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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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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李沐妍的身份,她亦没法说出,‘没事,有我呢。’这样的话来。她只得轻吁一声,“那好吧,若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翠屏粲然一笑,口吻变得暧昧起来,“妹妹,姐姐真羡慕你。你和王爷那夜在参月台,我可是瞧见了。”

闻及此,李沐妍霎时满面红霞,羞得无颜见人。原来纵是漆黑夜,也藏不住她与宁王的不伦。

翠屏抱着雪奴坐到廊边,护之如婴孩般,对着李沐妍一番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说实在的,咱们奴才伺候男人,能碰上像一个王爷这样的,就算是撞大运了。你福气好,就该趁着他还看得上你的时候,好好捞他一些。眼前的呢,多挣些财物傍身;可放长远了看,捞个儿子到肚子里才是上策。肚子一旦鼓了,那些里的外的,就都有了。”她把雪奴翻过来,揉猫儿的肚袋,“对不对呀,小猫咪?”

“翠屏?”听她说了这些,李沐妍突然意识到,这已非她此生第一次听到这套论调。自幼年起,在她娘亲的训诫里,在她姨娘的编排里,在邻里之间的闲话里,在父亲衙门的官司里,她早已将此话听了个无数遍。随着她年岁渐长,她愈发察觉到这套论调谬误至极,可终究道不清到底错在了哪里?

直至今日,当她自己成为了那些编排,闲话和官司里的女子时,她才终于想明白了。只见她牵着翠屏的手,语重心长地反驳,“翠屏,我们是奴才不假,但也是人呐,不是拿来装子嗣的麻袋子。麻袋子就是缝了金线镶了宝石,塞满了金银珠宝,可它自己终究还是个麻袋子。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啊!做奴才就做奴才罢了,没有男人疼又不丢人。至少养活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双手。付出多少收获多少,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这样不好吗?”

“做奴才就做奴才罢了?一切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翠屏汗颜地摇了摇头,反过来抓住了李沐妍的两只手,强行将其摊开,“可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每逢冬日冻疮发作,那痒到骨子里的滋味有多难受,还用我来告诉你吗?你还想忍受多少年?你再看这偌大的宁王府千百余号人,又有哪一个没因做奴才而烙下病根的?你想想,等你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你还得拖着一副病躯,三更天下榻,鞍前马后地伺候一个做你重孙都嫌太嫩的小丫头片子,就因为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任何一个沾了丁点儿世家血脉的小童,都能踩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到那时,你再问问你自己,想到年风华正茂时,怎就甘心做了个奴才?怎就没去搏一搏,做个缝了金线镶了宝石的麻袋?!”

两人互抓着彼此的手,李沐妍无法苟同她说的每一个字,“你又如何肯定眼前的恩宠能足你受用一生?麻袋若是旧了,可没人会费心缝补。他们只会把镶上的宝石生生扣下,缝上的金线一把扯去。那些你珍视的宝物,统统都会重新安到新人身上。届时,你就只是一个百孔千疮的麻袋了,你还剩下什么?”

此语直击翠屏最不想要的结局,可她却慌乱地捂住雪奴的耳朵,“不,我不听!”

“你听我说!”李沐妍却重重按着她的肩头,“我也见识过男人!我亲娘就是太笨了,信我爹的风流是逢场作戏,但对她却是独一份的真爱。结果就是,我爹在娘亲怀着我的时候纳了个姨娘进门。娘亲忍受十月怀胎之苦生下我,竟因又是一名女婴,而遭到了整个家族的责备。身为正妻都如此了了,更何况你去给人做妾?!”

瞧她说了这话,翠屏倒又笑了,“你看你还是太天真。我又不是要他一个王爷宠我爱我。我只求拿着肚子换个身份,身份不同,命便不同了。三十年后在同一间屋子里,我是坐在殿上,还是跪在堂下,全都要凭我现在的本事。”

“你若一开始就以色侍人,到头来只会被一个比你更美的人取代!”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翠屏听不得她的这些歪理邪说,她抱着雪奴忽生一计,“好妹妹,你把雪奴借我一回。我翠屏差的就是一个机会。我去找王爷,就说雪奴迷路,走到我这儿来了。只要给我机会亲近王爷,以我的姿色,何患心愿不成?”

李沐妍此番也直言不讳,“我跟你说过,他不会接受你的!”

“那他不还碰了你吗?!你这害死了他王妃,害死了自己亲姐姐的凶手!!”

李沐妍万没想到翠屏竟出此言,扎得她刺心穿肠,顿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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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半句话说不出来。

却不料,翠屏冷不丁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你瞧我这嘴!话到嘴边就收不住了,我不是有意要说你的。好妹妹!你就成全姐姐这一回吧!我这辈子走到如今,已无路可退,我再也不要过任人鱼肉的日子了!我只剩这张脸了,不成功便成仁。你就成全我吧!”

李沐妍不知,这只比她年长无几的翠屏,此生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但她知道,她与翠屏皆是可怜人,各有各的可怜处,所以她们才无法说服彼此。

若翠屏只能靠她认可的手段来获得幸福,李沐妍又何苦要拦她前程?“好……”李沐妍努力将满盈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哽咽道,“可你别拿雪奴。它若再走丢,他就真的要罚我了。我帮你想别的主意,好不好?”

“不!王爷最在乎雪奴了,我得立功才能求赏呀!你就帮我这回吧!”翠屏执意紧抱雪奴,向王爷书房奔去。

李沐妍紧随其后,二人在廊道中纠缠起来。雪奴实在不堪其扰,从她们之中破围而出,凭借天生灵性,跳进了角落里主人的怀中。她们一同转身,这才瞧见身后正站着宁王。

“王爷?!”俩姑娘做贼心虚,扑通一声,一同跪了下来。

宁王听见了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眼下,雪奴在他的怀里终得安宁。而他却僵立在那儿,不置一词,用凝重的目光直刺她们。

她俩各自回忆自己方才说的哪句话,会招致王爷的责罚?可就她们俩的对话而言,恐怕是任何一个男子听了,都不会高兴。俩姑娘紧挨一起,连呼吸都怕逾矩,却又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彼此的手。

事已至此,宁王知道他总得说些什么才能收场。迫于无奈,他佯装怒色,厉言喝道,“一个个都没事干吗?!拿本王的雪奴开玩笑?李沐妍!”

她身躯一颤,对上他深邃难测的双眼。

“你给我过来!”他吩咐完便转身而去。

李沐妍得赶紧跟上他,她松开翠屏的手,临行前又叮嘱了一句,“有事先来找我,千万别做傻事!”

翠屏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独自跪在原地,呜咽良久,方才离去。

李沐妍追上了王爷,才跑了数步,她竟觉吃力得很,肚子都跟着抽筋。

宁王多瞥她一眼,见其蹙眉护腹,一脸苦楚。他放慢了步伐,直至停下脚步,有些话本想到了书房再质问,此刻便已脱口而出,“所以那些都是你肺腑之言?男子在你眼里皆是如此不堪,本王也如同你爹一般?”

她紧握双拳,却难掩战栗,“王爷恕罪,奴婢是不想看到翠屏犯糊涂,有些话没过脑就说了。奴婢的爹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这么说,我连你爹都不如?”

“嗯?不是这样……”

“哼……”他揉着雪奴的脑袋,不禁微扯嘴角,“镶着宝石的麻袋?呵……李二小姐,你未免也太以己度人了。”

她真想问他:不然呢?至死不渝的爱情神话,终究只书写在话本里,诱使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前仆后继地嫁为人妇。可自幼至今,她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做到坚贞不渝。昔日满怀憧憬与爱意之少女,终成独守空房的怨妇,用肚子担下家族荣辱,用血汗填满柴米油盐。最终,她容颜老去,受百般嫌弃。而春秋万载,诗人再写新篇,又哄得一群少女钻茧自缚。李沐妍见得太多了,连她自己都是从那样的茧里诞生而来的……

“你在想什么?”王爷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没什么。”

第55章 美丽既是原罪

李沐妍近日似是病了,胸中常郁一口逆气,不上不下。这大晚上的,她却夜不能寐,与她同屋的俩丫头鼾声此消彼长,胸闷欲呕的她,索性披衣而起,悄然走出了屋子。

时值盛夏三伏,唯有这四更时辰稍透凉意,可那蝉鸣依旧在耳旁聒噪。她刚踏出院子,就见黑黝黝中有一团比黑夜更是阴森的身影。“啊!谁在那儿?!”她吓得惊退数步。

那团人影踽踽走到月光之下,轻声道,“妹妹,你不认得我了?是你叫我有事就来找你的啊。”

那女声空灵寂寞,幽幽飘来绝望。李沐妍以为自己撞了鬼,“我,我……”她愣是僵死在了那儿。

直到那女鬼又不紧不慢说,“你见着鬼了?我是翠屏呀。”

“翠屏?”李沐妍方凑近一些,辨认出眼前人的确是她,这才续上一口气,“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翠屏笑话她,“瞧瞧你,定是干了不少亏心事。”

李沐妍无从否认,只护着噗噗乱跳的胸口,“你怎这么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翠屏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呵……倒也没想着要来麻烦你。只是听了你的话,记进了脑子里。这脚底下走着走着,就到你这儿来了。欸,你怎也在外头?”

“我也睡不着。”

“嗯……都是一样的。”翠屏幽望一眼玄黑的天际,叹着气转身走了。

今晚的她太古怪了,不禁让李沐妍心生警觉。她走近翠屏,竟见其衣衫不整,外袍上甚有多处撕扯痕迹。“翠屏,等等!”她拦住她去路,“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样?”

“咦?啊……”翠屏跟着李沐妍的目光,也一同打量了自身一番,随后却浑不在意地嗔笑起来,“这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翠屏,你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翠屏折下眼角,似无缘由的泪水顷刻垂落,她却语气淡薄道,“说来话长,你若是无事,就同我走走吧。”

李沐妍将自己的外袍披上翠屏之肩,随她一起向花园步去。

“沐妍妹妹啊,我一直觉得你命好,好得让我嫉妒。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把话说完。”翠屏信手择下身旁枝头一片叶,捏在手里捻丝,“我生来并不叫翠屏,还是有个全名的,姓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家人都叫我小水。小水在她九岁时,被自个儿爹欺负了,说要是她张大没人要,就自家留下照顾兄弟。可不知是小水走了霉运还是好运,十二岁时被老爷看上,买到了府里。小水伺候了几年老爷,学了些做小妾的规矩。原本日子就该这么混下去的,结果老爷死了,小水没了靠山,就被当做物件卖到了窑子里。”

翠屏掐着叶子,指尖染上半抹汁液,“不知小水是又走了霉运还是好运,她十七八岁时,长得那叫一个漂亮。那窑姐儿的活儿干得风生水起,前脚大爷刚走,后脚公子便又来了,不知一日要换多少回床褥。直到有一回,小水遇见了一位她喜欢的公子……呵,窑姐儿和恩客两情相悦了……”

翠屏手中之叶,被她撕得只剩叶茎,她却仍捏在手里不停搓玩,“小水有了个孩子,她很确定那就是他俩的。她将这喜事告予那公子,谁知隔日,他手里却举着一纸状书,说她若再死缠烂打,就要去衙门告她诬陷欺诈。小水受够了,她就不该相信任何人。她喝下了落胎药,独自一人逃来了王都。小水要重新做人,可她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自己啊。”说到此处,她得意一笑,“听闻宁王妃过世,宁王身边正缺女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伪造户籍,疏通关节,改头换面之后到宁王府做了下人,希望能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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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本事,做一回人上人。”

“翠屏……”

“只可惜……”翠屏引着李沐妍走到了花园湖畔。皓月凝重,水声潺沉,黑夜里只有两女子相依,倾诉衷肠。“只可惜,翠屏未能得偿所愿。在这宁王府的下人里头,竟有她曾经的恩客。若翠屏不从,他们就要把她的底细公之于众……”

“翠屏,你是说府里有人……他们……?!”李沐妍连说出那俩字的勇气都没有。

见她这般惊骇,翠屏反倒安慰她,“没事的。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好了,都一直忍到现在了,却偏偏……”

李沐妍硬是将泪珠,咽入腹中,毅然道,“翠屏,你告诉我他们是谁?哪怕王爷不替你主持公道,我也会帮你。我们全院的姐妹都会帮你!”

翠屏摇头,婉拒她,“不了,沐妍。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要你帮我。反正碰过我的男人,我数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了。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老天爷到底有多讨厌我?本以为能在王府得偿所愿,结果到头来又是徒劳一场。哈,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非这张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住口!!”李沐妍紧握她的双肩,语气温柔而坚定,“这不是你的问题!不是因你的容貌,才逼得那些人成为了畜生。他们是畜生,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畜生!”

翠屏听不进她说的话,“我费尽心思,才进这宁王府,就是想尝尝那种被人当人看的滋味?可现在,我最后的出路也断了。我就想当个麻袋,怎就这么难?”

李沐妍将翠屏搂进怀里,不停安抚着她的脑袋,“翠屏,你不许再这样想了。我们不争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天一亮,我们就去找雀儿,只要你指认出来,她定然不会包庇罪犯。我们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言及此处,她早已声带哽咽,“然后我再求雀儿,让你搬来我那院子住。你想学厨艺就和瑞香一起,你想学园艺就和我一同去花园请教师傅。你若都不喜欢,也可以试试别的,反正日子还长。有句话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对不对?”

翠屏今生遭无数男子亲近,可被女子拥入怀中,却还是头一回。有生之年,她终于体会到了被捧在手里的滋味。“傻瓜……”

她幻想着此刻抱着她的人就是她自己——一个尚未将人生搞成这样的自己。

“听姐姐一句劝……”她如一位老者,轻抚李沐妍的发髻,“生而美丽,就是生而有罪。别忍了,再也别忍了。”她松开李沐妍,又触了触她的脸颊,朝她幽微一笑,“沐妍,我想明白了。我听你的,我不争了。”

李沐妍不知她俩所谓的‘不争’并不相同。此刻,她兴高采烈地牵着翠屏,“嗯!这就对了!我们不争了,好好过日子!”

“呵……”翠屏意味不明地轻笑。盛夏时节,黎明赶早,天际初露曙光。翠屏指了指她们身后的苍天,“沐妍你看,太阳出来了。”

李沐妍转头眺望东方,她还未及言语,只听身后溅起不详的水响。回眸瞬间,翠屏早已坠入碧澜深渊。

“翠屏?!!”好在李沐妍通得水性,眼下救人要紧,她奋不顾身纵跃入湖。

水上初见霓彩,水下却依旧迷蒙。她潜游湖里,如无头苍蝇般寻找翠屏的踪迹。东碰西撞间,她的脑袋直直地撞上了湖中的礁石。

浮至水面换气,她拼尽全力,高呼求救,希望整个王都的人都能听见,“救命!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她再次下潜,历经苦寻,终于让她抓到了一块衣角。竭尽全力,她将已昏厥的翠屏脑袋托出水面。“醒醒!快醒醒!”她拍打着她的脸与后背,试图打醒她。好在施救及时,翠屏终于咳出了呛入肺里的水,李沐妍也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在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相伴着额头竟也传来剧痛。她伸手去触,只见额头伤口涌出的鲜血,随着指缝淌满她整只手掌。

辉光穿透水面,湖水似被血染,她整个人都浸在这血池之中。此情此景,像极了姐姐出事那日,她的双手亦是这般沾满猩红。眼前渐起浓雾,阻挡了所有视听,李沐妍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在水中渐渐晕了过去……

第56章 未能护她周全

两日之后,李沐妍于榻上苏醒,甫一睁眼,耳畔便闻瑞香叫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她方才恢复些意识,额际便袭来阵阵刺痛,手触伤处,发觉额头已裹了纱布。

“小姐别乱碰,刚换的药!”瑞香把她的手拦了下来。

李沐妍瞪着自己的手掌心,虽已不见满手鲜血,但仍是心有余悸。她突然想起了正事,“翠屏呢?!她还好吗?!”

“翠屏她……”瑞香吞吞吐吐,“翠屏她走了。”

“走了?!”李沐妍惊问。

“嗯,走了。”

“走了……”

见李沐妍那俩眼珠子都快要落泪滴了,瑞香赶紧解释,“我说的是,她离开王府了!那日你跳水救她,她倒是毫发无损。昨儿跪了整整一日,求雀儿姐姐放她走。今日一大早,她就背着包袱走了,估计这会儿人都出城了。”

“原来是这样……”可李沐妍依旧没法放心,也不知翠屏这一走究竟是何打算?

瑞香挠了挠耳朵,忽忆起一事,“不过临走前,她倒是留了话给你。”

“什么话?!”她急问。

“她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她得走一条新路出来,她要去闯天下了。”

此言虽短,却如电击,让李沐妍自指尖到颅顶,全身震颤不已。沉思片刻,她终露会心一笑。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那那些玷污了她的人呢?又当如何处置?”

瑞香听闻,紧张兮兮地凑到她耳旁,“那几个人啊……翠屏在临走前指认出了他们。他们已被送到官府去了,王爷下令要严惩,估计不是杀头也得流放。”

此事的后续给李沐妍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未及深究,只见春华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了屋,“沐妍,来喝点药,伤口能好得快些。”

“喝药?”李沐妍闻了那药味,嫌弃地蹙紧眉头,“皮外伤也得喝药?难道我……”她捂着额头,已有了一番胡思乱想。

瑞香赶紧向她解释,“你别瞎猜!没那么严重的!”

“没那么严重,为何要吃药呀?”

“因为……”瑞香反常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言辞含糊道,“女孩子家破了相,总归不好看嘛。这是王爷赐的药,对你有益无害,你就喝了吧。”

“王爷给的?!”李沐妍这下更找不着头绪了,“他想干什么?他给的东西,我不敢要。反正我记得我伤得挺重……”她泄气般颓然垂肩,破罐子破摔道,“随便啦,留疤就留疤吧。喝了他的药,我又要多欠他的了。我可不喝。”

“小姐!!”谁知瑞香竟已眼眶泛红,对她猛然亮声道,“你就喝了吧!王爷没想要害你。这是对你好的药,你就喝了吧!!”

“瑞香,你?”李沐妍未曾想,只是喝个药而已,竟惹她如此大反应。

春华也来添一句,“是呀沐妍,这又不是毒药。你看看你,都把瑞香给惹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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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她们没辙,“好了好了,别哭了……”她抹了抹瑞香小脸上的泪痕,“我服了你了姑奶奶,我喝总行了吧?”她端起碗,将药一滴不剩地全数灌进了喉咙,喝完了,她还故意哈着嘴卖惨,“还哭呢?你倒是给我找糖吃啊!”

瑞香这才破涕为笑,满院子里找甜糖……

——

一连几日换药,瑞香都不准李沐妍揽镜自照,每回都推脱,说是等结了痂就让她看。

这一日,杨从武找来,见李沐妍头上还裹着布条,他异常腼腆地搔首,“你这伤还没痊愈呀?”

李沐妍无意识地扶起自己额头,“哦,快了。这两日便能拆布。”两人陷入了片刻的尴尬,她开口问,“找我有何事?”

杨从武如梦初醒,恍然忆起此行目的,“哦!这个!”他着急忙慌地掏衣裳,从衣襟里挖出一枚小陶盒。“前两日刚发了薪俸。我想着,当时你和翠屏出意外时,若我和王爷能早点赶到的话,或许你就不会受伤了,都怪我不好。额……你也已经用着王爷从后宫要来的祛疤膏了,所以我也没啥别的能送你。我想女子皆爱美,就给你买了盒口脂,可不便宜呢!你看看喜不喜欢?”

杨从武把礼物塞到了李沐妍手中。她启盒,见是一盒石榴色的口脂,闻着还泛出淡淡花香。“真好闻。”她思忖,此乃他一番诚意,收了礼便可解其忧,那她何乐而不为呢?她对他行了个礼,“那就谢谢你啦。平日里见你不拘小节,没想到竟这般体贴。我也是好久都没涂口脂了。这口脂真漂亮,那我便收下啦。你也无需再为我的伤势挂怀了。”

杨从武果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你喜欢就好!”

李沐妍乐得一笑,“当然喜欢!”

“嗯,那……那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当心身体哦!”杨从武红着脸,逃难似地跑开了。

——

次日午时,瑞香正欲为李沐妍揭开布条。说好了,今日就要让她看伤口的。李沐妍坐在镜前,忐忑地抱着雪奴,揉着小猫的肚囊才稍许不那么紧张。

不料,瑞香却惊呼,“啊呀,不妙!”

李沐妍吓得一哆嗦,“怎么啦?!”

“药勺发霉了,我去重拿一个。小姐你等着我,可千万别自己揭开!”瑞香二话不说,举着木勺就跑出了屋子。

竟是虚惊一场,李沐妍抚着胸腹,缓了口气。说了让她稍候,然头上的布条已剪,答案近在咫尺,她怎还按捺得住?她回头望了望门口,见瑞香迟迟不归,最终她决定自己拆了这布条。

雪奴从她身上跳下,端坐一旁,也想一观她伤势如何?

李沐妍抬起双手,徐徐卷开所有布条,最后唯余一块上药的小白布覆于创口。她如临大敌般揭下了白布,初见自己额头上的疤痕。

创口上还混着昨日敷的药膏。她取净布蘸水轻轻擦了去,发现伤口竟已无痛感。疤痕露出原形,长约一寸,在她眉角正上方,额际与发髻交接之处,色呈淡红,摸上去微微隆起。

她曾预想过比这更恐怖吓人的样子,如今揭开一看,竟也不过如此,倒让她松了口气。屋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当是瑞香回来了,且问她,“你说,我这样了还漂亮吗?”

瑞香并未回应。

紧接着,她又听见门口一阵步履急促,“小姐,我回来啦!”

李沐妍这才回首,只见屋门口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赶回来的瑞香,另一个是抱着雪奴的宁王。她惊然而起,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自己的伤疤。

“不能碰!”宁王道。

“王爷恕罪,奴婢不知是您!”

他侧目瞥了眼瑞香,便明白她那问题根本不是问他的。不料,今日的他却异常隐忍,“无妨。”在他抱着雪奴转身要走时,他又驻足说道,“不过,你的问题本王也可以回答。就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漫游而来,仓惶而去,离开她院落时,只闻屋里传出瑞香的说话声,“小姐,你怎么哭了呀?!别哭了,别哭了!”

他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话,令她产生了误解?可又一想,若刻意回头解释,只怕会让他们双方皆陷入难堪。

归书房,他疲软地瘫坐下来,雪奴依桌,尾拂其臂。

其实那瑞香哭着求李沐妍喝的药,并非用于治疤,而是女子小产后调理之剂。这一切都得从李沐妍与翠屏落水那时说起……

静夜中,女子的呼救声穿墙破壁,他愕然惊醒,认出那是李沐妍的动静。没带分毫犹豫循声而去,至湖畔,他正见李沐妍抱着翠屏缓缓下沉,颊边还淌着辨不出源头的鲜血。他与杨从武一同扎入湖里,将她们救上了岸。

李沐妍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然祸不单行,就连她裙下也在渗出鲜血。

他急抱其归房,又速速传来了太医。最终,太医沉痛告之,“王爷,姑娘此胎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他都没反应过来太医在说什么。

太医接着解释,“这位姑娘原先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只可惜这次意外受惊过度,导致胎儿已经……”

屋中之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宁王,就连他自己都失语惊讶到踉跄了半步。他推演时日,莫不是参月台那夜……

看着王爷迟迟不发话,雀儿接着问太医,“那敢问大人,是不是该开些药?日后又有何宜忌?”

“对,下官这就写方子。等姑娘休息好了,宜多行走以排淤血。药需服一月,平时也需食补血益气之物。至少一个月内不可劳累,更不可行房事。”

雀儿致谢,亲自送太医出府。

整间屋子里,鸦雀无声。良久,宁王终于理清了思绪,定神质问瑞香,“我问你,此事她自己知道吗?”

瑞香坐在李沐妍榻下,泪眼婆娑答,“回王爷,小姐不知道!近日她说她时常困乏还犯恶心,但我们都以为是她吃坏了肚子。她前几日还跟奴婢抱怨,说自己这日子过得连月事都不准了。从没人教过小姐这些就是怀了孩子的意思,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瑞香不掺和半句假话,宁王也自然是信了,他即命杨从武,“去追上太医,严令此事不得外泄。”

杨从武应声而去,匆匆追赶。

宁王肃然告诫屋中众人,“你们听着,此事谁都不准再提,若泄露半字,你们没一个人能幸免于难。记住,李沐妍只是吓晕了,再无其他。都听明白了吗?”

一屋的下人们齐声应诺,唯有瑞香垂着头,替她的小姐不值。

他蹲下身来,难得耐心地劝诫她,“你难道觉得她还不够可怜吗?既然孩子已经没了,她也不需要知道了。你说呢?”他的口吻里半是劝导,半是胁迫。

瑞香默然聆听,不敢反驳一字。直到他要离开时,瑞香才卯足了劲,朝他磕了个响头,“那求求王爷容小姐安心休养,可好?您要欺负小姐一辈子呢,也不差这一个月啊!”

他挤了挤眼角,从紧闭的齿缝中滋出字来,“本王做事,不用你教。”

……

回忆到了头,此时此刻,他颓然靠在椅背,心灰意懒地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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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本想去探视她的,可却一语惹哭了她。他心麻肠酸,如万枪刺骨。他拷问自己,她会受伤,是不是他造成的?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是他未能护她周全。他不敢去细想,那些抨击,他一个也回答不上……

第57章 新发髻新开始

就在第二日,宁王把李沐妍召来了跟前。有一些话,他思虑彻夜,可一见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端坐亭中,他用余光窥她,酝酿了许久,才迸出这么一句,“李沐妍,我曾答应过沐仙要娶你为妻。”

“王爷……”李沐妍猜不出他要将话题引向何处,可她知道这绝不会是好事。

“但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话语是把弯刀,他的话锋又是一转,“不过,若再让你身陷险境,沐仙在天有灵,必不会原谅我。”说完这话,他肩头微垂,似是迫于无奈而道,“所以,你就安心留在我的身边,往后余生在王府的庇护下度过吧。”

李沐妍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错了,“王爷,您此言何意?您是原谅我了吗?!”

他斜目侧望,不置可否,恰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终了只说,“我只盼从未与你相遇。”

李沐妍愣在那头,两眼失神地凝着地面。这是她听过最伤人的话。

可对他而言,最难的话,还尚未说出口。他乍看是副泰然姿态,站起身子,悠然整饬衣袖,不露声色道,“夏雨的屋子至今还空着,你明日就搬来住下。好了,下去吧。今后不要再做出,让我后悔这个决定的事了。”他都没留给她回应的机会, 便抬步离去。

他的命令,即王府的圣旨。李沐妍明日一早就要搬家了。是夜,院子里的姑娘们摆了桌火锅一同为她庆祝,皆羡她好运,竟能因祸得福,入王爷院中侍奉。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升迁。他定是对她闹出的事心生不满,亏得湖下的礁石,已代他罚了她,所以他才饶了她此次。搬去他眼皮子底下,只是为了更好地受他摆布罢了。

——

翌日,李沐妍带着行囊推开了夏雨的房门,屋内的景象竟让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整个室内格局焕然一新,甚至还添了几处新装饰。旧床之地,今有屏风矗立;老妆台之处,现新床已设。屋里还新按了扇岁寒三友松竹梅的隔断,雅致非凡。这哪像个丫鬟的卧房?就是富家千金,都未必如此精雕细琢的闺房。

此时,刚好来了名丫鬟,“沐妍,你来啦。”

她惑然问,“这是怎么回事?怎原来的家具都换了?”

那丫鬟将手里的铜盆、梳篦,刷牙子等物摆到各处,边忙活边答,“哦对,旧的都扔了呀。毕竟这屋子前阵子才办了白事,是该换成新的了。”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王爷这回当真发善心了?她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乖乖地在此屋安顿下来。

雪奴也跟着弼猫官一同迁至新居。猫儿发觉新住处离主人近得很,出门左拐没俩步,便是主人的卧房。

搬来之后,她万事皆比原先更加谨慎,见着王爷更是能避则避。她已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然经多日观察,她发觉王爷竟未曾近过一次女色。她心想,莫非他白天出门都是去了青楼?

——

眼看前王妃辞世几近一载,近日来,有不少显贵之家欲与宁王府结交。每逢他出席公开场合,总有官员携女眷自荐。其中,温氏一族最为强势。他实在是招架不住,烦得赖在府里闭门不出。

而李沐妍这头,她额前这条伤疤成印,已是定局,她选择接受这个事实。想到,既然遭遇落水,能让翠屏重获新生,那她自己也应试着改头换面一番。今日,她下定了决心,对瑞香说起,“瑞香,帮我换个发髻好不好?”

“换发髻?!”瑞香惊愕。

她苦笑解释,“我脸上有疤,不想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再说我都二十了,哪能还留着小孩儿的发髻呢?我也该做个大人了。你快帮我想想扎哪种好看?”

瑞香见她能振作精神,打心底里为她高兴,随手教她梳了个单螺髻。李沐妍还是头一回尝试这般秀气的发髻,对镜而照,她心生怯然,“你说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瑞香从背后抱住了她,“怎么会?!要我说啊,你早该把小女娃娃的发髻换掉了。现在可好看多了,只怕是整个王都,也找不出比小姐更漂亮的女子啦!”

说罢,她还亲了亲她的脸颊,李沐妍微露笑意,眸眼却是低垂。

“对了,杨侍卫不是还送了你一盒口脂吗?今日也涂涂看吧!”

“别了别了!旁人看了,当我要干嘛呢……”

瑞香不听她的,执意在抽屉里翻找。“小姐呀,你看看整个王府,哪位姑娘不是天天花枝招展的?唯独您,清汤寡水!”她终于找到了那盒口脂,启盒,往指腹上蘸了一点儿绯红,“我家的小姐天生丽质。只需抹一点点儿……就一点点儿口脂!就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李沐妍禁不住她逗,“你是不是和春华待久了?说话都油嘴滑舌的了。”

瑞香笑而不语,细心为其点上口脂,眼前的小姐宛如一尊活过来的玉雕仙子,她不禁感慨万千,又一次抱住了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小姐不信,唉……若大小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比我能夸,她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李沐妍望镜中身影,既感陌生又似熟悉。她不敢去想象姐姐看到她如今这般活着,会作何评判?此刻,她只能想到翠屏的话,美丽既原罪,皆为镜里花。

她轻拥瑞香,只是浅浅一笑,没说旁的。

——

八月底气候莫测,忽而暑气难耐,忽而清风徐来。宁王今日闲适,遣了所有下人,给自己留片清净,独坐院中亭中,下棋品茗,凉茶枕在冰鉴上,时不时轻饮一口。

亭子邻近李沐妍卧房,叫他偶有猫声入耳。不意间,他被猫吟所引,继而还有李沐妍在嘀咕,“雪奴!商量得好好的,你跑什么呀?别逃了,该洗澡了!身上都长猫虱啦!”

但见雪奴从她屋里窜出,于院中上蹿下跳,都没顾上向他这个主人问安。

李沐妍呢,则是一副狼狈样地追着它跑,亦未曾留意到角落里的王爷。“别逃了小祖宗!我求求你啦!”

又过一会儿,一人一猫皆不知了去向。他看不成戏了,黯然叹了声气后,便继续着手棋盘。正当此时,一团黑不溜秋的潦草猫影从草丛中猛然跃出,颤颤巍巍地伏在院中的草坪上。

他浅酌一口凉茶,静观其变。

猫儿身后探出个人影,只见李沐妍鬼鬼祟祟地踮脚靠近。雪奴转过头,与她打了个照面。常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扑上去一把把它给抱了起来,大笑道,“哈哈,你看你!想逃到哪儿去呀?不还是在我的五指山下?”

她高举雪奴,用自己的鼻子顶了顶它的鼻尖儿。猫儿依旧抗议,而她却是笑靥如花。

若她此刻转身,她会看见一个男子,他的呼吸与傲慢皆已荡然无存,只会痴痴地凝望着她。

直至她已抱着雪奴离开,他才恍悟:哦,她好像换了个发髻,甚至还化了浅浅的妆。

醒转心神,他不愿再流连此地,脚步匆忙地离开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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