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冷月中秋(1 / 2)
绍绪三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西苑瀛台
申时一刻,李威便带着云苏在宫外候着,等待宫外传唤。李威身着一件素色道袍,说不尽的惬意,他本来身量就高,武人出身,穿道袍没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有家居老伯的随意。
云苏则不然,今天梳着双环髻,带着点翠桂花簪,一身织金妆花黄鹅素罗袄,下面穿着素罗回纹百迭裙,腰系丝绦大带,下面缀着玉禁步,腰间系着玉兔形香囊,配着红色罗面玉兔纹弓鞋,转起来就像一个小仙女。
李威笑呵呵问云苏:「怕不怕?」
云苏连连摇头,她一直都想去见见这个人,因为她总要知道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到底长什麽样。
申时二刻,皇帝身边的掌事大太监甘林便亲自出来相迎,一路引着去了南海子瀛台。
瀛台四面环水,凉风习习,毫无遮蔽,是宫中避暑赏月的好去处。且离后宫远,离前殿近,隆裕丶绍绪两帝时常在此私宴外臣,既显隆重,又免虚礼。
甘林将李威和李云苏引至偏殿,正要告退时,李威将一个荷包塞入甘林手中。甘林连连推脱,李威重重按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甘林拱手告退。
不多久,云苏听到了隔壁正殿的动静,应该是皇帝已经到了。
酉时一到,便有小太监引路,从正门而入。绍绪帝正坐中间,太后东座,皇后西座,东首下两案,分别是淑妃和长宁公主,西首下两案空着。
李威带云苏入内,五拜三叩头。皇帝喊免,便向太后道:「母后你看这李克远,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总是虚礼让人讨厌?」
「英国公府历来知礼,比之一般武夫勋贵跋扈国戚,按哀家看,甚好。」
「母后总是偏心。」皇帝打了个哈哈。转头看向李云苏,和蔼问:「你叫什麽名呀?」
李云苏起身,给皇帝行了个万福礼答:「臣女李云苏。」
「小小年纪礼数周全,你今年几岁了?」
「回皇上,臣女今年九岁了。」
「九岁小儿便如此落落大方,怪不得你父亲只带你来。」
「家中兄长姐姐都羡慕臣女。若非大哥当值,二哥三哥要为祖母侍疾,大姐待嫁,二姐协助母亲和婶母处理家中中秋事宜,他们都想来一近天颜。
臣女能来,是因为实在年纪太小,于家中毫无裨益」,说完李云苏眼眉弯弯笑了一笑,一幅天真烂漫至真至诚的样子。
「哈哈哈哈」,绍绪帝放声大笑,「稚子可爱。长宁啊,你看看你九岁时候可能说上这一番话。」
李云苏差点嘴角一抽,进门看到长宁公主当时心里就一阵腻味,这皇帝还给自己拉了一波仇恨,甚是可恶。
长宁心里也是一阵恶心,只是她不敢冲着自己父皇去,便撒娇道:「女儿是天家公主,对父皇至诚孺慕就行。」
「都好都好」,太后笑着来打圆场,招手让李云苏靠近。李云苏便走近了过去,发现太后并不比绍绪帝大多少,比自家祖母要年轻不少。
太后对李云苏甚是和蔼,拉着李云苏的手,褪下了一只金镯子直接带在了她的手上,说「皇帝,这闺女哀家甚是喜欢,以后哀家要多招进宫来陪着说话。」
「能得太后欢心,是她的福气。就当替儿子,在您膝下娱亲了。」皇帝便是准了李云苏时常进宫。
看这个架势,皇后也坐不住了,直接笑吟吟地说,「本宫也喜欢,云苏呀,本宫赐你璎珞项圈一条,就当平时玩吧。」
说着一招手,宫女捧出一个妆匣。李云苏看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太后,太后笑着放手,让她去接。她便上前,跪下叩谢了皇后。
「本宫也有珠钗一对,赐予李云苏」,淑妃虽然话中带笑,但是甚为简洁,不知道是为了不抢太后皇后的风头,而是不喜刚才李云苏比下了自己的女儿。李云苏又跪下叩谢。
「好了,这才多久,小娃娃都被你们折腾的磕了好几个头,去坐吧。」绍绪帝让李云苏归了位,示意奏乐开席。
李云苏尝了一口宫中的菜肴,真心觉得没有家里的好吃,只是菜色雍容,一道道都是冷的,实在乏善可陈,心里想着上一世在花船上,总是听到皇帝微服私访,吃得什麽美味佳肴遇到佳人的故事,现在看来也是有可能的。再看父亲坦然下咽,不禁暗暗佩服。
李云苏又偷偷打量皇后,相貌一般,可见隆裕帝指婚时候根本没有怎麽上心。
再看淑妃,和自己母亲一般大,甚是貌美,尤其是一双丹凤眼英媚百态。这便该是皇帝自己挑的了,皇帝还是喜欢貌美如花的。
长宁的长相承袭了母亲一般,美则美矣,却不算出众。
再看太后,太后又笑眯眯看着自己,真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绍绪帝与李威叙着少时的事,皇后和皇帝是少年夫妻,还能插两句。淑妃则一句都插不上,很是闷闷。长宁也百无聊赖。
……
酉时一刻,长宁在淑妃耳边嘀咕了几句,淑妃微微颌首。
只见长宁趁着歌舞的空隙,站起身来,向绍绪帝行了万福礼,道:「父皇,六月时儿臣曾叨唠英国公府,幸得云苏妹妹招待,遍览国公府莲湖美景。今夜求父皇恩准还礼。」
「噢,你倒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待如何还礼呀?」
「南海风景亦美,今日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儿臣想带云苏妹妹一游,以答当日陪伴之礼。」
「这个礼还得倒是相当。」绍绪帝抚须点头。
李威正想开口推辞,绍绪帝对着他说,「小孩子家的情谊,朕与克远就不要掺合了,便如当年先帝和老国公也不曾阻拦你我相交。」
这个帽子有点大,李威实在推不了,便道:「谢皇上,谢公主。」
李威看着李云苏的眼睛,「云苏,和公主同行不要失礼,行事必要稳当。」
云苏从父亲眼中读出了担心,弯着眼眉镇静地说,「女儿明白。」
于是,长宁在前,云苏在后,离开了正殿,李威的眼神一直追着。太后看着李威,很是不解。皇后看着长宁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会,歌舞又起。
……
今夜,邓修翼知道云苏进宫了,宴会正在瀛台。
瀛台在紫禁城的西南外,离开他的值房隆宗门很近,只须穿过西华门,他就可以到瀛台。
皇宫的夜里很静寂,他都能隐隐听到那边传来的丝竹声。今日八月十五日,是大朝会,张齐亲自去的,晚上张齐回了司礼监,而邓修翼当值,这便给了他一夜的清净。
可瀛台传来的丝竹声,却扰了他的清净,他的心乱得很。邓修翼穿着青色直身,微微有点敞开领子,感受着秋夜的凉风。
邓修翼看了一下刻漏,已经酉时一刻。戌时西华门当紧闭。他焦躁地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
突然,他下了决定,只看遥遥看一眼就好。他推门,便向西华门大步赶去。
西华门今日值守正是李云璋,看到邓修翼过来,非常惊讶。
「来者何人?」
「司礼监邓修翼」,邓修翼奉上了牙牌。如今他已经是张齐的第一红人,常替张齐出宫办事。而西华门是出宫要道,邓修翼自然和守卫相熟悉。
李云璋核对牙牌没有问题,便放行。但是李云璋不知道邓修翼要去瀛台干什麽,难道是父亲邀他一见?李云璋觉得自己的父亲不会做如此莽撞的事情。正想着,邓修翼走远了。
……
进了西苑,邓修翼一路向着西北步行去瀛台,他约莫走了一刻钟,只因他越走越慢。他不知道自己来干什麽?为什麽要来?来了又能做什麽?他只是在刚才那一刻顺从了自己的冲动而已。
他已经到离开瀛台很近的地方,已经遥遥看见有侍卫,邓修翼停下了脚步,什麽都看不清,他看不见那个小小的人儿,有点颓然。
于是,他便返身回去了。月华如水,照在他的身上,落下一个长长的孤单身影。
……
李云苏被长宁带着走出了瀛台,一路向着东南而行。
最前面有太监打着宫灯引路,长宁昂首走在前面,李云苏落后三步跟在她的身后。后面还有一串太监照着路。她现在手心都是汗,因为父亲的眼神告诉她,她当万分小心。
长宁在前面走着,引着李云苏在瀛台南偏东的花园里面穿行,一路步道和着水流,还有桂花树影影绰绰,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不到,有点远了。
「公主,我们回去吧。」李云苏小心地提醒。
长宁转过身,「你怕了?你也知道怕?你跟我抢东西的时候,为什麽不知道怕?」
李云苏莫名其妙。
「臣女何曾和公主抢过东西?」
「是,你不曾抢,但是我得不到。」
长宁走进一步,对着她说,「我得不到,你也不要想得到。更何况,我一定能得到。」
说完,长宁擦过她的身,头也不回地返回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