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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吓了一跳,他和容温在一起之后,经常把发生过的一些事搞混,和容温提起“我们之前去哪哪”,搞得容温以为他把什么和旧情人做的事记错了,以为是和自己一起做的,小发雷霆了好几次,魏徵对前世记忆这种事尤为敏感。
他怀疑地看着陆聿怀,手抓在膝盖上握紧了,前世的他是陆聿怀手下大将军,和陆聿怀几乎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后来一个学文一个学武,关系一直很好,从没有过隔阂,陆聿怀不提也就罢了,如今猛然提起,魏徵一时有些感怀。
但魏徵谨慎地开口:“人死如灯灭,喝了孟婆茶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之后,和前世再无瓜葛,记忆当然也恢复不了了。”
陆聿怀抬起头望着魏徵,缓缓摇了摇头,“一定有办法是不是,那个祁映昭,能把记忆塞进我脑子,”他按了按太阳穴,“你们判官肯定也有办法。”
魏徵看着陆聿怀的脸色,陆聿怀看起来有点儿无奈,但眼神没有一丝游移闪躲地盯着魏徵。
魏徵叹了口气说:“虽然我一直很向往有一天容温能想起前世,因为那一世我们很幸福,我觉得如果她可以想起来,那么我们的感情就真的完整了。”
他起身又拿出一个杯子,伸手把茶壶拉近,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接着说:“但我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陆聿怀紧盯着魏徵,闻言终于松开了那个变形的纸杯,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没关系,你只需要告诉我方法,我自己承担后果。”
魏徵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这是何必呢?发生什么事了?”
陆聿怀和他讲了被祁映昭硬塞了前世记忆的事,末了摇摇头:“我不信那个祁映昭,我不想我现在有的前世记忆是被人操纵修改过的,遮头遮尾,不知道到底真是假的,虽然江之沅的话好像能和他塞给我的记忆对上,但我总觉得很怪。”
“怪在哪?”
“别的记忆都严丝合缝,好像就是我的一部分,偏偏那段像是别人的记忆,硬塞给我一样。”陆聿怀皱着眉说。
魏徵叹了口气说:“我把方法告诉你,但劝你还是想清楚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段记忆而已,何必刨根问底。”
见陆聿怀没说话,魏徵只好接着说:“其实就是濒死,濒死的瞬间,大脑会强制回溯几生,而你要做的,就是主动踏入这个临界点,并在他人的监护下,在心脏停跳前被强行救回,但绝大多数人,都会永远沉溺在前世的幻象中,再也醒不过来。”
今天这天黑得似乎有点儿太早,不过傍晚时分,土色的晚霞就从天地交界处爬了上来,迅速吞噬了天光,像一锅煮沸的泥浆,在天上翻腾扩张,浑浊、黏稠,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风好像是一瞬间刮起来的,就好像谁往临城外扔了个庞大的吹风机,不给一点儿预警,直接开了满档,吹得空气和天空一样浑浊,收衣服的妇人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空中飞舞的塑料袋,“啪”一声紧紧关上了窗。
江之沅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紧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气里微弱的气味,手指屈伸着,半晌,忽然睁开了眼。
钟魁正在宠物店里洗狗,想听歌又怕吵到店里的狗,引得他们叫起来,带着一个大大的头戴式耳机,摇头晃脑地开水龙头冲水,耳机隔音效果太好,直到连片的狗吠和邻居高分贝尖细的声音穿过耳机没贴紧头的缝隙,钟魁伸手关了水龙头,缓缓摘下耳机,玩水正开心的小狗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突然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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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齿狂吠起来。
第55章
远处传来一阵闷闷的雷声, 水泥地上,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地面, 一块饼干残渣旁围着一大群蚂蚁,正努力搬运, 忽然地面颤动起来,所有细小的灰尘颗粒都像在筛网里一样抖动起来, 蚂蚁们吓了一大跳,食物也不要了, 没头苍蝇一般乱爬,有几只直冲小男孩就去了, 小男孩愣了,转身嚎啕大哭着朝妈妈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江之沅站在路口, 本来是想探一下陆聿怀的踪迹,刚发现陆聿怀在魏徵那儿,却没料到这明显不正常的变化, 他脸色一变, 拔腿就走。
江之沅细致又敏感,陆聿怀却是情绪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陆聿怀在家里心神不宁,一看就在想什么东西,借口科长找他加班, 可凭江之沅的耳力,他的手机从头到尾也没有震动过一下。
江之沅完全相信陆聿怀,但他担心陆聿怀出事,他之前了解的祁映昭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让他宁愿几百年东躲西藏,也不愿意投胎转世,陷入执念太深就会变得非常危险,江之沅认为现在外面不安全。
他飞快地到了魏徵的川菜馆,还没等往里走,就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魏徵法力维持的那片桃花云,本该四季不谢,繁花如春。可此刻,江之沅亲眼见到花朵在瞬息之间尽数枯萎,枝头转眼只余光秃秃的枝桠,花瓣簌簌坠落,铺满一地死寂。
还未等他细想,心口便骤然传来一阵刺痛,痛得他身形一弯,几乎喘不过气,江之沅顾不得等疼痛过去,只能拖着双腿,强撑着朝川菜馆里冲去。
川菜馆的玻璃大门碎了一地,满地的碎渣反射着土色的天空,冷冷地躺在地上,屋里的两杯茶还冒着烟,人却不见了。
崔虞的律所里,她坐在窗边,俯瞰着芸芸众生,在高层的风景里,车都变得极小,似乎行动也慢了下来,像一个精细的模型世界,崔虞一直很喜欢看着发呆。
而看着今天这天色,崔虞皱着眉,窗外风声大作,几十层高楼外飞舞着垃圾袋和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碎屑,强硬地塞了人满目。
接待了恋爱脑余莉音之后,助理和另一个律师加了会儿班,看天色忽然不对,已经收拾了东西回家,整层律所就只剩下发呆的崔虞和趴在桌子上睡了个不省人事的孟知酒。
孟知酒觉得办公室和上学时候的教室是世界上最好睡的地方,于是在这里补觉,她确实睡得很熟,连一个被卷上天的不知道什么垃圾“啪”一下撞击在外墙玻璃上,都没有把她吵醒。
崔虞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按常理来说天色应该正亮,而外面却已经变成了土色浓浆一般的天空,剧烈的风吹开了她一向关得紧紧的窗,一丝不甚明显的、若有似无的,只有判官们才能分辨出的腥味飘了进来。
崔虞猛地站起身,大跨步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站在普通员工的大开间办公室里警惕地朝门外和窗外扫视一圈,走到睡得正香的孟知酒桌前,用力敲了敲桌子。
“……啊?天亮了吗?”孟知酒挤着眼睛直起身,眼睛像是被胶水糊了一半,似睁非睁,两只眼轮流发挥作用,迷茫地抬头看见崔虞站在她桌前。
崔虞却没看她,顺着崔虞的视线,孟知酒转动着完全睡僵了的头,缓缓转向律所前台的方向。
陆知在家里睡了个痛快,一起床,发现手机赫然显示有99+的新信息,陆知心里一紧,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上周自己都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约谁周末干什么,或者更早之前有没有和谁约了,搜寻未果,又觉得如果是自己领导,那必然是直接打电话而不是发信息,于是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才打开手机,发现是刚交的朋友,追星族小姑娘冉凡给他发了这么多条消息。
“我的CP BE了!!!!!”一打开对话框,赫然跃动在陆知视网膜上的就是一行大字,配上可怕的感叹号,冉凡那声嘶力竭的喊声似乎已经穿过手机屏幕,直抵陆知的大脑。
后面大多都是语音了,听得出来冉凡确实很伤心,她一开始还能语气正常的激情辱骂自己CP的一方吃了多少CP红利,多么会装模作样哄粉丝,有多少看起来极其真的糖是这位亲手放出来的,让CP粉都深信不疑,自己嗑的是真的这件事。
再往后,冉凡逐渐带了哭腔,说她家CP的其中一位在海外巡演上公开将在今年结婚,甚至邀请了嫂子上台,两个人在台上演了一出求婚深情告白的戏码,消息传回国内,堪称哀鸿遍野寸草不生。
冉凡年纪小,她的父母从她出生起就形同陌路,家里日日只有冷暴力和无休的争吵,没能从自己父母那里学到任何关于两个人如何健康幸福交往的常识,冉凡很容易就陷入了别人的爱情,从中获取一些对她而言很是必要的情绪价值,磕得极为真情实感,就这么磕了几年,可坏消息来的如此的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陆知终于爬完了楼,按了按太阳穴压出来的印子,他没磕过CP,也没当过男友粉,不过这对CP很有名,他点开热搜,果然是一片哀嚎。
冉凡最后的消息是五分钟前,说她在河边公园散心,知道陆知住得近,问他能不能给自己带点儿零食来一趟。
小姑娘在语音里啜泣地上气不接下气,陆知叹了口气,一骨碌爬起来,回复了“等着,一会儿就到。”
陆知换了衣服,找出一个袋子,装了点家里的零食就出了门,刚走出单元楼,他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天色,眉头一皱。
他在家里睡觉拉着窗帘,把大下午的房间搞得和半夜一样暗无天色,根本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已经变了天。
“不是吧,冉凡这倒霉孩子,这天儿往河边跑啊!”陆知没再犹豫,“唰”一下拉上外套拉链,拿出手机给冉凡打电话,冲进了昏黄的天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没人接,陆知只好加快脚步往公园去,他就住河边,小区甚至有直通公园的一道门,进了公园,除了簌簌的风吹树叶声和他脚踩在枯黄落叶上的嘎吱声,没有一点儿别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影。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公园设定的开灯时间却远远没到,漆黑里树影幢幢,枝桠交错成一片模糊的剪影,前路幽深,根本看不真切,陆知心头一紧,猛地张口喊道:“冉凡?冉凡!冉凡!
他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堪堪躲过了一个被风吹断的粗壮树枝,往深处去了。
河边有条亲水廊道,被夹在两行树中间,像是一条幽深的、来自地底的通道,陆知呲牙咧嘴,本能地觉得不好,这儿已经黑成了这样,冉凡一个小姑娘,会还在这里吗?
转过一个弯,小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陆知,一动不动的,看不清衣着,陆知犹豫地轻声问道:“冉凡?”
那人听见声音,身体一颤,缓缓转过头,只是实在僵硬,诡异而古怪。
临城一角,一个整洁的富人街区,谢皕安在这里开了他的心理咨询室,整栋建筑都是纯白色,从入口到内部,干净得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诊室里,范无咎正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坐着,闭着眼睛,手指虚空弹着吉他。
屋里,像水一般和缓的钢琴曲轻轻响着,谢皕安的客人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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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躺椅上,谢皕安坐在一旁,用轻柔耳语一般的声音说着:“来,随着我的指引想象,想象自己在一片空旷的草原……”
谢皕安为了效果,让自己也投入进去,他边放低声音边闭上了眼睛。
但窗外的风声实在肆虐,隔音效果完全失效,谢皕安的思绪被打断,他无奈地睁开眼,却正对上客人的视线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人自己睁开了眼,用一双似乎有点儿发红的眼,盯着谢皕安。
门外,范无咎敲击的手指突然停下,他猛然睁开眼,望向关着的诊室门。
江之沅在饭店里转了一圈,除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什么也没找到,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就好像这俩人喝茶聊天聊到一半,忽然一起破门而出,就这么走了。
江之沅呼吸急促起来,他站在饭店中央闭上眼,手掌在身侧打开,一把通体黑色的大伞闪着电光出现在手里,江之沅一把握住,举至身前,以伞柄为心画了一个圆,又猛然劈下,把面前看不见的空气赫然劈开一道裂缝,裂缝边缘呲着火花,里面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江之沅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等适应了黑暗,江之沅立刻看到了远处的陆聿怀,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祁映昭。
祁映昭头也不回,嘴角拉长,露出一个混不似人一般怪异的笑容,对陆聿怀轻声说:“你看,他多关心你。”
第56章
江之沅飞快地把陆聿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没看出什么问题,拖着手里的大伞,抬腿就往那边走。
他刚走了两步, 忽然从祁映昭背后的黑暗里传来魏徵的声音,有点儿中气不足, 也失了平时的稳健,有些急切地说:“小心他!”
江之沅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地方太黑,他刚才只顾着看陆聿怀, 没留意魏徵也在,魏徵坐在地上, 几乎隐匿在弥漫的黑雾里,几乎看不清轮廓, 可江之沅还是发现,魏徵的衣服似乎已经被血浸透,嘴角也有明显的血迹, 他那把长戟也倒在一边, 没了平时带着的金色流光,变得暗淡陈旧,就像一把景区里十块钱两把的小玩具。
江之沅手上用了力气,伞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他盯着祁映昭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伤了判官的后果你可想好了。”
祁映昭在远处哈哈一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他眯起一边的眼睛,好像头疼一般按了按太阳穴,阴鸷地看了一眼在地上咳嗽的魏徵, 才抬起头望着江之沅。
江之沅和他对上视线 ,把伞换了个手提着,祁映昭望向他的目光里,有一丝让人觉得像是错觉的温柔,那柔和转瞬即逝,没个过渡,忽然变得锋利,带着一种几乎要烧起来的恨意。
祁映昭转开视线,陆聿怀在他身边站着,他和魏徵被祁映昭弄来了这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魏徵就和祁映昭过了几招,一下子电闪雷鸣的,根本近不了身,而魏徵竟然很快落在下风,被祁映昭一鞭子抽在身上,吐出好大一口鲜血,就跪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陆聿怀一介凡人,手无寸铁,平生唯一的运动就是在健身房举举哑铃,但也看不了魏徵平白挨打,正要冲上去,就听祁映昭一声讥笑,他就动不了了,像根木头一样只能站在原地。
江之沅听了魏徵的示警,全当没听见,他提着伞,大步流星地往陆聿怀身边走去,陆聿怀挣扎了一下,想张嘴说话,但连声音也发不出。
离祁映昭只有三步距离的时候,江之沅猛然发力,举起伞转了一圈劈出,但祁映昭并不出手,他一只手扇着折扇,只用一只手格挡,也不回击,轻巧地卸了江之沅的力道。
“你们判官这点儿本事我都领教过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不像你们判官,有个铁饭碗就不思进取,我可是日日精进,努力吸收这天地的怨气不甘和恨意,”祁映昭滑开几步的距离,手掌轻巧一翻,朝江之沅一点,江之沅发现自己也动弹不得了,他声音黏糊糊地说,“我不愿意伤你,你怎么还不明白。”
江之沅懒得听他说话,暗自在心里念经发力,蓄力于心,想要冲破禁锢。
祁映昭绕着他缓缓走着,袍子被阴风吹得翻起,他用一种怀念又深情的语气说着:“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让我杀了陆聿怀,你跟我走,我就放这天下一条生路,怎么样?”
魏徵艰难地喘着气,骤然听见祁映昭这番发言,差点忘了倒气,不是,这是什么意思,当年他和江之沅祁映昭关系挺好,经常聚在一起,偶尔还拉上皇帝,江之沅喜欢皇帝他看出来了,皇帝似乎对江之沅也有意思他也看出来了,怎么祁映昭也喜欢江之沅啊!
合着当年四个人,只有自己是那个他们感情世界里的局外人。
江之沅没说话,过了几秒钟,祁映昭反应过来自己这束缚加的太大,江之沅根本没法儿回应他,笑了一下接着说:“我还是很怀念从前的,那时候的我满腔抱负,想着做一番功绩出来,科举输给了你,我还挺不服气。”
他不知从哪变出两把椅子,自己一掀袍子坐下了,另一把放在江之沅身后,冲他挥了挥手,一下子把江之沅也强行按在椅子上。
“但是和你共事的日子多了,你的才学确实卓绝,”祁映昭摇摇头,“但有时候你的想法还是过于优柔寡断,你想顾着所有人,可总要有牺牲不是吗?”
“但你……性格也好,长相也……”祁映昭的视线在江之沅脸上身上逡巡不去,惹得陆聿怀愤怒地挣扎了一下,祁映昭脸色不虞,扬手冲陆聿怀一挥手,一道血痕瞬间出现在他侧脸。
江之沅本来没什么焦点的视线霎时钉在了祁映昭脸上,祁映昭看见之后,用力扇了几下扇子,装作没看见一样。
“还没说完呢,你们都不要急,”祁映昭勉强压住语气里的焦躁,“是,我是看上你了,我在一个大家族长大,身边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对手,不是亲人。”
“我们每日绞尽脑汁的事是怎么给对方使绊子,想办法在府里出人头地,赢得祖父的喜欢,那么多次,我相信了我的兄弟,反过来被他们骗得鲜血淋漓,”祁映昭的声音带着恨意,忽然又软了下来,“自从和你呆在一起,我才发现这世上不是只有斗争和欺骗,原来还有真心待人的人。”
江之沅看起来不再挣扎,他的视线穿过这地方的层层迷雾,似乎也跟着忆起了往昔。
“所以我喜欢你啊,”祁映昭专注地盯着江之沅,“虽然我也恨你,我的一番雄心壮志在我被你压了一头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我的祖父从此对我失望,我的兄弟们嘲笑我,‘你不是说一定能拿状元吗?’”
“呵,但没关系,他们都死啦,变成一滩烂泥,但我还活着。”祁映昭往椅背上一靠,“我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祁映昭正色起来:“不管别的,之沅,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吧,我想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你不知道我拼命躲着无常那些年,突然发现你做了判官,你也没投胎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只不过那时候不敢露面,我太弱了,一只孤魂野鬼,怎么敢到判官面前谈感情呢,于是我一下子就等了这么多年。”
说到这儿,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事,显而易见地愤怒了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快步兜起圈子来:“可我没想到,陆聿怀也被你搞来了,几十年年前他原样转世,我没发现他的踪迹,因为你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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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过他,可去年我突然发现,你和他又在一起了!”
祁映昭的嗓门越来越大,魏徵在旁边忍着痛,被迫听了一场个人情感问题发布会,实在觉得有些无语,他一个坚定的纯爱战士,不能理解还有强行求爱,企图破坏别人感情的行为。
江之沅似乎也失去了耐心,这世界上的感情本来就没有办法完全配平,总有人求而不得,总有人得而不珍惜的,如果祁映昭上辈子死前告诉他,他喜欢过他,或许他还能对祁映昭保有一份怜悯和歉意,可他要用这种激进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无法让人接受了。
祁映昭的袍子烈烈作响,他本来冷静的表情此刻带上了刻骨的憎意,一副还算好看的皮囊顿时显得可怖起来,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上爬行,他本来光滑的皮肤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局部溃烂。
“那年!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我还没来得及说,我就发现你喜欢那家伙!”祁映昭猛然弯下腰,贴近江之沅,面目狰狞地压着嗓子说道,“我忍不了,是不是他死了,你就能正眼看看我了?是不是?”
他神情越来越癫狂,嘴角抽动着,用法力维持的无暇外表一时卸了气,腐烂见骨的本貌若隐若现,一股像是放了十年的剩菜一般的臭味从他身上泄漏出来,祁映昭却不在意,他大跨步走向江之沅,狰狞地开口:“他死了就好了!你为什么还信他!当年是他抛弃了你不是吗?为什么你还要跟他在一起!”
江之沅的神情黯淡了一瞬,祁映昭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心里始终有一根刺,是不是?插着就好,别拔,我帮你解决了陆聿怀,刺就没啦!”
江之沅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连怜悯都不剩,只有憎恶,祁映昭癫狂的神情一滞,尚存一线的神志被点燃,他大跨步走向陆聿怀,手一扬,那节长鞭出现在手里,他说着:“当年就该杀你一次,是我错了,顺序弄错了!早不该先骗之沅,应该先杀了你!”
话音未落,祁映昭双目赤红,脸上干净的皮肤消失殆尽,像融化了一般,他那异族的深邃眼窝彻底没了皮,只剩下一个黑黑的空洞,握鞭的手也瞬间只剩白骨,他高高扬起手,用了全力,速度极快,一鞭抽向陆聿怀。
随着祁映昭彻底放弃了维持正常人的外表,临城陡然从昏黄但勉强还有光变成了一片黑暗,真正的黑暗,所有的灯都打不开,天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整个城市像是一瞬间被抽了真空,没有声音,没有光线。
律所里,灯一瞬间熄灭,只有一两台没关的电脑发出微弱的亮光。
“莉音?”崔虞犹豫着轻声问,突然,律所门前站着的女人周身萦绕上了一层黑雾,她身子一晃,再站定的时候,眼睛里缓缓流下鲜血,以极快的速度向崔虞和孟知酒冲来,连撞上桌子都没能减缓她的速度。
崔虞“啧”了一声,手瞬间变掌,在脑后一绕,她通体血红的玉钗出现在手中,临到掷出又收回了手,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第57章
余莉音不知是受了什么控制, 对孟知酒大声叫她的名字没给一点儿反应,嘴里嘟嘟囔囔喃喃自语着就硬接下崔虞一掌,走近了孟知酒才听出来, 这余莉音并没有俗套的对对手放狠话,而是颠三倒四不住地说着:“背叛我?原来是有新欢了, 孩子?去死吧!”
听清了余莉音嘴里的话,孟知酒绷住唇心想:“把我们当你老公了吗?看看清楚, 这连性别都对不上啊!”
孟知酒在地府属于完全的文职人员,和兼具战斗力的判官们不一样, 她只得躲在一张办公桌下,尽量轻地伸手拖来一把椅子挡住, 艰难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想求援。
显然余莉音完全没功夫思考, 她遵循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本能,追着崔虞打,几个小时前她还是一个娇弱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傻白甜大小姐, 但现在的余莉音力气奇大, 打起架来毫无章法,却把人逼得满屋子跑,因为她完全不怕疼,连撞翻了一台上面塞满了动辄半人高的法律文件的柜子都没有一丝停顿,看得孟知酒呲牙咧嘴, 替她幻痛了。
崔虞一眼就看出余莉音是被人操控的,她手里的钗子硬是没敢动,生怕伤到她。
可余莉音像一头被逼疯的野兽,撞翻了几把椅子,又狠狠撞上文件柜, 最后连几台显示器都被她撞得摔落在地。
她纤细的身子四处磕打,刮破的皮肤渗着血丝,白衫被血浸得斑驳,撞得重的地方迅速浮起一块块淤青,紫黑与猩红交织得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她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眼神空洞而僵硬,依旧一头向崔虞冲去,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
崔虞不敢硬碰硬,后退又要顾着这办公室里的障碍物,很快力不从心,一只手按在肋骨上大口喘着气。
孟知酒连打了几个电话,没一个人接,全是自动挂断,闹出这么大动静,平时一有风吹草动就闪现的大厦保安也跟聋了似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孟知酒听着上面乒乒乓乓的声响和余莉音持续不断的辱骂,从桌子下面的黑暗中幽幽地抬起头,手机的光亮从下往上映在她脸上,孟知酒心想:“真是邪了门了。”
孟知酒不知道,其他判官那边,并没有比她们那里好多少。
自从祁映昭开始发疯,整间宠物医院的小动物一下子跟着凶相毕露,小猫背脊拱得像弯弓,浑身的毛根根竖起,尾巴炸成粗糙的一条,竖在身后一抖一抖,喉间发出干涩低哑的嘶嘶声,眼珠子在昏暗中闪着冷绿色的光,指甲一点点从肉垫里伸出来,掐进地板。
小狗四肢僵直撑地,肌肉紧得发抖,牙龈外翻,露出整排森白的齿,嘴角拉出一丝又一丝涎水滴在地上,尾巴不再摇摆,而是僵硬地平伸着,眼睛死死盯着钟魁,目光呆滞却透着狠意。
所有的笼子都在摇晃。
钟魁只好半举着双手,小幅度地挪动,嘴里发出安抚的声音,眼睛盯着面前的猫狗,大部分都在笼子里,短时间内出不来,只有几只需要他小心对待。
正在洗澡的是只泰迪,刚打湿了毛,浑身湿漉漉的,两只眼闪烁着攻击的前兆,还有两三只系着绳子,拴在柜台上加装的栏杆上,每只都当脖子上的绳子不存在,一个劲儿地往钟魁那儿扑,一使劲就把自己扯翻一个跟头,摔疼了也没感觉,继续朝钟魁咆哮。
一时间整个屋子猫叫狗叫此起彼伏,还伴着他的手机铃声,不屈不挠响了几分钟,震得钟魁耳朵一抽一抽地疼,他和唯一没拴的泰迪对峙着,钟魁肌肉练的很瓷实,人像个铁塔,又被咬惯了,觉得这场面他能应付。
泰迪冲他疯狂吠叫,眼睛几乎瞪出眶,嘴角渗出血一样的深色液体,终于一蹬腿,朝钟魁扑来,一口咬上了钟魁的小腿。
这狗这么小,哪怕此刻是蓄意攻击,钟魁也舍不得真打,硬挨了一口,小狗锋利的牙几乎把他小腿前侧咬了个对穿,钟魁一声没吭,趁泰迪还卡在自己腿上,弯腰一只手掐头,一只手握住身子,把小狗提了起来,小狗一阵剧烈挣扎,钟魁艰难地单手打开一个空笼子的门,把小狗放了进去,立刻锁上门。
他刚放下心来,看了这屋里一圈,发现竟然有几只小猫小狗是正常的,只是被同类吓坏了,瑟瑟发抖躲在笼子一角,而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从出生起,就过得很幸福,没缺过吃喝,也没缺过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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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魁还没想通关联,忽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引擎轰鸣一样的低吼,低沉有力,在这一屋子的吠叫中,依然显得清晰又危险,钟魁缓缓转过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半人高的大型犬咬开了自己的笼子,跑了出来,立在阴影里,正死死盯着他,拱着脊背,长长的涎水顺着牙滴落。
钟魁只好一边盯着狗,一边小幅度地挪动着,朝自己脱下的防护手套那儿挪。
陆知更惨,他出门得急,只穿着一双棉拖,一点儿不跟脚,这公园路上都是泥,滑的很,还黑得抓瞎,面对突然狂躁的小姑娘冉凡,真是打也打不得,跑也跑不掉,勉强闪过几次小姑娘的追击之后,陆知脚上拖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地,冉凡大喊着就扑到了他身上。
小姑娘嘴里喊着:“BE?!我让你BE!”就对着陆知又抓又咬,陆知伸手好不容易捂在她嘴上,就被冉凡对着手来了一口。
“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黑白无常那里,谢皕安和范无咎的电话轮番响,这个响完另一个响,可他们没人有时间接,谢皕安的精神疾病病人犯起病来,更是战斗力超群,可怜的判官们空有武器,对着普通人也无处施展,一个个赤手空拳,每个人都负了伤,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
江之沅这里,祁映昭嘶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猝不及防,一鞭子抽在陆聿怀身上,瞬间带起喷溅的血花,陆聿怀一下子被他抽翻在地,大臂上有一道几乎见骨的血痕。
江之沅还在束缚中,他的视觉和大脑像是一对属性相斥的磁铁,怎么也对不到一起去。
什么叫不该先骗我?祁映昭骗了我什么?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那几乎被他埋葬的记忆像被潮水强制带到海滩上的贝壳,落潮后直白地刺眼地摊在那里。
陆聿怀一介凡人,根本承受不住祁映昭这歹毒至极的一鞭,他的伤口逐渐泛起丝丝黑雾,慢慢将他整个人包裹,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一种带着死气的青灰爬上了他全身。
“陆聿怀!”魏徵强撑着一嗓子叫了出来,打断了江之沅那纠缠不休的回忆,他猛然从泥沼抽身一般回过神,发现陆聿怀躺在地上,身躯似乎已经没了起伏。
祁映昭手里胡乱挥舞着鞭子,跌跌撞撞又癫狂地到处乱走,他身上的血肉一寸寸融化,黑色黏稠的液体顺着白骨往下滴,他神志全失,嘴里不住地喊着:“全是我的错!我的错!能不能,能不能重来一次?”
江之沅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全身一震,终于冲破束缚,冲陆聿怀扑了过去,他的手颤抖着不敢动陆聿怀,心脏像被人攫住狠狠一扯,钻心的疼。
嘴里嘶哑地轻声叫着:“聿怀?”
陆聿怀毫无反应,他鼻尖处萦绕的黑雾没被任何气流干扰,连手臂上的伤口都不再流血,魏徵在旁边看着,转开了视线。
江之沅没料到祁映昭的鞭子还带毒,他跪在地上,眼神涣散,沉默了半晌,整个人忽然开始发抖。
他的眼底渐渐充满了潮水般的红意,半晌,他终于靠近那张脸,额头抵着对方冰凉的额头,肩头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坠落在陆聿怀苍白的脸上。
“滴答,滴答。”
掌心传来阵阵潮意,陆聿怀下意识蜷了蜷指尖,忽然脸上一凉,一滴水顺着额角滑落,神志一点点回笼,他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水声,水拍岸边,空旷又绵长。
陆聿怀胸口一紧,仿佛整个人被困在水下般窒闷,本能地猛吸一口气,冰凉湿润的空气灌进肺腑,呛得他咳出一声,陆聿怀睁开眼,视线由黑暗渐亮,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
陆聿怀撑着地爬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双手,完好无损的身体,“我死了吗?”
这念头一起,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地方没有任何出口,简直是一个浑然天成、蚕茧一般的洞穴。
水声来自洞里的一汪深湖,明明无风,这湖却一圈圈荡着细碎的涟漪,轻柔拍打着岸边。
陆聿怀靠近湖坐下,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湖水,这湖似乎有什么魔力,他听着这单调的水声,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繁杂的思绪都被消弭了。
时间在这里失了意义——是几分钟,还是几个时辰,他已分辨不清。
忽然,他的脑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声模糊的呼喊,像是隔着一层雾,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打断了他的入定状态。
陆聿怀环视一圈,浑然天成的洞,一眼望得见的边界,他压下心头的惶惑,再度望向湖水。
“只有这湖了。”陆聿怀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了水面,那水意外地不凉,带着阳光饱晒的温度。
忽然,他看看水面下隐约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的光影,一个气泡从水底晃悠悠地升上来,轻盈地浮在他眼前。
陆聿怀没有犹豫地伸手触碰,湖面骤然一颤,水面霎时间变色,水纹忽然碎裂,映出一重宫阙,那是他熟悉的岁月。
第58章
他看见年少的自己端坐龙椅, 朝堂风雨,战报频传,还有烛火下, 他和那人并肩而坐批阅奏折的身影,忽然又看见那人身披铠甲策马离京的决绝身影, 再没回来。
他看到自己日日守在殿前等消息,等来的却是那人战死沙场的飞鸽传书, 从那天起,少年帝王强硬地退回了一切请他纳后宫的奏折, 终身未娶,孑然一人。
水面忽然荡漾, 那孤灯下的身影消散,却忽然又浮起第二个气泡, 陆聿怀迫不及待伸手轻轻一碰。
风雪压城,陆聿怀看到那人跪坐灯下,双目失神, 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 指节发白。
“陛下不日将择后,完颜公主已在京城……”
字迹森冷,满纸刺目,那人抬头时,眼底噙着泪水。
还不等陆聿怀反应, 水面波纹再次裂开,他等了许久,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第三个气泡慢悠悠地、似乎很不情愿地浮了上来。
漆黑的书房里,只有一点烛光, 异族深邃的眼窝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那人的表情带着怨毒,却好像还有一丝期待,把一封信叠了,封了口,而后他猛然站起,在房间里不住踱步。
陆聿怀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一抹酸楚从他心里汩汩涌出,他望着水面,心底的沉重几乎将他压垮。
水底影像猝然破裂,碎成无数细小的光,陆聿怀空悬在一片死寂里,心口忽然空落落的。
远处有幽铃声响起,有谁的声音从深处传来:“走吧。”
陆聿怀闭上眼,任自己被那道声音牵引向上,带着这一世与前尘交错的悲欢,一并沉入无尽的寂静。
江之沅抱着陆聿怀,忽然身后的魏徵大喊一声:“小心祁映昭!”
而江之沅毫无反应,他盯着陆聿怀没有生气的脸又看了一会儿,似乎全然不在意别人做什么。
祁映昭全身一半已经白骨化,另一半还披着斑驳流脓的腐烂血肉,一只眼只剩空洞,另一只眼还尚存,他跌跌撞撞向江之沅走过去,歪着头用一只眼盯着躺着的陆聿怀看了一眼,似乎花了点时间才弄明白,陆聿怀死了,被他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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