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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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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废去双目。”

宫卫应声暴起,将四周的百姓围困,江稚噙笑,漫不经心地向着銮轿而去,他的一脚已踩上宫娥的脊背,忽而回身,将注目顿在祝好身上:“你,随朕入宫。”

祝好强压下嫌恶,俯身一拜,“陛下明鉴,非是民女不遵,只是……”

江稚打断她,“任你如何巧言利口,纵有千般托词,只要你推拒朕,便是抗旨不遵,抗旨便得杀头,懂么?”

他无视四周的一切暴乱,好整以暇地转动指尖的玉戒,言道:“老师不也在宫中?朕亲自引你见他,你合该感激涕零才是。”

江稚扫了眼号啕大哭的祈安,眼底泛起一丝玩味,“若是犯怵,不妨教这孩子陪你一道?”

她如何听不出此言意在恫吓威逼?

百姓或伏地颤栗,或泫泪叩首,祝好目不忍视,如受钝刀凌迟。

她双手持平,正待应声,却在人声嘈杂中听得一声马嘶。

所过之处,尘烟拂荡,他横越一切动乱,向她而来——

作者有话说:皇帝是纯变态见不得人好的内种

第94章 劲草

宋携青翻身下马,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阶下静立的祝好,不知是扫见了什么,他的眉端几不可察地一蹙。

因着他一来,原被宫卫围堵之处自觉地退开可供一人行经的小道,众人屏息静气,连架着妇人尸身的侍从也不得不暂且缓下步子。

宋携青步履从容地向江稚行去,他周身清冷,眉宇间压着常年不化的霜雪。

他在江稚三步外站定,略行一礼,“臣恭祝陛下万岁千秋,圣寿无疆,愿大瀛海晏河清,万邦来朝。”

此话一落,四面寂然,唯听风声过耳。

江稚扯开一笑,上前虚扶宋携青,免去他的礼,温言道:“今日御厨备下的宴席不合老师的口味么?老师怎的早早回了府?”

宋携青回以一笑,声调却显得有些淡漠,“非御厨之过,乃是臣心有挂碍,陛下已半月未曾临朝,今日陛下圣寿,亦缺席宫宴,臣自然是食不甘味,无心宴饮,索性及早回府处理积压的公文,臣行在半途,却听闻陛下竟已出宫与民同游,且驻跸寒邸,臣惶恐,弃轿换马,匆匆赶来。”

不等江稚应声,宋携青兀自瞥向三两宫卫拖着的妇人尸身,他对上江稚略带看戏的眼,平铺直叙道:“此人自称是于将军的夫人,却无任何证身的凭据,若她并非是于将军的夫人倒也罢了,可若她真是于将军的妻,臣想着,或可知晓于将军三年来的踪迹。”

言至此处,宋携青抬眼,惶惑道:“臣近日忙于筹备陛下的圣寿,尚不及审问,只是不知……此妇为何死了?”

他仪态恭谨,微微垂首,问:“可曾冲撞到陛下?府中下人疏于看管,臣定当严惩。”

“她是自戕。”江稚笑言:“冲撞谈不上……只是朕听闻,此妇曾当街咒骂老师,朕待老师亲而重之,是亲师更是重臣,岂能容旁人对老师恶言泼语?”

帝王饶有兴味地问:“不知老师以为……此妇该轻饶还是重惩?”

“臣谢陛下厚爱。”宋携青视线微移,落在号啕大哭的祈安身上,“臣乃陛下之师,辱臣便是藐视陛下威严,是以,依臣之见,此妇自当赐死,然,此妇既

已自决,倒也算以死谢罪了,只是,臣以为,尚不足以轻饶此妇。”

江稚来了兴致,“哦?老师以为,人死也死透了,还能如何惩处?”

宋携青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此妇虽死,却尚有一子,不如将此子贬为奴籍,囚于臣府中劳作,以儆效尤,陛下以为如何?”

所谓奴籍者,不得为官不得为良民,无地无家无自由,只一生苦役,至死方休。

江稚闻言大笑,语气却已转冷,他一字一顿道:“只是如此么?若朕告诉你,她不仅辱你,还斥骂朕!你又当如何惩处?!”

帝王震怒,宋携青当即跪地,“回陛下,是臣的主意。”

江稚皱眉,顿觉好笑,“什么是你的主意?哈,老师莫不是要说,妇人当街指斥朕,是老师的授意吧?”

“是。”宋携青答得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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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无一不噤声,他竟敢为一个涉嫌通敌卖国的将军夫人揽下詈骂天子的大罪?疯了不成!

宋携青垂首一拜,道:“臣半月不得面圣,夙夜忧思,臣不敢忘先帝临终之言,命臣务必好好辅佐陛下,臣惟恐有负先帝所托,更惶恐臣不得陛下待见,陛下半月不朝,边境急报如雪,庆国虎视眈眈,陈兵瀛国边陲,日日操兵,威慑瀛军,不只如此,朝政积压于案,民生多有待决,臣得先帝抬爱,擢陛下之师,却进谏无门,不得已……”

他顿了顿,续道:“臣不得已出此下策,借妇人之口,以惊圣听。”

“你是在数落朕的不是吗?!”

帝王尚处在少年介于青年的变声期,眼下因震怒的一吼而嗓音嘶哑。

“是也不是。”宋携青迎上江稚凌厉的眼,“臣惶恐。”

可眼底哪有一丝一毫惶恐的意味?分明是举棋若定的从容,与隐在恭顺之下的锋芒。

“辅佐陛下,是为臣的本分,匡正君过,亦是臣作为帝师的重责,何况臣受先帝临终委任,岂敢有半分懈怠?”宋携青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臣听闻,一朝臣子之所以敢于纳谏,正是因其君贤明惜才。”

“陛下少时在庆为质,臣有幸在陛下归瀛时擢为其师,是以,臣深知陛下含仁怀义,说到底,正因陛下是位惜才爱才的仁圣之君,臣才敢有如此胆气直言上谏。”

江稚静默须臾,忽而一嗤:“老师是在夸朕,还是在夸自己是个才高八斗的诤臣?”

宋携青笑了,“臣惶恐。”

“啧……”江稚摆摆手,“行了,你起身罢。”

宋携青倒也不客气,他依言起身,余光扫过被宫卫钳制着的百姓,道:“臣斗胆一问,陛下为何非得废去这些百姓的双目?”

江稚眼角一跳,心道宋琅今日是没完没了了,铁了心同他唱反调,江稚冷笑道:“妇人死在此处,多晦气?百姓既见此等秽物,若不废目去晦,他日染上晦气该如何是好?依朕看,这眼还是废了好。”

他一错不错地眈着宋携青,问:“怎么,老师又想劝教?”

“臣不敢。”宋携青拱手,微微一笑道:“原本是晦气难消,可有真龙天子坐镇,何等邪祟敢近百姓分毫?”

“晦气”的始作俑者黎清让眉峰一抽,他真是服了宋琅的一张巧舌。

他个自幼研习兵法、横枪跃马的糙汉虽自诩在朝堂上已练成三寸不烂之舌,对上昏君时的谄媚之词也能信手拈来,可比起这位帝师,到底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琅生自便是当佞臣的好料子,又或者,真如外界传闻一般,他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佞之臣。

帝王不知第几次对着宋携青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听江稚淡道:“朕乏了,摆驾回宫。”

言罢,江稚再不多看宋携青一眼,径直踩着宫娥的背登上金銮。

宫卫上前请示:“陛下,百姓与妇……”

车帘半掀,一颗胡桃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额上,宫卫疼得龇牙咧嘴,偏又不敢揉。

金銮内传来低哑的嗓音:“交由老师处置。”

一众人伏跪在地,恭送圣驾,待金銮仪仗行出一段距离,江稚仍可听见宋携青不疾不徐的声线:“今日在场的百姓,须得各自誊写一份贺表,以颂陛下圣德,庆贺陛下圣寿,若有人胆敢代笔,便是对陛下的大不敬,枉费陛下为尔等驱除邪祟、消弭晦气的恩典……”

江稚听得额角隐隐作痛,命御者快马加鞭。

行至半途,嘈杂声之外另有一道孩童彻天的啼哭,江稚心烦意燥,问了句何事。

御者勒马,宫卫疾步上前查探,须臾便折回轿前,躬身回禀:“陛下,前头一户人家诞有双子,从此便霉运缠身,眼下打算送走一子,这户人家的女人抵死不从……正搂着孩儿当街哭闹……陛下,卑职这就命人清道……”

此事在瀛国不足为奇,双子降世,古来便是不祥之兆,多少人家或弃或送,更有甚者将婴孩扼杀在襁褓中,当街哭闹的人家捏着鼻子将双子抚养至今已是难得,奈何近年来祸事连连,这才不得已送走一子。

回禀的宫卫久候不得圣意,正想遣人清道,忽见金銮上的珠帘轻晃,两侧待侍的随行宫娥卷起帷幔,只见帝王步出,却不下轿,只居高临下地一扫纷乱处,江稚好整以暇地问:“他们打算将哪个孩子送走?”

宫卫不曾料及帝王竟会过问这等琐事,好在他方才已问得分明,回禀起来倒也利索,“回陛下,此户人家打算送走幼子,留下长子。”

江稚闻言,却是笑了,他高踞金銮之上,冷眼睨着因御驾威仪而连滚带爬退至街尾的一大家子,吩咐道:“将长子带过来。”

远处,妇人抱着个牙牙学语的三岁稚子,眼见身穿甲胄的侍卫掠走一旁的大儿子,妇人慌神道:“别带走!都别带走啊!”

漠然不动的丈夫与公婆一见最疼爱的大儿子被一众甲士掠走,却不敢多言,瞧瞧这乌压压不见尾的仪仗,八成便是圣驾巡街!定是自家惊扰了天子,不若何至于抱走他们家的大儿!

可……要掠,便掠这死娘们非得护着的幼子啊!这蠢妇莫非不知诞双子乃大凶之兆?养了这些年,平白遭了多少人的白眼与无妄之灾,如今既下定心送走一个,自然是留长弃幼。

比妇人怀中的稚子略显壮实的大哥被拎到御前,堪堪三岁的孩童哪见过如此阵仗?他早已吓得哭天喊地,叫娘唤爹。

江稚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只冷冷吐出二字:“杀了。”

……

御驾渐行渐远,众人才敢直起身来。

黎清让难得一见梅怜君,当即扭头寻人,却见其人早已策马缀在公主的仪仗之后。

他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一步追上前,谁知梅怜君连眼风也未施舍半分,反倒是身下的烈马一个扬蹄腾起,正踹在黎清让的大腿根。

梅怜君勒紧缰绳,冷哼:“谄佞之徒。”

黎清让捂着大腿根暗暗叫苦,她是在骂宋琅吧?甭管怎么看都是宋琅担得起这四字啊!

眼见梅怜君是追不上了,黎清让心头火起,转而去寻宋携青,却见那谄媚之徒已携着一众家仆折回府中,唯余据传是宋琅新纳的姑娘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他挑挑眉,想来这姑娘应也是被各方势力强塞入宋府的了,不若宋琅何至于那般不懂得怜香惜玉?

宋府的大门掩闭,门闩也落紧了,妇人的尸身亦已运回府内,祈安伏在阿娘身上一抽一抽地嚎哭。

祝好一仰头,身子骤然一轻,腰间缠上坚实的胳臂,宋携青还未打招呼便已将人拦腰抱起。

他见小娘子的一双眼仍浸着水雾迷朦凝在祈安处,宋携青不觉放软声调:“万事有我,你先随我来。”

宋携青就近将她抱至一间厢房,慎之又慎地将她放在矮榻上,垂眼看去,膝上虽已不再渗血,可斑驳的血迹凝在素色罗裙上,却显得尤为刺目。

他眼下倒是顾不得所谓的男女大防了,宋携青挽起她的裙,一寸寸卷起还算宽松的罗裤,他取来清水,动作极轻地为她拭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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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污,后自袖中摸出她先前塞

与他的伤药,宋携青指腹沾着药膏,轻柔地涂抹在祝好的伤处。

所幸,伤只一处膝头,创口也不算深,只擦破些皮,眼下泛着红肿,宋携青抬眼,见祝好颦着眉尖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眉心还沾着细碎的沙泥。

宋携青皱眉,抬手轻拂,定是方才向江稚叩首时沾上的。

他一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却仍迟上一步。

宋携青俯身轻呼她额上的红痕,又去吹她膝上的伤处,他本想再近几分,小娘子却顺势撞入他的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背衣。

宋携青身形一僵,却未推开她,他在心内挣扎一瞬,抬起手,生疏地轻抚祝好的背脊。

怀里的人儿打颤,宋携青的衣襟已濡湿一片,他心头绞痛难言,彻底将常挂嘴边的男女大防抛诸脑后,只将人搂得更紧,附在她耳畔温哄:“我的错,我来迟了,吓着你了……”

“不是,我不是在怪你……宋携青,不许自疚。”祝好微微仰头,从他怀里探出一只泪眼,“是我……是我一无所成……近日还总是平添麻烦事,今日我若是被带入宫中,岂非得牵累你……”

宋携青抚上她泪湿的颊畔,抵着她的额,二人的气息相交,一切的亲昵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好似他同她本就该如此相依,“没有,你没有添麻烦。”

宋携青拭去她眼尾垂着的泪,他抿唇,方才在御前的能言巧辩在此刻却不受用了,他的唇翕张反复,磕磕绊绊地道:“你能来我身边……我……翩翩,我……”

他何其有幸。

无端的情愫在心海里翻涌,明明识她不过一月,为何一见着她便如此的想靠近她,怜爱她,他自以为绝非轻易动情的性子,这些年也从未起过娶妻生子的念头,可偏偏一见着她,恨不能永生跟在她的左右。

心内的绞痛,独独对她的温言软语,无一不在侧证,他喜爱她。

宋携青抚上她微凉的手,这才发觉祝好的掌心竟印着细小的指甲血痕,依着甲印的大小,只能是那孩子所为。

数了数,有四道。

浅是浅,药还是得上,上好药,宋携青的唇贴在她的手心轻轻呵着气。

怀里的小娘子将鼻涕眼泪尽数往他身上蹭,而后抽抽嗒嗒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他到底想要什么啊……他都是皇帝了,他还不称心吗……”

完全是一句带着一时意气的赌气话,宋携青顺着她起伏的背,轻喟:“若他当真有所求反倒是好事一桩,可是翩翩,他偏是一无所求又贪得无厌,如此,才最是棘手,无隙可入。”

恰如那妇人,自以为以死相逼遂可搅动风云,妄借黎民之口非议君王,掀起百姓对苛捐杂税的重怨,教江稚民心尽失,从而挑起各方诸侯、势力揭竿反叛。

殊不知那人所求非是君圣虚名,自然不会因此而惶惶,反倒处在大厦将倾的危局中乐此不疲。

“我才不管他想要什么……”祝好猛一吸鼻,将他圈得更紧,“宋携青宋携青……”

“在。”

她一声声唤着他的字,宋携青则是耐着性子一声声应下,祝好渐渐止住哽咽,道:“我定要救你们。”

是她痴人说梦也好,蚍蜉撼树也罢,她绝不白白走这一遭。

……

见祝好小睡,宋携青方才离开厢房。

屋外暮色已深,响玉跪在青石板上,他哄着祝好少则也有两个时辰,倒不知响玉在此地跪了多久。

不过,倒省得他好找。

“此处留不得你了,今日便收拾行装离开瀛都,不论是回淮城还是另谋去处,我不拦着。”

响玉宁可宋携青狠狠骂他一顿,宁可受以重刑,也不愿见宋携青如此疏离淡漠地遣散他。

少君彻底对他失望了是吗?

可即便重来一次,他仍是作此选择。

自妇人游街叫屈,便是存着必死的决心,故而大夫诊出她早已服下七日之后发作的剧毒时,他与少君也没多少惊异。

既然以身为饵,少君又何必强留呢?倒不如纵她入局,好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浊些。

他们的少君虽是淮城的少君,可少君如此一个清风明月般的君子,又怎会谋害忠良之将?!分明是昏君的手笔!凭什么是少君背负千古骂名?

宋携青轻按眉心,一双眼落在他身上,淡问:“若我今日迟来半步,她便得落得个五马分尸,她虽已饮毒,然死,却不得全身,你以为如此,于将军在九泉之下是会对你感恩戴德还是怨入骨髓?来日,他们便会颂你为英雄么?”

他一想方才隐卫来报,江稚当街诛杀双生子中的兄长,宋携青隐有揣测,一叹道:“若于夫人此举可教他惶悚难安倒也罢,可你安知瀛国大乱不正是他所求的?”

响玉听不明白,他是瀛朝的君主,纵使平日荒唐,又岂会盼着江山动荡?

“响玉。”宋携青又是一叹:“素日里我对你多有纵容,你年岁尚小,我也不只是将你当作寻常下属,可在公事上,我到底是你的主子,是与不是?”

响玉讷讷点头,心下发紧。

“好,我既是你的主子,你却违逆我的意思,私放于夫人出府,响玉……”宋携青反问道:“我作为主子,还能留用你么?”

言罢,他也不等响玉回话,径直转身离去,“还是那句话,收拾好行装自去便是,还有,休在此处哭闹。”

屋里那人好不容易被他哄着睡下。

宋携青转出厢院,行穿在略显破败的小亭重楼直往后门,马车已备,妇人的尸身也已梳洗妥当,换上簇新的寿衣,沉眠棺中。

尸身是等不得头七再葬了,他太了解江稚,只怕他心思一转,又起了兴致,非得将尸首五马分尸,教人死后也不得安宁,至于葬地,便与于殊一道葬在郊外的密林深处,只须掩好行踪,便再无人可打搅二人。

宋携青决意同行,亲自送夫妻二人最后一程。

他随口问起孩子的状况,原也与翩翩差不离,哭累了便昏昏睡去,然而当一众正准备启程,那孩子却踉踉跄跄地追上前,死死抱着与他齐高的车轮道:“大人……大人我想送送母亲。”

子女送亲,天经地义,宋携青自然不加阻拦,只将半点大的孩子一把捞上马车,行途中,宋携青盯着不过五六岁的祈安,颇有深意地道:“回去后,抄四十遍千子文。”

祈安不明就里,碍于寄人篱下,他不敢多问,只得乖乖点头。

何况……阿娘曾说,他们是好人。

及至月破残云,一行人才将将安抵密林,祈安见宋携青行下马车,也忙跟在后头,连滚带爬地骨碌落地,放眼一望,早有仆从先行掘好墓穴,只待送葬的人一到,便可下葬。

祈安一头扑在棺上,纤瘦的小手轻抚还算精良的棺木,宋携青问:“可要再见见你阿娘?”

他只一见母亲,必难割舍,祈安皱着一张苦瓜脸直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砸在棺木上,“多谢大人,可我不能再见阿娘了,见着气不喘口不言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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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看看我的阿娘,我……我会难过,阿娘见我难过,又怎么舍得同爹爹安心地去?”

宋携青不再多言,只吩咐人好生下葬。

随行的老木匠也已将墓碑镌好,匠人双手奉上,上刻:于夫人之墓。

祈安虽年幼,却已识得些字,眼下一见新刻的墓碑,泪水不由分说地决堤,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墓碑铆足劲道:“我娘才不叫什么于夫人!我娘叫向劲草!”

“劲草!”——

作者有话说:虽迟但大肥章

请给翩翩一点点时间[摸头]

第95章 吃味

帝王罢朝半月,及至圣寿的第二日,文武百官才终于得见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君主。

江稚今日本懒于临朝,奈何边境急报如雪,加之宋琅连番上书敦促,他一日不上朝决策,急报便在御案上越叠越高,无法,江稚勉强顶着哈欠懒散地踏入金銮殿。

他高踞上首,听着一干臣子在玉阶下嗡嗡个不停,好比百来只蚊蝇。

所议之事,无非是大庆铁骑陈兵在边境蠢蠢欲动,而反观瀛国,粮秣匮乏、战马疲弱、国库空虚,甲胄枪剑非缺即劣……再及,朝中已无堪当大任的良将。

这也无怪,也就开国之初猛将如云,历经数代兵销革偃,后世的守成之君多喜阿谀逢迎善拍马屁的文臣,谁人还愿走武举之路?一来既无丰厚俸禄,二来无战功可立,倒不如做个巧舌如簧拍马溜须的文官,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封侯拜相。

直至先帝时与大庆战事又起,仓促间扶植将才,怎奈何……

阶下手持笏板的百官不约而同

地朝宝座上的昏君睇去。

在蠹虫蛀空的危朝之上,何人敢为将?

更何况……前些时日,不才死了个于殊?

是以,文武百官争论好半晌,仍无人拿定主意。

偏生今日帝师告病未朝……

眼见上首的帝王脸色越来越黑,已显出几分的不耐,显然是急于退朝,众臣见状,无不为自己捏了把冷汗,生恐触怒龙颜。

这当口儿,吏部尚书梅怜卿越众而出,持着玉笏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人可荐。”

江稚闲散道:“爱卿速奏。”

“臣以为,苍平侯可堪此任,苍平侯原是武将出生,早年随父征伐,也打过或大或小的战役,军中人多称苍平侯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三年前无故染恙,方转任从文,在工部领了个闲差,如今国难当头,朝中无将,岂不正是苍平侯报效家国之际?”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窃窃私语,多是觉着此法可行。

不过……梅尚书莫非是糊涂了?他黎清让弃武从文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再说了,此人今日不也告病未朝?!只道是染上风寒,卧榻难起,他若是称病避祸,大伙儿却又无凭无据……若他果真病重,又如何能领兵出征?

愁!愁!愁!

再且……嘶,昨日在宋府门外,不少人瞧见这昔日的骁将竟破天荒被云葳郡主的坐骑生生踹了一脚……大抵是弃武多年,身手早已荒疏了……

诶!等等……云葳郡主?

正当其时,一臣迈前一步,奏道:“臣以为,若苍平侯难胜此任,依臣愚见,云葳郡主或可当此重任。”

殿内一静,无人吭气,女人领兵上阵?岂不是教庆人贻笑大方?!

这人又说了,“我朝并非未有女将的前例,万仪大长公主——云葳郡主的祖母,当年不也以女子之身统帅?先帝在位时,万仪大长公主曾以五万兵敌大庆十万雄师,兵出奇迹,一举夺回霞阳关,想必云葳郡主也该有几分万仪大长公主的将门风骨……”

话未尽,此人忽地噤声,只因一道锐利的注目直刺而来,逼得他不得不将未尽之言咽回肚里。

“蒋钦大人果真愚见。”梅怜卿收回视线,屈膝下跪,“家妹尚幼,且不曾临军对阵,平日虽喜倒腾些兵书,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罢,岂敢与祖母相提并论?家妹只通些花拳绣腿,成日里与纨绔为伍,不是上房揭瓦,便是下河捞鱼,家妹如此顽劣,实不堪此任。”

良久,朝上寂然无声,只江稚望着伏地的梅怜卿意味不明地一声嗤笑,末了,也不见议出个将领来。

……

梅怜卿一下早朝本想直奔家中,昨日小妹才被祖母碾回梅府居住,值此多事之秋,他以为,不论是大长公主府还是梅府,皆非小妹的安身之所,为今之计,还得尽早将小妹送出都城。

方踏出宫门,却见吏部的属官匆匆迎上,道是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公孙葭涉嫌科举鬻题,落第举子连日围堵在其府,此事梅怜卿自然知晓,故而公孙家上下亦已软禁在府邸数日,眼见行将水落石出,谁知今一大早公孙家竟好端端地走水了!

眼下火势是已灭干净了,经查证,公孙大人于鬻题一案确系无罪,原是上月蒋家携重金登门,美名其曰向公孙大人请教一二,然而更深处的谁不知蒋家卖得是什么主意?

公孙葭身兼翰林院与礼部之职,蒋家岂会无所图谋?不防公孙葭毫不留情面,当即将人逐出府门。

蒋家家主蒋钦恼羞成怒,便凭空散布公孙大人科举鬻题,煽动众怒,偏巧公孙家的小侄在此时节高中殿试,落第学子一听这哪能忍?一准咬定公孙家使了绊子!众学子以为其中必有龌蹉,纷纷涌至公孙家讨个说法,一时间,公孙府外,群情汹汹。

蒋家到底出过一个皇后,吏部众人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上蒋家拿人,只得急急候在宫门外,待梅怜卿坐镇吏部再行定夺。

再且,今日的火情明显是有人蓄意纵火。

梅怜卿只好转道吏部,方才他正思忖如何回敬蒋钦对小妹的算计,这不,此人倒自个儿送上门了。

管他什么皇亲国戚、世家勋贵、既敢作乱,便当伏法。

人,他梅怜卿今日是抓定了。

待梅怜卿回府,已是日影西斜的午时。

梅怜卿前脚迈入小妹的院门,便不由锁眉顿足,只见庭院的空场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包裹,仆婢们忙得焦头烂额,竟无一人察觉他的来临。

不对劲。

他确有教阿吟搬离的打算,可阿吟怎会未卜先知?

梅怜卿心下莫名掠过一阵惶悚,他阔步踏入屋舍,仆婢们一见是大人回府忙着躬身行礼,梅怜卿视若无睹,径直迈入内室。

梅怜君已闻得外间的动静,甫一回头,便见兄长立于房中,面色阴沉。

大哥一向如此,动辄摆着张臭脸。

梅怜卿一扫长案上零散铺陈着的珠钗玉佩,蹙眉问:“你这是作什么?”

“朝中无将,国库空虚,哥哥,我已知晓了。”梅怜君自木屉中取出一支金嵌翠玉步摇随手丢入箱笼内,“这些个首饰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尽些绵薄之力。我也同祖母说了,祖母……亦不阻我,只是若败了……败了,我自会担下所有罪责,绝不牵连梅家,亦不教梅家蒙羞,哥哥且放心,我已同陛下约法三章。”

“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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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梅怜卿箭步上前,他身量极高,一瞬将梅怜君笼在阴影里,教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梅怜卿将此景尽收眼底,他冷笑道:“你连我这个做大哥的都畏怕,如何上阵杀敌?!”

他攥着拳,逼着自己吐出教人鄙夷的混账话,“你区区一个女子,如今合该待字闺中!一个女人有何能耐?女子上阵如何调兵遣将?何况是你等细胳膊细腿的白脸小姑娘?两军阵前,岂不是教敌军白白耻笑?!”

“黎清让安知避其锋芒,弃武从文,你怎就不明白?!他个男人,尚不敢担下此任,你个女人,你怎么敢!梅怜君,你真以为自己有祖母当年的风骨是吗?你真以为,如今坐在朝銮殿上的还是先帝吗!”

梅怜君早知要遭兄长斥责,却不想他竟说出这般诛心之言,女子又如何?黎清让是孬种,她梅怜君可不是!

乍一瞬的怵意早已烟消云散,梅怜君昂首扬眉,道:“我若执意去呢?兄长又能奈我何!如今边境告急,庆国虎视眈眈,朝中竟无一将敢于迎战,祖母当年夺回的霞阳关眼看又要陷落,而今,祖母年事已高,便由我来代她!”

“我非兄长,贪生怕死求生害义,只缩在庙堂做个巧舌如簧连自家妹妹都打不过的文弱官吏!”

梅怜卿猛地按住胸口,强压喉间行将窜上的腥甜,“你当真要去送死,是吧?不论为兄如何苦劝,你仍执迷不悟,是吧?”

梅怜君脊背直挺,目光坚毅,“君王昏聩,臣子却不可随之沉沦,我虽是女子,却不比男儿差,我亦想救家国于危难,救民生于水火。”

“救国于危难?”他颤声冷笑,他的妹妹是有多天真?

“你可知此去便是赴死?瀛国岂止是无将?根本无兵可遣!所以黎清让他不敢去!你以为如今是什么盛世明君的好日子么?你以为,你此去霞阳会有人顾你的死活吗?梅怜君,除却祖母与

我,谁会在意你的死活?”

他厉声再问:“即便如此,你仍要去送死,是么?”

“我不去。”

梅怜卿闻言,脸色稍霁,却又被她的后话气得不清。

“哥哥,我若不去,还有谁能去?霞阳的百姓又有谁在意?”梅怜君咬唇,“我可以不去,提前是有人能去!”

“这些与你何干?家国兴亡,何时轮到你一个闺阁女子操心了?!”他强压火气,一字一顿地重复:“为兄最后问一遍,你当真要去送死,是吗?”

“阿兄,我不是去送死。”梅怜君扬起下巴,对上梅怜卿愠怒的眼,“我此一去,是教霞阳的百姓,好好的活下来。”

“是,小妹知晓,我此去八成……九成……十死无生,可那又如何?”她忽而一笑,反问:“我只需撑上半月,待霞阳的百姓安然撤出关中,我虽死,她们却生,如此,便是我赢了,不是吗?”

“混账!”凌厉的掌风迎面劈来,梅怜君不避不退,生生受下一记耳光,“你既连死也不惮,想必旁的更是无所畏了?”

梅怜卿朝门外待侍的下人吩咐:“打断小姐的腿。”

……

祝好一觉醒来,已是翌日天明,打眼却在陌生的厢房,身上已换成干净的衣裙,膝处的伤亦已敷好药,甚至已结起一层薄痂。

她屈膝一闻,药香清冽,正是出自摊档小童的瓷瓶伤药。

思及此,祝好忽觉蹊跷,卖药的小童怎的还未来府中讨银?

正思忖间,厢房外隐隐传来低语——

“祝小娘子可醒了?府外来了个作书童打扮的小子,道是寻祝娘子讨药钱,人瞧着灰头土脸的……莫不是招摇撞骗的小骗子?竟敢骗到咱们府上……”

“尚未醒罢?少君早间离开厢房时还特意叮嘱了,不得叩门打搅,由着姑娘睡。”

“依你之见,我这就去将人打发了?”

“……我何时说过这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直至瞥见房门大敞,自里步出一位俏女娘,俩人方闭口不言。

祝好走起路来倒是无碍,只碰着伤处才觉着疼,她步履轻盈地上前,道:“快带我见他。”

俩人见她如此急切,一想少君待这位姑娘格外上心,时不时出入其居所,更是不敢怠慢,忙在前引路。

但见那小童果然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原本还算白皙的肤色不知怎的竟沾满烟灰,细看之下,两鬓的头发丝都被火燎得微微卷曲。

祝好皱眉,一面取银一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童嗫嚅道:“家中走水。”

“你前几日为何不来取药钱?今日家中走水反倒……”祝好狐疑地打量他一眼,“敢问你家住何处?”

小童咬咬牙,整整十五枚铜板!他何尝不想早些来?怎奈不分青红皂白的学子只管堵在他们家大门!数日不得出,好在吏部总算是还大人一个清白!若是再晚些,他岂不是得跟大人一同锒铛入狱!科举鬻题可不是小事!

“公孙家。”小童斟酌片刻,眼前的姐姐既然肯买他的东西,想来是个良善之人,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我是公孙葭大人府上的书童,平日里帮着大人归整些书册典籍。”

他家中妹妹自小患有心疾,为筹措药钱,不得不多做些活计贴补家用。

幸得公孙大人收留他兄妹二人,而且公孙大人虽是个朝臣,医术却也相当了得!尤擅针灸之术!每每妹妹患疾,大人无需用药,只消几根银针,便可保妹妹无恙。

只是生自娘胎里的心疾,终究难以根治。

大人的药房里摆着好些奇药,见他可怜,便允他拿些成药去卖,只不过叮嘱他咬定是从江湖游医处得来的方子。

公孙大人既不愿教人知晓他精通医术,那么,此事他自然不敢多言。

却见身前貌若天仙的姐姐眼珠子一转,攥着铜板的手忽地一顿,只落下十枚铜板。

小童瞪圆眼惊道:“不是说好我为你赊账,你回头便还我十五枚铜板吗!”

“对呀。”祝好点头应和,偏又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只是我今日尚须采买,生恐银钱不凑手,不如……明日我亲自登门,将余下的五枚铜板给你送去,可好?十枚也成,只当是利钱了。”

“你分明是瞧我年纪小,耍着我好玩!”小童不干了,气得脸颊红彤彤,抓过十枚铜板转身便走,“另五枚我不要了!你休要寻我!否则我家大人准你好看!”

祝好踮起脚尖,目送小童渐行渐远,她执意道:“明日我必登门相谢,不仅还你药钱,还得多向你买几瓶伤膏……”

公孙葭?

祝好试图与记忆里的某桩传闻、某一人对上,待她回过神,竟已游行至李弥彰的住处。

此人虽是她捎回府的,却因日内变故迭生,险些将他忘在脑后,好在宋携青多有纵容她,并未将李弥彰逐出宋府,甚至于……直至今日也未追问她带回个男子的缘由。

屋门半掩,祝好透过一隙门缝瞧见李弥彰正襟危坐在矮案前,他一手提笔,一手压着册眼熟的墨灰封皮线本。

祝好暗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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