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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置可否:“聊什么。”
夏日的女寝,莫名涌出来黑色不知名小虫,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乎成了保留节目。真不能怪她娇气,想她一个平凡女孩,生活在文明而便利的时代,如今难以适应方是寻常。
自我开解过后,洛嫣勉强露出笑意,却有些不舍从祝昀怀中退开。
洛嫣斟酌着问:“你冷不冷?”
“不冷。”有内力傍身,祝昀又常年习武,夜风拿他无可奈何。
静了片刻,洛嫣循声仰头,月华揉碎进她的眼眸,光波潋滟。她羞赧地开口:“可是,我有点冷——”
“亿点点。”
洛嫣眼皮直打架,含糊应声。
祝昀愈发心绪难安,趁酿成大错之前,试图坦白:“若我并非江辰,你待如何?”
闻言,她兴致勃勃地掏出油纸包:“是我的全部家当,等到了镇上拿去当掉,我们就有银子啦。”
洛嫣也嫌硌得慌,葱白指尖摸索到他的领口,一股脑塞了进去,末了还拍上一拍,十分不见外地道:“你且帮我收着。”
她对此一无所知,嫣红的唇贴着祝昀耳廓:“不如,一会儿先将我的珠宝藏起来?要是村民见你我衣着华贵,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无妨。”祝昀偏过头,避开撩人的痒意,直白道,“他们打不过我。”
绝对是在嘲讽。
她抱臂跟在后头,因不服气,扬声为自己辩解:“你若拎出旁的贵女来比较,兴许我才是最不矫作的一个。怕老鼠怕蝇虫又如何,我可是守了你一夜,还为你晾洗过衣裳呢。”
祝昀耳根登时犹如火烧,败下阵来:“是我狭隘了。”
见他认错态度端正,洛嫣不再计较,翘着唇,并肩朝村口行去。
村落依山而建,屋舍肖似后世的四合院,木墙青瓦顶,犬吠此起彼伏。
洛嫣:“想了想,我还是更喜欢大都市。热闹、治安也好,还能立女户,适合女子独居。”
“都市?独居?”祝昀蹙了蹙眉。
于礼不合,但又情有可原。
毕竟无垠世间,素昧平生之人却因故紧密相连,是彼此皆未历经过的事。
祝昀踢开脚边头颅,将尸身上的银剑拔出,随意扔至身后。
一眉眼秀雅的少年无奈接住,按进雪地里细细清洗,撇嘴道:“你的剑削铁如泥,干嘛还用我的。”
另一人曾目睹祝昀杀人半途蹲下身擦鞋,见怪不怪:“小七换剑穗了,宝贝着呢。”
那少年“嗷嗷”叫唤两声:“绣仙鹤的鞋面不能脏,剑穗碰了要剁手,还有多少忌讳,给我个痛快吧。”
祝昀充耳不闻,借着地势辨认过方向,冷声道:“出发。”
第 34 章 第 34 章
洛嫣以为祝昀去了东面山上,他一向勤奋,下冰雹也不耽误练功。可转念想到武袍和佩剑,生出疑虑:“阿昀离开临川了么?”
雪宝摊开《穿书新人一百问》:“宿主没有权限查询他人动向。”
她眼前浮现少年挺拔如竹的身影,面颊微微发烫,嘟囔道:“这个不行那个不许,你们系统好没意思。”
既是嫌弃系统,雪宝自认与小狗无关,心平气和地劝:“宿主该把这里当成真实世界,你已经知道太多剧情,再开上帝视角是不合适的。”
“我都要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洛嫣讥讽道,“太真实了。”
雪宝一噎,默默翻页。
她担心话说狠了,连二十秒的视频功能也被收回,认真读起新人手册。
上头解释,子世界依书而生,但遵循主世界的运行规则。譬如故事从崔无恙初入江湖写起,可在此之前的世界并非空白;故事随着他登帝诞下太子结束,世界也不会就此静止。
“那书里没有写明的事情,有很大操作空间咯。”她举例,“排不上名号的红颜,离开男主后能移情别恋;没被交代结局的角色,杀青后生死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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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
“慎言。”
少年俯着眼,瞳孔黑涔涔的,似是引人深陷的漩涡。他骨相极佳,收敛周身气势时,眉宇间噙着温润,如清风拂面
洛嫣瞧得腮畔一烫,欲盖弥彰地垂下长睫,嘴上仍不饶人,说道:“洛家我是回不去了,你既出现在此,表明江家也并不太平。如今相携逃命,旁人见了,可不疑心是私奔的野鸳鸯?”
祝昀噎了噎。
倒非他口齿不抵洛嫣伶俐,只普天之下,会同自己争辩的人不出十位。
通常,眉心一折,唇角一抿,惯会察言观色的诸人便主动息声,竟是许久不曾体会被顶嘴的滋味。
沉默半晌,多年习得的礼仪与教条促使他干巴巴地重申一句:“姑娘慎言。”
洛嫣听后,眼底漾开笑意,清丽的容颜霎时变得生动,如瓶中静立的山茶倏然绽放。祝昀一时喉头微涩,咽下说教,由她去了。
既是逃命,宜早不宜迟。
她仔细包好沥干水分的珠宝,见祝昀面色苍白,纾尊降贵用杂草掩埋了篝火,心中想着日后定要压榨回来。
“对了。”洛嫣仰头看他,葱白指尖捻着白玉,颇有些为难道,“物归原主,还是由我收着?”
祝昀薄唇张启,罕见地露出迟疑之色。他最是清楚玉佩来历,即便为了避嫌,也不该强留,可终究随身十余年,轻易弃了,又犹为不舍。
正当他心中挣扎,洛嫣上身微倾,略带遗憾道:“还是还予你罢。”
少女特有的馨香闯入鼻间,是与相貌匹配的清新,似朝露也似霜雪,许是采摘果物时沾染的味道。
祝昀咳嗽一声,转头将披风碎布抛入江中,借此掩盖无端涌出的慌张。
洛嫣捡起他的“拐杖”,脆声道:“若是走不动了,便唤我扶你。”
二人沿着小径离开山谷。
说是小径,实则是青草中的一抹黄,遭来往村民踩得多了,翻出内里泥土,也成为祝昀辨路的依据。
她虽喜爱热闹,却并不好动。
洛嫣越想越来劲:“还有我,‘死’的瞬间完成了剧情也脱离了剧情,不再受男主影响,可以独立行走。”
雪宝点点头:“这里属于低武世界,战斗力远超主世界人类,角色又能思考,要开挂太多或者设限太多会被察觉,影响世界稳定。”
她被说服,但心情难以恢复,长叹一声:“阿昀也不是什么都听我的,他眼下不会离开临川,然后遇见别的小娘子,把糟糠妻抛弃了吧。”
“糟糠妻?谁?”雪宝背过身扫描原书剧情,并未检测到小反派有感情线。
洛嫣含羞带怯道:“我啊。”
雪宝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这种兄妹关系,我还以为是那种兄妹关系呢。”
洛嫣不知他想了这般多,游至十指泡得发白,见湿衣尚未干透,添了枯枝加大火势。
一时半会儿上不了岸,恰直天色转暗,她忧心祝昀不耐烦,将绸缎般的长发拢在胸前,默默朝他游近。
“江公子。”
少女轻软的嗓音伴着流水叮咚声响起。
祝昀下意识回眸,见洛嫣隐在水草之后,仅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脸,柳眉黛黑,朱唇柔润。
他胸腔剧烈跳动一下,目光发烫,无端忆起古籍传说中的神秘海妖。
洛嫣误以为他未曾听清,羞赧地拔高音量,重申道:“江公子,我的衣物尚未烘干。”
祝昀呼吸微滞,狼狈地偏过脸,幸而日暮笼罩,红灿灿的霞光洒满肩头,也一并燃烧了他的肤色。
好半晌,他低哑着嗓音道:“无妨。”
得了准话,洛嫣深深望一眼少年俊挺如劲竹的身影,沿原路返回。
篝火暖融融,不时荜拨作响,她一面梳理湿发,一面思索夜里该如何安歇。拢共一张小床,再无椅凳,雨后四处泥泞湿漉,连地铺也打不成。
既有婚约在身,又于低谷相识,情分自要比洛府上下来得深厚。
洛嫣拧了拧发梢,渐渐有了主意。
祝昀俯身将她抱住,带回床帐里,困在两臂间重重压下。
一路的担忧和怀疑,目睹她与崔无恙并肩时的愤怒,皆在呼吸交缠间平息。
方才喂她安神药,无意间发掘出新的乐趣,祝昀试探地伸了伸舌,可惜醉鬼并不配合,懵懂地含住,甚至咬了两口。
他吃痛收回,心道明日在酒中多兑些水,让她稍稍清醒些再试。
“还怕吗?”
洛嫣茫然应声:“怕什么?”
“没什么,都忘了吧。”
是他被妒火冲昏了头,虽下令箭手不许伤害洛嫣,但她一向胆小,亲历刺杀终究还是受到了惊吓。
可他的确存着惩戒的心思,要惩戒将自己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洛嫣睡意顿消,杏眼圆睁,飞速扫了扫四周,唯见绿叶掩映,哪里还有除她以外的人影。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她愤愤然踢开脚边的石子,口中骂骂咧咧,笃定江辰是疑心会有追兵,招呼也不打,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亏他生了张如兰君子般的脸,竟是这等鼠辈。
因着昨日运动量过大,浑身肌肉泛起酸意,便是抬臂也疼得洛嫣龇牙咧嘴。她打消起身搜寻的念头,生无可恋地躺倒在地。
鸟儿无忧无虑地在林间跳跃,交头接耳,成双成对,极度的欢快相衬之下,洛嫣不禁悲从中来。
想她一个花季少女,短短一月内历经穿越、仇杀,凭着求生欲游得精疲力竭,夜里还以天为盖地为庐。被迫成长不说,好容易捡到同病相怜、兴许能当作盟友之人,希望尚冒出了尖尖头,便遭残酷现实浇熄。
一时愈想愈委屈,强撑的淡然瞬间崩塌,她捞起外袍蒙住双眼,嚎啕大哭起来。
百步之外,祝昀拄着拐杖探路归来,骤然闻见哭声,下意识以为昨夜的信号烟先将敌兵引了过来。
他行动不便,步子迈得极慢,几息间理清头绪,咬牙隐于苍翠灌木间。
好在耳力不受影响,他阖目细细辨听,除却少女,并未感知有生人在周遭活动。
危机解除,祝昀仍疑惑不已,他刻意踩上枯枝,发出清脆“喀嚓”声,提醒洛嫣自己的存在。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祝昀诧异地压低了眉尾。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见两枚半月严丝合缝,鸳鸯亲昵相对。单看时不显,如此拼作一块,明眼人瞧了,皆知是定情、定亲诸如此类的信物。
“姨娘嫌我挡了妹妹的道儿,着人在半途将我——”
洛嫣说着,比划了抹脖子的动作,牵扯到肩颈酸胀处,疼得小脸皱成一团。缓了缓,方继续道,“你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来了萤州?”
诚然京中美人如云,深宫更不必说。她肉眼可见地变得开怀,连难吃的鱼肉也多啃了几口,率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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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祝昀不禁莞尔。
如此坦荡挟恩图报的,还是头一个。
但眼前的少女生得眉目灼灼,香腮如雪,朱唇若饱满蔷薇。一双眸子经泪水洗涤,愈发清亮迷人,此时巴巴望着他,带了笨拙的善意。
祝昀一贯不耻以貌取人,却需得承认,她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意识到自己在心中对女子评头论足,他神色微僵,敛眸翻转鱼肉,一面简略作答:“此行实为去太康郡,半途遭遇刺客,与侍卫们走散了。”
闻言,洛嫣惊呼一声,杏眼直往他腿上瞟去:“你可有受伤?”
刻意回避的记忆轰然涌现,祝昀:“”
见他苍白的面色因尴尬生出丝缕红晕,洛嫣也莫名脸热,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对天发誓,绝没有趁你昏迷的时候轻薄与你!只是见你流了好多血,想瞧瞧是哪处伤着了。”
此言一处,祝昀连脖颈也染上绯色。
洛嫣顿觉百口莫辩,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将脸凑近,摆出诚恳模样:“莫怕,你是清白的。事急从权,我只剥了你的上衣,之后便用外袍遮住了。”
洛嫣止了泪,“噌”地坐起,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她心中余怒未消,只当罪魁祸首在嘲弄自己,娇喝道:“你瞎跑什么。”
语气中的熟稔令祝昀微微晃神,他确信与少女素不相识,暂不作答,亮出手中肥硕的猎物。
洛嫣眨眨眼,目光扫过他苍白依旧的唇,继而移至长枝尖端的河鱼,气焰弱了弱,却不愿落于下风,颔首道:“你你去捉鱼了?”
“嗯。”祝昀缓步走近,用匕首草草去了鱼鳞,架于篝火上翻烤。
两条,有她的份儿。
既是误会一场,洛嫣不好再咄咄逼人,她面色红了红,背手擦净泪滴,拢上外袍去岸边整理仪容。回来时,用巴掌大的树叶盛了水,语带讨好:“辛苦了。”
祝昀活了十七年,倒是头一遭听人用犒劳下属的语气同自己搭话,他勾唇笑道:“多谢。”
说罢接过清水一饮而尽。
见他态度虽不热切,但称得上礼貌,洛嫣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试探地问:“你是江辰,对吗?”
江辰——
莫不是在说江府四公子。
然普天之下,同名同姓之人诸多,此地距京城尚远,是以祝昀偏过头,正视她:“姑娘口中的江辰是何方人士?”
洛嫣只当他生性多疑,并非坏事,耐着性子补充:“京城人士。”
既提及京城,便只剩下他好友之一的将军府小公子。
祝昀无从得知眼前的少女缘何识得江辰,又为何将自己错认作了他,碍于身份未明,出于谨慎,暂且选择保持沉默。
洛嫣却以为代表了默认,她掏出玉佩,面颊因迟来的羞赧透出薄红:“十三载未见,你兴许记不得我的模样,我乃洛家长女洛嫣,你的未婚妻子。”
如今见这些家伙粗心大意地对待她,悔得肠子也青了,低垂着脸讨好地亲吻她的指节。
她痒得躲了躲,笑问:“怎么不给我回信。”
祝昀一怔:“什么信?”
洛嫣絮絮叨叨说自己寄了五封家书,皆石沉大海。他稍加思索,笃定是姓崔的假意帮忙,实则派人中途撤回。
“都写了什么?”
“要是没有生气就给我回信。”
“怎么可能不生气。”祝昀嘴上说着重话,语调却宠溺,“但再等两日,我会想办法给你回信。”
第 35 章 第 35 章
避开府中暗卫给洛嫣送信不难,难的是如何不令她生疑。
祝昀思量来思量去,满面愁云,正想径直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一双柔软小手忽而开始在他衣襟处摸索。
他耳尖颤了颤,心道嫣嫣醉后简直热情似火。
此番来京路上也曾打探,原来男子长至一定年岁,受了撩拨便会竖起。至于怎么纾解,楼中人恣意惯了,有说去秦楼楚馆,有说结露水姻缘,有说从碧波派购置几本图册。
祝昀自然瞧不上,多听两句都嫌污了耳朵。可眼下被她胡乱摸两把,呼吸变得粗重,又琢磨该找出那本《三十二式》学学。
不行,他未过门的小妻子好胜心强,凡事要争第一,倘若祝昀懂得更多,她知道后保不齐会生气。
还是等成婚后,洛嫣学完了再教他。
祝昀如何知晓,他沉吟几息,不确定道:“听曲,赏花……也许罢。”
她被祝昀为难的语气逗笑,抬眸:“听起来倒也有趣。”
短短一月,洛嫣接连两回与阎王爷擦肩而过,如今提起,竟有些麻木和好笑。
祝昀听后不语,眉间挤出小小“川”字,等再度开口,语气冷若冰霜:“你的计划便这般‘缜密’,你的胆量便这般‘大’。”
一念之差,极有可能命丧当场。在他不含温度的注视之下,大黄犬息了气焰,“呜呜”叫嚷着趴伏在地。
洛嫣掀起眼皮悄然看一眼,稍稍放心,将脸复又埋了回去,瓮声瓮气道:“我腿软。”身量高挑,竟比自己高出一头,胸膛也宽厚有力,散发出阵阵热意,蒸得她腮畔、耳尖、脖颈俱是通红。
手感真好。
她半是留恋半是耍赖地抱上片刻,被祝昀捏着后颈拨开,他垂着眸,情绪辨不真切,淡声说:“我去将它拴起来。”
洛嫣连忙摇头:“先前也是你将它拴去的后院?它定是思念主人才挣脱了绳索,总归有你在,咬不到我,吵便吵罢,多听听就习惯了。”
祝昀与她对望几息,点了点头。
“开饭咯——”她仓惶蒙住脸,只觉鼻腔发热,瓮声道:“你离我远一些。”
祝昀不疑有他,转过身去。
洛嫣努力平复了心绪,跪坐起,扯扯他的衣摆:“我的家当呢?”
他自袖中取出油纸包,洛嫣眯着惺忪的眼挑拣,却又难以定夺,仰起小脸求助:“送什么合适?”
洛嫣点点头:“陈家家境贫寒,却待你我十分大方,我想留点儿东西聊表谢意,青娘子廿五还能拿去镇上换银钱。”
长命锁乃足金打造,较珠宝易于流通,她将二人的旧衣叠放好,再把金锁摆在显眼处。
洛嫣腮畔微热,腼腆道:“多谢。”
“客气什么。”青娘十指翻飞,熟稔地替她绾了寻常妇人发髻,“前岁,我在县丞家中做短工,小姐们个个皆是双手不沾阳春水,连用饭都有人夹至碗里,你已比她们强上许多。”
她眼睛亮了亮,不再因绾发一事感到羞愧,甚至心安理得地想,日后若是认真求教,还怕学不会么?
青娘扬声来唤。 浴桶宽大,能容两人对坐。
洛嫣只瞧了一眼,顿觉两颊生热。她强作镇定行至窗边,推开小轩窗,欲吹吹凉风安宁思绪。
殊不知,晌午日头毒辣,暑意兜头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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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得薄红芙蓉面愈发的滚烫。
等了半晌,也不见祝昀回应。洛嫣红着脸回眸,见他并未跟在身后,而是从书橱中取出一本蓝封书册,坐姿笔挺,长指捻着纸页轻轻翻动。
日光似是格外眷顾于他,丝缕金光洒落在鼻梁、唇瓣,勾勒出闪闪发亮的精致轮廓。便是空中尘埃也漂浮飞舞,如同光之使者,绕向俊美神祇朝拜。
洛嫣怔怔地想,对着如此犯规的容颜,应是看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腻罢?
她的视线若有实质,祝昀有所感应,待读完页尾最后一字,方挑眉看去。视线相撞,少年漆黑瞳孔中泛起两点金光,洛嫣心脏骤然一缩,触电般地收回眼。
祝昀面露不解,垂眸掠过她身侧的浴桶,忽而了然,将她躲闪的姿态理解为羞于启齿。毕竟洛姑娘素来喜洁,风尘仆仆地行了半日,怕是想要沐浴。
于是,他体贴道:“可要为姑娘叫一桶热水,抑或是先用膳?”
话音落下,洛嫣原就热意攀升的脸轰然红透,她嗔怪地瞪祝昀一眼:“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少女背倚着轩窗,轻风拂过她乌黑的发,如招魂引魄的幡。幡动,惹人心动。而清丽容颜染上绯色,不胜娇羞,似一朵含苞已久的垂丝海棠,颤巍巍地绽放。
祝昀眼神软了软,合上书册,替她做了决断:“先洗浴,我去东街买栗子糕。昨日青娘子说起这甜而不腻、口齿留香的栗子糕,某些人还垂涎三尺呢。”
半干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前,小脸被蒸得红扑扑,肖似时近瓜熟蒂落的林檎,令人生出采撷之心。
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祝昀极快移开眼,恢复正色,将膳食摆至圆桌。
他从袖中取出一盒稠白油膏,递了过来:“涂抹后以掌心揉匀,可活络筋骨,减轻酸胀。”
“给我的?”洛嫣微微讶异,讶异于他的细心。
然而,唇角方扬起,又警惕地想,他为何如此熟练,难不成是海王?
祝昀不会读心,但见她面色变换,不知是喜是怒,颇有些无奈,随口道:“在想什么。”
洛嫣一时不察,脱口而出:“在想我的未婚夫是不是”
她慌忙捂紧了唇,将以怨报德的猜忌吞回腹中,免得寒了祝昀的心。少倾,改口道:“在想我的未婚夫非但生得俊俏,心思也细腻,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良人。”
一番夸赞诚挚动人。
祝昀不再作答,推门而出,嘱咐过小二,复又回房阖起几扇大敞的窗。见洛嫣神色不自然地杵在原地,不免忧心,语含郑重道:“我回来之前,莫要给旁人开门。”
她咬了咬唇,飞快扫他一眼,点点头。
待小二提来热水,祝昀方离开客栈。洛嫣临窗目送他走远,燥热的心总算平静些许。
温热水流没过少女肩头,柔柔将她包裹,舟车劳顿的疲乏也悉数散去,只余通畅和舒展。她用指腹碾碎澡豆,一面泡澡,一面翻开祝昀方才读过的书。
字形与她所知的繁体有所出入,按理该是晦涩难懂,可粗略扫下来,竟仿似自小便研习过千遍百遍。
难不成,是继承了原身的学识?
听乳母道,温家乃书香世家,便是已逝的生母,待字闺中时也素有才女之名,是以与探花郎洛长庆因诗文生出情愫
总之,原身虽养在萤州,姨娘又苛待于她。但架不住生身父母才华出众,她的天赋同样远超凡俗之辈,愈发衬得庶妹洛蓉黯淡无光。
好奇心作祟,洛嫣出浴后,兴致勃勃地摊开竹节宣纸,想瞧瞧自己是否当真有原身留下的学识。
她忧心祝昀拘束,主动斟一杯茶,低声问:“可还吃得惯?”
祝昀点头,口中却道:“不太习惯。”
洛嫣忍着笑,替他夹了手边的青菜,揶揄:“你怎么跟个兔子似的,爱吃萝卜和青菜。”
青娘喜出望外,揩了揩手,去院中相迎。
吴氏哪里舍得让洛嫣沾手,忙催她领着祝昀一同去,道是大郎回来了。
青娘白他一眼,介绍:“家中来客人了,明日正好坐咱的牛车去镇上。”
“不是鬼啊。”陈丘羞赧地挠了挠头,生疏见礼。
说罢,食指轻点能容三人并躺的土炕,语含无奈:“你且再忍忍。”
祝昀百口莫辩,杵在门前一动不动。
洛嫣垂眸解开发带,漫不经心道:“难不成,你在为谁守身如玉?”
顿了顿,忽而又不想听他答复,兀自道:“放心,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待死讯传入京中,婚约便作不得数,山中几日也会成为过眼云烟。且退一万步来讲,你我之间原就不曾发生什么,不是吗?”
祝昀坚持:“于姑娘名声有碍。”
她笑弯了眼,反手撑在炕上:“明白了,你是想对我负责?”
他面色愈发的红,犹如火烧,但迎着洛嫣盈亮的目光,郑重点了点头。
“负责的方式可多得很。”洛嫣笑说,“待与你的侍卫们碰头,着人帮我打点一二,将来若有缘再见,亦能各自问声近况。于我而言,这便是顶顶负责了。”
不知为何,祝昀眸色黯了黯。
她褪了鞋袜,在内侧躺下,懒声道:“将门垫好,灭灯,过来。”
祝昀刻意移开眼,静立片刻,把长桌搬回原处。
彼此相隔一臂之远,他自在些许,将被褥推了推,低声道:“我不用。”
洛嫣也不客气,包裹成茧,只探出头来,嗓音因困乏显得软糯无力:“你平日都是几时起身?”
“卯正。”
洛嫣悟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怔忪着眨眨眼,忽而垂眸笑了。
深知祝昀是出于关切,她莫名鼻酸,睁圆了脉脉含情的杏眼:“我已从鬼门关回来过一次,怕自是怕的,但又似乎比想象中……罢了。”
脱离了前有豺狼、后有猛虎的洛府,她很是安逸,心脏回温,也渐渐显露真性情。
偌大将军府,竟未生出一颗玲珑心,让本该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经历诸多波折。
闻言,洛嫣莞尔:“莫要说我了,你呢?先前不熟,想问又不敢问,害你之人可是长兄?”
祝昀点到即止:“并非江家内讧,而是朝堂斗争。”
见他神情凝重,洛嫣理智地不再追问,却生出感慨:“看来,你身边危机四伏,我不便长久跟随。能半途将我送去安全的地方么?洛家找不到、无需太过繁华、但也要生活便宜的地方。”
洛嫣受宠若惊,心中也不免得意,伸指揪住祝昀衣袖,笑吟吟地看他。面上的骄矜藏也藏不住,眼波盈盈,流光溢彩。
分明是小女儿心性。
她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青娘不似白日里拘谨,说话亦不绕弯,揶揄地“啧”了声:“新婚就是不一般,瞧他二人,一刻也离不得彼此,羡煞旁人呢。”
吴氏斟了茶水,闻言,放声大笑:“是该如此,来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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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个大胖小子,不论像了谁,也必定跟年画娃娃似的俊。””
洛嫣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无从辩驳,干脆指挥祝昀去院里劈柴。
失去意识之前,天与地翻转,万家灯火化为繁星,夕阳似是触手可及。她如猴子捞月般伸掌去探,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洛嫣眼角微微湿润,鸦羽安静垂下,晶莹泪滴随之坠落。余晖钻入其中,霎时色彩夺目,如一颗稀世琉璃。
祝昀动作一顿,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洛嫣远比寻常女子来得坚韧。
洛嫣暂且毫无睡意,立在桌前画图以加深印象,忽而一阵凉风拂过,烛火闪了闪。
她于是搁笔关窗,再转身时,见镇纸旁多了杯茶水。
思及昨夜,她推断是具有凝神静心功效的茶,兴许崔表兄知道她受了惊吓,特命人送的。
只喝了一杯,继续研究挡剑站位,但执笔的手渐渐发抖。
洛嫣摸摸发烫的脸,疑惑道:“我这是醉了吗?”
从前祝昀生辰,她误把他喝剩的半杯酒当成了水,甫一下肚便晕乎乎,倒不难受,只是行动迟缓。据祝昀说,她那时死活要抱着他睡,最后找了件刚换下的中衣塞她怀中才骗了过去。
但婢女怎会端来酒水,而且味道清甜不刺喉,可能是带有副作用的茶吧。
“嫣嫣。”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洛嫣迷迷糊糊地想,今日从身后出现的人还真不少。
第 36 章 第 36 章
屋中昏暗,少年身着靛青色劲装,腰间并无佩剑,立在墙角的阴影处静静看她。
洛嫣已经梦见过一回,熟稔地伸手。
他先是横眉扫了扫,想知道什么样的东西能助人瞬息移形,但洛嫣显然耐性不足,幽幽瞪他。
洛嫣合理怀疑,他在趁机抹黑自己。她不信邪,扫一眼书册,再提笔誊抄,却仅仅记得习了十余年的简体。
望着案上状如狗爬的字,洛嫣腮畔一热,鬼鬼祟祟地捏成团。
不待她毁尸灭迹,祝昀掐算着时辰归来。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新鲜出炉的栗子糕,朝里间轻唤:“洛姑娘。”
“来了。”她忙不迭移开门闩。祝昀却并未如她所料露出受用神情,反而脸色冷下,桃花眼中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晦涩难辨的情绪。
她茫然眨了眨眼,心道,又是哪句话惹恼了他?
“吃吧。”祝昀淡声打破沉默。二人面面相觑,她自祝昀眼中品出了类似无语的情绪,顿时无辜地努努嘴,“我背上又不曾长眼睛,哪里能瞧见青娘子是如何绾的发。”
祝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总要试一试。”
他只当洛嫣期望自己指点一二,并不吝啬,点了点头。
下一瞬,洛嫣握住他的小臂,将人牵至铜镜前,眨巴眨巴眼睛,直白道:“可以吗?”
洛嫣将手举高,古人袖摆原就宽大,随着动作牵引,几乎落至肘部,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十指尖尖,腕骨小巧,肌肤滑若凝脂。
祝昀眼神黯了黯。
她却素来是个缺乏耐性的主儿,停顿两息,见祝昀不接,嘟囔道:“罢了,你既不愿意,我再去问——”
话音未落,祝昀伸手,指腹堪堪擦过她的。
触感分明温热,却烫得她心尖儿发颤。洛嫣霎时咬紧了唇,鸦羽振了振,从鼻间轻飘飘地哼一声,故作淡然地转过身去。
铜镜映照出少女垂眸不语的羞态,祝昀弯了弯唇,倾身靠近。
玉佩和短匕发出清脆的撞击音,掺杂了衣袍摩挲声,窜入耳中,令她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却还不止。祝昀:“……”
他紧了紧后槽牙,当洛嫣再次消失在眼皮底下,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后领。
“什么?”四周嘈杂,祝昀附耳过去。
精致侧颜骤然在眼前放大,鼻梁高挺,薄唇微红,骨相清晰优越。她面色一烫,暗暗想,一日之中,必有几回被他的容貌所惊艳。
尤其,夜色模糊了轮廓,祝昀平日凌然锋锐的气势悄然藏匿起。唯余一双桃花眼,温情缱绻,引人深陷。
可祝昀虽好,异地恋却是轻易谈不得,若要她懵懵懂懂跟去京城,又未免太过冒险。洛嫣在心中默念几遍,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动情。
二人并肩行过长街,因身姿出众,引得不少人频频回首,目光或友善或垂涎。洛嫣心中不安,朝祝昀靠近,仰头问:“若是被人认出,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他垂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洛嫣耸耸肩:“我自然信你,只不过,你我终究算不得熟悉。又从何处知晓你善什么、不善什么,师从何人、有几分把握呢?是以担忧在所难免。”
始料未及的答案,令祝昀愣了愣。
醉汉仍在叫叫嚷嚷,试图起身纠缠于她,被祝昀冷沉着眼一脚踢开。
洛嫣不熟悉此间律法,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低低劝道:“先离开此地。”
她匆忙走出十步远,忽而忆起自己并不识路,倏然回头,竟与紧紧跟随而来的祝昀撞了个正着。
胸膛宽厚却也坚硬,磕得洛嫣鼻间一酸,再开口,带了几分委屈的哭腔:“疼……”
祝昀捻起几缕青丝,一面回忆,一面端详。酥麻痒意轰然间炸开,刺激得洛嫣缩紧了肩头。
动作幅度之大,令祝昀跟着顿住,他看向镜中,关切地问:“弄疼你了?”
什、什么虎狼之词!
洛嫣面色绯红,嗔怪地瞪他:“你到底行不行。”
她自以为恶声恶气,实则语调绵软、尾韵微长。落入耳中,甜丝丝的,像极了打情骂俏。
祝昀喉结耸动,一时忘了辩驳,沉默着拆去金簪,再略带生涩地复原了青娘绾过的发髻。
他高出洛嫣一头不止,目光淡淡扫过略显松散的发髻,思忖着今日手法生疏,需得练上三五次方能——
祝昀面色倏地一沉,被自己堪称是匪夷所思的念头惊住。
因着洛嫣疑惑丛生,祝昀又向来讲求食不言、寝不语,难得安静地用过膳。
小二前来收拾屋子,顺道说起夜里街市上有北地之人表演杂耍。待人一走,洛嫣希冀地看向临窗而站的少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思及油膏,洛嫣难免心软,不情不愿地翻了篇,只问他:“你——你在京中,对旁的小娘子也这般细致入微么?”
但有一点,祝昀渐渐清楚,那便是洛嫣的决心。
起初,他并未轻视,却也并未深想。如今听她娓娓道来,双眸绽放出琉璃般的光彩,祝昀终于意识到,洛嫣当真无意上京。
扪心自问,之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此番微服南巡,原不该暴露身份。若将洛嫣送回江府,真相大白,也势必会扯出新的争端。反而是将人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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