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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眼看去,的确不能断定那人是死是活。
苍白的容颜像结满冰霜的湖面,似乎一触即碎,连嘴唇都是雪白的,整张脸上仅剩的颜色,是两道黑色的长眉,还在顽强诉说着诗人最后的愁思。
这是他吗?裴玄静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她俯下身去,竭力想从这张脸上寻找到记忆里的模样。
“长吉……”她试探地唤了一声,满心期待他能睁开眼睛。她觉得,只要能够再看到他的目光,一切便会恢复原样。世界将回到最初的那一刻:旭日初升、婴儿首啼、春花绽放、爱人定情。还有一大把美好的时光等在前面,总之,什么都还来得及。
长吉,我来了,我终于赶到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裴玄静把脸贴到他的胸前,想听一听那搏动的声音。
“我哥睡了,你不要吵他。”突然有人将裴玄静从榻前推开,动作十分鲁莽,裴玄静没有防备,竟被一下推倒在地。
“你干什么!”禾娘冲那人喝道。
领他们过来的男孩忙说:“他是李家二郎,长吉的弟弟,叫李弥。”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毛病的,你们别理他。”
裴玄静也看出来了,李弥和当年的李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确是兄弟无疑。李弥大概十五六岁,外形瘦弱,眼神呆滞。本来一直安静地守在哥哥的榻前,现在将裴玄静推到一边,就又坐回到原先的位置,垂头长跪,当别人都不存在。
门外有人在问:“是长吉家来亲戚了吗?”
“娘!”男孩子跑出去,牵进一个中年农妇来。农妇颇有眼色,见屋里多了两名陌生的女子,立刻揣摩出裴玄静为主,便招呼道:“娘子好,你是长吉的什么人啊?”
这一次裴玄静没有迟疑,脱口而出:“我是李长吉的娘子,您是?”
农妇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我的家在村头,娘家姓郑。你……你真是长吉的娘子?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我是。”裴玄静再次肯定,“郑大娘,谢谢您一直照顾……长吉他们。”
“哎呀,这话怎么说的。兄弟俩命苦啊,乡里乡亲的当然要多照顾些。我说娘子啊,你怎么不早点来?长吉他病了好久,都快不行了,我真担心他过不了……”郑氏一边唠叨着一边来到榻前,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啊!……这!?”她脸色煞白地转过身来,看着裴玄静,好似在问,你也看见了?
裴玄静点了点头:“长吉,他再不用受苦了。”很奇怪,她说出这句话时异常平静,心里只有一阵钝钝麻麻的感觉,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痛,眼眶也很干涩。
一切都完了。她的爱情、责任和信念,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
郑氏奇怪地端详着裴玄静,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叹息:“娘子啊,你要是早些来就好了。”两行泪水应声落下。
已经过了晌午。
郑氏带来拌了马齿苋的菜粥,就摆在屋外的一个大树桩上。她让两个孩子、禾娘带上李弥一起吃饭。李弥倒很听郑氏的话,乖乖地跟出去了。
支开了这些人,裴玄静便央求郑氏说一说长吉最后的光景。
郑氏擦了擦眼泪,看着院子里李弥的背影——要么就从这苦命的孩子说起吧。
李弥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得病前比哥哥李贺还要聪明,病后就变得呆头呆脑,长到现在十八岁了,心智还如同几岁的儿童一般,生活勉强能够自理。兄弟俩的父亲早逝,前几年母亲又去世了,李贺辞官回故乡后,就一直和这个傻弟弟相依为命。偏偏李贺是个多病的诗人,几乎没有什么谋生能力。当初他在长安当流外九品的小官那几年中,所得俸禄还不够吃的,生活尚要靠在家乡的母亲务农和替人缝补来接济。母亲去世之后,兄弟俩的日子更是困苦不堪。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李贺只能强撑着下地干农活,身体越来越差,到今年春天时终于一病不起。
郑氏越说越伤心,“我们都当他撑不了几天的,没想到还拖了这么久。”
李贺病倒后,还是乡亲们凑了些钱,为他请郎中看了几次病,抓来几服药吃,并没什么起色。再想给他请医生时,李贺自己便拒绝了。乡亲们知道他不愿再麻烦众人,就轮流给他家送些吃的,略尽人事罢了。从春入夏后,李贺便再也起不了床,奄奄一息地躺在家中等死。李弥虽傻,倒也每天守在哥哥身边,一直服侍他到今天。
“从十来天前就连话都不能说了。昨晚上我还特地来看过一次,谁知今天就……唉,他怎么就不多撑一天呢?好歹娘子能见上最后一面。”
不怪他。裴玄静想,是我耽搁得太久了。
这个念头一起,压抑着的痛仿佛突然觉醒,从身体的每个部位蹿出来。三涂地狱的烈焰陡然焚遍全身,瞬间便烧得天昏地暗,裴玄静痛得差点儿晕厥过去。
“呦,娘子你怎么了?”郑氏看出裴玄静不对劲了。
裴玄静勉强稳住心神,对郑氏说:“我没事。就是想请大娘帮个忙,不知可否?”
“什么事?”
“事已至此,该做的总要做,也不能就让长吉这样子……”裴玄静说,“村里头有地方卖棺木、寿衣什么的吗?”
“有倒是有,不过在镇子上,稍微远点儿。”
“我想麻烦大娘帮忙置办,这里我一时还走不开,可以吗?”
“行啊。”郑氏很爽快。
裴玄静点点头,伸手拔下发髻上的镂花金钗和流苏鬓唇,又取下碧玉耳坠,再从腕上褪下银镯,一股脑儿交到郑氏手中,说:“我身上没有现钱,还须麻烦大娘帮着换些钱来应急。”
郑氏会意,又道:“……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
“我想办得体面些。”裴玄静凄婉地笑了笑,“能买多好的就买多好的。”
郑氏带着两个儿郎走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盘问过裴玄静的来历。
裴玄静还有一件事要马上做。她让禾娘和李弥都待在院中,自己打来干净的水,就把房门关上了。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替自己的夫君沐浴。
她仍然感到十分平静,羞臊或者恐惧都不曾扰乱她的心神,她好像已经为他做过无数遍同样的事了。
洗好之后,因为还没有寿衣,裴玄静就仍给他盖上原先的薄被。又将他的发髻打开,细细地篦过,再松开自己的发髻,剪下一缕来,揉在他的发中一起挽成髻子。做完所有这些,她如愿以偿地望着他微笑了——长吉,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结发夫妻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
裴玄静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李弥不知何时进屋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禾娘呢?”
“那个姐姐让我进来的。”
听李弥叫比他还小的禾娘“姐姐”,裴玄静觉得有些怪怪的。她朝房门外望出去,只见禾娘背朝屋子,正在一边洒水,一边扫着院子。
其实禾娘很懂事,也很善良。裴玄静感到非常惭愧,自己在不经意中受到那么多人的恩惠,却不知何时能够报答一二。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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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弥。他的脸和她记忆中的长吉一模一样,神态却更加纯真,完全是个大孩子。
“哥哥告诉过我,有一天会有一个娘子到我家来。”李弥一本正经地说,“他叫我要念首诗给娘子听。”
“诗?”
“丁丁海女弄金环,雀钗翘揭双翅关。六宫不语一生闲,高悬银榜照青山。长眉凝绿几千年,清凉堪老镜中鸾。秋肌稍觉玉衣寒,空光贴妥水如天。”
像所有对含义不甚了了的孩子那样,李弥用没有起伏的音调死记硬背式地念出这首诗。起初裴玄静都没怎么听懂,但是李弥马上又念了第二遍,第三遍。裴玄静基本上听明白了每一个字,却仍然感到困惑:为什么是这样一首诗?这首诗真的是长吉写给自己的吗?他从来没有给她写过诗……裴玄静还是弄不懂,或者说不敢懂长吉赋予这首诗的真意。
李弥连念三遍,看着裴玄静问:“咦?你还是不明白吗?哦……”他东张西望,一把抓起搁在旁边的白色手巾,举到裴玄静的面前,挡住她的脸。
他再一次认真地念起来:“丁丁海女弄金环,雀钗翘揭双翅关。六宫不语一生闲,高悬银榜照青山。长眉凝绿几千年,清凉堪老镜中鸾。秋肌稍觉玉衣寒,空光贴妥水如天。”念罢,连说三声:“新妇子,催出来!”
手巾掉下来,露出裴玄静的脸,泪水溃堤一般地涌出来。
在奔向昌谷的崎岖路途中,她不是没有担心过,长吉已经默认了退亲的事实。她多么怕他会怨她拒绝她,甚而早就忘了她。现在她可以放心了,长吉不仅没有放弃,而且始终在等待她。他为她写了唯一的这首诗,正是举行婚礼时新郎送给新娘的“催妆诗”。
他们一直都是心心相印的。
李弥问:“你是我的嫂子,对吗?”
裴玄静含泪点头,“哥哥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首诗的名字?”
“他说过……这首诗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