条白色浴巾。
右手向后抹了一把头发,又向下抹走脸上的水花。
眼睛看了一秒面前的浴巾,顺着那只很明显是一个女人的手,郑非抬眼向上望去。
“你好,布莱迪先生。”
在视线对上时,一个穿着女佣服装的女人温婉地跪在了泳池边。
黑发。
柔和的五官。
又是一个亚裔。
手慢慢落进水面,远离了那条浴巾。
水花溅起,郑非转身回到了水中。
太多亚裔了。
多到令人奇怪。
泳池天花板的冷光照射着一片蔚蓝,一道身影时不时浮出水面,在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
再次猛然跃出水面时,泳池内已经空无一人。
手向后捋着湿漉漉的黑发,郑非转身靠在泳池边缘。
水面荡漾,淹没后背一半八方经文。
一双赤裸的双脚轻俏地垫起,悄悄地跑进了泳池。
水推击着后背,身体就像漂流在一片海洋。
耳朵在水声中听到了那细微的脚步声,郑非睁开了眼睛。
“嗨,布莱迪先生。”女孩站在泳池边。
她有着一头棕发,高挑的个头和纤细修长的四肢。
穿着一身黑色泳衣,像维多利亚的秘密正有一场泳池主题的秀场。
眼睛在女孩的脸上打量了一圈。
亚裔。
“你是谁?”郑非问。
“我是李若伊。沙狐模特公司的模特。”女孩腼腆地背起双手,“我来自中国香港,我的父母也是。”……
“谁让你来的。”
“呃——我——”
面对这个纽约最不能轻易得罪的布莱迪家族的人,女孩一时语塞。
她支支吾吾地对着自己或者身后比划了一番。
郑非已经失去了耐心。
“出去。”
模特。
亚裔。
香港人。
到了这一步,郑非已经清楚了这一切到底出自谁手。
手抓过手机,精准播出一通电话。
“老板。”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郑非冷声问。
“我他妈没有黄热病。”他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手机扔回躺椅,郑非转身跃进水中。
水花在泳进中疯狂撞击着泳池瓷砖的边缘。
水面还未平静,郑非就重新跃出水面。
手向后捋着头发,冰冷的眼神逐渐凝固成一个焦点。
‘林乐乐。’
心中已经反复念过这个名字。
她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正疯狂病态地迷恋着亚洲女人。
走进泳池后按摩室的第一秒,郑非就停住了脚步。
一个亚裔女人正站在那里。
她瘦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专业按摩师。
胸膛短促呼出一口气,郑非转身离开了按摩室。
梦。
又来了。
它甚至来得更加频繁了。
每日。
接连不断。
甚至在穿过那片枪林弹雨的迷雾之后,开始延续了他没有经历过的一切。
他梦到,那个女孩坐在他的车上。
她面对着他,用那双曾望着朝阳时的眼睛望着他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林乐乐。
醒来后还未清醒的大脑,带着这份分不清真假现在的情感,在深夜之中更加铭刻。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真的把她带回家了。
干燥的唇间叹出一口无奈。
手掌束手无策地捂住了脸庞。
“你到底在哪——”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
日期显示:【2023年6月10日。02:16。】
眼睛被这光芒刺地难以睁开,郑非按灭了手机。
杰森说的没错。
是该结束这一切了。
时针指向上午10:06,劳斯莱斯幻影在上东区莱辛顿大道的达尔菲尼诊所门前停下。
【预约人:马克布莱迪。时间:2023年6月10日10:15分】
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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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日期,阿曼达达尔菲尼医生抬起了头。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一视同仁的微笑。
“所以——布莱迪先生。”阿曼达平和地问,“你是说,你正饱受失眠的困扰?”
胸中不情愿地吸了一口气,郑非扭头看向了那盆绿植。
“是的。”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必须得诚实承认他的问题,否则他为什么要来看心理医生。
“我们经历了一些事情,最后我答应要送她回家。”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眼神也飘忽了一秒。
“但在很危险的时候,我犹豫了。”
眼前仿佛看到了那片大火,甚至还按脑中的想象,看到了一个慌张奔跑的女孩。
“她没有按我的要求到达那个约定的地点,所以我认为,她没有那个运气能够活着离开肯尼亚,所以,她的生死再也与我无关。”
“但是我答应过她。”郑非说,“于是我回头了。”
“可那片火烧得太旺了。”
“每个人都在跑,像动物一样。我没有找到她。”
“活的人,或者尸体。”
嘴唇轻吐两个字:“至今。”
“中国,日本,韩国——东南亚。只要有华裔存在的地方我就会去找。”
“我希望她已经活着回家了,即便没有我的帮助。”
郑非摇摇头。
“没有。”
“没有那个女孩。”
“她就像幽灵一样,让我怀疑她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确认她存在。”郑非看向阿曼达,“因为我把指南针给了她。”
在郑非的叙述中,阿曼达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她只是认真地听着他那混乱得像无数个纸片拼凑在一起的纸张的思路,时不时因为他的话而点头。
和盘托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就像是减缓了一些重量。
“为什么我说她像个幽灵。因为只要我独自一人,我就会想起她。”
郑非低下头,他看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兀自笑了一声。
“她大概死了。我不知道。总之……”他看向阿曼达,“我无法控制。”
叙述到此为止,两个对视的视线中,其中一道只剩病人向医生求药的渴望。
“向前看,怎么样?”阿曼达轻声说。
她并没有提出她认为那个女孩除了死亡之外还有可能对他撒谎的可能性,只是就这样建议着。
“向前看?”郑非重复了一遍阿曼达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了这里。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