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2 / 2)
“虞山红叶寨,那是你的地盘,但在外面,南雍官员的权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是沈家人的地盘,你就算知道,对我也只有敬畏更多。”
靡靡丝竹声中,他看到她笑了笑,暗室霎时皎洁明亮。
“裴照野,你看,他们也不是很瞧得起你的样子,还骂你骂得那么难听……”
“你跟了我吧,以后,我替你撑腰啊。”
他清楚地知道,她是怕他不救她,耍了一点拙劣的小心机。
然而染着香气的发垂落在他起伏的喉结上。
裴照野一时唇舌干燥,渴欲难止。
就像在大漠里见了甘泉,只要能让他饮上一口,哪怕让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黏稠晦涩的目光从她唇上移开。
天下谁人不知,明昭帝一生所爱只有三样。
一个是先皇后,一个是先皇后留下的清河公主,最后才是长生不老的仙丹。
前后两个,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唯有这位清河公主,自出生以来就是明昭帝的掌上明珠,为她不知破了多少律例礼法,惹来多少非议。
裴照野问:“你觉得这宴席如何?”
骊珠微微转头,撞见一具雪白身躯攀援着一个中年男子,伴随着疾风骤雨的节奏,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子见骊珠窥来一眼,媚眼如丝。
太有冲击力了。
骊珠收回视线,对这过于直白的场面有些不适。
裴照野观察着她的神色,笑意浅浅:
“他们今日,不是骂我骂得难听,而是事实,我的父母在这种不堪入目的宴席上结合,他们生下来的野种,长到八九岁便在这种宴席上倒酒送汤,为奴为仆。”
“如果我不落草为寇,原本也是要烂在这种地方的——但即便做了虞山红叶寨的山主,我这辈子也不过就是个贼了,除了贼,我也不想当别的。”
裴照野此刻看着她,用的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而是一方匪首看待南雍朝廷的目光。
“公主,我在裴家长大,这些你难以接受的权色交易对我来说司空见惯,南雍官场是何等污浊腐朽,我比你们高居明堂的皇室子弟更清楚百倍——你若想替南雍朝廷招安红叶寨,劝你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骊珠这辈子也想不到,这张脸能说出这种话。
她真该让前世他剿匪巡盐时抓的那些人,看看他现在的嘴脸。
简直就是忘本。
“……我不。”
骊珠内心的长篇大论没有时间开头,最后憋出这两个字。
裴照野:“你说不也没用,南雍气数已尽,皇帝轮流做,说不定明年到我家,公主,你收拾收拾跟了我还差不多。”
他笑吟吟的,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我!不!”
骊珠跨坐在他腿上,倚成极亲密的姿势。
然而呼吸交融之间,裴照野却在她眼中看到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决心。
“裴照野,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很了不起!你不稀罕做我的驸马要做皇帝,那就去!从沈家人的尸骨上踏过去,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
他面上半真半假的笑容突然层层褪去,露出一个极古怪的表情。
说什么要做皇帝,自然是玩笑话。
不过——
“你……喜欢我?想让我做你的驸马?”
骊珠不理他,去摸他靴子里的册子,然而还没找到册子,眼泪先扑簌扑簌往下掉。
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连这个也骗她?
如果他真的对南雍存亡毫不关心,前世又为何入仕,为何一路披荆斩棘位极人臣?
就算这些全都是别有居心。
可他为战事殚精竭虑不是假的。
请战三赴边关,临死前最后一年,落下一身陈年旧疾也不是假的。
与她结发,与她志同道合的那个夫君,明明真实存在。
为什么会随着前世的消逝,也跟着变成一场不可捉摸的美梦,消失不见了呢?
她以为她有这世上最可靠的靠山。
难道只是黄粱一梦吗?
“沈骊珠,你怎么又哭了,怎么天天都在哭啊。”
裴照野拦住她去找册子的手,另一只手捧着她脸颊,低着嗓音,动作很轻地替她拭泪。
尖巧下颌抵在他掌心。
小得出奇的一颗脑袋,也不知怎么能装那么多眼泪。
“不要你管,你把册子给我。”骊珠沉着脸拨开他的手。
“你拿了打算怎么带出去?”
“我再另想办法,给我。”
“你要是能想到办法,也就不至于冒险来宴席上找我了。”
“那也不用你管!”
骊珠抬起一张泪光涟涟的倔强脸庞,直视着他道:
“我夫君不会让我受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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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欺负,你不是我夫君!”
裴照野如遭雷击,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片刻,他眼中腾起晦色。
“什么意思?”
他的嗓音结着冰碴般,阴冷得叫人心惊。
“你还有几个夫君?”
骊珠还没来得及回答,下一刻,便倏然被人扣住后脑,低下头来。
“覃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裴照野掀起眼帘,看着裴从禄正点头哈腰地送覃家公子出去。
途径身旁时,裴从禄看着紧紧贴在一块的两人,冷嗤道:
“没见过世面的山头匪贼,一个歌伎,也值得扒着不放?”
裴照野冷眼一瞥,平铺直叙道:
“嗯,山头匪贼性欲比较强,理解一下。”
“……”
好粗俗的话,廊下穿鞋的覃珣回头与他对上一眼,很快挪开。
“休要多事,裴伯父,带路吧。”
这下骊珠不必回头,也能确认身后之人是谁了。
果真是覃珣。
“糟了!”待他们走后,骊珠扭过头来,“我能偷溜出来全都是因为我的一名女官也在裴府,她跟我交换,替我留在那间屋子里,他们现在一定是奔着那屋子去了——”
骊珠挣开他的怀抱就要往外冲,却被裴照野打横抱起。
“先别急,我会去救她。”
席间,有几名跟随覃珣而来的属下侧目,裴照野的宽阔肩背却将她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他朝后头的厢房绕去。
“我先取我的兵刃,再去捞你的两个侍卫,裴家训练有素的家丁起码有百人,跟着那个公子哥来的一行二十余人也不是吃素的,丹朱他们起码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赶到这里——你藏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
骊珠一听这话,原本被眼泪泡着的心浸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方才的争执,在生死面前暂时搁置,骊珠被他放在厢房附近的小院子里,接过他递来的一把短剑。
“你、你也要小心,千万千万不能受伤。”
骊珠眸含忧色,握住他青筋浮起的腕骨。
裴照野定定看了她一眼。
变脸变得这么快。
倒叫人特别想受一点伤,让她多怜惜一会儿了。
“我知道。”
“还有一点——”
骊珠沉思片刻,抬眸道:
“其实我认识那个覃公子,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来救我的,你若遇见他,千万不要与他厮杀。”
现在的覃氏还轮不到覃珣掌权。
裴家不会听他的命令放人,那么覃珣带这些人来,就只能强行救人。
骊珠不想欠覃珣什么,更不想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伤丢命。
幽深难辨的视线舔舐过她面庞,裴照野冷浸浸地笑:
“他来救你?你们什么关系?”
这个关头,骊珠不欲说谎骗他,笑容真挚道:
“我之前说逃婚,不完全是假话,他就是我的未婚夫,不过,我已经决意要与他退婚,退婚之后,就是不相干的普通朋友了,真的。”
这样说,应该解释清楚了吧?
“……明白了,”裴照野弯起唇角,“既是你的朋友,我会一并保护的。”
骊珠向他投去感激视线。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骊珠忍不住开始反思。
刚才她的话……是不是太重了点?
无论如何,重生到现在,他待她还是很好很好啊。
等事情了结,跟他,跟覃珣,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招安的事,退婚的事。
一定都会有心平气和的解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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