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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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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担心西越耍什么花招,她不在京城,景明帝带着一大多半文官,只可舌战群儒,不可金戈铁马讨伐,无法应付使臣?

这回京随同景明帝接待西越使臣一事,于她百利无一害。

倒像是有人为她刻意铺的路。

可她在西越仅有些许做杂活的眼线,她们身份卑微,连司徒筠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可能说服司徒筠派使臣来中原?

她若在西越皇室里,有能说这种分量这般重的内应,还需同西越交战多年么?

总不能是司徒筠膝下哪个正得宠爱的男侍,无意间见了她的画像,对她一见钟情,不惜亲身下局,只为给她谋福祉了罢?

“给吴恙寄的信,可收到回信了?”

何霁月摁了下额角。

“尚未。”陈瑾答。

何霁月摆了下手:“那现在再给她寄出一封,让她不必山长水远跑到平阳郡来。”

陈瑾一怔:“那府君的病?”

何霁月凭着儿时记忆,回到之前还在平阳郡时待着的屋子,“吱呀”一下推开门,没看到满地灰尘。

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好似她从未离去。

阿爹和小弟一直念着她,而她郡主府里,只收拾出了容纳闻折柳的地方,没给他们腾位置。

“我带他去京城治……派信去郡主府,让下人收拾出两间干净屋子。”

“是。”陈瑾先把后半句话应下来,再小心翼翼问起她关于何霁月前半句的疑虑。

“可是陛下向来防您防得紧,您带府君与小公子离开平阳郡,陛下会允许么?整个平阳郡里,一多半都是陛下的人,带上府君与小公子,只怕不好走。

“且京城并非休养之地,府君身体不好,去到京城……”

“你说的我清楚。”

缺乏睡眠,哪怕是一向沉稳的何霁月,也难免少了几分耐性,没能将陈瑾的话听完便中途打断。

“景明帝怎会不允?闻折柳还在她手上,她要是想要回阿爹与小弟,总得拿闻折柳来换,顾此,就得失彼,我回京一事,是她求我,而非我求她,能不能带人,我说了算。

“至于阿爹的病,不单是身体上的,倒像是心有郁结,他心里惦记着阿娘,而阿娘葬在京郊,他去京城,会好的。”

忙着补觉,明日好启程,不等陈瑾再发出新一通的长篇大论,何霁月一摆手。

“好了,你不必在我这儿守着,去主殿陪我爹与小弟,让他们注意休息,再吩咐府中仆从收拾行囊,明日启程。”

长乐宫。

“公子,奴才从陛下那儿探到消息了。”

小白小心翼翼掀开帐幔,将目光落到睡得身上发汗,额角湿了一大片,乌发凝成块贴在太阳穴,微微蹙眉的美人脸上。

“公子?”他还以为闻折柳没睡醒,俯下身子,又轻轻唤了声。

闻折柳迷蒙睁眼,最先感受到的是小腹隐约的胀痛。

不知是饿着了,还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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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掌根抵在腹部,缓慢揉搓,低低“嗯”了下,示意小白自己醒了。

“什么消息?”

“说是西越皇室要派使臣造访中原,近日后宫里的侍君都被礼仪公公带着,紧急编排歌舞,预备着迎接使臣呢!”

闻折柳蹙起眉。

“不过是些迎宾歌舞,还需侍君出马?”

“说是要体现出对使臣的敬重……但陛下没叫您,”小白怯怯补了句,“应是心疼您。”

闻折柳没理这些有的没的。

景明帝唤不唤他参与迎宾歌舞,与他何干?他只在意何霁月。

“何丰可唤平阳郡主回京了?”

“有,”小白颔首,“如您所言,陛下的确连发三道金令,把远在东南郡的郡主紧急召回,原本大半月的路程,陛下非得缩减到五日,与您料得一般无二。”

闻折柳盘腿坐在床沿,手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怀里雪玉的毛,宛若将将入定的高僧,眼里毫无世俗的欲望。

“没事的话,便下去罢。”

“公子且慢,奴才还有一事要说。”

闻折柳这几日来,眼睛时而瞧得见,时而瞧不见。

可无论处在哪个状态,他都好不到哪儿去。

他可瞧见之时,视线并非清明,而是各种光线斑驳,人与景如同被打翻的水墨,乱糟糟泼成一团。

他瞧不见之时,又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恐惧滋生,他只敢扯着锦被躲到床角,非得背靠坚硬宫砖,手抵在床榻,才稍微好受些,无奈之下,只好阖眼。

“你说。”

闻折柳紧闭双眼,没有捕捉到小白绞着袍角的手,以及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一连多日送餐食入屋,闻折柳便扯着痰盂吐个天昏地暗,小白再缺心眼,也隐约觉得不对,他试探性问了句。

“您已两日没有进食……”

“呕——”

闻折柳这几日睡得昏沉,虽说总没胃口,吃不下东西,整个人恹恹的,但好歹一直缩在床榻,没再磕碰到膝盖与额角,也没犯过咳疾。

可一听到“食”这个字,他沉寂许久的胃,一下子吹起了造反的号角。

闻折柳再躺不住,挣扎着从软枕上爬起来,他伸手扒过痰盂,弓着腰一阵接一阵打呕,连眼角都呕出了泪水。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也没吐出实物。

他这些天没吃东西,能从胃袋里挤出来的,不过掺着血丝的黄水。

小白在一旁看着,心都揪了起来。

他晓得一把饭菜端上来,尤其是冒热气的,闻折柳的反应会很大,可他真没料到,只是提一嘴,闻折柳都会吐个不可开交,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提。

就这昏暗月光看了眼痰盂,他失声大叫:“您吐血了!”

小白嚷嚷的声音很大,如同点燃引线后一下钻上天的窜天猴,刺得闻折柳耳朵疼。

耳鸣后,又是一阵难忍的眩晕,他难受得睁不开眼睛,要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舌头尝到血腥味,刺痛蔓延唇角,才不至于从口齿间溢出令人尴尬的声音。

正值傍晚,夕阳西下,屋内昏暗,看不清东西,小白念着此前闻折柳半夜发病,总吩咐他点灯,小白起身把油灯点上。

可明亮的光一下在屋内亮起,闻折柳却抬手遮住眼。

“熄掉。”

他喉结滚动,努力压制住反上来的一口苦水:“晃得头疼。”

他有偏头痛的毛病,只不过比起胃疾,犯得不多,比起心疾,又犯得不那么剧烈,于是乎,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病,现在犯起来,才会如此难挨。

“呕,呕哕!”

恼人的灯光已然熄灭,可太阳穴的疼痛不依不饶,闻折柳五指并成拳,抵在胃脘,一个劲儿往里压,想吐出点东西。

但效果适得其反。

他好几日没吃怎么东西,就算克化食物的速度再慢,也已然消化殆尽,这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相逼,非但苦水酸液没如他所愿涌到喉咙,胃袋还有生命似的,有一下没一下跳。

又痉挛了。

闻折柳“唰”一下钻到被子里,试图用无穷无尽的黑暗,来抵挡太阳穴与胃袋突突直跳的痛楚。

只可惜于事无补。

这个时候,吐出点东西会好受一点,但他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

虽然每次撞到他这种状态,吴恙的建议都是让他喝药缓解,但闻折柳压着恶心试过一回,也不过是苦药在胃里走了一遭,又硬生生冲破牙关。

他哑着嗓音质问吴恙,吴恙只是抱臂道“你就说吐出来之后,好受点没罢?”。

不过药能做到这种功效,水应该也行。

“小,小白。”

闻折柳勉力扯下盖过头顶的锦被,扯着嗓子唤小白,只是声音一出,其沙哑程度,连他自己听到,都吓了一跳。

小白倒是一脸平常,好似他平时听到的闻折柳说话声就是这样。

“公子有何吩咐?”

喉咙实在难受,一说话就想咳,一咳起来胸腔震动,又加剧偏头痛,闻折柳一边做口型一边比划。

“拿杯水来,要凉一些的。”

第45章

只闻折柳与小白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太阳便彻底落下山去了。

屋内没点烛火,小白常年习武,视力超群,还能看得清闻折柳。

可闻折柳这眼睛本就时好时坏,光线亮些,他还能窥见些许,周遭全然暗下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您方才道,要冷一些的水?”

小白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是您平日里不都喝热的么?冬日喝冷的本就刺激肠胃,您又脾胃虚弱,喝凉水会腹痛腹泻的。”

闻折柳知道这个理儿,但他没当回事。

要腹泻,那也得是喝下去,让寒意抵达肠胃,才会如此。

就他现在这一听到食物就反胃,连饮水都得含一口缓一会儿,方可慢慢咽下去的样子,能不吐出来么?

他要冷水,原本也是为了吐出点东西,好缓解偏头痛,不会出事的。

“拿来。”闻折柳哑声道。

小白拗不过他,只得照做。

冷着的水没什么滋味,不似在冬日里冒热气的温水,远远就能闻见不一样的味儿。

正是如此,反而没有激起恶心。

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凉水,闻折柳手扶在榻上,惊出了一身冷汗,真是奇怪,他这数日连饮水快些都作呕,这会儿一口气灌这么多水,居然毫无想吐之意?

难以置信坐了会儿,闻折柳一手抵在胀痛的太阳穴,一手压上暂无反应的胃脘。

“咳,咳咳!”

他深深弯下腰,用已然刺痛的咽喉挤出一声比一声高的干涩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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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感姗姗来迟,还没如闻折柳所愿,带出刚灌下的冷水,已然消失殆尽,好似一碰风就散的雾。

肠胃一阵翻绞,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来捏去。

疼痛逐渐往下,腹部发出叽里咕噜,如同怪物密语。

闻折柳身子一僵。

“您这是饿了么?”小白小心翼翼发问。

“……不。”闻折柳摇了摇头,仅稍微挪了下手肘,脊背都出了层冷汗。

如果真是饿就好了,可惜不是,这种里急外重的感觉,明显是要闹肚子。

腹部一阵绞,闻折柳猛地翻身下榻,动作迅疾,连袖子都飞出了残影,只可惜头还晕着,手脚又因久躺软绵无力,险些磕到桌案。

小白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忙不迭伸手扶住他:“您还晕着,为何要下榻?”

闻折柳薄唇轻启,要说自己得闹肚子,想到方才小白在拿给他拿水前就已说过,喝冷水会腹泻,他还毫不在意,又脸皮发烫,只嗫嚅一句。

“我要去净房。”闻折柳说话的力道已轻如风,但还是加重了腹中痛楚。

不过挪几步去净房,他唇都白了。

冷水在他肠胃里大闹天宫,闻折柳捂着肚子泻,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汗,勉强感觉腹部好受了些,眼前又一阵晕。

他勉力垂下头,试图缓解眩晕,又毫无防备“哇”一下吐了出来。

“唔……”

四肢百骸仿佛都浸在雪里,寒意浸透骨髓,闻折柳紧紧缩成一团,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肠胃已经空了,但就是绞着难受。

不过几息,闻折柳已弯着腰,在恭桶上换了数十个姿势。

眼前忽明忽暗,他只有嘴里不断念着何霁月的名字,让爱恨交织的感情将自己彻底占据,才能勉强保持自己神志清明。

不行,不能晕,至少不能晕在净房。

“小白。”

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下颌,闻折柳一动就晕,浑身没劲儿,直觉自己一起身往外走就要倒,无奈,他只能哑着嗓子唤外面的小白进来。

小白一听到声儿就进来了,他闻到空气中隐约残留的异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闻折柳原本还在强撑,但一开口便泄了气。

他好不容易忍住不吐不泻,已是精疲力竭,再多出说话的气力,可是不能够了。

“扶我出去。”闻折柳用手比划。

小白手搭上他肩头,摸到一手的水,吓了一大跳,一句“您还好么”在嘴里转了几圈,又被闻折柳毫无血色的脸吓了回去,察觉闻折柳此刻难受至极,连话都说不出来,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乖顺扶他出去。

闻折柳挨着床便阖了眼。

好不容易这会儿胃肠也罢工,暂时没有闹他的意思,他得趁着这个时候歇息,以补充体力,否则难以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尽管方才在净房闹了好一阵,貌似今夜不会再被胃肠打扰,但闻折柳手放在小腹,感受着隐约抽搐的肌肤,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今夜,怕是又要有好几场恶战。

平阳郡。

何霁月独自一人在屋,睡得迷迷瞪瞪,隐约感觉身侧闪过个黑影,她一把抄过绑在腿上的匕首,抵住来人的脖颈。

“谁?”

“阿姐,是我。”

来人举起双臂,即使被她挟持,嗓音也依旧温润如玉,似秉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原则的谦谦君子,哪怕身处危境,也要以礼待人。

“流昀事先知会过陈副官,又在外头扬声通报了几声,以为您已知晓,便擅自入内,不曾想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他在外面喊了几声,她怎么没听到?

屋内昏暗,何霁月挟着来人靠近烛台,先将烛火点上,待看清来人面容,确认这三庭五眼独属于何流昀,眉眼毫无伪造痕迹,才将他松开。

居然真是何流昀,她不仅没有察觉到来者是他,还感知迟了。

可她行伍多年,向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站岗,怎会察觉不到?

莫非是她连日奔波,精疲力竭,睡太沉了?

“抱歉,一时没认出来。”

何霁月收起匕首,垂眸,掩过眼底的疑惑:“找我什么事?”

“也不是甚么要紧事,流昀以为阿姐有空,才前来叨扰,您若不便,流昀……”见何流昀又道了一回歉,还说着一句句不重要的场面话,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何霁月扶额。

啧,公公爸爸的。

倘若她有时间,不急着赶在明日启程前补觉,倒也不是没有耐心听何流昀说。

可偏偏她没这时间。

“所以你要来问什么?”她先抬了下手,没止住他的话,只好指间抵着太阳穴,出声打断。

“流昀只是想问,阿姐真的要带我与阿爹去京城么?”何流昀绞了下手指,“可陛下不是一直在密切关注平阳郡么?文武百官也都盯着您,带我们回去,只怕会增加阿姐的负担。”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年少何霁月离开平阳郡时,何流昀不过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何霁月同他压根无法交流。

以至于她现在同他说话,先捏着鼻子忍受他的碎嘴子,再在耳朵要起茧,进入无法接受的田地,才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让他别顾左右而言它。

“我既说会带你们出去,就有把握能做到,你们乖乖跟着便是。”

何霁月没工夫给他掰开揉碎解释,三言两语按耐住他的好奇心,正要倒头继续睡,却发现何流昀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怎么不走?还有何事?”

何流昀踌躇片刻,指了下泛起鱼肚白的天边:“陈瑾姐姐拜托流昀喊您出屋,说是时辰到了。”

何霁月半瘫在床榻的脊背一瞬绷直:“几时了?”

“辰时一刻。”何流昀答。

何霁月脚一下

蹬进靴子,伸手抓过挂在架子上的外袍,迈开腿往外,迅疾如风,走了几步,发现何流昀没跟上,她顿了下脚步,招手示意他跟上她的步伐。

“阿爹同你的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她边往外走边整理衣冠,连个神都没有分给何流昀,不像是同亲弟说话,倒似检验手下。

“都收拾好了。”何霁月步子快,何流昀想跟上,只能加紧步伐,他常年待在府里,每日强度最大的运动便是陪钟子安在府内走动,这会儿行动速度一快,面上登时泛起层淡淡的粉。

“嗯。”何霁月注意到何流昀跟着艰难,但不曾为他停留,只淡淡吩咐了句“进屋将阿爹扶出来,三刻内,我等你”。

何流昀想问一句“您只等三刻么”,气喘吁吁一抬头,何霁月已走远。

“郡主,人马都集结好了。”

陈瑾自从何霁月出屋,便一直跟在她身后,不便打扰何霁月同何流昀叙话,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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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声,见何流昀被支走,忙不迭钻出来:“只是城门的守卫,略有骚动,您看……”

何霁月蹙眉:“把玉符拿给她们,她们也不认?”

“也不是不认,”陈瑾挠头,“她们只道兹事体大,要请示过陛下方可行事。”

何霁月只带了一队精兵,过来之时方便,这会儿要出城,倒在气势上显得不够唬人。

可真要打起来,她也不至于护不住钟子安与何流昀。

她跨步上行云,淡道:“她们敢拦个试试。”

如她所料,她态度强势,领兵向外,守卫竟无一人敢拦。

“阿姐,我可以在外头骑马么?”何流昀探出个脑袋,“马车里太闷了。”

“好。”何霁月给他找了匹小马,护在他身后。

何流昀一身鹅黄绒装,人比花娇,何霁月盯着他瞧了半刻,总觉得哪儿差点意思,领军前行数十里,方恍然大悟。

这套衣裳,她也给闻折柳买了。

闻折柳穿起来,更胜一筹。

可胜在哪儿?细软的腰肢?抑或娇嗔的容颜?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队伍北上,雪下得越来越大,何霁月盯着天边一片片落下的白雪,莫名思及那冰一样冷,却甘愿在她面前融化成绕指柔的美人。

他的手脚那般冷,唇倒是温热绵软。

第46章

伸手扯紧外衣,何霁月呼出口白气。

迎接西越使臣,后宫佳丽会亲自载歌载舞,闻折柳在后宫暂住,顶着侍君的名头,可会在列?

若在,真是便宜那使臣了。

闻折柳的舞姿,她只见过一回。

但仅一回,便成了她屈指可数的美梦中,必不可缺的场面。

中原京城里,有五年一度的百花宴,每逢此时,名门贵族都会派自家最靓丽的少男去御花园献舞。

若能被景明帝相中,则是一步登天。

即使未得皇帝青睐,能让小姐们满意,愿定下婚事,也是极好的。

彼时何霁月六岁,受景明帝亲召来京城,恰逢五年一度的百花宴。

离开母父庇佑,何霁月一言一行都无比谨慎,纵使在宴席上,也不曾放松,直到一位少男扯着面纱缓步入内,才失神片刻。

他乌发仅用根银簪束着,眉细如柳,一双圆眼含情脉脉,似有盈盈水波打转,让人止不住想窥探。

可何霁月目光往下,只瞧着半透明的面纱。

少年步履轻盈,神秘如天宫仙子。

她被这仙子晃了神,直至仙子一曲终了,一手支在她面前桌案,一手揭开蒙面用的纱,才觉心跳如鼓。

“你就是何霁月?”少年嗓音清亮。

这几个字像是质问,可从少年嘴里说出来,何霁月丝毫感受不到冒犯。

甚至,还心痒得很。

何霁月记不清自己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尾音,发出声淡淡的“嗯”,只记得那会儿脸烫极了,放灶台里,能烧着柴。

“吾乃闻折柳,听闻的闻,折枝的折,柳树的柳。”

少年一下扯开固定在发梢的面纱,往空中一挥,将何霁月与自己罩住,在人声鼎沸的百花宴里,独留二人密语之处。

“可以交个朋友么?”他眉眼弯弯。

“……可以。”何霁月略别过脸。

见了一回闻折柳的舞姿,何霁月魂牵梦绕,再一个百花宴,她心有希冀,但嘴上不说,只是每回闻折柳在相府操演,她都默默在旁抚琴。

只可惜起舞本身很费体力,闻折柳精力不济,总是没走几个舞步,便累得气喘吁吁,一场好好的舞,被他跳得支离破碎,何霁月看他半死不活地练习,还以为他要在百花宴里出丑。

哪曾想,那场百花宴里压根没有他的身影。

她抱着琴在御花园里苦苦等了三个时辰,只等来闻折柳在相府养病的讯息,她是当闻折柳真病了,前往相府探病,却见闻折柳躺在藤椅晒太阳。

“你分明没病,为何不赴百花宴?”她连大刀都能拎得稳,此刻抱区区一只古琴,手竟在抖。

闻折柳懒懒打了个哈欠,如同餍足的猫。

“我有喜欢的人了,再去那儿做什么。”

何霁月僵在原地,脑中闪过千言万语,诸如“这人是谁?”“你既早就决定不去,为何又要与我操演”此类,最后盯着他微红的耳尖,只吐出一个字。

“……嗯。”

儿时的赌气,让疑惑变成了执念,何霁月至今未知闻折柳喜欢的人是谁。

可无论是谁,好似也不重要。

他只能是她的。

长乐宫。

“喵——”一声猫叫划破寂静夜空,闻折柳霎时惊醒,冷汗出了一身。

后背黏着湿哒哒的衣裳,眼前时明时暗,他攒了些力气,才恢复对四肢的控制,同站在床头冲他叫的猫儿对上眼神。

“雪玉。”闻折柳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眼尾还红着,让人一见就心生怜惜。

就连小猫雪玉,都不禁放慢脚步。

但回应闻折柳的,不是猫叫,而是腹部一阵怪音。

糟,又要泻。

分明已经睡了几个时辰,照理说,闻折柳应当多少有些气力行走,可他刚挪了两步,便膝盖一软,“咚”一下跪在地上。

他扶着桌脚,试图自己爬起来,不仅屡试屡败,还险些决堤。

“……小白!”

实在不愿在排泄物跟前一败涂地,闻折柳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咬牙喊在外面站着的小白。

难得听见惯爱强撑的闻折柳叫他,小白一迈腿入内:“公子有何吩咐?”

闻折柳很清楚,以他现在这个状态,肯定坚持不到净房,但知晓归知晓,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于他而言,依旧难以启齿。

“地上凉,您先起来。”

小白还以为是闻折柳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了,傻乎乎就要搀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却不知他这一举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闻折柳用尽平生定力,方不至于在他面前出糗。

实在不敢再让小白连蒙带猜,闻折柳维持着跌倒的姿势,冲他摆了摆手,到底克服了心理那关:“去,拿恭桶来。”

小白这才恍然大悟,关切瞅了他好几眼,飞快将恭桶挪到屋内。

以往闻折柳在相府当贵公子时,虽说如厕时,不缺人服侍,他幼时被侍男伺候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可逐渐长大,他愈发不习惯。

现今家道中落,对于这种事更是敏感。

若非秽物来势汹汹,他刚挨着共恭桶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不想在房内留小白。

汤婆子能传递的热量有限,闻折柳弓着身子抱了好一会儿,只摸到一片冰凉,但就算一点热也感受不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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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紧紧抓着它,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向来长情,认准一件个人,便是一辈子

,做不到像何霁月那样,对用过一段时间的东西,说弃就弃。

疼痛如同排山倒海的洪水,近乎将闻折柳淹没,他死死咬着牙关,忍受非一般的痛楚,还是没能克制住生理上的难受,止不住从口齿间泄出几声脱力的痛呼。

小白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个时候走掉,像是忍受不了断断续续排出污秽的闻折柳,无法跟他同甘共苦,但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好似更嘲讽。

生怕闻折柳就这样脱力晕过去,小白看了眼他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唇,小跑着去外头给他接了杯温水,不看他,只把水递过去:“公子,饮些水罢。”

闻折柳歇息前咳过,又撕心裂肺吐了好一阵,喉咙正疼,但又敏感得很,一碰到外来物,顿时拉起警报。

“呕!”

刚入口的温水哗啦一下溅到地上,闻折柳下意识捂住嘴,试图制止这场疯狂的吐,只是收效甚微。

胃袋不断抽搐,发了疯一样,闻折柳整个人像破了两个洞的桶,源源不断产生无色有味的秽物,不管闻折柳碎成黄花满地的孤傲,将将两刻才止住。

剧烈脱水首先带去的是清明的神志,闻折柳用锋利的指尖嵌入手臂皮肉,直直挠出了几道长血痕。

还是不可避免的,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晕。

他迷迷糊糊,剩下的唯一想法便是。

幸好何霁月不在。

若被何霁月瞧见他这番肮脏不堪,连吐泻都止不住的废物模样,他不如死了算了。

小白倒是找到事干了,他“咚”一下跪地上,仔仔细细擦起宫砖。

好不容易这阵狂风骤雨过去,闻折柳终于迎来片刻宁静,他迫不及待端起放在一旁的温水,奋力将口齿异味漱掉。

强撑着把自己收拾干净,闻折柳无事可做,身心又阵阵发虚,他两条腿直发抖,不知是受压迫久了,亦或单纯不适,只像是要随时要从恭桶跌下去。

不成,他得做点别的事来转移注意。

“咳,何,咳咳!”

摊上寒冬,闻折柳肺疾总不见好,总是一说话就咳,咳之后又喘,他素白指尖抵在心口,眉心微蹙,眼角带着咳出的点滴泪光,活脱脱一副跃然纸上的抱病美人图。

“何霁月回到哪儿了?”

“郡主三日前出的平阳郡,此刻应当……”小白掰着指头算,却怎么也算不明白,撅了半天嘴,只能尴尬挤出一个模糊的日期,“快到了。”

闻折柳头昏眼花,手脚使不上劲儿,脑子也转不太动。

他随口扯了几个话题,怎奈小白一个都接不下去,最后两人干瞪眼,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死寂。

闻折柳肚子疼得额头直冒冷汗,非得一双手掐在腰上,紧紧压着腹部才好受些,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这会儿因为排空了,愈发纤细。

只是摸上去软绵冰凉,像一块怎么也捂不暖的冷玉。

好冷。

跟何霁月弃他那日,天上落的雪一样冷。

闻折柳在恭桶上换了数十个姿势,实在是什么也排不出来,只一用力就挤压到胃袋,引起阵阵恶心,抬手示意小白把他扶下去。

“把雪玉抱进来。”他靠在榻上轻喘。

“好嘞。”小白应了声,转头去外面抓猫,半刻后,无功而返,脸上还粘着土,“它还没玩够,恐怕得再等上半个时辰。”

“喵——”

外头忽而划过声凄厉的猫叫,小白原本还目光不知往哪儿放的模样瞬间变得严肃:“公子,雪玉叫声听起来不对,有人来了,来的这个人,它还不喜欢。”

闻折柳蹙眉:“你出去看看。”

小白旋风般刮出去,几息后回来,怀里抱着受惊炸毛的雪玉,他粗眉拧成了麻绳,正要汇报,却被一道尖细的嗓音打断。

“闻公子,别来无恙啊,忤逆陛下的滋味儿,不好受罢?”陈三喜奸笑,露出两颗黄牙。

正值日上三竿,闻折柳靠着床头歇了会儿,勉强攒了些力气,暂时可以看得清眼前的东西。

他不着痕迹将陈三喜一周,又放空眼神,驾轻就熟装瞎。

居然是陈三喜“大驾光临”。

陈三喜找他,是为什么事?

第47章

阳光透过洒入屋内,被窗纸阻隔了大半,晒在人身上,平添一份暖意。

就连方才泻到浑身冰凉的闻折柳,手脚都缓慢回温,腹部疼痛缓慢消去,身上舒坦起来,他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

“陈公公来,所为何事?”

闻折柳才病过好几轮,到底大伤了元气,这会儿说起话来难免气短。

甚至说着说着,还一蹙眉咳起来。

他唇色随着咳嗽白下去,面上却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宛若朵含苞待放,却受了风吹雨打蔫巴的娇花,饶是向来与他不对付的陈三喜,都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句病美人。

“西越要派使臣来,届时接风宴,郡主也会出席,这,你可知晓?”陈三喜盯着他。

自是知晓,如何不知晓?

这可是他一手策划的,若是连他都不知晓,这世上就没人知晓了。

不过陈三喜问他这个,是要通过“郡主”一词,来试探他对她的态度?

那他定要好好演一番了。

闻折柳素手掩了下微张的唇,眼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然:“郡主也会来么?当真?”

“自然是真的。”从他眼里窥见自己意料中的惊喜,陈三喜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细缝,“你和郡主,也算是有一月余没见了罢?你,想不想见郡主?”

“我……”

闻折柳“我”了半天,薄唇一张一合,他眉头越蹙越紧,如同在蜘网里挣扎的蝴蝶,嘴型正要在“想”这个字定格,脑中又闪过何霁月决绝的背影。

他想见她,毋庸置疑。

要不他也不会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局,只为求何霁月回京城来看自己一眼。

可……她想见他么?

酸涩又好似树扎在土地里的根,疯狂地侵蚀心中的悸动,在闻折柳跳动愈发厉害的心脏里,逐渐枝繁叶茂。

“呼,嗬……”他只呼吸一下,都止不住喘了三声。

闻折柳手死死压着心口,还是吸不上气,他宛若被渔夫捞上岸的鱼,离开了水体的滋养,只能在岸上的黑泥地里徒劳挣扎,瞳孔缓慢失焦。

“闻折柳,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陈三喜不知闻折柳心中纠结,只见他几度眉头皱起又舒展,当他故意怠慢,气得手直哆嗦。

“你还当你是以前那相府里的贵公子,咱家动你不得么?

“就算你在郡主面前还有几分用处,也不代表陛下一定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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