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2 / 2)
“他?他应该能想到自己的下场,偏又无路可走,实在令人好笑!”永安公主果真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有点儿疯癫的样子。
裴玄静看着她,没有再提笔写字。
好不容易止住笑,永安公主又道:“柳泌现在肯定后悔死了。当初只想着用丹药蛊惑皇兄,好让自己能够飞黄腾达,却不料做过了头,皇兄沉迷金丹不可自拔,身体也每况愈下。哼!柳泌现在也慌了。皇兄若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荣华富贵了,他连性命都保不住。可是事已至此,如今想抽身亦绝无可能了。所以他明知眼前只有死路一条,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呵呵,你不知道我今天看见他那副丧家犬的模样,心里面有多么痛快!”
裴玄静又动笔了。
永安公主拿过纸,读道:“殿下可为圣上担忧?”
“我担忧有用吗?皇兄是什么样的人?别人的话他会听吗?金丹有害,大明宫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别的不说,就看看那些连数九寒冬都不能离开的冰……”她凄凉地摇了摇头,“皇兄虽贵为天子,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啊,怎么能受得住!可是,有谁敢去向他提一个字?”
裴玄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永安公主。
“你是说我吗?”永安领会了她的意思,“皇兄才不会听我的呢。至于其他人,比如郭贵妃,本就心怀鬼胎。要我说,她还巴不得皇兄早点死呢!”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对裴玄静完全口无遮拦。毕竟在大明宫中,裴玄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这样的人几乎绝无仅有。
永安又道:“其实我心里不愿意皇兄出事……他虽对我无情,终究是我的亲哥哥。如果换了别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我的状况只会更凄惨。但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只得认命罢了。”
裴玄静将方才写过的纸在蜡烛上引燃,看着它烧成了灰,才又提起笔,写在一张新纸上。
永安公主探头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圣上已知。”
“已知?”她问裴玄静,“皇兄知道什么?”
裴玄静再写:“金丹有害。”
永安公主愣了愣,说:“但是柳泌已用化骨成仙之说搪塞过去了,否则皇兄也不会坚持服丹至今啊。”
裴玄静摇了摇头,在“金丹有害”下面,又加上了两个大大的字:有毒。
“你是说……皇兄知道金丹有毒?”
裴玄静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他为什么还要服丹?有害和有毒,是两回事呀!”永安公主低声叫起来,“他不会这么糊涂吧!”她看着裴玄静的表情,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他、他自己想……”
她实在没有胆量说出那个字——死。
良久,她才挣扎着问:“为什么?”
这次裴玄静写得非常缓慢,一笔一画,仿佛手中的笔有千钧之重,但又写得非常坚决,没有半点犹豫。
她只写了四个字,便将笔搁下了。
永安公主把纸捧到眼前,虽然手抖得厉害,四个字几乎叠影成了八个字,但仍然看得清清楚楚。不,不用看,她也知道裴玄静写的是什么。
“先皇之死。”
永安公主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视线好像被黏在这四个字上面。
裴玄静也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等待着。她有充分的耐心。在生与死、希望与绝望的交替冲击后,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动摇她的决心。裴玄静决心——揭开先皇之死的真相。
崔淼还活着,当裴玄静确认这个事实后,弄清先皇之死变得更加至关重要。
崔淼让杜秋娘转告裴玄静,不必再追寻他的身世,他已经放弃了这一切,只要裴玄静平安归来。正是这句话,再加上绝无仅有的迷魂香粉,使裴玄静相信了杜秋娘。因为那是他们二人在蔡州之战的前夜,对雪盟誓时的私语,除了崔淼,天下再无人知。
但也是这句话,使裴玄静更坚定了厘清真相的决心。
皇帝是否犯下弑父罪行?崔淼的母亲究竟有没有给先皇下毒?这两个谜团互相纠缠在一起,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种下了一切的因。所有业缘由此而起,真相却始终扑朔迷离。所有人都被这个谜团所裹挟,有人已为之而死,更有人生不如死。
那天皇帝当着裴玄静的面服下金丹时,目光中的悲凉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他明知金丹正在毒害自己,却一颗颗地吞下去。裴玄静曾试图将这种行为解释成:不堪良心的谴责而自戕。但在她的意识深处,始终回荡着一个怀疑的声音。
皇帝的性格至刚至硬,被良心击垮太不像他了。即使有《推背图》第二象的变字威胁他为亡国之君,他也更应奋起反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乖乖地束手就缚,以死谢罪。
会不会他真的被冤枉了?
经过彻夜不眠的激烈思考后,裴玄静决定抛开先前所有的假设,重新寻求真相。
崔淼让杜秋娘转告她,自己已经放弃了追索身世,并且要裴玄静也放弃。他还希望裴玄静能借助迷魂香的特殊效果,找到逃出大明宫的办法。崔淼的想法虽别出心裁,却也有其高明之处。以裴玄静的聪明才智,确实有可能办得到。但是裴玄静已下定决心,除非查出先皇之死的真相,否则绝不离开大明宫。
因为在这真相里埋藏了太多的恩怨情仇,乃至大唐的命运与前途。
否则,即使她能成功地逃离大明宫,她的心也会被继续深锁在这座宏伟的宫殿中,深锁在仇恨的漫漫长夜里。
永安公主开口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玄静镇定地注视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只记得,那是一个极冷极冷的冬夜。父皇移居兴庆宫已有数月,病情时好时坏,入冬以后便一日差似一日。我们兄妹几个每天去兴庆宫定省,只有皇兄因国事繁忙,很少出现。但不知为什么,那天夜里他突然驾临兴庆宫,身边除了几名贴身侍卫之外,只带着内侍省的主管太监俱文珍公公。皇兄来了之后,命所有人回避,我们几个便退到阿母的寝阁内等候。李忠言本来片刻不离父皇的左右,那次也被赶到了外面。我们在阿母处等了好一会儿,并不见皇兄出来。这时,我突然发现襄阳妹妹不见了。她那时还小,刚满六岁,父皇特别疼爱她,所以她在咸宁殿上毫无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她。姊姊和阿母都说,糟了,襄阳妹妹肯定还留在父皇那里。她们怕她打扰到父皇和皇兄,想把她叫出来,又不便命宫婢闯进去。于是她们便商量,让我去把襄阳妹妹带出来。”
永安朝裴玄静含泪笑了笑:“那一年我也才刚十二岁,所以阿母觉得,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你现在阅读的是< "https:" >
</div>< "https:">哇叽文学网提供的《大唐悬疑录》 第六节(第3/3页)
我进去的话会比较自然,皇兄不至于心生芥蒂。我听从阿母的吩咐,悄悄地溜进父皇卧病的东厢。在父皇的御榻前挡着一架屏风,屏风后面传来说话声,虽然压得很低,但我马上就听出是皇兄在说话。他好像很激动,话说得又急又快,怒气冲冲的。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心里却非常害怕。因为我知道,皇兄肯定是在对父皇讲话,用的却是如此不恭不敬的语气。更让人难过的是,父皇那时瘫在床上,口不能言,所以只能听着皇兄训斥自己……我吓得不敢再往里进了,正在进退两难时,忽见皇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我慌忙躲到一根立柱的后面,皇兄正处于情绪激昂之中,没有发现我就与他近在咫尺。他满面怒容地来回踱步,又停下来,将耳朵靠到屏风上倾听。他听得那么专注,于是我也跟着侧耳倾听起来。我听见从屏风内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动,难以辨别却令人极度恐惧……突然,皇兄疾步冲向屏风里面去了。而我却像被冻住一样,根本无法动弹。就在这时,从屏风后传来俱文珍带着哭音的高喊:‘太上皇驾崩了!’”说到这里,永安公主深深地喘了口气,脸上已然惨无人色,“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奔了进去。我看见俱文珍匍匐在地上发抖,而皇兄就站在父皇的御榻前。他闻声回头,看见了我,一下子便愣住了。我永远记得他当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他握在右手中的匕首……”
匕首。裴玄静在心里念出它的名字:纯勾。
“匕首上没有一丝血迹。”永安的神情如癫似狂,脸上泪水恣肆,“呵呵,因为这把匕首滴血不沾,所以永远永远都是干净的!可是皇兄的衣襟上血迹斑斑,袍袖上也沾满了血……我完全吓呆了。就在这时,襄阳妹妹从父皇的御榻后面跑了出来,嘴里连声叫着:‘爹爹!爹爹!’我扑过去,一把将她的小嘴捂住。皇兄突然转过身去,把匕首塞进了俱文珍的手里。与此同时,李忠言和阿母、姊姊他们一起从外面冲进来……”永安公主紧紧地闭起双目,喃喃地说,“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许久,裴玄静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襄阳公主。”
“没有用的。”永安摇头道,“我曾悄悄问过她几次。她总是回答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一定有用!既然纯勾由长吉赠予,那么他给李弥起了和襄阳公主一模一样的字肯定也不会是巧合。裴玄静无法解释这种神奇的关联,却对此深信不疑。
她再次提起笔,写道:“请殿下召唤襄阳公主前来,我自有办法。”
搁下笔,裴玄静从肘上解开一个香囊。</p>
你现在阅读的是< "https:" >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