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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开放型女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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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星期四,上午有堂体育课,我在五十公尺的泳池里来回游了几趟。做过激烈运动的关系,心情舒畅了些。食欲也有了。我到定食餐厅吃了一顿分量很够的午餐,正要走去文学院固书馆查点资料时.在路上和小林绿不期而遇。她跟一名戴眼镜的瘦小女孩在一起,见到我就迳自走过来。

\&quot;上哪儿去?\&quot;她问我。

\&quot;图书馆。\&quot;我说。

\&quot;别去那种地方,跟我一起吃午饭如何?\&quot;

\&quot;刚刚吃过了。\&quot;

\&quot;有啥关系?再吃一遍嘛。\&quot;

结果,我和阿绿走进附近的咖啡室,她吃咖哩,我喝咖啡。她在白色长袖衬衫上面穿一件织了鱼固案的黄色毛线西装背心,戴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和狄斯尼手表。然后津津有味地吃咖哩,喝了三杯白开水。

\&quot;最近几天你不在东京是下是?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你哦。\&quot;阿绿说。

\&quot;是否有什么要事?\&quot;

\&quot;没什么要事。只是打打看而已。\&quot;

\&quot;嗯哼。\&quot;我说。

\&quot;你的\&quot;嗯哼到底是什么意思?\&quot;

\&quot;没什么意思。仅仅是随声附和而已。\&quot;我说。\&quot;怎样?最近有没有发生火灾?\&quot;

\&quot;唔,那次相当有趣咧。受害者不多,比较上烟很多,又有现场靶,好玩得很。\&quot;阿绿说看。又咕噜咕噜地喝水。然后舒一口气,目下转睛地看我的睑。\&quot;喂,渡边,怎么啦?你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眼睛没有焦点哦。\&quot;

\&quot;刚刚旅行回来,有点疲倦罢了。没什么事。\&quot;

\&quot;你的睑好像见过幽灵似的!\&quot;

\&quot;嗯哼。\&quot;我说。

\&quot;喂,下午有没有课?

\&quot;德文课和宗教学。\&quot;

\&quot;可以溜掉不上吗?\&quot;

\&quot;德文课不可能。今天要考试。\&quot;

\&quot;几点结束?\&quot;

\&quot;两点。\&quot;

\&quot;那么,下课后和我出城一起喝酒如何?\&quot;

\&quot;白天下午两点钟喝酒?\&quot;

\&quot;偶尔有什么关系嘛。你的睑色呆得好厉害,跟我一起喝酒提提神吧:我也想陪你喝酒振作精神呀。不懂吗?只要直觉够好,即使什么也不知道也能通过大学考试的呀。我的直觉很好哦。从下面三个答案选一个对的之类,我一下子就猜中了。\&quot;

\&quot;我的直觉下如你的好,所以需要学习有糸统的思考方式,养兵千日用在一朝。\&quot;

\&quot;那些东西会有用处吗?\&quot;

\&quot;在处理某种事情上会比较容易吧!\&quot;我说。

\&quot;譬如怎样的情形?\&quot;

\&quot;譬如形而上的思考,或学习多种语言的时候。\&quot;

\&quot;那又怎样帮得上忙呢?\&quot;

\&quot;那就因人而异了。对某些人有用处,对某些人没有用处。不过,那些始终训练而已,有无用处则是次要问题。就如我一开始所说的。\&quot;

\&quot;嗯哼。\&quot;阿绿似乎很佩服似的,牵住我的手继续走下坡路。\&quot;你很拿手向人解释哪。\&quot;

\&quot;是吗?\&quot;

\&quot;对呀。因我过去向许多人问过英语的假定句有何用处,从未有人那样清楚的向我说明的。甚至英语老师也没有。人家对于我这个问题,不是表示搞不清楚就是生气,或者嘲笑我。谁也不肯好好告诉我。倘若那时有人像你这样好好解释给我听的话,说不定我会对假定句产生与趣哪。\&quot;

\&quot;哼哼。\&quot;我说。

\&quot;你有读过《资本论》那本书吗?\&quot;阿绿问。

\&quot;读过,当然没有全部看完,就跟大部分人一样。\&quot;

\&quot;你理解吗?\&quot;

\&quot;有些地方可以理解,有些不理解。若要正确地读懂《资本H臣》,就需要先学习一套思考系统了。当然整体来说,我想我大致上可以理解马克斯主义的。\&quot;

\&quot;对于一名不太接触那方面的书籍的大学新生,你想她会理解《资本论》吗?\&quot;

\&quot;那是不可能的。\&quot;我说。

\&quot;我刚进大学时,参加了民谣研究的社团。因为我想唱歌嘛。原来那里全是舞神弄鬼的冒牌货,现在想起来也不寒而栗。我一加入,他们就叫我读马克斯。叫我回去先从第几页读到第几页,还有民谣必须跟社会和激进主义相关之类的演讲。没法子,我只好回家拚命读马克斯。可是我根本读不懂,比假定句更难懂啊。我读了三页就放弃了。然后,在隔过的聚会上,我说我读了,可是一点也不懂。从此他们就当我是傻瓜,说我没有问题触觉,缺乏社会性。开玩笑!只是表示不能理解文章内容罢了,你觉不觉得他们太过分?\&quot;

\&quot;嗯哼。\&quot;我说。

\&quot;讨论时就更过分了。每个人摆出很懂的表情,使用艰深语句说话,因为听下懂,我就问了。奋如所谓帝国主义式剥削是什么?跟东印度公司有何关系?\&quot;所谓粉碎产学协同联盟,是指大学毕业后不准到公司就职吗?\&quot;但是没有人向我解释。而且还生气了。你能相信这些吗?\&quot;

\&quot;相信。\&quot;

\&quot;他们说:\&quot;你连这些都不懂,算什么?你在想些什么过日子的呀p.\&quot;于是就这样完了。可不是吗?我本来就不很聪明嘛。我是平民呀。不过,支撑这个世界的就是平民,被剥削的也不就是平民罗。向平民贾弄听不懂的词句叫什么革命?什么叫改革社会?我也想改善社会呀。若是有人真的被剥削,我也认为必须设法阻止呀。所以更加要问了。对不对?\&quot;

\&quot;对呀。\&quot;

\&quot;当时我就想,这些全是伪善冒骗的人。他们适当地贾弄堂皇的言词而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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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新来的女生大表钦佩,其赏心里只想著把手塞进女生裙内那回事。等到升上大四了,赶紧把头发剪短,准备毕业后进三菱公司、TBs电视台、IBM电脑或富士银行做事,娶个从未读过马克斯的漂亮太太、替孩子接个文雅又讲究的名字。什么叫粉碎产学协同联盟?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啦。其他新生也很过分。大家其实听不懂,却都装看很憧的表情无缘无故地傻笑。事后就对我说,你真傻,即便不懂,只要拚命点头称是就行了嘛。嘿,还有更气人的事,想不想听?\&quot;

\&quot;想。\&quot;

\&quot;某日,我们要出席一次半夜的政冶集会,他们叫女生们每个做好二十个宵夜用的饭团带来。开玩笑:那样岂不是彻底的性别歧视?不过,我也不想整天兴风作浪惹事生非,于是什么也不说,乖乖的做好二十个饭团,里头放了酸梅干和包上紫菜。你知道他们事后怎么说吗?小床绿的敬团只有酸悔干,没加别的小菜咧。其他女孩约有鲑鱼、鳕鱼子,附带煎蛋哪。太混蛋了,我气得讲不出话来,高谈革命大业那夥人,居然为吃宵夜的饭□斤斤计较,算什么?有紫菜有悔干还不够上等吗?试想想印度那些饥饿的小孩看看。\&quot;

我笑了。\&quot;后来那个社团怎样了?\&quot;

\&quot;六月我就退出啦。因我实在太气了。\&quot;阿绿说。\&quot;这些大学的家伙几乎都是伪善的人。大家都怕被人知道自己不懂什么而不得不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于是大家看同样的书,卖弄同样的台词。听约翰科特连的唱片,看帕索连尼的电影,一起受感动。难道这就是革命?\&quot;

\&quot;怎么说呢?我没实际见过革命,不敢表示意见。\&quot;

\&quot;如果这就叫做革命的话,我可不要什么革命了。否则我一定因为饭团里只放梅干的理由被枪毙,你也一样,因为充分理解假定句的理由被枪毙:\&quot;

\&quot;可能的事。\&quot;我说。

\&quot;我有自知之明哦。我是平民。不管发不发生革命,平民只能在不像样的地方苟且偷生下去。革命是什么?只不过换过一个官府名称罢了。可是那些人根本不懂这些。他们只会卖弄无意义的高言大志。你见过□务局的官员吗?\&quot;

\&quot;没有\&quot;\&quot;

\&quot;我倒见过好几次。冒冒失失地闯进家里来逞威风说:\&quot;什么?只有一本帐簿?你家生意做得不错嘛。这是真的经费?收据拿给我看,收据呢?\&quot;我们悄悄躲在屋角不敢作声,到了吃饭时间,叫人把上等的寿司送上门来。不过,我父亲从来不曾逃税哦。真的。他是那种旧脑筋的老派生意人嘛。尽避如此,那些□务员还在唠唠叨叼地发牢骚咧。说什么收入是不是太少了。开玩笑:收入少是因为赚不到钱呀。听到他们的话,我真恨死了,我想大声斥责他们说,请你们到更有钱的人那□去好了:哎,倘若发生革命,你想悦务员的态度会不会改变:\&quot;

\&quot;颇值得怀疑。\&quot;

\&quot;所以我不信革命了。我只相信爱情。\&quot;

\&quot;和平:\&quot;我说。

\&quot;和平。\&quot;阿绿也说。

\&quot;对了,我们要往哪□去?\&quot;我问。

\&quot;医院。家父入院了,今天一整天我都要陪他。今天轮到我。\&quot;

\&quot;你父亲?\&quot;我大吃一斗。\&quot;你父亲不是去了乌拉圭么?\&quot;

\&quot;那是谎话。\&quot;阿绿若无其事地说。\&quot;他老早就吵著要去乌拉圭,可是怎能去嘛。其实他连东京的郊外都去不了。\&quot;

\&quot;他的病情怎样?\&quot;

\&quot;坦白说一句,时间问题而已。\&quot;

我们默默无言地迈步往前。

\&quot;他的肩和家母一样,所以我很清楚。脑□瘤。你相信吗?家母在两年前死去。就是这种病。现在轮到家父患恼瘤。\&quot;

星期日的关系,大学附属医□里闹哄哄的,挤满探病的客人和病情较轻的病人。弥漫看医院特有的味道。消毒药水、探病花束、棉被的气味混为一体,笼罩整个医院,护士踏看喀吱喀吱的鞋音在室内跑来跑去。

阿绿的父亲躺在双人病房靠门的床上。他的睡姿令人想起负了重伤的小动物。运身无力地侧身横卧,插了针管的左腕无力地伸直,身体一动也不动。他是个瘦小的男人,看上去给人一种还会更瘦更小的印象。头上□看白棚带,苍白的手臂上有许多注射或吊水针孔留下的痕迹。他用半睁开的眼睛呆然望看空间的某一点,当我进去时,他稍微转动一下充血的红眼睛看看我们,看了十杪左右,又把柔弱的视线转回空间的某一点。

看到那样的眼睛,就能理解这人不久于人世了。在他身上几乎看不见生命力,只能找到一个生命的微弱痕迹。就像一间所有家具已被搬走的旧房子,只有等候解体的命运一样。干涸的嘴唇边上长满杂草般的稀疏胡子,令我惊讶于一个如此失去生命活力的男人,居然还有胡子照常生长。

阿绿向另一个躺在靠窗床位的中年胖子说\&quot;午安\&quot;。对方似乎不能开口似的,仅仅微笑点头示意。他咳了两三声,喝了几日放在枕边的开水,然后蠕动看身体躺卧下来望窗外。窗外可以见到电灯柱和电线,此外什么也没有,天空里连云也看不见。

\&quot;爸爸,怎样?好不好?\&quot;阿绿对看父亲的耳洞说,就像在试麦克风的说话方式。\&quot;今天觉得怎样?\&quot;

父亲徐徐蠕动蓍嘴唇说:\&quot;不好。\&quot;不是说话,而是把喉咙深处的干燥空气□出来而已。\&quot;头。\&quot;他说。

\&quot;头痛吗?\&quot;阿线问。

\&quot;嗯。\&quot;父亲说。看样子。他无法说出四个音节以上的句子。

\&quot;没法子呀。刚刚做完手术,当然隔了。可怜,再忍耐忍耐吧。\&quot;阿绿说。\&quot;渡边,我的朋友。\&quot;

我说:\&quot;您好,\&quot;他半开嘴唇,又合起。

\&quot;坐这儿吧。\&quot;阿绿指一指□脚边的圆形塑胶椅。我依言坐下。阿绿喂父亲喝了一点水瓶里的水,问他想不想吃水果或果冻。她父亲说:\&quot;不要。\&quot;阿绿又说:\&quot;不吃点东西不行呀:\&quot;他答说:\&quot;吃过了。\&quot;

床边百张兼放东西的心餐桌,水瓶、茶杯、碟子和小时钟就摆在上面。阿绿从下面放看的人纸袋中拿出换洗的睡衣、内衣裤和其他零零□□的物件出来整理,然后收进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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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壁柜中。纸袋底下装看病人吃的食物。两只西柚、一些果冻和三条黄瓜。

\&quot;黄瓜?\&quot;阿绿发出惊呷声。这里会有黄瓜?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呀。我猜不透。我在电话里告诉她要买的是这个那个,可没说要买黄瓜呀。\&quot;

\&quot;会不会把\&quot;奇异果\&quot;听成是黄瓜?\&quot;我尝试说。

阿绿啪地弄飨指头。\&quot;不错,我的确是托她买奇异果的。可是用脑想一想不就知道了?怎能叫病人啃黄瓜嘛。爸爸,想不想吃黄瓜?\&quot;

\&quot;不要。\&quot;父亲说。

阿绿坐在床头,把许多项琐碎碎的事情一一告诉父亲。例如电视昼面不清楚,叫人修理了:住在高井户的姑妈过几天来探望他;以及药局的宫协先生骑摩托车跌倒之类。对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父亲只是哩嗯声应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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