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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惊惧

夜色中,小厮拎着两坛酒,匆匆忙忙跑回宅院,还招呼门房道:“赶紧关门!赶紧!”

门房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问:“怎么了?”

“我刚买酒回来,看到两边都有官兵在搜查盘问。我还特意走近了去看,一边大理寺,一边京兆府,都在找一姑娘呢!就是咱们抓回来那个!眼看就要来咱们这了,你赶紧把门关上!”

“来呗,咱侯爷在这,说不让他们进,他们还敢硬闯不成?”门房满不在乎道。

小厮白他一眼,“侯爷说话能行,咱们说不让进有用吗?侯爷忙好事呢,你敢去打搅他?”

呀!是他想少了,门房反应过来,赶紧去将大门紧闭,当作院里没人。

外头,燕芝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左右张望了一番。

他们白天先去了平远侯府,那边说是侯爷不在家。以为是做贼心虚所以避而不见的托词,结果他们查了行踪,平远侯确实有两日不曾回府了。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但具体位置,仍不清楚。

燕芝上前敲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查过了吗?”

眉头不展的江珂玉快步走来,扑了好几次空,他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已经到达了顶峰。

燕芝眯着眼往门缝看,“这户好像没人。”

“没人?”

“郎君!”

他们说话的间隙,树影中忽现人影,跪在了江珂玉面前。

是阿启。

江珂玉见到他更添恼怒,“小姐人呢?”

“属下跟着那伙人到这附近,他们便分散逃窜,属下跟丢了。”阿启身上带着伤,但无心理会,此刻愧疚难当,“属下无能,任郎君处置。”

“处置你有什么用,赶紧先找人!”

“是!”

燕芝往后退,“老大,这户没人,咱们先找别家吧。”

他们是从左往右开始搜查的,燕芝说完便继续往右走,江珂玉亦然。

但没走几步,后者便顿住脚步,“等等。”

大步流星的燕芝匆匆刹住,回身问:“怎么了老大?”

“看你脚下。”

燕芝低头,路上积雪,他的脚印十分明显,但好像、不止他的脚印。

另一个脚印并不打眼,因为鹅毛般的大雪一直在落,覆盖了很多,但仔细看,还是能辨别得出其存在。

燕芝将灯笼放低,顺着这脚印走过的方向找去,通的,正是他刚刚敲来没反应的门。

“装没人?”他感觉被戏耍,快步折回,重重捶门,“开门!”

门后的小厮和门房被这气势吓到,心里害怕,手里的酒都拿不稳了。

“大理寺办案,赶紧开门!”

门房压低了声音,“怎么办啊。”

“嘘!”小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都装死了,当然就得装到底。”

“拦住她!”

院里的怒吼吓得小厮一激灵,手里的酒还是洒了。

两人回头看去,廊道处好些人在追赶,最前头的姑娘拎着裙子,伴随着铃铛声,惶恐又狼狈地跑着。

“你们两个,快帮忙拦住她!”

门房和小厮赶紧动身,配合他们前路包抄。

前有狼后有虎,占据着廊道的两顿,夹在中间的宋宝媛进退两难。

院外,燕芝将耳朵贴在了门上,表情严肃,“老大,好像有动静。”

但就是没人开门。

“老大。”燕芝回过头,“怎么办?”

“别碰我!”

宋宝媛惊叫出声。

江珂玉蓦然抬眼。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阿媛的声音。

“撞门!”

万一真的是呢,他赌不起,所以当机立断。

大理寺众人齐齐上前,聚成合力,撞上大门。

这动静在黑夜里令人心惊胆战。

但院子里人都专注于抓人,围堵着孤立无援的宋宝媛。

宋宝媛在栏杆旁往下看,被烫伤的手一直在发抖。

这下面看着有些高,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心一狠,翻过栏杆,闭眼往下跳去。

身后婢女抓她胳膊的手握了个空。

“铃铃铃!”

铃铛的声音也有一瞬被大雪覆盖。

“砰!”

门闩断裂,大门被硬生生撞开。

“阿媛!”

“嘶!”

摔落雪地的宋宝媛痛呼出声,控制不住蜷缩身体,听到声音又猛然抬头。

像是疼出了幻觉,她看到熟悉的人奔她而来。

可即便是假象,她也只有相信这一个选择。她连忙爬起,想要跑过去。

但刚刚跳下来时崴了脚,她刚一站起来,疼痛在电光火石间从她脚底蔓延开。她堪堪走出半步,便往前跌落。

幸而这回接住她的,不是冰凉的雪。

而是男子坚实的胸膛,和带着暖意的怀抱。

江珂玉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来,跪地接住了她,惊起满面雪花。

“呜嗯。”

隐忍的哭声在江珂玉耳边颤动。

如同尖刺一般戳穿他的心口的血肉。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语无伦次,“没事了,没事,别怕。”

他微微颤抖的手,扯下了自己的披风,裹到宋宝媛身上,将其包得严严实实。

“没事了,不怕。”他柔声安抚,“冷不冷?”

宋宝媛咬着嘴唇,死死攥着他肩上的衣物,压制不住自己的委屈和恐惧。

她呜咽着,大颗的眼泪滑落,滴在了江珂玉的脖颈间。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人抓到了吗?”

平远侯的声音一传出来,江珂玉循声往廊上看去,目光骤然冷了许多。

婢女和小厮们纷纷退下,气恼的平远侯在走廊现身。他身上有大片炭灰的脏污,面上已无平日里的温和。

他无意中低头,正对上江珂玉的视线,霎时眸光一滞。

不过他很快有所反应,垂首掸了掸衣袍,再抬头时脸上已无恼意,“我说怎么都愣在这呢,原来是有客人来了。”

他站在栏杆边,居高临下,“这么晚了,江少卿这么大张旗鼓地不请自来,可是有要事?”

“侯爷何必明知故问。”

平远侯扯动了嘴角,“有事好好说,江少卿用不着动气。”

江珂玉压着怒火,“阿启。”

阿启立刻走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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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小姐先回去。”

“是。”

可宋宝媛闻言,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衫,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便使劲摇头。

她现在这副模样,凌乱又羞耻,哪敢跟旁人走。

她如此惊惧,令江珂玉心慌不已,忙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不走,我们一起回家,我带你回家。”

平远侯瞧出不对劲来,看着江珂玉如此小心对待怀中之人,心中狐疑。

这也不像闹掰的样子,可这宋娘子,明明都另有姘头了。

江珂玉将宋宝媛扶起,替她系好披风,掸落雪粒之时,一眼扫过她通红的赤足,过露的衣裙和肩颈间的指痕,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混蛋。

之后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江珂玉将人横抱起,转身欲走。

平远侯思觉不对,快步走过廊道,“江少卿留步。”

非必要,还是不要与此人之交恶得好。

他挡住去路,赔着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本侯当她是江少卿你玩腻了的,这才失了点分寸,还望江少卿莫怪。”

“滚开!”

江珂玉丝毫不留情面。

平远侯骤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我让你滚开!”

“江珂玉!”平远侯倏忽冷了脸,他何时受过这种无礼对待。

他拔高了音量以添气势,“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不过是个破娘们,本侯要了又怎样?”

“老子就是睡了她又怎样!”

寒夜飘雪,顷刻间,利剑出鞘。

江珂玉蓦然腾出手,抽出身旁阿启的佩剑,直指平远侯的头颅。

宋宝媛身子坠落,虽还有他一只手托着腰,但双脚落地时还是疼痛难忍。她靠着江珂玉才勉强站立,咬着牙没吭一声。

“你敢拿剑指着本侯?”平远侯冷笑,“莫说是她,早几个月,你也不过是个给本侯提鞋都不配的小喽啰!”

“你不要以为现在得了陛下的赏识,就可以无法无天。本侯永远是陛下的亲眷,是大黎的侯爵!而你,一个佞臣之后,商户养的,天生下贱!等哪一天陛下厌弃你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平远侯冷哼,“莫说她已经不是你的女人,就算是,老子睡她,是她的荣幸,更是你的!”

江珂玉面无表情,眸眼若深潭般充满寒意,握剑的手逐渐暴起青筋。

可在平远侯愈发挑衅的目光下,他却放下了手。

平远侯挑眉,眉目中难掩得意,“本侯就知道你不敢,还以为江少卿风光了一段日子,就忘了自己原是个满京城都唾弃的贱种呢。”

宋宝媛茫然抬头,但视线还未及平远侯的脸,她就被江珂玉搂着腰强行侧身,拥在身前,且被摁下头颅,贴在其胸前。

“江珂玉,本侯给你指条明路。”平远侯往前迈了一步,语调傲慢,“你现在,把她还来,本侯记你一功。来日本侯见了陛下,也能为你美几……”

“嘶。”

是长剑贯穿心脉的声音。

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平远侯瞬间瞪大了眼睛,僵硬又缓慢地低头,看到了锋利的长剑没过自己的心腔,鲜血顺着剑锋流下,滴落白雪中。

江珂玉手握剑柄,目光阴冷,好似天生薄情。

“你、怎么敢……”

“嘭!”

平远侯的身子重重坠地。

“侯爷!”

“侯爷!”

婢女小厮们顿时乱作一团。

大理寺这头,包括燕芝在内,亦满是惊愕,但不敢出声。

这可是平远侯啊,谁能担待得起。

宋宝媛迷茫地抬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而且极其强烈。

她目之所及,唯有江珂玉冷漠的侧颜。

和落在他肩上,晶莹的雪花。

第92章 当年

来晚了,谢予朝找来时,亲眼瞧见江珂玉抱着人上了马车。

但大理寺的人拦着不让他过去,以至于无从得知阿媛的具体状况。

在他身侧的杜渊犯嘀咕,“这姑娘到底何方神圣啊,把你急成这样,连大理寺都那么快出动了。”

“走。”

谢予朝没有回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诶?”杜渊扫视一圈被自己找来的京兆府众人,心里头犯难,有种在劫难逃的苦涩感,“你就这么走了,我这怎么收场啊!”

另一头,江珂玉把宋宝媛带回了老宅。

“你疯了吗?”宋宝媛心中的恐惧已被惊愕和茫然冲散,“那人怎么说都是侯爵,你就这么杀了他,要怎么和陛下交待?”

江珂玉将其安放床榻,语中听不出情绪,“你不用操心这些。”

“你……”宋宝媛语塞,心中更甚的是担忧。

“我看看。”

江珂玉欲察看她的手心。

宋宝媛瞥见他手上的绷带,与之相关的记忆骤然涌现,她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且将其藏到身后,甚至整个人还有往里侧瑟缩的趋势。

江珂玉愣了愣,身子微僵,不可置信地抬眼。

“你怕我?”

宋宝媛目光躲闪,“你如今的样子,怎会叫人不怕。”

“我、我难道……”江珂玉心里头堵得慌,“你难道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你没有吗?”宋宝媛不假思索地反问。

过往之事历历在目,江珂玉垂眸扫过自己的手,“我何曾对你做过真过分的事情,就算是上次,伤的也是我自己,你怕什么?”

宋宝媛觉得委屈,不争气地眼眶发酸。

她别过脸,攥着身后的被褥意图忍住眼泪,可是无济于事。

良久的沉默中,她一眨眼,泪珠滑落,打湿脸颊。

她抿了抿嘴,带着哽咽出声,孱弱又无助。

“可是你受伤,我也是会害怕的。”

江珂玉怔然。

每一次,他快要忘了,每一次他受伤,就算阿媛不哭出来,也会担心得红了眼睛。

他低着头,一时无措。

半晌,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宋宝媛愣了片刻,试探地回头。

“我保证,好吗?”

四目交汇,江珂玉收紧手心,“今天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宝媛呆呆看着他,泪花闪烁的眼睛惹人怜意。

江珂玉招架不住,感觉心里头落了场雨,过分潮湿。

“我看看。”他垂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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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给我。”

宋宝媛状若迟疑,捏着被角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大夫来了!”

阿启带着女医快步进屋。

江珂玉回头瞥了一眼,依旧坐在床榻边,但往前挪了挪,腾出位置。

女医给宋宝媛检查时,六安出现在了门口,唤了一声“郎君。”

江珂玉会意,低声道:“我去处理点事情,顺便叫巧月过来照顾你。你若有事,就叫她来找我。”

宋宝媛点了点头,看着他快步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大门前,门房拦住了气恼的谢予朝。

“白天我还来过,到晚上你就不认识我了?”

门房无奈,“小的当然认识您了谢公子,但今晚咱们郎君在,小的当真是不能放您进去。”

“他在又怎样?”

“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那你倒……”

谢予朝顿住,因为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江珂玉。

隔着门槛,两人的对视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江珂玉听了好笑,“因为这是我家。”

“那是之前的事。”

“这不是你能置喙的事。”

江珂玉握紧了拳头,“阿媛今日跟你在一起,却落到那种境地,我没有把账算在你头上已经是仁慈。你再敢在这里纠缠,别怪我不给谢大人面子。”

谢予朝倏忽冷脸,恍然大悟,“之前这附近到处是谢府的人,是你搞得鬼。”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怎么有脸每天缠在阿媛身边的,是生怕自己给她带不来麻烦吗?”

谢予朝张嘴欲反驳,却没说出话来。

哪怕今日之祸不是他带来的,可他确实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他……就是还没有保护阿媛的本事。

*

屋里,女医仔细给宋宝媛上了药。

“巧月,送大夫出门。”宋宝媛靠在叠起的被褥上,低声吩咐,“阿启,你留下。”

“是。”巧月应下,“大夫,这边请。”

本想跟着女医离开的阿启顿住脚步,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待屋里只剩他和小姐时,他立刻跪下,“属下无能,请小姐责罚。”

“我没有要责罚你。”宋宝媛直起腰,“你起来说话。”

阿启没动,只是抬头问:“那小姐为何要留属下。”

“我有事情要问你。”

宋宝媛脸色有些苍白,她的指腹划过被自己叠在膝上的披风。

“今日平远侯说,郎君之前被京城……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说完整,但相信阿启明白她的意思。

“还有,他何时这么沉不住气过,怎就因为对方三两句羞辱,就冲动得动了杀心。”宋宝媛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之前发生过什么,还是他与平远侯此前就有过节,我不知道吗?”

阿启缓缓垂下视线,盯着地面。

他迟迟不出声,宋宝媛愈发心中生疑,“你怎么不说话?你之前一直跟着他,应该都知道的吧。”

阿启欲言又止。

宋宝媛诧异,“说话呀。”

“这个、这些,小姐是真的想知道吗?”阿启磕磕巴巴,“郎君并不想让小姐知道,而且,而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想让她知道?宋宝媛眉头轻蹙,“我既然问了,自然是想知道。”

阿启不知从何说起,他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

他纠结许久才开口道:“郎君其实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属下以为,郎君之所以对平远侯动杀心,是因为被触及了底线,也就是,小姐你。”

宋宝媛不明所以。

阿启不自觉叹了口气,“小姐以前不怎么出门,所以知道的,可能和真实发生的有些不太一样。郎君上任大理寺少卿,得陛下重用,被满京城赞誉和追捧,其实也就近几个月的事情。在此之前,加之郎君身上的只有两个身份,罪臣之后,和商户养子。”

“因为是罪臣之后,清流不容,因为是商户养子,世家不屑。这两个身份带给郎君无数打压和排挤,在刚入书院和初入仕途的时候最为夸张。小姐应该还有印象,但不知缘由。老爷和夫人还在的时候,一个总喜欢给郎君买书,一个总爱给郎君制新衣,因为刚进书院的时候,郎君的书和衣服总是莫名其妙被泼墨、被撕破,甚至光明正大被抢。”

“好在后来结识了常公子和高公子,有他们二人真心接纳和维护,郎君才在书院有了一席之地,能安心读书。虽然那些刁难郎君的人仍旧不喜欢他,经常给他使绊子,但至少不会在明面上。也是因为有常公子举荐,郎君才入盛老的眼。原本郎君是罪臣之后,没有资格参加科举,除非有足够资历的人担保。风险很大,但盛老主动做了此事,所以后来无论盛家的人提出什么要求,郎君都一口答应。”

“中榜过后,郎君顺利进了大理寺,但顺利的也只有这一件事情。还是因为身份,没人瞧得上郎君,好像把脏活累活推到他身上都是理所应当的。前两年,郎君接手的都是最棘手、最危险的案子。可真当郎君耗尽心力把这些案子破了,功劳又被上官抢了去,做了当时大理寺卿的登云梯。忙到最后,郎君什么光都没沾到。但若有祸事,保准让郎君第一个顶上,以至于招惹一身骂名。”

阿启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外头骂郎君什么的都有,他们能毫无负担地说出最脏、最恶毒的字眼。今日平远侯说的那几句,根本不算什么。”

宋宝媛听着,已经将手中的披风揉皱。

她眼中泛红,“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小姐这些年接连怀孕,多思多虑,郎君哪敢让小姐知道这些。而且、而且郎君也不可能想要小姐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多不堪。”

阿启眉目怅然,“其实、其实以前,郎君接连几日不回家,又或者很晚才回来,不只是因为忙,有些时候是因为受伤或者生病。知道小姐会担心,所以不想让小姐知道,防着被小姐发现。”

“还有,外头总传,郎君从不带小姐出门,是因为觉得小姐商户之女的身份拿不出手。可实际上,郎君是不敢。外人恶意太甚,他自己还深陷泥潭,怎敢把小姐拉入其中。他自知还没有保护小姐的能力,所以能做的,就是把小姐藏起来。”

宋宝媛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

阿启已经能预料,这将是自己说话最多的一天。

“六安总说,跟着郎君命苦,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结果又撞上小姐和郎君和离。当然,小姐怨怪郎君不够关心是可以理解的,郎君的确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他确实也不是故意的,一来他应付外面心力交瘁,二来他不懂女子的心思。有的事情小姐不说,他就真的不知道。甚至,他还分不清对小姐的感情,一方面觉得应该尊重小姐的选择,另一方面又见不得小姐跟别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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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总是做出让人无法理解、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有一点能确定,在郎君心里,小姐绝对是最重要的那个人。”阿启肯定道。

宋宝媛皱起眉头。

“小姐是不信吗?”

宋宝媛沉默不语。

“小姐觉得郎君变了,确实没错。当初的郎君开朗平和,现在却杀伐果断,难以琢磨。可是这一路走来,他若不变,如何在大理寺站稳脚跟,如何为父翻案,如何守下万贯家业,如何保护得了小姐你和小主子们呢。”

阿启无声叹息,沉声道:“旁的不说,小姐能不能,别怪郎君不喜欢谢公子。毕竟,当年那个占了郎君功劳平步青云,还放任别人欺辱郎君的大理寺卿,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谢公子的父亲,谢大人。”

宋宝媛如同梦醒,愕然侧目。

第93章 和好

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斑驳又细长。

谢予朝孤身走在巷子里,脚步缓慢,眸眼呆滞。他今日出门穿的白袍已经脏兮兮,胳膊上没有好好处理的伤口又流出了血。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瞧起来失魂落魄。

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眉头轻蹙。

十来个穿着相似的人突然出现,将他团团围住。

来的还真快,谢予朝心想。

正前方留了个缺口没人挡住,他想肯定不是留给他逃跑用的。果然,没多久,林管家亲自提着灯盏,从这个方向,朝他走来。

在其身后,还有两个小厮押着小思。

人质都有了,他就是有机会跑也不能了,不然也太不仗义。

“林叔。”

林管家走到了他面前,堵住了这个人形“栅栏”最后的缺口。

“少爷。”

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林管家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家矜贵的小少爷,哪里这么狼狈,又如此失落过。

“这才多久,您怎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谢予朝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回家吧,少爷。”林管家无声叹息,“老爷等您很久了。”

谢予朝捏紧了拳头,似乎是很不甘心。

他这一回去,再相见不知是何时。可他没得选,因为正如那日所说,他太无能。

“林叔。”他抬起头来,“我会跟你回去,但,能不能再给我一天时间。”

“为什么?”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林管家看起来并不意外。

他认真劝解道:“少爷,等您长大了,有些事情回过头去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谢予朝摇了摇头,“林叔,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年岁比我小,但已经能入朝为官,建功立业的大有人在。哪怕是杜渊那样不成器,杜叔叔也放他出门历练。而我,到底要把那些书读到怎样铭记于心,到底还要被你们当作孩子关在家里多少年,才叫长大呢?”

林管家不以为然,耐心解释,“旁的人家送家中子弟早早入仕,是为了巩固家族势力,家主觉得没必要。那些年纪轻轻入朝,尤其又没有靠山的,看似风光,实则有大把的苦头要吃。但是少爷,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且等等,等家主替你把路铺平,你往后都会顺风顺水的。”

“那我若是想吃苦头呢?”

这问的,林管家答不上来。

“罢了。”谢予朝知道,争辩不会有结果,“林叔,你就再给我一天时间,求你了。”

林管家眉头紧锁,“少爷,您是家主唯一的孩子,生来就尊贵,日后也定会走到万人之上。这世上,只有别人求你的份。”

“这里又不是谢家。”谢予朝自嘲般笑了笑,“你看我现在这样子,离了谢家我什么都不是。”

唯恐他丢了心气,林管家忙道:“没有那么差,我前些日子在东桥街的茶楼里,听到那的人说,有位谢公子才华横溢,有旷世之才。即便没有谢家的名头,少爷靠自己,不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吗?”

谢予朝轻嗤,“那些虚名有何用,祸到临头,还不是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少爷,任何事情,回家就好了。”

“我会回去的!”谢予朝有些委屈,又恼火,“我只要一天!做完我想做的事情我立马就回去!”

“可是少爷,你想做的事情,对日后的你而言,不会有任何意义。”

谢予朝不确定,他在外这阵的行踪和做过的事,面前的人知道多少。

但他能肯定,“可对现在的我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

又是一夜无眠。

宋宝媛脑海里的事情又多又混乱,先是对今夜之事的后怕,再者是听过阿启所说之话的茫然,还有无限的担忧。

一方面是阿朝。

巧银说,她从雪地里爬起来,就只想着回来找郎君求救,没注意到阿朝。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另一方面,平远侯身份贵重,他死了,怎么可能没人追究。

尽管江珂玉手握大理寺权柄,也不可能轻飘飘把这种事揭过去。

宋宝媛在床上翻了个身,掌心不小心蹭到了枕头,轻微的疼痛扩散开。

她因此又想起江珂玉缠在手上的绷带。

这下好了,两个人凑不出一双好手。

乱七八糟,她脑子里这些东西搅得她无法安睡。

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因为崴了脚,虽然不严重,但宋宝媛也要过个两三天才能试着下地,暂且只能躺着或者坐着。

晨起洗过脸,巧月搬了把舒服的椅子过来,铺上软垫,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扶着宋宝媛过去坐下。又在旁边放了碳炉和小桌,摆上零嘴,方便她打发时间。

“娘你起床啦!”

宋宝媛往外看去,她糯米团子似的女儿穿着小花袄,戴着暖和小帽,正在院子里搓雪球。

“岁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岁穗小碎步跑进屋,“我来好久啦!但爹爹说,要等娘亲起床了,我才可以说话。”

她的脸有点红,宋宝媛赶紧伸手去贴贴,以防她是被冻红的。但手刚伸过去,她就躲开了。

“怎么啦,才一天不见,就不让娘亲摸摸了?”

“不是!”江岁穗奶声奶气,着急解释道:“是爹爹!爹爹说,不准我碰娘亲的手。”

她看起来不太理解为什么,所以显得有点委屈,但很听话。

宋宝媛微微怔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江岁穗往后退了半步,在碳炉旁蹲下。

她一边烤雪球,一边回答道:“我想吃糖炒栗子,哥哥想吃糖葫芦,爹爹就骑马去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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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开双臂比划,“那个马那么高,那么大,哥哥想骑,爹爹就让他坐在前面,带他一起去了。”

宋宝媛看着女儿,忍俊不禁。小小一个人,说一大段话,手舞足蹈得跟演了个故事似的。

“你不想骑马?”

“想!”江岁穗撅了撅嘴,“可是石头剪刀布,我输了。”

她抓了抓手,很不服气,“我应该出石头的!”

宋宝媛忍不住戳了戳她鼓鼓的小脸。

“娘!”

外头传来透亮的声音。

宋宝媛侧目,停顿一会儿才见人影。

江承佑一手一个纸袋,像老鹰展翅般张开双臂,迈过皑皑白雪,朝她奔来。

在小孩身后,身姿挺拔的江珂玉信步走来,墨青长袍外,裹着黛色披风。他右手上拿着的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尤为显眼。

宋宝媛恍惚望去,想不起来是何时,他习惯穿深色了。

“娘!”江承佑已经跑到跟前,举起两只手,“你是想吃杏仁糕还是蜜枣糕?”

他歪了歪头,“你要是愿意亲亲我,就可以两个都吃哦!”

宋宝媛失笑,弯腰在他右脸颊上亲亲。

“哪里学的。”

慢一步进屋的江珂玉难掩困惑。

这样就可以吗?

江承佑得意地扭了扭身子。

江珂玉轻哼,“去,给你爹搬个椅子过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江承佑仰头问。

“不乐意?那下次不带你骑马了。”

“我搬!”江岁穗蹦起来道,“我给爹爹搬!我给爹爹搬最舒服的椅子!”

江承佑一看,立刻急了,“我没说我不去!”

两个小孩争先恐后,还吵吵嚷嚷。

“他们还没椅子高呢。”宋宝媛小声嘟囔。

江珂玉回身看了过来,见她脸色不好,问道:“怎么眼圈还黑了,昨晚没休息好?”

宋宝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这话问得异常温柔,“还好,你今日不用去当值吗?”

“告假了两日。”

他们说话的间隙,两个孩子已经合力推了一把椅子过来。

“爹爹坐!”

两个小孩殷勤备至,看得宋宝媛哭笑不得。

江珂玉满意地坐下,且将糖葫芦分给了他们,“去玩吧。”

宋宝媛的目光追随着两个孩子的身影,看着他们跑回院里,一边吃糖葫芦一边滚雪球。

直到江珂玉的手摊在她眼前,其手心剥好的栗子散开了香味,她的注意力才收回。

糖炒栗子。

宋宝媛蓦然又想起不知状况的阿朝来。

她偷看身侧之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珂玉察觉到了她的迟疑。

宋宝媛接过栗子,再三犹豫后,还是开口问道:“你昨日找我,是不是去了红琮林?”

“嗯。”

“那你、有没有、看到、阿朝?”宋宝媛几字一顿,声音越说越小。

江珂玉霎时僵住。

阿、朝?

他缓缓抬眸,明知故问:“谁?”

宋宝媛感觉某一瞬间,笼罩在他身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就是、谢公子啊。”

“不认识。”

宋宝媛:“……”

江珂玉面不改色。

“咳。”宋宝媛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他是陪我出城的,当时又是为了保护我,被贼人甩下马车。贼人是冲我来的,对他而言是无妄之灾。若他被我牵连出事,我定难辞其咎。”

“没死。”

江珂玉言简意赅道。

他低头剥着栗子,面无表情。

宋宝媛愣了片刻,“所以你见到他了?”

江珂玉不仅没回答,还轻哼了一声。

宋宝媛:“?”

“阿朝?”江珂玉皮笑肉不笑,“你管他叫阿朝?”

宋宝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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