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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原谅

拿语文课本捂住脸, 小春凤对旁边的男生嘀咕道:“唉,最近我可能是鱼吃多了,记性变差了。”——刚才老师检查的这篇课文她明明背过了的, 结果一站起来竟然一个字也不记得,这还事关昨天的小测,小测得了满分, 隔天抽查就一个字也背不下来,怎么想都很可疑, 于是就被罚到了后面站一节课。

她想说的正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一没有科学依据的传说, 但是那个男生看看她, 并没理会她的意思,反而压低声音道:“我妈说吃鱼对脑子好,应该越吃记性越好才对。”

“对,”, 小春凤身前那个男生不嫌事儿大地回头补刀:“鱼油补脑子,你就是纯笨。”

“你才笨呢!”小春凤抬腿踢了一脚他的凳子,不过现在学生所坐的椅子已经不是原来缺胳膊少腿、轻轻一碰就能散架的劣等货了, 小春凤一脚踢上去反而疼得她一呲牙。

“咳咳!”

讲台上老师忽然重重地咳嗽一声,小春凤立刻老实地垂眸敛目,重新将自己的脸挡在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语文课本后面。

一下课, 小春凤把课本往前面那个男生桌子上一扔就冲出了教学楼,不过她并不是往食堂的方向跑的, 而是穿过教学楼之间的林荫道, 笔直冲向前面那栋白砖灰窗的实验楼。

自从她偶然吐槽了一句“食堂的饭菜那么难吃还不让学生到外面去吃”之后,靳颀琛就开始给她送饭——大部分时候是靳颀琛派他的助理才送,不过也有像今天这样,靳颀琛比较清闲, 会亲自过来然后陪她吃饭的时候。

实验楼二楼有几间作为体育课的准备室,其实根本没有人用,他们便利用那间教室吃饭。

小春凤跑得飞快,除了对可口饭菜的期待之外,还是因为她今天给靳颀琛准备了礼物:虽然并不是很贵、但真的超级好用的护手霜一支!她自己回购很多次的品牌,保湿又不会油腻,而且味道好闻。

靳颀琛的手很好看,是那种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类型,指甲修得很整齐。小春凤每次看见他扣袖扣或是按平领口,都会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忽然被什么小小的火苗点了一下。她不敢多看,只能把这种感觉藏在心里,然后默默想着——如果有机会,就送点什么给他也好。

自己送的护手霜也许会被挤出来,取少许奶油般的膏体,在手背关节处一点点化开……光是想着那个场景小春凤就笑了起来。

快到实验楼时,小春凤放慢了速度,转跑为走。遥遥的就看到了那边站着人——靳颀琛已经到了,紧接着听到了谈话声。

靳颀琛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再往那边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靳颀琛旁边还有一个人,是小春凤也很熟悉的人:余知洱。

小春凤看到余知洱站得笔直,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有话要说,而靳颀琛面对着余知洱类似于邀请的动作却没有动,而是抬腕看了眼手表,神色冷淡。

能听到两个人在说话,但是每个字都分辨清楚就有一点困难了,因为分心琢磨着零星字眼的意思,小春凤的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些。于是在她走到之前,只远远地看到靳颀琛带路,两个人走进了实验楼里。

在原地,小春凤顿了一下,然后调皮地弯起眼角。

——如果我突然冒出来,他们会不会吓一跳?

这样想着,她提着多少算包装过的护手霜脚步轻盈地追了上去。

余知洱和靳颀琛两个人走进了这个时候空无一人的练琴室。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小春凤贴在关着的门上伏下了身体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因为一直觉得无论是和余知洱还是靳颀琛都很熟悉了,所以并没有觉得偷听有什么不对的。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说话的是余知洱,第一次听到时大半夜还会回想起那种声音的好听程度。

靳颀琛并没有开口。

下面一句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了,只听得出情绪极不平静,像是克制着什么。

她一开始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这件事不能永远藏着”——短短几个字,带着斟酌与迟疑,但显然是句极重的话。

藏什么事?

小春凤愣了一下,贴得更近了一些。

“阿兰流产与你无关吧?”

怎么可能有关啊?小春凤努起嘴,在心底为靳颀琛辩护。

房间里靳颀琛始终无言,只不过在这句话落下之后响起了一点轻微的重物碰撞声。

“阿兰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早就知道吧?”余知洱与之前迥异的冷淡的语气让小春凤脊背发凉,“说什么为了女儿祈福,其实是你害怕了吧。”

唉?孩子?

靳先生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阿兰这个人,刚才以为只是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女性,不幸流产了,但听到这句话,阿兰毫无疑问和靳先生关系匪浅,会怀着靳颀琛的孩子,只能是老婆了吧。

靳先生结婚了吗?

不可置信,小春凤忽然感觉手中的护手霜沉重了起来。

“她不会同意的,”,靳颀琛的声音像从冷藏柜里挤出来的,冰冷又干燥。

“你这么听你妈妈的话,她应该告诉过你开车不要超速吧,违规超速撞死人是阿姨教给你的?撞死人之后逃逸也是阿姨教给你的?”

……什么撞死人……小春凤靠得更近了点,右肩轻轻抵住门板,脑袋贴着缝隙,心跳突突地响着。她想听清楚,一声不敢出,像一只猫似的藏在门后。

“抱歉……”麻木得毫无起伏的声音。

余知洱的声音稍微有一些激动了:“你知道车祸报道上是怎么描述小春凤父母的吗?”

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春凤大吃一惊。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因为你妈妈的运作,明明是受害者的他们却被毫无底线地抹黑,并且因为之后的赔偿官司,连他们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儿也被骂是吃人血馒头。”

有一瞬间觉得身体的重量消失了,因车祸死掉的父母、肇事逃逸、毫无道理地输掉的官司……小春凤僵硬地贴在门上,被迫听着这场毫无预料的悲喜剧。

练琴室内,余知洱必须承认他对靳颀琛的反应有些失望:“你回国后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你没办法一辈子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既然……”

余知洱的话被红着眼睛猛地推开门的小春凤打断了。

因为巨大的冲击,门沿撞上墙壁的声音带着金属的颤鸣,像警报一样在人耳膜里炸响。小春凤眼睛通红,她歇斯底里地对着靳颀琛喊:“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你怎么不去死啊!”

没有料到小春凤会在这里,并且毫无疑问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余知洱慌乱了一瞬。而他身边,靳颀琛却依然是一贯的冷着脸,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了小春凤片刻,嘴唇轻启:“果然你恨我的样子更让我舒服一些。”

这就是完全地承认了。

小春凤愤怒地喘息着,朝靳颀琛走过去时右脚踩到了什么,乳膏挤出来的独特感觉让小春凤慢一拍才想到那是自己本打算送给靳颀琛的护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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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的那双手、想要一起分享好用的护手霜的那双手,就是操控着方向盘撞死自己父母的那双手、就是哪怕在当时她的父母还有微弱呼吸时,仓皇逃离,连求救电话也没有为她的父母打的那双手!

小春凤扑到靳颀琛的身上厮打起来,一边打一边从胸腔里嘶喊:“你去死,你去死!”

房间里的动静引来了楼里保安和老师们的注意。三四双手伸过来去拽不断地挥拳、抓挠的小春凤,小春凤挣扎着,大叫着“他是杀人犯”、“他杀了我爸妈!你们该抓他!”,对于阻止她为父母报仇的那些人,她不分敌我地张嘴咬过去。

在旁边人的“拉住她”的喊叫中,终于双手双脚都被制住,不能再行动了,不能再杀掉这个可恨的男人了,小春凤还是在疯狂地喊叫着,沾满了酸热泪水的眼睛瞪向靳颀琛:“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我!”

因为小春凤情绪过于激动,晚自习自然是被取消了。校医在医务室里给小春凤处理了坏掉的指甲,小春凤的班主任则在门口,皱着眉头给她的监护人打去了电话,希望可以带小春凤回家休息一两天。

半个小时左右后,石宽出现在班级门口,穿着一件灰色防风外套,接过了小春凤同桌为她收拾的书包。

余知洱是在三楼转角处无意间看到他的,心“咯噔”一下后,他条件发射地把身体稍稍侧了过去,做出了和身边那两个老师交流的姿态,同时故意错开自己的视线……明明石宽大概率根本没有看到自己,但他就是不敢向那边投过一分视线。

认真记下了同桌说的这两天小春凤请假需要做的作业,石宽沉沉“嗯”了一声,然后抬腿要往前面走,被同桌拦了一下:“那边没有楼梯,下楼的话只能向后转,楼道打水的地方前面有个楼梯,另外侧边通向操场有个铁条楼梯。去医务室的话操场那边更近一点。”

石宽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前面的余知洱,看那人目光躲闪、像猫被踩中尾巴的不自然样子,脚步停住,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过去了……

“学校门口来人了,好像是警察?”有人从下楼经过时低声说。

紧接着,一阵轻微的喧哗从楼梯另一头传来。几个老师迅速走了过去,学生也被有序疏散。

出现的不仅是警察,还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

一身深蓝色风衣,肩膀窄而锋利,五官精致得像刀刻,眉毛挑得飞起,鹰钩鼻,闪烁着光彩的耳坠在灯光下微微晃动。她没有被灯光吓退,也没有畏惧警察的气场,只是平静地走进现场,一眼就找到了正站在走廊尽头的儿子。

“琛琛。”

她叫了一声,语气不高。

靳颀琛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张开。

靳母走到他面前,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警员,像是在衡量他们的权力范围。

最后她看向那位带队的警官,在一点头作为打招呼后开口问道:“请问,你们是从哪个派出所来的?我是他母亲。”

她说话没有半点起伏,像一块抛光过的金属板,一开口就能准确命中人的耐性与权责边界。

回答了派出所的名称,那名警察很有礼貌地解释:“我们只是请靳先生协助了解当年事故的相关情况,不会过分干涉。”

“了解,”,靳母点头,语调不动声色,“协助调查的话,我的儿子当然会配合。同时我刚才已经联系了律师事务所,律师应该很快会到。”

说完,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又加了一句:

“希望你们在此过程中,全程依规。”

她没有质问,也没有威胁,只是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轻慢的分寸感。

那位警官也点点头:“靳女士放心,我们这边只是按照流程走一趟。”

“好的,”,她轻声说,“那我们就照流程来。”

她把手指搭在儿子的胳膊上,并不是拽他,而是一种“陪同”姿态,就像她在儿子小时候去医院打疫苗时那样,微笑着陪他穿过白色走廊,只不过这次,她的笑没有浮上唇角。

“不用担心,妈妈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句话,靳颀琛低下头去。

靳母鹰目似的双眼继续在周围逡巡着,很快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处——余知洱。

放开儿子,她走向余知洱:“知洱?”

那是一个近乎轻描淡写的问句,但尾音却沉得像灌了铅。

余知洱不得不抬起头,声音干涩:“……阿姨。”,他和靳颀琛高中起便是同学,靳母当然不可能不认得他。

靳母的眼神里有一点轻微的动容,但很快就被她压下:“你和琛琛不是朋友吗。”

余知洱低下头,嗓音轻到几乎要被风吹散。

“非常对不起。”

感受到靳母要打自己,余知洱没有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为即将到来的疼痛提前蹙起了眉心。然而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但在她抬手的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压制性。

余知洱惊讶抬头——是石宽。

他站在余知洱身侧,眉头皱起:“别碰他,”,他低声道,目光压得人喘不过气。

靳母怔了一下,眯起眼看着他:“你是?”

石宽没有回应,只是松开了手。

靳母冷冷地哼笑一声,也没有和石宽硬碰下去的打算,在靳母走开后,石宽转身看向了余知洱:“……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余知洱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这话石宽说得太正经了,又太认真了,像是要宣布某种分手的意向。余知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我……我等会儿还有事,”,余知洱道,嗓音有些发紧,“你去看看小春凤吧,她情绪很不稳定。”

说完,他不等待石宽的回应,咬着牙低下头,转身就走。

石宽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逃了。他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想追,却被刚接起的一通电话打断了。

是小春凤的班主任。

“石先生,方便来一下吗?”

班主任通知石宽去接小春凤,然后去教务处开张假条:“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要是学习上面有任何不懂的问题直接打电话问各科老师就行。”

“好,”,他答应得简单,抬眼看向了余知洱端正而纤细的背影。

第52章 世故

知道了靳颀琛肇事逃逸的秘密, 劝说他去自首,本以为只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却被小春凤把谈话的内容完全听到了, 导致小春凤情绪崩溃。

一直以来爱慕的男性——高大、温柔、出手阔绰、像偶像剧里走出来的角色,其实已婚,甚至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并且正是杀害了自己父母的仇人。

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已经不是“打击”二字那么简单, 那是几近于信仰崩塌, 是血与泪铸成的噩梦在现实中反复重演。

不过心疼小春凤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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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余知洱对靳颀琛是否能顺利地受到法律的惩罚并没有太大信心。

毕竟三年前的事就是明证——靳母的能量、靳家的背景、人脉、金钱、律师……只要有一样还在,就足以保住靳颀琛第二次毫发无伤, 连上一个搜索词条的概率都不会有。

余知洱脑子里忽然冒出那个被广泛引用的例子:辛普森杀妻案,证据扎实到让人无话可说,最后仍旧能靠一支律师团队翻盘——现实的厚重、荒诞和讽刺远远超过正义本该具有的力量。

余知洱忍不住担心这一次又会是和当年同样的结果。这样的话无疑小春凤和远在九泉之下的小春凤父母会受到第二次伤害。

而与此同时, 蔚迟集团总部副总裁的第二轮竞选也已近在眼前。

这两天,盛民莱一直没有出现。虽然余知洱也觉得在经历了周六晚上的事情后两人见面想必会相当的尴尬,但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盛民莱是因为尴尬这种幼稚的理由缺勤的。

周一中午时盛民莱就“揭晓”了答案——他为自己的缺勤找了一个被袭击的理由。

据盛民莱的情况说明邮件表示, 他上周未加班离开公司后,在回家路上遭遇了一起疑似“职务相关报复”的袭击, 被人从身后推下楼梯, 并在没能看清对方面容的情况下面部、腹部遭到多次殴打,导致多处软组织挫伤。

他怀疑这次的袭击为竞对公司所为,还在邮件里附上了医院检查单、楼道监控截图,以及当天凌晨发出的几封工作邮件作证明。一切看起来合理且可信。

余知洱看到这封邮件时, 第一反应是冷笑。

看来盛民莱是要以苦肉计来提前应对他被拍了不雅照片的事情了。这样一来他不仅给自己塑造了辛勤工作、一心为了公司,以至于被竞争对手针对了的优秀员工形象,还会让余知洱手上的裸.照失去相应的作用。

现在,那些他在酒店的不雅照片一旦流出,就会被归入“竞争对手”中伤这一类目下,不仅起不到实质打击效果,反而可能让余知洱沾上黑锅。

目前两方都不使用不正当手段的话……余知洱托住下巴,认为大概率还是平局,票数比在四比五左右,不过谁四谁五就不好说了。以余知洱的看法,应该是他得到五票,不过人心不可预测,像上次一样有人为了利益临时倒戈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不会第二次发生。

在第二次投票的前一天晚上,余知洱最后召集他的同盟约了一顿饭来巩固票数。

偏中式的场地,在座的只有几个余知洱方的精英派加上目前可能站队到他这一方的中立派而已,算是一场奢华但偏于私密的宴会。

余知洱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落座——不在主位,却刚好能在举杯时与每个人目光相接。

“这地方选的真是不错,”,最先开口的是精英派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虽说是最大,也不过四十三岁,他不仅在公司中和余知洱利益相关,还和余父私交甚笃,算是余知洱最坚实的拥护者了。

“这地方安静,适合说话,”,余知洱微笑,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我就说叶总监说不定会喜欢这里。”

酒过半巡,听到旁边有个性子跳脱的支持者已经完全松弛了下来,感叹道:“唉,要是余总能当上副总裁,我们这边的研究经费是不是就能立刻批复下来了。”

“那当然不会有问题的吧,我部门现在有几个小年轻,一直想进战略组,天天围着我问,整得我连工作也做不下去了,”,叶总监也附和道。

先是半真半假地回应了前面那个感觉已经开始上头了的支持者,余知洱侧过身面对叶总监,好像也觉得那几个年轻人有趣似的努嘴一笑:“都说叶总监最会带新人,最厉害的一次好像是把一个应届生花了半年时间带到部门经理了吧。说实话,要是叶总监手下的人递交转部门申请,恐怕全都能通过考核吧,那战略组真的一下子扩充起来了。”

面对这句明显的恭维,叶总监哈哈大笑,心情甚好,于是恭维中夹杂的“无论我当选与否,转入战略组都需要进行考核”的潜台词也不太在意了。

“不过……”,余知洱轻轻拖了个长音,顺手帮助旁边的人从转盘上拿过了餐巾纸,“你们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但是工作上也千万不能懈怠。说到底,公司选的是副总裁,不是代言人,我们是拿结果说话……”

刚才那个性子跳脱的支持者说那番话时余知洱就想到了第一次竞选时那名弃权的传统派,那人不正是因为盛民莱一心沉湎于竞选,忽视了工作的正常展开而产生了不满吗?虽说在座的几位应该没有那种心理,但哪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不能重蹈覆辙。

语气不重地敲打了几位精英派后,余知洱又“打一棒子给颗甜枣”,非常诚挚地感谢了在座众位的支持:“要不是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惹得餐桌边一片“余总太客气了”、“咱们是一个团队”的应和之声。

观察着餐桌上每个人的反应,余知洱认为自己这一次对几位支持者的票数有把握了很多——当然其中也存在一个脚跟不稳,朝余知洱说起风凉话的中立派,话说的倒是有点分寸,既没明说“我要退出”也不肯承诺“会继续支持”,但明显是感觉余知洱要输,担心余知洱输掉的话会连累到他。

“小余,我说句不太中听的,你要是能再讨杨总喜欢一点儿,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跟打仗似的。”

余知洱放下杯子,脸上依然是礼貌又优雅的笑容:“姜总说得对,不过有时候事成败与否,靠的也不是会不会讨好人。”

他顿了顿,借着转动餐桌的动作靠近了姜总,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隐约可闻:“拿钱上船简单,下船可不是那么好下的,”,他坐回身体,抿嘴一笑:“毕竟姜总您已经不在岸上了嘛。”

为了票数,那句话已经近似于威胁了——做到了这个程度,他是绝对不能输的。

饭局散场,余知洱在酒店外面一一告别了同僚,其中那个性子跳脱的支持者有点喝多了,余知洱给他叫了车,交代好司机之后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他抓住了胳膊,被迫听了一耳朵嘟嘟囔囔的醉话。

余知洱九点多才算处理完了残局,想直接回市中心的公寓,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靠着沙发安静坐一会儿,然而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喇叭声。

听到那熟悉的喇叭声,余知洱回头,看见后面那辆车的车窗降下,裴度川从中嬉笑着探出头来:“到我那儿去吧。”

裴度川家太远了,通行并不方便,余知洱不假思索拒绝道;“还是不用……”

“你不想吃点餐后甜点吗?”

没有预料到的对话走向,余知洱“什么”地反问。

裴度川唇角扬起:“方姨做了你喜欢的山莓果冻。”

“……”

面对明显被果冻打动了的余知洱,裴度川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走吧,果冻都给你冰好了。”

余知洱犹豫了半秒还是坐进了车里,虽说裴度川的家位置偏僻,明天去公司不方便,但是转念一想,明天下午的竞选,上午他反正也静不下心来,不如在裴度川这里养好精神再过去——虽然他已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把裴家的别墅当游乐园那样喜欢了,但是因为有方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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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刻待命的管家的缘故,那种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感觉很能让他放松身心。

在裴家换掉衣服鞋子后不久,裴度川便端着果冻出来。果冻盛在一只细边玻璃碗里,顶上覆着新鲜山莓和一点果皮丝,冷凝泛光,在明亮顶光下透出清润的水光。

余知洱接过勺子舀了一口,滑润冰凉,酸味被恰到好处的糖分驯服,只剩下果子的香气萦绕:“方姨的手艺真是一点也没有退步,”,他称赞道。

山莓果冻虽然清新可口,不过因为心里有事,只吃了半盘左右余知洱便放下了勺子。

裴度川本是坐在他旁边,注意着余知洱吃东西时若隐若现的红嫩舌尖,此时便问:“竞选的事情不顺利?”

余知洱摇摇头:“从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很顺利,但是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顺利,”,他无意识地盯着果冻盏中被勺子刮出弧线的空痕——盛民莱为了这个竞选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他不相信在最后关头盛民莱会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但是他仔细反思了,也确实没有找到可能出现的纰漏。在余知洱冥思苦想之时,裴度川却表现得相当不以为意,把吃剩下的果冻推到一边,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今天石宽来找你了。”

思绪一下子从竞选上剥离开,他声音一紧:“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他只是站在你公寓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看起来够吓人的。”

“……”余知洱一时哑然,半晌后低声说,“他可能是来找我分手的。”

“看来你们是真的要结束了呢,”,裴度川慢悠悠开口,不嫌事大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闹到这个地步。”

不想说出那件事,余知洱只是摇摇头。

屈起手指在玻璃面的桌子上敲出清脆的一声:“但是你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吧,”——裴度川一语道破。

余知洱也明白这件事,但是实在不敢面对石宽,裴度川的下一句话让他错愕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样也会让石宽那边很困扰吧,这种情况下成熟一点的做法其实是由你来提分手,不是吗?”

余知洱望着轻轻微笑起来的裴度川,静静喘息着:的确,既然是自己主动追求的石宽,现在又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由自己提出他已经放弃了从而主动结束这段关系的话,石宽也会更轻松一点。

但是……余知洱苦下脸来:“我不想分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裴度川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余知洱身后,手掌搭上余知洱的肩膀,语气像是在劝他品尝一道不确定口味的新甜点,“听我的就好了,我会帮助你完美地解决这件事的。”

……

“为什么我非要穿裙子不可啊,我已经决定不再女装了。”

十五分钟后,余知洱半躺在沙发上,推拒着把那件贴肤的黑色吊带裙往自己身上套的裴度川。

“可是你和石宽第一次见面就是穿着裙子的吧,所以最后一面也应该穿着裙子,这不是很合理么。”

什么歪理?余知洱不禁觉得裴度川并不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只是拿他找乐子。

眼看非暴力不合作,裴度川像对待坏脾气的猫那样双手加大了力气。不多久,大概是累了,余知洱的动作渐渐迟钝下来手上推拒的力气也变小了。

裴度川就趁这个机会强势地给余知洱换上了那条裙子。

被逼着穿上吊带裙就已经很悲惨了,裴度川的手竟然还很不老实地在自己锁骨处摸了一把。

粗鲁地打开裴度川的手,本以为裴度川会露出他惯例的暧昧笑容说两句讨巧的话,然而裴度川却只是若有所思地凝了下眉。

对上歪着头看过来的裴度川的异样目光,余知洱恍然:上周六盛民莱在他身体上弄出的淤痕还没完全褪干净。

“那个……”

裴度川勾起嘴角,伸出一指抵在余知洱唇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解释:“没关系,”,他眯起眼睛望着一袭黑色吊带的余知洱,“就是这种光明正大的挑衅才最适合小洱你这种级别的美人。”

裴度川该不会是把他和上床对象调情的那一套拿过来了吧,余知洱无语凝噎,看着裴度川给一个熟悉的号码拨去电话:“你要干什么?”

裴度川放在一边的手指轻轻揉搓着,暴露了他此时的兴奋,他朝余知洱露出一个坏笑:“今天要玩的,是外遇现场被男朋友当场发现的戏码。”

第53章 修罗场

外遇……

客厅灯光调暗, 石宽坐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那条吊带裙,锁骨与肩膀的线条在暧昧的光影里仿佛柔软得能沁出水来, 他交叠上脚踝,低垂下发丝凌乱的头颅。一声轻叹从喉咙里逸出:“不然还是算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可能说算就算,”, 裴度川放下刚刚给那个讨厌的男人打了电话的手机,随即很没道理地觉得手机都变得讨厌了起来, 索性扔到了沙发一边, 然后他侧过头, 观察着垂头丧气的石宽的表情。

——都是因为余知洱才会让小洱这么难过,他越想越不解:这么可爱的性格和曼妙的身体到底有谁会不满意啊?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余知洱从小洱的生活中抹来,他心道。

在等待余知洱到来的这段时间当然没道理这么傻等着,裴度川拉过石宽的下巴, 后者露出了猫咪被抚摸时那样的迷离神色,但是敷衍地转头,避开了裴度川的进一步接触。

意识到石宽对自己从来没有那种激情, 仅仅是习惯与信任而已,裴度川无声地重重哼出一口气,不过与心底的不快截然相反, 他闭着嘴巴微笑起来:“就是要这种感觉才对,你只需要做拥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心灵和荡.妇般饥渴的身体的那种最棒的情人, 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石宽静静抬眼看了他两秒, 重新垂下头来,脑海中思索的依然全部是余知洱的事情。

不想和余知洱分手、不想结束和余知洱的关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那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实际目前的情况只能给他“没办法了”的感觉。

从上周六起, 除了那几张盛民莱的照片外,他和余知洱的聊天界面就空无一物了——他没有勇气再给余知洱发消息,而余知洱也一如之前,不会主动来联系他。

说到主动联系的话……石宽想起了那天在小春凤学校,余知洱曾经说过想要找自己谈点事。不可否认的是在被余知洱主动拉住时内心有一瞬间的喜悦,但很快就被恐惧盖过:从常识上讲,也没有人会在见到了生理性反感的一幕后反而对自己生出感情的。

整理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石宽只是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还是……”,石宽低声开口,正在这时,外面那道保险门开了。

“别说话。”

径直推倒石宽,裴度川用力抱住裴度川,手指在他几乎赤.裸的后背上抚摸起来,“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明明没有那种想法,但是头颅被按在宽广结实的胸膛上,脊背被手指爱抚时石宽脑中忽然闪过了几幕根本不可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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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场景,并且因为这个连梦中都不可能发生的场景,石宽的手指发起抖来。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终于停在了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客厅门口。以石宽目前的姿势看不到余知洱,他胳膊用力想翻过身体时,脸颊被捧住,湿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碾压过来。

“唔——”

裴度川的嘴唇湿漉漉地划过石宽的侧脸,在他耳边嘶声开口:“他的表情可是够可怕的。”

用力推开不按刚刚的计划出牌的裴度川,石宽跪在沙发上的左膝滑了一下,连带着他的身体也一晃,吊带从肩膀被扯落,肩胛与大片白皙的胸膛几乎全然暴露在了翡翠光晕般的光线中。

在恢复平衡时,视线不经意地与站在那里的余知洱交汇在一起……充满困惑的阴沉眼神,果然非常可怕。

“……”一下子后悔了自己做的傻事,张嘴想要解释时,余知洱已经大步跨入。

“哼!”,还没弄明白事情的发展,石宽就听到了身边裴度川发出一声痛哼。

捂住腹部蹲到了沙发下,一手撑住沙发边缘,裴度川低垂着头,大概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打,足足四五秒才抬起头来,这时石宽才发现他的脸侧已经红肿了起来。

裴度川狰狞着嘴角:“你活腻了!”

看样子余知洱还要继续殴打裴度川,石宽连忙挡在裴度川身前:“这——”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石宽被盛怒的余知洱拽住了手腕,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余知洱!”

石宽惊呼,脚底一踉跄,几乎跌倒在余知洱怀里。想叫余知洱等一下,但是余知洱以前所未有的粗鲁态度抓着他的胳膊,跟不上余知洱的石宽连拽过一件衣服遮挡自己只穿着过短吊带裙身体的余裕也没有,一直被拖到了车边然后被推进了后座。

在后座上爬起身来:“对不起,我们只是……误会……”,说到一半,石宽露出犹豫的神色止住话音,见到余知洱才愈加感到方才自己行为的愚蠢:根本不想和余知洱分手,被嫌弃恶心也好、被厌倦也好,他不想放开余知洱。

余知洱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地摔上车门,转到前面驾驶座上直接启动了车子。

余知洱用了一种相当危险的驾驶方式,速度一路飙升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值,风噪呼啸着钻进车内,连车窗都被震得微微发响。

从这里向下需要经过一小段盘山公路,路况窄而弯急,远离山体的一侧几乎没有护栏,石宽眼睁睁看着一道道弯道被余知洱以毫无减速的姿态直接冲过来,车轮贴着路缘擦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好像要从悬崖上跌落下来的感觉让石宽感觉到了心脏紧缩,但是出声请求了余知洱也没有得到回应。

因为一路上余知洱都沉默着,像个失控又忍耐着不发作的怪物,所以后来石宽也放弃了挣扎。不敢再看窗外只能用“惊险”形容的景色了,石宽攥紧手指低下了头来。

鼻尖有些发痒,一直到有一滴眼泪“啪嗒”滴落到他大腿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哭。

为什么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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