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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永志不忘
因为封路的缘故, 徐稚闻将车停的很远,等他们到家几近十点。
银贝似是刚刚睡醒,在玄关外伸了个懒腰, 敷衍地喵了声。童弋祯换了拖鞋走过去, 轻轻抚摸它光滑的毛发。
“它吃胖了好多。”
“嗯。”徐稚闻将东西放好:“先去洗澡, 洗完出来吃东西, 吃过后再和它玩。”
童弋祯抱着侧头看他,这个男人真是天生做家长的料,居然一点不为毛茸茸所动,还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徐稚闻,你真的很狮子座。”
没头没脑的一句,徐稚闻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联想到星座的。不过以前读书的时候, 确实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个东西。他还记得童弋祯会将杂志上关于星座解析的内容裁剪下来贴在自己本子里,然后煞有介事地要帮他做星座测试。
“我让你去洗澡和星座有什么关系。”
徐稚闻松开领口的扣子,站在原地看她。
“没什么关系, 我是在夸你。”
童弋祯放下猫,走过去看他严肃的表情忽然玩心大起,踮脚在他唇边啄了一下就跑去浴室。
徐稚闻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半天。
有时候徐稚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他的灵魂从内到外几乎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对细腻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只是遵循父母对他的期待和要求过循规蹈矩的日子。童弋祯却不一样,她从小学习音乐,音乐需要细腻的情感。
她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我这样的人是没人爱的。”这种话来?
徐稚闻想不明白,听到浴室里终于传出规律的水声,他洗过手,从冰箱里取了两颗西红柿和鸡蛋, 开始做饭。
浴室新装的系统很好用,温热的水流冲刷皮肤的感觉很像被坊镇的海浪舔舐,让童弋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
透过浴室里氤氲的水气,她看见自己和徐稚闻的毛巾并排挂在一起,外面摆着两只刷口的杯子,连梳子的颜色也是一样的。这种凑对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让她生出勇气。
“哥。”她关小花洒对着外面喊了一声音。
过了一会她听到徐稚闻走过来:
“怎么了?”
“我的睡衣你洗了吗?不在篮子里。”
外面就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他敲敲门:
“早上晾起来了,你要换?”
“嗯。你帮我拿进来,门没锁。”
徐稚闻扭动把手低着头走进来,将衣服放在烘干机旁的空衣篓里就要走。
“给我。”童弋祯说:“别放在那我取不到。”
她未着寸缕,站在浴室的推拉玻璃后等待时机。
徐稚闻不说话,捏着睡衣递过来,头垂得很低。他鲜少有这样促狭的表情,童弋祯觉得好玩。
说了声“谢谢”就将浴室门啪一声关上。
狭小的浴室被水雾填得满满当当,她将睡衣挂在浴巾架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洗头发打泡沫。
等她终于收拾好出来,岛台上已经摆了两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徐稚闻还穿着那件湿了一半袖子的衬衣。
“你先吃我…”徐稚闻的话才说了一半,视线不小心落到低领睡衣的开口处慌忙移开眼。
“在家穿文胸不太舒服,有些勒。”
“嗯,你舒服就好。”徐稚闻说。
说话的功夫,他又取生菜做了一道沙拉:“晚上不要吃太多,不容易消化。”
童弋祯应下,开始小口吃面,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忽然有点怀疑起自己,他哥怎么越来越像个木头。这人要么疯起来不要命,要么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样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评选道德标兵。
她现在扮演一只不太聪明的狐狸,徐稚闻却拒绝配合她的表演。
徐稚闻吃得很快,一顿饭几乎没怎么说话,童弋祯还没吃完他就收拾好碗筷去洗澡了。
童弋祯也没了心思,抱着银贝在沙发上看电影。
徐稚闻洗完澡出来,顶着刺猬一样乱蓬蓬的头发,看见客厅的投影仪闪着灰黑的光打在女人身上,将她暴露在空气里的腿也染上黑白电影的复古质感。
细碎的光影水波一样流连荡开,慵懒的猫跳下沙发跑去别处游荡。
“要看电影吗,才刚刚开始演。”童弋祯仰头问她。
顺着她颈部的曲线向下,沐浴露的香气开始肆无忌惮地挥发成一个个跳跃的小分子。
徐稚闻坐下,她便自然地侧身,枕在他膝上。
“要不要取个毯子盖上,你冷吗。”
“不冷,空调的温度足够的了。”童弋祯有些不耐烦:“嘘,安静看电影。”
她放的是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多年以前她因为偶然听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才对这部电影感兴趣。
电影的主人公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我这一间。”
徐稚闻就不再出声,他背挺得僵直,双腿被她蓬松的头发枕着,偶尔蹭到裤子薄薄的面料,会让他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他开始变得紧张,到最后,几乎到了不敢发出任何动作的地步。
童弋祯浑然不觉,她入神地看着电影里的男女在沉郁的音乐里相遇、在黑白闪烁的光影里拥抱、分别。
电影临近尾声,童弋祯撑着手坐起来,她仰起脖子,如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
“徐稚闻,我允许你亲我。”
她说。
他沉默片刻,开始仔细端详她蹙起的眉和深琥珀色的眼睛。
骄傲的少女愿意放低身段向他抛出诱惑的橄榄,他才哄骗自己堕入放荡的欲望。
徐稚闻揽着她的背,亲吻她的唇畔。他的动作带着些过分小心的虔诚,让童弋祯觉得有些眩晕。
她的手掌从他的胸口一路向下滑下去,滚烫的温度让她微微缩回手又被他的手攥住按回去。
“我允许你允许的一切。”徐稚闻说。
她的手指笨拙地挑开拉链,唇却挑衅地去追去咬:
“胆小鬼。”
童弋祯带着微微的讽意说完,他忽然变得凶起来,急促的呼吸和随着情潮涨落的爱意搅在一起痴缠。
“不要在这里。”童弋祯说。
徐稚闻将她抱起来,童弋祯胳膊虚虚环住他的脖子,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你要自己挑一个地方?”
他是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童弋祯却不说话了,她的害羞总是不合时宜。
徐稚闻抱着她进了书房,将她放在桌上,童弋祯被桌面凉到,下意识伸手去扶,却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书,眼睛瞪得好大:
“你……”
“帮我取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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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首,低眉顺目。
童弋祯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徐稚闻这人有强迫症,很多东西都有固定的地方存放,他的眼镜向来是不愿意让别人碰得,每天睡前都放在书房案头的盒子里。
“想好了。”
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拷问。
童弋祯却误解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账,故意说这些来刺她的羞耻心,抬脚就要踹他。
徐稚闻就吻下来,他慢条斯理地享受着柔软,唇/舌/搅动的声音让夜晚变得旖旎起来。他变得越来越凶,动物一样攫取着另一个人的呼吸,直到她真的要喘不上气,徐稚闻才松开他。
他将她抱着,去了自己的卧室。这是童弋祯第一次进来,房间陈设简单得令人乏味,灰冷的色调压抑又充满距离感。
她仰躺着看他,后知后觉两个人的差距有多么的明显,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害怕起来。
徐稚闻拉床边柜子的抽屉,简单的黑色包装,还是他从景德镇带回来的,一直放在这里没有用过。
“看什么,你要帮我?”
童弋祯就慌乱将头扭到一边,滚烫的绯意从耳尖染上脸颊。
他们沉溺在缱绻的痛意里,徐稚闻很轻地唤她的名字,那声音浮游一样在床畔游荡,她甘愿溺毙在这个安静的夜晚,那是这个秋天的伊始。
第42章 第 42 章 处暑
周三, 童弋祯赶专题忙得晕头转向。
“童老师要不你先去吃饭吧,稿子还有得忙呢。”
“也是,稿子永远写不完, 要命哦。”
童弋祯动动脖子, 感觉整个背都僵在一起。
“一起去吃饭?”
她和张晓自从台风专题后关系就一日千里, 小姑娘最近经常主动和她搭话, 她很喜欢张晓的性格,率直又上进。
“我去楼下便利店,童老师你要一起吗?”
张晓有点尴尬,她知道童弋祯一直是去五楼食堂吃的。不过那是报社的正式员工才可以刷卡进的餐厅,像她们这些短期的小实习生就没有那么好待遇了。
童弋祯没反对,直到刷了电梯门禁才说:
“你以后可以不用叫我老师, 叫我弋祯就行,其实我也没大你几岁,来报社的时间也不长的。”
“可社里大家都是叫老师的, 我直接叫名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就怕别人说我一天不想着好好写稿,来这里乱攀关系。”
张晓想了一下又说:
“要不在报社我还是叫你童老师,在外面我就叫你弋祯姐?”
“没问题。”童弋祯笑得温柔。
便利店,张晓只拿了饭团, 四块钱。
童弋祯和她选了一样的,顺手买了两杯热豆浆:“我之前也特别喜欢吃这的紫菜包饭, 每个味道我都吃过。”
张晓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原本还为自己的囊中羞涩感到局促:
“是吧,中午吃这个低卡还能减肥。”
两个人果然很聊得来,读书时就有老师说童弋祯这种性格很适合做记者,外冷内热又不失亲切。正聊着,手机震动, 屏幕上跳出的来电显示被张晓无意看到。
“我先去接个电话。”
“我在外面吃饭,和同事。”她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语气却很柔和。
徐稚闻:“才吃饭啊。”
“最近有个专题要得急,我写不完还要带回家去写呢。”
听筒那边的男人听着她的抱怨认真给出意见:
“你可以去我书房写。”
童弋祯的耳尖刷一下烫起来,她现在根本没办法直视那张桌子。
徐稚闻知道她会害羞,那个在外面无法无天的妹妹在他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好了,我说正事。”
“赵爱仪要来宁市。”
听到这个名字,童弋祯先是楞了一下,那是赵丽华哥哥的独女,徐稚闻的表妹。她在香港长大,小时候来过坊镇探亲,不过当时她们三个相处得不算愉快,赵爱仪被宠惯了,性格有些骄纵。
“嗯,她过来旅游吗?”
“不是。”徐稚闻有些无奈:“她读大学,考了这边的音乐学院,学小提琴。”
听到小提琴三个字,童弋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琴了,那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幼时启蒙,字还没认全的年纪,父母就轮番给她看一些乐谱。童弋祯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学会拉第一首曲子的时候,她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着头看她笑的模样。
“挺好的。”
童弋祯努力调整语气。
她曾经以为自己长大后,一定会成为爸妈那样的人,在音乐的舞台上享受观众目光的追随。只是学音乐是个很烧钱的兴趣,要砸钱请好得老师,还要买设备全国各地跑比赛。
“她怎么来宁市读,香港那边古典乐很厉害的。”
“她在那边读完学士,现在过来内地进修,说只读两年。”
赵爱仪的成绩一直不算好,也不是童弋祯这种刻苦的类型。所以赵爸早早就给女儿铺了艺术这条路,原本是打算送她去英国学艺术管理,听着高级有面,也适合她的性子,可赵爱仪偏偏不乐意,哭着吵着要学小提琴。
也幸好她学了门乐器,后面赵爸公司资金链断裂无力送女儿出国,还能让她在港岛继续读书。
“哦。”童弋祯应下,很快调整的语气:“爱仪什么时候来,我要准备点什么吧。”
“不用准备什么,她住校,今晚落地。晚上我先去接她,然后过来接你,餐厅定好了。”
童弋祯挂了电话,胸口还是闷闷的。好在这位大小姐住校,否则以她和徐稚闻这样的关系,日后相处起来肯定会很麻烦。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把两个人的关系公布出去,毕竟她们已经做了十多年兄妹。
一旦戳破这层窗户纸,对徐稚闻的名声来说也不会是好事,她太清楚那些看似无害消遣的闲言碎语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相通这些,她给徐稚闻编辑了一条信息:【我们的事暂时不要和别人说吧。】
过了一会,那边只回了一个【好】字。
*
“弋祯姐你怎么了?我看你打过电话脸色就不好,饭团你也没吃几口。”
张晓已经吃过收拾好桌面的垃圾:
“豆浆很好喝,谢谢姐。”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童弋祯突然想到什么:
“晓晓,我问你个问题,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一般会喜欢收到什么礼物呢?”
“礼物?”
张晓虽然和童弋祯只差了四岁,但整个人的气质和喜欢的东西确实很不一样,童弋祯身上有她特别羡慕的熟女气质,做事沉稳靠谱,不像她,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慌头慌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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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送人吗?”张晓点开手机刷了一圈自己的购物车:
“送礼还是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行,大学生的话喜欢的东西很多,像游戏啦、明星啦都可常见了。还有韩流、泰娱、LO圈、玩娃的、搞同人的,很丰富,最好能投其所好。送礼不在乎是否贵重,能送到人心坎最重要。”
张晓掰着手数,给出诚恳建议。
“她是学音乐的,拉小提琴。嗯…小时候在香港那边长大,现在过来继续深造,其他我确实不太清楚她喜欢什么。”
童弋祯听张晓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真有种被时间抛下的感觉,她读书的时候因为缺钱,最大的爱好就是追剧看小说,期间跟着舍友周边游过几次,现在想来实在虚度年华。在大学里真该多去扩展些爱好体验,毕竟以后就得接受社会毒打,昼夜颠倒地去当牛马。
“学艺术啊,那可能会喜欢文艺有趣些的礼物。”张晓在手机上又划拉了半天:
“你看这个怎么样?现在拍立得可火了,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拍照的,这种即时可得的相片也很有可玩性。”
童弋祯看了一眼,确实还不错,就是价位不太合适,几百块有点低了。不知是私心作祟,还是出于对徐稚闻家人的重视,她想选一个贵些的。
下午,童弋祯专门请了两个小时假,去附近商场给赵爱仪挑拍立得。
只不过她功课做得不够,没想到这种相机很多热销型号都不全,得线上预定或者找第三方黄牛加价,那样一来肯定是赶不上今晚的饭局。
正发愁,就感觉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弋祯。”
回头,穿着灰色卫衣的男生笑得明朗。
“怎么是你!”童弋祯的语气难掩惊讶,宁市这么大,她却总是和骆望钧偶遇。
“看到我不开心?”
他刻意作怪的表情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松弛:
“你也玩拍立得?”
“没有,给别人选礼物,没想到线下型号不全。”
“哇,我们童记者真的很偏心,之前给你那么大一笔广告单也没能收到你的礼物,真的要心碎了。”
说罢他作出一个捂着胸口的夸张动作,在童弋祯感到不自在的边缘又秒切靠谱模式,耸耸肩:
“不过没关系,让你给我们骆氏做广告策划是我们赚了,应该我送你礼物才对。”
“你想要哪一款?我认识个朋友,他玩摄影的,有不少收藏,说不定他那边有。”
童弋祯原本不想麻烦他,但确实无法拒绝他的热情。骆望钧帮了她很多,过分的礼貌背后其实就是疏离和抗拒。她纠结一下,说出一个品牌型号。
骆望钧发了条信息。
“真幸运,我朋友正好有这款。而且是当时这型号还冷门时囤的,家里五六台呢,全新未拆,他说送你一台得了。”
童弋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是按市价买。”
骆望钧是知道她的脾气的,他就喜欢她这种独立、骄傲的性格:
“那行,你要是着急,我们就现在开车去取,如果不着急我明天给你送过来。”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我现在跟你去取?”
童弋祯有点不好意思,硬要算起来她和骆望钧真不算多熟,现在他却帮自己这么多。
*
骆望钧这次开了辆灰色迈巴赫。
童弋祯发现他几乎每次出门开的车都不太一样,心底感叹有钱人真是豪横。
“到了,我先去停车,你可以直接上去。”
骆望钧带她来到城郊富人区,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很幽静,整体做了传统中式的装修风格,颇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看得出宅子的主人没少花心思,也财力不菲。
“不了,我等你吧。”
童弋祯娴静站在一边,她今天穿了捏褶衬衣,亚麻的微皱肌理朴素复古,黑色的鱼尾裤勾勒出自然腿部轮廓,搭一双低跟凉鞋,知性而优雅。
“毕竟这是你朋友的家,第一次见面还是一起去比较礼貌。”
骆望钧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笑:
“别紧张,这是我家,他怕你着急,自己带着东西过来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处暑
骆宅很大的面积都给了庭院, 各色叫不出名字的植株让人眼花缭乱。在南方绿色并不稀奇,奇得是院子里金翠交织,置身其中倒像是在北国的秋天, 能清晰地感知季节在指尖的流变。
“你家种了不少植物啊。”童弋祯衷心赞叹。
“我妈很喜欢这些, 平时都是她来打理, 像那颗木绣球、丹桂是从小就种了, 前几年又移了红枫和广玉兰,添添减减的。”
“看得出阿姨很用心,这些在其他地方很难见到。”童弋祯忍不住捡起一片掉落在地上的枫叶:
“在宁市即便是秋天也很难见到这么好看的落枫,以前我在北方读书的时候,秋天一到真和书上一样,层林尽染, 特别好看。”
童弋祯蹲下捡枫叶时,长发被风浮动,她向来是素面朝天, 没有多余的脂粉气沾染她清冷的气质,让骆望钧有一瞬的恍神。
他以前自认不是个多肤浅的人,原来也会为漂亮的皮囊驻目留神。在欣赏美这件事上,人类有着同一性。
“你本科是在北方读吗?”
“嗯, 在K大。”
“那确实很北方了,那边饮食和宁市也差不少, 你吃的习惯吗?”
骆望钧本研都是在N大读的,那边离宁市很近,从风物人情到饮食物候基本都相似。
“习惯,我小时候在坊镇长大的。”
坊镇离宁市不过两个小时车程,现在修路之后交通更加便捷。没想到骆望钧却一脸疑惑,似是完全没听说过。童弋祯这才知道, 坊镇太小太偏僻,在大城市长大的骆望钧怎么会有这样的概念。
又补充了一句:“就在宁市周边的一个地方,挺近的。”
骆望钧有些奇怪:“既然这样,你怎么大学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研时又回N大?”
这两所大学的分数线相当,甚至K大还更偏工科,N大更具人文气息一些,童弋祯读新传最好的选择应该是N大才对。
童弋祯当然不想告诉他自己当年是为了躲着徐稚闻才去北方,只是后来读研时生了私心,想离他近一些,就去了离徐稚闻读书的宁大最近的城市。
过了长长的花厅,童弋祯远远看见有个年轻潮男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大马金刀的姿势显得颇为桀骜。
“冯峥,东西带了吗?”骆望钧开门见山,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自然不估计什么客套。
“这不废话嘛。”冯峥骂骂咧咧站起来,身上的五金叮叮当当地响。
“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冯峥。”
童弋祯伸出手:“你好。”
“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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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妹,童弋祯,也是《新报》的记者。”
“你好,大记者。”冯峥说话不着调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他抛出这么一句让人有些玩味的话后就从旁边取出拍立得的盒子:“呐,机子。这台现在太火了,其实我觉得参数比不上几款冷门的,之后你可以来我工作室给你别的型号试试。”
冯峥以为是她自己要玩,下午他收到骆望钧的消息就在工作室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出来,童弋祯这个名字最近几个月可是骆望钧嘴里的高频词,他可太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姑娘,能让姓骆的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如此惦记。
“谢谢,改日有机会。”童弋祯真诚道谢。
*
晚上七点,徐稚闻姗姗来迟。
看到车上赵爱仪不在,童弋祯暂时松了口气。
“我没让她一起过来,在餐厅等了,怕你会不舒服。”徐稚闻说。
他很清楚赵爱仪这个被宠坏的表妹和童弋祯有多合不来,小时候她和舅舅来探亲的那段时间这个祖宗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童弋祯还受了不少委屈。
“没什么不舒服的,她是你妹妹,赵姨也肯定很想她。”
童弋祯已经在心里说服自己要忘掉过去的不愉快,与赵爱仪重新相处。
徐稚闻没说什么,看到她手上拎着的东西:“你喜欢这个?”
“不是,送给爱仪的,她不是要升学。”
这件礼物将表面的礼数和真诚的祝贺都表现地恰到好处,当然还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童弋祯难以启齿。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赵爱仪,自己那怕不学琴也能过得很好,她要表现出自己一点儿不遗憾的样子。
徐稚闻定的餐厅是一家茶餐厅,环境不错。
她们到的时候,赵爱仪已经玩游戏有一会了。多年不见,赵爱仪确实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孩,她褪去婴儿肥,五官变得凌厉,画着精致的妆容,染了浅亚麻发色,整个人从内而外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美。
“稚闻哥,等你好久了。”她用温软的港腔唤了徐稚闻一声,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他旁边的女人。
“你不会说国语?”徐稚闻语气不算冷,但确实和对童弋祯说话的调调不同。
“爱仪,好久不见。”童弋祯把拍立得放在她面前,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赵爱仪其实从童弋祯一走进餐厅她就注意到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的气质还是很难忽视。小时候她和爸爸从繁华的港岛回坊镇探亲,在那里她觉得自己是如此与众不同,她吃过的、见过的、穿过的和那里的小孩都不一样。
唯独童弋祯不一样,她甚至有自己从没见过的漂亮小裙子,有很多可爱的发饰,她认出其中几个甚至连爸爸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旧款了。她还有一把小提琴,赵爱仪至今都忘不了她在阁楼里拉琴时侧仰的颈部。
那是赵爱仪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如什么人,她生出一种微妙的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在知道童弋祯可怜的身世之后她稍稍好受了些。她再漂亮有什么用?她有再多好看的裙子有什么用?她比自己厉害又有什么用?反正那些她都会有。
“谢谢弋祯姐。”标准的国语。
徐稚闻也准备了东西,是最新款的ipd,赵爱仪的感谢就亲昵许多。
几年不见,赵爱仪确实比以前长进了。她小时候讨厌自己都是摆在明面上,甚至当着她的面用粤语和家长告状,但是现在她学会了无视和冷待处理那些不体面的情绪。
童弋祯懒得在意,专心吃菜。她要把自己今天花出去的,在这顿饭上多吃回来。
“下周六我有开学演出,稚闻哥你能来看吗?”
徐稚闻刚刚剥完一只虾,夹在童弋祯盘子里:“我没时间,所里有好多事。”
“弋祯姐你和我哥一起来呗,正好是周六,休息日。我在这边就只有你们了。”
她突然调转方向的热情让童弋祯有些想笑,这姑娘还真是聪明,懂得声东击西:
“周六的话……可以。”
童弋祯终究还是没忍心拒绝她,赵爱仪确实在这边确实很孤单,她早知道赵家破产的事,今天她虽然看起来穿着光鲜、一身名牌,但衣服和包包都还是好几年前的旧款。
“哥你看弋祯姐都答应了,你也一起呗。”她说得很小心,带着一些讨好意味。
徐稚闻抬眼看看童弋祯,见她悄悄眨眨眼,叹了口气:
“好吧。”
饭吃到一半,徐稚闻出去接电话。赵爱仪就懒得再装,对童弋祯也一下子冷下来。
她也没多在意,毕竟年龄比赵爱仪要大几岁,对这种小姑娘脾性也算是了解。没想到童弋祯越是表现得淡然自若,赵爱仪就越是生气,直到她终于忍不了:
“喂,你怎么一点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看不出我讨厌你吗?前面都是我装的,我烦死你了。要不是为了让我哥来,我才不想邀请你”
赵爱仪将空心菜嚼得嘎吱作响。
“我知道,不过我不去,你哥也不会去,这你很清楚,不是吗。”
“你!”赵爱仪气得不行。
童弋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她对于这种小学鸡互啄行为才没兴趣。
见她仍是那副默然温和的表情,赵爱仪终于放出手里的核弹,小声威胁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在香港干的好事,小心我告诉我哥!”
第44章 第 44 章 热带鱼
提起香港, 童弋祯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咸腥海水灌过口鼻的窒息感。
儿时的恐惧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她不得不像个拉磨的驴,要一刻不停地绕着生活的琐事旋转, 一旦停下来, 就会记起自己头顶坠着的是一支发霉腐烂的胡萝卜。
她总以为自己对那些过往没有多少实感, 事实上,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现实,逃避很适合她这种软弱的人。
“你知道什么。”
她的语气冷下来,却没给赵爱仪分去半分多余的眼神。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再回来,当年不是你在稚闻哥哥最无助的时候,跑去香港过好日子。现在看他过得好又巴巴回来,你这种嫌贫爱富的女人我见得多了!”
赵爱仪秀眉拧在一起, 盛气凌人的姿态与先前在徐稚闻面前的乖巧判若两人。
童弋祯轻笑一声,赵爱仪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她以为自己的话攻击力十足,但凡是个面皮薄得小姑娘都会受不了。
社会给好女孩的规训就是这样, 要乖顺、要含羞带怯、受到指责的时候要很受伤。在她的记忆力,童弋祯就是那种乖女孩的典范。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姑姑家,因为一只手表,她当着童弋祯的面和爸爸告状撒娇, 对方眼底闪过的错愕和受伤。
“你又是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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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赵爱仪。”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童弋祯会反驳她,在她诧异的眼神中, 她看见童弋祯冷笑看着自己,嘲意满满。
“徐家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和你爸爸又拿了多少钱出来贴补?你以什么姿态来指责我?难道你不是走投无路才从香港跑来宁市?”
“你!”
赵爱仪被气得国语发音都不准,当年徐家出事她们确实本应出力,但那时候爸爸说他们自身都难保,却在入狱之后为她留下了一笔可供读书的钱。人总是存有私心, 赵爸的确将所有偏爱都给了她。
她还要说什么,徐稚闻便推门进来,徐稚闻便噤声只敢用怨毒的眼神瞪过去。
一顿饭让童弋祯心情差到了极点,早知道赵爱仪现在比小时候还要跋扈,她就该在楼下花坛铲包狗屎送她,现在自己花了钱、欠了人情,还要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揭伤疤。
她也实在搞不懂,赵爱仪对她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恶意?
*
徐稚闻也明显察觉童弋祯兴致不高,回去的路上她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车载电台音乐看风景,也不搭理自己。
说实话,窗外的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童弋祯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她将那股没发泄出来的邪火全转移到徐稚闻身上。
她无法不在意赵爱仪,她是赵姨最疼的小侄女,即便自己在徐家待了十年,她也不会狂妄到觉得自己在赵姨和徐稚闻心中要更重些。
血浓于水,或许是她心胸狭隘,自小的经历让她明白即便是有血缘的家人,在利益面前也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你,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
回到家童弋祯依旧懒得搭理徐稚闻,她抱着银贝蹭了一会就去洗澡。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她才忙完第二天要提交的稿件,她这几天本来就没睡好,将白天的工作拖到晚上更是怨气比鬼大。
面对徐稚闻洗完澡穿个松垮睡衣在客厅走来走去发出的刻意响动,更是懒得搭理。
“要吃宵夜吗?”
“不吃。”这句话带着难以忽略的怨气,童弋祯又补了句生硬的:“谢谢。”
徐稚闻走进来,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拿我当侍应生?”
“不敢。”
童弋祯收回视线,将刚刚才合上的笔记本又张开,重启一张空白文档,脑袋空空不知道要敲些什么。她今晚老是控制不住地想赵爱仪,想她那句毫无礼貌的威胁,想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她就越觉得自己发挥失常。
太窝囊了!
她一个记者,怎么怼人的时候就词穷了?她越想越气,越生气脑袋里就蹦出越多反击金句,只是每蹦出来一个词就让她悔之晚矣,开始忍不住复盘自己该从哪里着手改进攻击方法。
“我们祯祯生气了。”
这本该是个疑问的句式,却被徐稚闻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让童弋祯的火噌噌噌地往上冒。
“不敢。”
面对梅开二度的“不敢”二字,徐稚闻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童弋祯其实并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小时候,她无论是吃了亏,还是被欺负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候还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这种心态曾被徐爸夸为乐天,徐稚闻却觉得她装的很费劲。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个为一点小事就哭得停不下来的姑娘。
徐稚闻单手将笔记本屏幕关上,童弋祯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另外一只手搭着椅背扯到面前。自己的两条腿被他肌肉健硕的腿夹在中间,却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她:
“生气就生气,不要憋在心里。”
童弋祯伸手要将人推开,奈何两个人的体力差距实在太大,遂作罢,扭过头不想看他。
“祯祯。”
徐稚闻很轻地唤了她的名字,放下身段,单膝蹲在她脚边,双手却又牢牢钳着她的手不让童弋祯有离开椅子的可能。
“你讨厌她就正大光明的讨厌她,不要顾及任何人。”
徐稚闻的声线温和,带着极易迷惑人的倦意,让童弋祯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缓下来。
她终于愿意转过头分给他一些眼神,看到徐稚闻被水打湿的短发,发梢还坠着水珠。
徐稚闻松了口气:
“你有讨厌任何人的自由,但是不要不喜欢我。”
“我…”
她带着些颤音,感觉屋内的空调吹得有些凉,徐稚闻攥着她的手腕用食指轻轻摩挲。
“我不喜欢她。”
“嗯。”
“她说话很伤人。”
“嗯。”
“但她是你妹妹。”
童弋祯说这句话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泄走,只余下无奈。
她内心深处渴望着什么,又害怕那种渴望带来的妥协,她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妥协,却又一次次退守。
“从亲缘关系上来讲是这样,可是…”
徐稚闻的话没有说完,童弋祯就抖起来,他的唇畔开始在她的腿/侧游曳,比水潭里最灵巧的鱼更聪慧。
他松开手,童弋祯抚上他的后剔发,微微有些扎手,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男人的眼神却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