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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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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怎么又闹起来了?

她对她母亲的存在,就那么敏锐,他离开一点都不行。

冷汗自额角流出,顺着脸颊缓慢往下,闻折柳蜷缩着身子,忍受马车行驶的颠簸,勉强挨过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楚,因疼痛而下意识憋着的气,这才缓慢舒出。

而这口气断断续续,分了三回才彻底从肺腑呼出。

再从鼻腔吸入,又惹起小腹一阵痉挛。

这孩子太闹了。

闻折柳痛得浑身冒冷汗,整个人蜷缩起来也不管用,只能暗戳戳在心里骂这孩子不懂事,将来只怕是流连花丛,骗尽天下美男的负心娘子。

不晓得他被迫与何霁月分离,身体与心里正不舒服么?还专门挑这个时间来闹……简直是灾星一个。

不像孩子他娘,身居高位日理万机,也能抽出时间来疼人。

也罢,孩子是在替她惩罚他。

他骗了何霁月这么久,得了她满心满眼的关爱,与无微不至的照料,这罪,是他应得的。

皇宫离郡主府不过几里路,何霁月却觉遥远,驾了半日马才到。

只是远远瞧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郡主府”,两个倒在地上的护卫便映入眼帘,她“啪”地一鞭子抽到地上,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当值期间,为何打盹?”

倒得四仰八叉的护卫这才睁开眼。

她们翻身起来,“咚咚”磕头:“郡主恕罪,属下不知怎的,忽地极晕,仅是想闭一闭眼,却一下睡过去了!”

猛地发晕,只怕迷药才有这功效。

不过这迷药连在空气流通的外头,也能晕倒两名侍从,里面的人,只怕难以幸免。

何霁月翻身下马,急急跨过门槛,放眼望去,院子睡倒了一大片,连她入门,用鞭子大力抽打门旁边的地砖,她们都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怪哉,是谁给她们吸了如此大剂量的迷药?

“你们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何霁月边往里头走边问。

“回郡主,是午后。”

午后,此刻近黄昏,从她们被下迷药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何霁月大步往主殿去。

“你们还没昏之前,公子歇在何处?”

侍女揉眼睛又拍脸,努力唤回神志。

“公子一直在主殿内,不曾出来,也不曾吩咐尔等做什么事。”

何霁月“砰”一下踹开门。

主殿内一片狼藉,烛台书卷乱七八糟洒了一

地,红如火的流苏耳坠搁在床头,而她心里念着的那个人,不知所踪。

第64章

这是怎么一回事?

感性的心脏比理性的大脑先一步运作,怦怦狂跳,何霁月在门槛后边站着,只是看着这一地狼藉,都有些喘不过气。

闻折柳爱干净,跟猫儿喜舔毛似的。

即使他眼睛看不见,他也不会将整间屋子弄得这般乱。

除非……是有人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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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乱就乱罢,他人没事就好。

“闻折柳?”何霁月轻轻问了一句。

可屋内寂静,没有那人哼哼唧唧的娇嗔,回答她的,只有从窗缝里刮进来的“呼呼”风声。

怪哉,他怎么不应声?是睡着了?

不过他昨日一夜未歇,今早又舟车劳顿,他体弱,向来精力不济,是累着了。

唯恐惊扰闻折柳安眠,何霁月在屋外褪下靴子,避开一地的散乱物件,轻手轻脚往里去。

帐幔兀自垂着,床榻光景犹抱琵琶半遮面,远远的,看不真切。

何霁月却松了一口气。

闻折柳只有在歇息之时,才会垂下床幔,他果真是在歇息,还好她没吵着他。

不过睡了几个时辰,也该够了。

“折……”

念着闻折柳今日没吃什么东西,早上好不容易进的那些米粥全吐光了,何霁月轻轻掀开帐幔,想唤里头的酣睡之人坐起来吃点东西再歇会儿。

可乍一对上她亲手给闻折柳垫在腰上的软枕,何霁月嘴角笑意僵住。

榻上,压根没有人。

汗毛倏然倒立,何霁月握着床幔的手隐约发颤。

闻折柳不在榻上,能在哪儿?

她脱靴入内之时,将整个屋子环视一圈,连个会动的东西都没看着。

未知带来的恐慌,霎时席卷整个身子,何霁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叫魂似的,边唤着闻折柳的名,边将主殿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她挠砖缝的指尖都渗出了血,还是没找到那个人。

头脑一片空白,何霁月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门槛。

不同于平时的雷厉风行,她行动迟缓。

好似一举一动,都要用上莫大的劲儿。

分明知晓护卫们晕了一段时间,莫言“闻折柳此刻身在何处”,只怕连“闻折柳不在主殿”都未可知,何霁月仍开了口。

“公子,可曾出去过?”

护卫正等着郡主与公子二人甜蜜,她们好拜托公子求情,减免她们要受的处罚,半天没听到男子的声音,心中隐约发慌:“回郡主,不曾见过。”

何霁月心跳一滞,好几刻才喘上气。

“搜!”她目如寒星。

众人前前后后,将整个郡主府翻了个底儿掉。

可一无所获,连个影儿都不曾见过。

“你们几个,去城门,看看有无与公子样貌相似的人出入。”何霁月心乱如麻,只是循着将领的本能,在稳着精神吩咐护卫,“剩下的,留在府里接着搜。”

三个时辰过去,何霁月不再于庭院来回踱步,抬手止住府内搜寻的护卫,命人去城门将另一队人马召回府中。

“如何了?”

护卫们齐刷刷跪倒,瑟瑟发抖,如狂风中飞舞的叶。

“属下无能,未取得与闻公子相关的讯息,还请郡主恕罪!”

何霁月倚着门扉,久久无言。

“郡主,关大理寺卿所查之事有进展了!”

陈瑾一溜烟儿跑起来,正扬着声调向何霁月要汇报这喜讯,却被何霁月黑如深渊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您……”她咽了口唾沫,不敢直视何霁月,目光飘忽,要从跪了一地的侍从中,正要揪出一人问是怎么回事,却听何霁月淡道。

“什么进展?说。”

陈瑾被她低沉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愣了下才道:“可此事,不便让闻公子知……”

“就在这儿说。”何霁月一字一顿,桃花眼里不知何时堆积的血丝,红得吓人。

“大理寺逮着闻柳青了。”

何霁月眉头一下蹙起。

她倒是忘了,闻柳青,与闻折柳,在亲缘上没什么关系,可在名义上,是闻折柳同母同父的亲哥哥。

记忆中闻柳青总那样傻乎乎,只知道对毫无沾亲带故的闻折柳好。

那他可会闯入郡主府,将闻折柳带走?

何霁月一言不发,径自往大理寺的天牢去。

恰逢新春,集市上来来往往,她眼见不得纵马,索性使轻功,嗖嗖飞到大理寺,掠过沾一身血回府沐浴的关泽,一脚踢倒跪在地上的闻柳青。

“你把闻折柳藏哪儿了?”

她靴尖碾着闻柳青脸颊,面无表情,好似地狱阎罗。

闻柳青疼得一时失语。

“折柳,不是在您府中享福么?”

何霁月稍稍弯腰,俯视地上那一脸茫然的人,如巨蟒缠住猎物,嘶嘶吐着蛇信子。

“他不见了。”

闻柳青瞳孔微微放大。

“抱歉,贱民以为他一直跟您在一块儿,自从在行刑场脱身,贱民已好一会儿没见着折柳了,实在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

“你、不、知、道?”

何霁月一字一顿,将这话翻来覆去念了三五遍,呵呵笑了起来,她嘴角翘起来,眼神却冷得厉害。

“闻柳青,你是闻折柳哥哥,你怎会不知他在哪儿?”

“贱民实在久不与他接触……啊!”

何霁月取过挂在一旁带刺的铁鞭,“啪”地甩到闻柳青身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牢狱里的昏黄烛火受鞭子带起的风摇晃,何霁月举起鞭子,每问一句“闻折柳在哪儿”,就往闻柳青身上抽一下。

自打提起鞭子,她声线从始至终,都如毫无波澜的海面般平稳。

只是鞭子,抽得愈发急,愈发重。

“抱歉。”

身上皮肉翻飞,喉间腥甜涌动,闻柳青在何霁月提鞭抽打的间隙,吐出嘴里积着的血沫。

“师妹,我真的,不知道,折柳,去了哪儿。”

“师妹?你哪来的脸叫我师妹?”

何霁月面沉如水。

“你同你母父通敌,不知坑害了多少与我同于我上前线的姐妹,这会儿跟我谈起师妹兄的情谊,有意思么?”

闻柳青阖了下眼,任由痛楚带来的冷汗自额角往下。

“……抱歉。”

何霁月活动了下略酸楚的腕子,将铁鞭搁回原处,靴尖专挑闻柳青受过旧伤的左腿根踩。

“不愿聊闻折柳,那就聊聊你好了,说,这段时日,是谁在藏着你?”

闻柳青阖眼,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陈瑾听着里头停了约莫半刻,又响起来的鞭打声,默默叹了口气。

闻柳青也是个倔脾气,跟个闷葫芦似的,问什么不答什么。

郡主正在气头上,摆明的是吃软不吃硬,他非要硬碰硬,那就只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关泽不过回府上清理血迹,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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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衣服,顺带宠幸几位美人的功夫,回来见天牢大门紧闭,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打声,眉头高挑。

“陈副官,你在这儿做什么?里头使鞭子的是谁?我还没下令呢,怎么就动刑了?”

“里头的是郡主。”

陈瑾正要继续解释,见关泽眉头一皱,就要进屋制止何霁月,忙不迭将她拦下。

“您这会儿先别进去,那位不见了,郡主正在气头上呢,不把这气消了,只怕是不会好,且先由着郡主罢。”

关泽一时没缓过神:“哪位?哪位不见了?”

“郡主在府上关着的那位。”

陈瑾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您说奇不奇怪,郡主府天罗地网,闻折柳一个手

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是如何做到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闻折柳失踪?怎么会?”

对于闻折柳失踪一事,关泽难以置信,可她在大理寺待的时间长了,见过不少奇人怪事,虽有一瞬惊诧,不多时便反应过来。

“你道府上已搜过几轮,那城门呢?郡主可曾派人去城门查过?”

“查了。”陈瑾长长叹气。

“发现闻公子不见的那一刻,郡主便命人去城门拦截,可什么也没查到。

“今儿个正赶上新春,家家户户都在走动,来京城的人多,出京城的也多,这么一排查,城门堵得水泄不通,可就是这样查了半日,还是没得到讯息。”

关泽一听人丢了近半日,依旧毫无头绪,也叹起气。

“我处理过人口失踪的案子,照理说,半日总该有所进展,闻公子身份特殊,又到今时今刻仍无讯息,那恐怕,得向京外加派人手了。”

陈瑾一转身要擅自行动,又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惹何霁月这爆竹筒爆炸,怯怯收回脚。

“还是待郡主出来,再做决议罢。”

闻折柳缩在马车里,沉沉睡了三日,说是歇息,更似昏了。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竟见着了刺目日头。

唔,终是又能瞧见东西了。

马车外细雪飘,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

小白一直在闻折柳身旁坐着,留意到他睁开眼,小心翼翼凑过来。

“公子,您在瞧什么?”

……最爱刨根问底的小白,居然没有问他,他为什么会在这西越的马车上?

许是瞧出闻折柳刻意从眉眼露出的困惑,小白黝黑的脸微红,伸手将闻折柳身上盖着的毛毯扯过脖颈,随后轻轻掀开毛毯,将汤婆子塞入闻折柳冰凉手心。

“奴为何在此,个中缘由,独孤长官都同奴说了,公子您身子虚弱,大可不必费心力再同奴解释一遭。”

噢,他都知晓了,那便好。

闻折柳支着身下软垫,试图坐起来,可头才抬起些许,肺腑忽地发闷,喉间涌起一阵痒意。

“咳,雪玉,咳咳,何在?”

他咳嗽之时,总力有不逮,有松软暖和的雪玉后,总爱搂着它。

小白抱雪玉入马车,又拎水壶给他倒了一小杯温水。

“一路往西北去,空气会愈发干,您得多饮些水才是。”

闻折柳呼出一口白气,他面色胜雪似玉,有虚无缥缈的烟衬托,好似仙境里腾云驾雾的神。

“可是快到春节了?”

“就在前后几日了。”小白颔首,似是想到了甚么相关之事,心有余悸,手捶了两下心口,“正是春节来往人多,独孤长官才带人马混了出来,您那会儿昏着,都不知查得有多严。”

闻折柳捏了捏雪玉的耳朵,从它两耳之间往后摸,将它整身毛顺了好几遍。

“新春佳节,理应阖家团圆,可我带你上了逃亡的路,连累你无法与家人团聚,你,可怨我?”

“奴不怨!”小白跪倒,“咚咚”磕头,“奴自身母父双亡,得亏邻里老娘收养,可自打奴知晓您的身份,奴就同她磕头,赠她银两,与她恩断义绝……

“奴整个人都是公子的,与旁人不相干,奴,誓死追随公子!”

他一口一个“奴”,铿锵有力。

与闻折柳在郡主府里,冲何霁月轻柔呼出,缠绵悱恻的“奴”截然不同。

“起来罢。”

小白那些个自打出宫以来,从“奴才”变成“奴”的自称萦绕耳畔,往日委身为奴,与何霁月相处的点滴浮现眼前,闻折柳头痛隐发,素手缓慢摁了摁额角。

“以后不必自称奴,称下属即可。”

哪怕何霁月同他说过,他不必是她的奴,他仍愿待在这个位子。

他本身就是一株花,娇气得很。

只有栽在名为何霁月的土壤里,才能生根发芽,仅有来自何霁月的雷霆雨露与悉心呵护,方可开枝散叶。

便是做她的奴,又何妨?

他自己就是何霁月的奴了,又怎能再收一个奴?

这不合规矩。

“是!”小白倒始终是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没有觉察出这两个称谓有何不同,他认真地应了下来,正要说“告退”,去外面替闻折柳放风,又被他叫住。

“且慢。”

闻折柳一手撑着桌案摁额角,一手掩在小腹有一下没一下揉搓。

“你从皇宫出来,可探到郡主的讯息?”

第65章

窗外白雪簌簌下落,掩过从闻折柳喉间溢出的低咳。

“与郡主相关的讯息么?有的。”

小白眼珠一转,似在回忆往日场景,片刻后“嗷”一下手拍上脑门:“属下此前道城门查得严,就是郡主府的人在查。”

郡主府?郡主府的人只听何霁月差遣。

她们有所行动,必然是得了她的指令。

这指令,可与他有关?

心中思绪按下葫芦浮起瓢,野草般,在头脑中疯长,闻折柳勉力稳住声线。

“她们在查什么?”

……是在查我么?

“抱歉公子,这属下也不太清楚。”小白挠了挠头,“那时属下躲在马车内,视线受阻,只知道那群人搜了又搜,没找着人,就放行了。”

“哦,”闻折柳懒懒应了一句,“所以她们是在找人?”

“或许罢,属下也说不好。”

小白嗓音压低,轻轻抬手,示意闻折柳未搂猫那只手里,拿着的杯盏,里头温水显然还剩大半:“公子,水。”

连着饿了三日,哪怕是闻折柳往常消化食物动力不足的胃脘,也闷痛着表示不满。

可不满归不满,它们对于入喉的食物,依旧敏感。

即使小白只道了个“水”字,仍然恶心。

闻折柳上身缓慢前倾,窝住小腹。

他胃一难受就这样,不吃东西就闷着难受,吃多,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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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点不对付就翻江倒海要呕,腹中有胎儿后,痛楚更甚。

“喵呜~”在闻折柳膝头枕着的雪玉不满平躺的位子被挤压,扒着他衣角要跳下来。

被小白眼疾手快按住脖颈,雪玉“喵喵”的声音更大了,它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好几回蹭到闻折柳敏感的小腹。

闻折柳正专心致志同胃腹的翻绞对抗,哪里受得了这种?

他脸色当即白了:“……别动。”

猫是听不懂人话的,哪怕聪慧如雪玉。

它四只爪子扒拉扒拉,张嘴轻轻咬住闻折柳搂它的手。

“嘶!”猫的爪子和牙齿都很锋利,尤其是在野外也能把自己喂养得油光水滑的猫,雪玉虽有小白不时的投喂,但大部分还是靠自己去宫里狩猎。

它下嘴很轻,是仅欲邀人陪它玩耍的力度,可闻折柳细皮嫩肉,无福消受。

他细白的手腕受何霁月用发带勒半刻,莫提红痕,连血丝都渗出来了,额角只是轻轻磕碰,不过几息便青紫一片。

“畜生!连主子都敢咬,今日是留不得你了!”

小白一见闻折柳指头渗血,心神俱颤,拎起雪玉的脖子,作势要将这撒野的猫扔出去。

“且慢。”闻折柳抬手制住。

痛得倒吸凉气,他细眉微微蹙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它只是没个玩伴陪着,想用爪牙同我玩罢了,并没有错,别吓着它。”

小白心有余悸,卡着雪玉脖子,强压它与闻折柳致歉。

“主子都宽恕你了,还不同主子致歉?”

猫哪儿会道歉?

“咳咳,它不过是只,尚未开出灵智的萌宠,饶了它罢。”

望着低声呼噜,似在认错的雪玉,闻折柳嘴角扬起笑意:“小白,放雪玉出去玩会儿,顺带取酒来。”

“酒?这下属没有从宫中带来,恐怕得问独孤长官拿。”

小白规规矩矩照闻折柳的吩咐做,拎酒入屋,才慢一步展露疑惑:“您要酒做什么?您现在这个身体,可万万不能饮酒啊!”

“饮酒?怎么会?”

自打上回在何霁月跟前醉酒失态,闻折柳便不再碰酒。

听小白这么说,他只是笑上一笑,随后将酒接过来,挥毫泼墨般洒在雪玉咬过的地方,“哗啦”一声,小白吓得闭了眼,闻折柳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过是伤口见了血,总得处理一下。”

他说话的语调如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般四平八稳,仅是带有咳嗽后的嘶哑。

“属下,可否问您一句话?”听闻折柳道“问”,小白忸怩地说出了第一句,“您看起来,对猫儿很是了解,可是养过?”

“嗯,之前养过。”闻折柳并不避讳。

他与何霁月此前,确实养过一只猫。

那猫花纹遍布全身,身手敏捷,跟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似的,而它的名字,也的确叫将军。

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猫不过是只寻常的猫,承不起如此重的名头,她们养了不过三五年,将军就在与野狗的斗争中,被撕咬得脏器全翻了出来。

彼时他与何霁月找到将军那会儿,只见一地狼藉。

他蹲

下,欲细察,却被何霁月捂住眼睛。

“你别看,我来处理。”她如是说。

他乖乖闭着眼,待何霁月将一切处理干净,又把蹲久腿麻的他背上背,一晃一晃带回相府。

小白见闻折柳虽愿答,但也只愿答这一句话,识趣地不再问,只是默默拎起银壶,给闻折柳捏在手心的玉杯,又添了些温水。

往日的甜蜜回忆如同在暗处滋生的苔藓,这会儿念起来,只剩无尽的潮湿。

喉间一阵酸涩,好似有甚么东西堵着,不上不下,闻折柳端起玉杯,将温热清水一饮而尽。

这姿势对一般人而言,都豪迈得有点过,于他更甚。

“咳,咳咳!”久不进尽食,吞咽无力的他登时被呛着,扶着心口直咳,险些将方吞入腹的温水呕出来。

小白手伸在半空,想给闻折柳抚背,又想起闻折柳不喜与旁人接触,非必要情况,别碰他,张了张唇,像是要说什么,又归于无言。

闻折柳习惯了一人在名为病痛的大风大浪中,将自己这艘破船,平安驶回港湾。

不多时,恢复平静。

“我无碍,你出去罢。”

他眼尾微红,带了些呛咳溢出的水痕。

“……是。”小白行过礼,恭敬退出去,只留闻折柳一人在马车内呼气。

自打腹部弧度凸显,腰酸肚挺随之而来,闻折柳不喜旁人接触,便总自己将手盖在腹部,轻轻打圈。

这肚子,怎地这般大了?

更可怕的是,之后,还会愈发大。

她们往西越去的路上,免不了再受守城官兵被排查,届时他挺着个惹人耳目的大肚子,该如何是好?

他总不能在行囊里躲一路罢。

至于刻意凸显孕肚,让何霁月的人察觉,从而将他带到何霁月身边,更无可能。

他既随独孤秋出城,即承认了他西越皇子的身份,与中原大司马何霁月,不再是青梅竹马,而中原京城中,那曾名动四方的冷艳公子闻折柳,也就此香消玉殒。

他连之前的自己都做不成,遑论重温此前与何霁月的甜蜜时日?

她与他,本似一块无瑕的铜镜。

首次分离,被打得支离破碎,再度亲密,粘上大半,再度分离,藕断丝连,好不容易又黏上,两人心心相惜。

可破镜难重圆,哪怕贴起来,也会有缝隙。

她们,已经回不去了。

天牢。

“祖宗诶,您可收收手罢!擅动私刑,陛下若追究起来,您也要被问责的!”

关泽在外头观望五刻,见里面的闻柳青被怒火滔天的何霁月打得血肉模煳,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好肉,终是没忍住,冲进去冲何霁月摆手。

“就同陛下道,是我打的人,要罚便罚。”

何霁月手紧紧攥着铁鞭,并无收手之意。

“郡主啊,您都问了三日之久,威逼利诱什么招式都识过了,闻柳青宁可疼昏过去,也一个字都不透露,显然不对劲儿,下官以为,有两种情况。”

关泽生怕何霁月静不下心听自己说话,嘴皮子翻飞,平日里要扯调子道一刻的话,几息便说完了。

“一种,是闻柳青刻意隐瞒,您知晓的,这世道,死士并不少见,还有一种,是他真不知道,您就是把他打死了,他也答不上来。

“可即便是前者,他知晓,他显然也不愿说,既如此,又何必再问?”

何霁月扬起半边眉。

“闻折柳一事,他或许不知情,但这段时日,是谁在保他,他怎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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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泽抹了下额头冷汗,示意何霁月随她来。

“郡主莫急,问他问不出来,还可以问别人,他嘴严,是硬骨头,别人可未必,或许,他会有闻公子的讯息。”

正是户部尚书安瑞。

他一见何霁月便拜倒:“郡主冤枉,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在东南郡里切实感受过当地百姓被坑蒙拐骗后,整个郡弥漫着不劳而获的风气,处处是占山为王的土匪,与抢人钱财的盗贼,何霁月一见罪魁祸首安瑞,气不打一处来。

“冤枉?”

何霁月抬腿想踹他,听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唯恐脏了靴子,又收回脚。

“单芝交代得清清楚楚,是你在东南策反良民,单此一条,本郡主就能判你流放到东南郡,你说你做过这样的事,当地百姓会放过你么?

“且,告发闻氏一族通敌的奏章,你在最前边儿落了款,只怕你在其中,也不清白罢?”

安瑞嘴皮子直发抖,却一个字都不说,愣是要上演一番死王八嘴硬的戏份。

何霁月一言不发,扬起铁鞭。

“郡主不要!”安瑞肥头大耳,显然受不了这番严刑逼供,吓得又哭起来,“下官说,下官什么都说!”

“……说。”何霁月住手。

安瑞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狗屁倒灶的事儿,讲得眉飞色舞,还不时抬眼觑何霁月脸色,自以为能脱罪,却心惊胆战地发现何霁月的脸色愈发沉。

久不听见闻折柳,何霁月耐心告罄。

“少扯些有的没的,你若是能交代闻折柳的去向,本郡主还能饶你一命,交代不了……”

“闻折柳?”

安瑞怕极了,连何霁月的话头都敢抢,抖机灵似的疯狂发声:“他去哪儿下官如何知晓?下官只晓得上回接风宴,是您将他带回郡主府……啊!”

何霁月一手拎着鞭子,一手拧上安瑞的脖子,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一息不到,安瑞脸涨成了猪肝紫。

“郡主!”

眼见要出人命,关泽吓得跪求:“这安瑞好歹官至尚书,是朝廷命官,真要杀,也是由陛下下旨,您可万万不能越俎代庖啊!”

“陛下”?

火苗般翻涌的怒意暂退,理智占回上风,何霁月一下松手,任由安瑞捂着脖颈,趴在地上猛咳。

是了,她入宫找钟子安,焉知景明帝不会去郡主府找闻折柳?

闻折柳失踪,怕是被她藏起来了!

可此事,若是景明帝做的,恐怕得徐徐图之。

毕竟她出宫出得急,阿爹与小弟都在皇宫,她贸然闯进养心殿兴师问罪,且不说能否救出闻折柳与家眷,朝廷动荡,必然难免。

先将阿爹与小弟接出皇宫再说。

“取我书房的画像,往各地找人。”何霁月侧头吩咐陈瑾。

陈瑾颔首:“是找死的,还是找活的?”

“死的”?

闻折柳……会死?

也是,他缠绵病榻,便是有朝一日病死,也的确不奇怪。

可他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影儿?

但他失踪了三日,若被有心之人刻意抓去,只图欣赏她何霁月为一个男人痴狂的囧态,躲在阴暗角落看三日,总该看够了,悠哉悠哉拿闻折柳同她谈筹码了。

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只能是冲闻折柳这小命去的。

可闻折柳六亲散尽,不过在她郡主府里养着,接触不到旁人,幼时记恨他美貌的人,至于做到这步田地么?

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带走,只怕要不好。

白玉耳坠上的血迹一

闪而过,何霁月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郡主!”陈瑾忙不迭扶住她。

“……活的。”

三日未曾合眼,纵是身强体壮如何霁月,也遭不住,生怕陈瑾没听清指令误了时辰,她咬牙在晕过去之前,又重复了一遍。

“找活的。”

第66章

闻折柳一行人出了京城,一路往西北去,不多时,便到了与之接壤的城池。

虽说与京城接壤,听上去甚是风光,可京城太过繁华,如同普照大地的日头,衬得这朴素小城只如不起眼的夜间星光。

闻折柳年十八,但身弱,总在相府养着,长这么大,从未出过京城。

久困于笼的鸟,往往会失去在空中翱翔的志向,闻折柳曾经也这般。

只愿在名为郡主府的囚牢,与牢主何霁月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人世界。

可既来之则安之,离开金丝笼的庇护,他便做好了独自承受风雨,与探索京城外风光的准备。

“公子,”小白的声音在马车窗外响起,“有热腾的汤面,您吃一些么?”

歇过几日,闻折柳精神头好了不少,胃脘也跟着平静不少,不再一闻到食物气息就吐得天昏地暗,多少能进些干粮。

只是干粮吃久了,他一尝到那干巴气儿,喉间便泛起酸水。

终于能吃点别的,是极好的。

“嗯,”闻折柳轻轻掀开马车帘子,与外头吵闹的集市不期而遇,“来点。”

窗外人声鼎沸,挑菜的大娘卖力吆喝,采买的大爷走一家看一家,与摊主讨价还价,稚子身穿没打过补丁的新衣,在街头小巷到处乱窜。

众人各说各话,交织成五彩斑斓的声浪,一阵一阵往闻折柳耳边推。

于以往眼睛无法视物的他而言,这声响吵得他心神不宁,但这会儿他能瞧见,自离京城后一直悬着的心,反倒有了落脚处。

霁月将他从郡主府带出,想让他感受的,就是这种人间烟火气么?

“小二,来二十碗面!”

小白一副中原人长相,店家瞧了,也不起也没起疑心,只是收了银钱,打量着他身后一行人马,打探八卦。

“诶小兄弟,这些人,是西越来的罢?”

“是,”小白点了点头,道出独孤秋早给他准备好的说辞,“是西越来的商队,她们初来乍到,怕找不着路,就拜托我做向导。”

闻折柳在马车静候。

听小白与店家聊起来,店家一时半会儿注意不到他,方扶着男侍,缓慢下了马车。

“公子,”一见闻折柳带面纱下来,独孤秋伸手虚扶,领他在小肆里头落座,“店家说他和面的手艺是在京城学的,您试试,合不合胃口?”

筋道的面条混着温热的气息扑来,闻折柳没来得及说话,喉间涌起一阵酸苦。

他五指蜷起,指节抵在鼻尖。

怪道这几日,他见了食物也不犯恶心,原是她们柴火有限,只能将用做干粮的大饼温上一温,便往嘴里送。

而他总在榻上酣睡,饼送到他嘴边,多半凉了个透,自然不会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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