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2 / 2)
“算了,不说这些了。”崔淼道,“你也真是沉不住气,如果来者不是我,你现在会是何等状况?薛炼师若在家,定不会让你如此莽撞行事。”顿了顿,他又微笑着问,“你来成都投奔薛炼师,也有一年多了吧?跟着人家这么些日子,就没学到半点儿虚怀若谷?”
杜秋娘惊奇:“你连我什么时候来的都知道?”
“猜的。”
“怎么猜的?”
崔淼一指盛放木芙蓉花瓣的瓷缸:“木芙蓉秋天开花,所以这些花瓣是去年收集的。薛炼师早已摆脱人间的情怨纠葛,与元微之情断后再不制薛涛笺,她绝不会破例。应当是你在百无聊赖中,向她请教制笺的方法。既然从去年秋天就收集了木芙蓉的花瓣,那么,你一定是早于那个时间来到浣花溪的,我说得对吗?”稍待片刻,他温柔地问,“秋娘,离开长安后的日子很艰难吧?”
两人在花篱下并肩而坐,从这里抬头望向天际,可以在云霭层层之上看见更白的云朵,那其实是雪山之巅的冰峰,层峦叠嶂直入九天。
雪域冰山就像一座竖立于天地间的巨大屏风,在它的照应之下,人世显得格外安逸,也更加无足轻重了。
杜秋娘悠悠地道:“唉,怎么说呢?我原以为,身上带着这么多年卖笑的积蓄,银钱上绝无忧虑,日子总是过得去的。可是三年来,我每天都生活在惶惶不安中,不管离开长安有多远,总害怕有朝一日会被人识破了身份。我再也不敢唱曲,连琵琶都不敢拨弄了……独自漂泊了将近两年,我实在过不下去这种浮萍似的日子,觉得人生一点希望都没有,差点儿都想一死了之算了。后来我在街上看到道姑,就寻思着要不然也学她们,干脆出家吧。出家固然清苦,总好过漂泊不定。可是我这样子,去了哪家道观,人家不会盘问呢?我试了好几次,不管我怎么说谎,总是立即被识破。不肯收留尚且事小,我担心如此一来二去的,又把我的行踪暴露出去。正在山穷水尽之际,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同为乐妓出身,却早已遁世修道,仙踪缥缈的薛涛炼师。我想来想去,只有她这里尚可一试,便投奔过来。总算老天爷怜悯,我来到浣花溪时,恰好碰上薛姊姊在家。我一见到她,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全都说了。薛姊姊二话没说,就把我留下了。唉……”杜秋娘长篇大论地说到这里,方才深深地叹息一声,“从那时起,我总算过了一年多的安生日子。我打心底里羡慕薛姊姊的飘然物外、离尘出世,便恳求她教导我。可是,她又总说我凡心未定、尘缘未了,就是不肯收我为徒,连去青城山修炼也不带着我。所以春分以来,我就独自一人待在这浣花溪头,每天从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娇嗔地抱怨,“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我都快闷死了!”
崔淼微微点头:“你后悔了。”
“后悔?当然没有!你休要胡说。”
“你方才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我没有后悔诈死,我只是……过不惯如今的日子。”
“那就是后悔。”崔淼淡淡地说,“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秋娘,你更爱过去的生活,而不是现在的。”
“我是没有办法呀!”杜秋娘辩白,“我当然喜欢在平康坊的日子,自由自在,想唱就唱。若是碰上不顺眼的恩客,想不唱就可以不唱。但你是知道的,正因为这种好日子难以为继了,所以我才……如果我不诈死逃跑,眼看就要被弄进宫中去了。”
“进了宫也照样可以弹琴唱曲,有人欣赏,不比现在这样好吗?”
杜秋娘狐疑地看着崔淼:“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些糊涂了,不知秋娘更爱的究竟是自由,还是知音?”
杜秋娘目光中的疑虑更深,但她仍然思索了一下,反问:“如果我两样都想要呢?”
崔淼干脆地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秋娘的知音只能是男人,而男人又总是最自私的。”
杜秋娘惊诧地瞪着崔淼:“你……崔郎,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你真的是来访薛姊姊的吗?”
崔淼将两手一摊:“那你说我所为何来?”
杜秋娘的一双美目瞬了瞬,忽然问:“裴炼师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裴炼师……”
“对啊,那位天仙一般的炼师,崔郎的知音不是她吗?”
崔淼脸上的隐痛再也掩饰不住了,冷笑一声道:“说来好笑,她倒是入宫去了。”
“裴炼师进宫了?”杜秋娘大吃一惊,“为什么?”
“因为她以为我死了,便应皇帝之召,入宫修道去了。”
“天呐!”
少顷,崔淼才道:“所以我现在也是有自由,而无知音了。”
“崔郎……”杜秋娘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淼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总之都过去了,如今我已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正在四处游历之时,恰好来到成都附近。因我曾与薛炼师在青城山中有过一晤,便想到浣花溪来一访故人。没想到,却遇上了秋娘这位故人。”他向杜秋娘展颜一笑,“今天,秋娘能否再为我唱一次《金缕衣》?”
杜秋娘星眸闪耀:“千金一曲《金缕衣》,人间已再难闻。但为崔郎,我愿献此曲。”
初夏夜。星光下的浣花溪波光粼粼,去年的木芙蓉和今年的青草香混合在一起,促织躲在院墙下鸣叫。
杜秋娘正在对镜梳妆。她淡扫蛾眉,颊贴圆靥,鬓边插了一枚碧玉钗。崔淼从院中采来一朵带露的紫薇,为她簪在玉钗旁。杜秋娘娉婷而立,金粉色的披帛自玲珑的香肩委地,随着她的步履摇曳生姿。
顷刻间,艳冠长安的名歌妓又回来了。
杜秋娘正要抱起紫檀琵琶,崔淼笑道:“等等,再有一样东西,就完美了。”
“什么?”
“香。”
杜秋娘道:“薛姊姊不爱熏香,总说败坏了草木的自然之气,久而久之,我也忘了这回事。”她对着崔淼嫣然一笑,“崔郎难得来一趟,少不得把那样稀罕东西拿出来一用了。”
“什么稀罕东西?”
杜秋娘打开妆奁,从中取出一个小包裹,轻轻掀开外面包裹的金黄色绸缎。崔淼一看,却是一小块黑乎乎泥巴似的东西。他皱了皱眉:“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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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
“崔郎好眼力。”杜秋娘笑道,“可知这是什么香?”
崔淼摇了摇头。
“这就是龙涎香。”
“龙涎香?”崔淼一哂,“秋娘的身边竟有龙涎香,是从哪儿来的?”
“是……他赐给我的,就这么一小块,只有他在的时候,才可焚此香。”
崔淼点头:“好啊,托秋娘的福,今天我也做一次……”他咽下后面的话,却从杜秋娘的手中接过绢包,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从妆奁中找出一把小小的银篦刀,自那块黑乎乎的龙涎香上刮下数小碎片来,投入镂空缠枝的香炉中。
两人都默默地注视着香熏炉中透出的火光,明明灭灭,须臾,屋里便飘荡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好闻吗?”杜秋娘轻声问。
“不好说。”崔淼答,“太特别了,极尊贵又极悲哀的感觉,实非人间该有的。”
“崔郎也这么觉得?”
崔淼若有所思地说:“这香气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王皇太后。”
杜秋娘愣愣地看着崔淼,他却还以狡黠的一笑:“是不是也让你想起了什么人?”
杜秋娘的脸登时变得酡红,仿佛饮下一口烈酒,她横抱琵琶,嗔道:“你管我想谁呢,听曲吧。”
长安城中千金难觅的《金缕衣》,在千里之外的浣花溪畔响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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