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见消殒(1 / 2)
这张脸熟稔又陌生,是小丫头的眼眉和鼻梁,红彤彤的唇衬得更加明媚昳丽。分明是十八岁的年纪,却有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浑熟,眼眸之中是怅然是苦恨是思念。「苏苏!」裴世衍豁然站起,踉跄了一步,差点身形不稳。
「衍哥哥!」李云苏抢前一步,伸手探向面前英俊的男子。只一步,她就收住身形,转身背对着裴世衍,捂住了脸,抽泣起来。
黄老爷一看这情形,心下明悟,挥退了门口探头的小厮和李云苏的丫头桃红。向裴世衍一拱手,退出了水阁,掩上了门。
裴世衍定定地看着李云苏,瓷白的脖子,敞露的胸,收束纤细的腰肢,还有探出的脚背和脚指尖,心里一阵恼怒。快速走向她,脱下氅衣,披裹在李云苏身上,紧紧把她揉进了怀里。「苏苏,我终于找到你了!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麽。是问怎麽会如此?这不是摆明的事。英国公府谋逆,男子不论年龄满门抄斩,女子十岁以上赐白绫,十岁以下没入教坊司。还能有什麽去处?是问怎麽会在这里?倘若不是在扬州,为什麽京城遍寻不见?只是没有想到发卖如此之远!是问如今好不好?能问吗?需问吗?裴世衍喉间一噎,一阵刺痛,如何问得?一行酸涩沿颊而下,只能默默感受着她在怀里颤抖的身子,软丶香却寒冰刺骨。他好恨自己的无能。
「我求大哥去找你了,你已经不见了,我……」裴世衍涩涩得解释。
李云苏感受着被这个男人抱在怀的温暖,那种小心翼翼和手足无措全然不同其他男人的放浪。
这是裴世衍第一次抱她。他们从小相识。父亲和裴衡相知相交,母亲和柳姨又是手帕交。小时候,柳姨一直打趣自己是母亲生给他们裴家的儿媳,就等及笄娶过门。九岁时还和裴世衍一起爬树摘花,谨守礼数,从不肢体接触。十岁那年,她被绑着上了出京马车时,也曾期盼过裴世衍会来救她。可是八年过去了,这个念头早已经熄灭。如今已经是残柳之身,怎麽配得这种温暖?
一想到这里,李云苏便推开了裴世衍。双手抱臂,把自己裹紧氅衣里,只当最后的依仗。
裴世衍正愣着李云苏的突然推开,却听到她问:「衍哥哥,我母亲呢?」他不知道怎麽作答,太残忍。只能拉着她的手腕,拖到椅子前,让她坐下。问道:「你先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麽?」递过一个龙泉瓷茶杯。
李云苏接过茶杯,用手掌抹了一下眼泪,低头抿了一口。「那日祖母大寿……」
「我知道,我们都来给老太太贺寿。晚间发生了什麽?」
「晚饭过后,突然传来圣旨,说父亲狂悖,大不敬,全家收监。」
「然后收刑部监?」
李云苏泪如雨下,「不,是锦衣卫。」
「为何如此?」裴世衍大为震惊。通常大不敬罪会由刑部收监,如遇御史弹劾,就关押在都察院。这都是常规的阁部流转程序。锦衣卫收监那就是天子的意思,三法司无权过问。怪不得大人们对当年英国公的事,都讳莫如深。「英国公真有?」裴世衍不敢去想。
李云苏睁大眼睛看着裴世衍,满是惊怒,「怎会!我先祖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我高祖守北边二十五年。我大伯隆裕二十九年,为救先帝马革裹尸,出征前,亲都没成,连个后代都没留下,竟绝了嗣。我祖父征战北狄三十年,功勋累累,隆裕四十六年更为救先皇三子而死。我父亲是役受伤,从此不良于行。我们满门英烈,怎会对皇上大不敬?」说完,她竟泣不成声。
「苏苏,我错了。我没有……」裴世衍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辩解,非常懊悔又非常不解。
李云苏摆了摆手,她确实不在意别人怎麽看了。「进了锦衣卫后,我就和娘亲丶婶婶分开了,终日惶恐。后来,我被卖到了扬州。更没有了消息。衍哥哥,我父亲如何了?我娘亲如何了?到底是什麽大不敬?我倘若不知道真相,死也不会瞑目的!」
「这……」,裴世衍不知道怎麽接话,只想喝口水掩饰一下。桌上已经没有了茶杯,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苏苏,我成亲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两年前,尚了长宁公主。」裴世衍喉结一滚,「父亲他经绍绪四年事,终年生病,常恨人微言轻,不能替李叔父上书达天听。母亲常年落泪……」李云苏沉默得看着裴世衍,眼眸流转得捕捉着他的表情,发现他始终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我父亲如何了?」
「苏苏,我赎你出来,给你安置。或回京城,或留江南,或去山西。我会,我会,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的。」裴世衍仿佛找到一个好的话题,不由激动起来,「我们现在就去。」裴世衍霍得站起身来,伸手去拉李云苏。李云苏一动不动地坐着,仰头定定地看着裴世衍,追问「我父亲如何了?」,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裴世衍知道李云苏性子直拧,这事是瞒不过去了。怜惜得看着她,握起她的双手,葱白的手背上,还有刚才琵琶弦断弹过的一道血痕。他抚过那道血痕,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叔父去了。」
「怎麽去的?」李云苏回握他,这个结果她有预料,这个回握仿佛是给裴世衍说下去的勇气。
「斩立决」,裴世衍仿佛一口气被抽走一般,大哭起来。「武叔丶云璋丶云璜丶云玦……都是!弃市七日,皇上太狠心了!」
「那我母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