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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鼩鼱鱼
整件事情并非无迹可寻,早在很久之前,和名为索尔多恩交集的人都晓得这个:这个有着一把亚麻色胡子、身高体壮的男人老爱乐呵呵地给人忙前忙后,在没什么事干的日子里,又会沉闷地坐在角落,喊他帮忙可以,喊他玩乐,十次有八次是推辞的。
“来打牌啊,索尔多恩!”
“大人不让赌博。”他闷声闷气地说。
“嗨,那是不给大赌啊,我们不赌票子,押点明儿个谁帮谁多背一捆柴之类的事情。”
“好吧,我来。”
他这才搬过凳子,坐下来,牌是他们偷偷用树皮做的,三个人有三个人的玩法,五个人也有五个人的玩法,他一边随便出牌,一边听别人讲闲话,内容也是大差不差的,抱怨天气、抱怨收成、抱怨与别人之间的争执,一不留神,牌掉进了正在燃烧的火盆里。
“哎呀,你看你,这下没法玩了。”
“再做一张嘛,又不麻烦。”
“谁知道掉的是哪张?而且我好不容易来一副好牌,重打啊?没门!”
索尔多恩突然伸出手,去扒拉哪张烧到一半的牌。
“别,烫手啊!”
“我去,老兄,没必要吧。”
牌上依稀还能看得见歪歪扭扭的数字和花纹,他把牌递给掉牌的卡伊亚,对方接过之后,瞅了瞅那张牌,后来又和他聊上了天:“你说你,怎么老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没活干啊。”
“这活不是天天有吗?哪说的没活干,你这不是还天天去给别人干活。”
“是啊,但那些做下来,都不是我爱做的。”
“还给你挑上了,嚯,那你讲讲,你爱干什么,我和总管可有交情了。”卡伊亚说。他其实这话说得不太对,只要不是太刺头的,总管赫尔泽还是愿意在不那么忙碌的时候停下来听别人讲话的,那等于所有人都和她有交情。
没怎么找总管说过话的索尔多恩说:“我?我也说不清我爱干什么,不过我生前是捕鱼的。”
“那你的爱好就是打渔。”卡伊亚说:“但这儿的鱼嘛,有一阵没一阵的,这样,我给你介绍个搓会搓绳子的小伙子,他最近和我妹妹走得近,你自己做张渔网?你会做渔网吧?”
“那当然,我闭着眼睛都能编……你还有妹妹?认的?”
“亲的,我还有一个姐和一个哥,不过呢,他们很早以前就和我们分家了,不然八成还能在这里团聚呢。我们都是被地主打死的,我还以为她至少能活命,睁眼一对账,我俩压根就是前后脚咽的气……”卡伊亚挥挥手:“不提这个了,总之下次别去火塘子里捞东西了,烫得慌吧?”
从此索尔多恩就开始编起了渔网,他先搞到了一根骨头,慢慢磨成梭子的形状,在领主分发凭证后——这实在是帮了大忙了——他用攒到的“积蓄”去搞了网板,然后开始将麻绳一点点地编起来,好的渔网必须松紧有度,保持一致的间隔,不过,每天还有那么活要干呢!他打定主意,把空闲时间都花在这上头,如果有空,他还想做一根钓竿……
“你织这个做什么啊?”挎着面包篮的莉莉娅路过,她好奇地打量了两眼:“网?需要去捉点什么吗?而且马上要到吃饭时间啦!”
“我想,也许等以后用得着呢?我之前还听领主嘀咕过,他需要个什么鱼,等他要,他要什么,我就给他弄来什么。”
“哦,”她想了想,帮领主打渔,那确实不该耽搁!于是她悄悄地把自己赚来的面包放在他的身边,免得他挨饿,他帮过自己呢;没过多久,从植物园收工的孩子们——这时候已经增加到了七八人,他们看见他在编织的东西,哗啦一下围了上来:“你在做什么?编渔网?”
“是……我想以后可以去捕鱼……”
“编渔网还需要网坠啊!”玛丽萨说:“怎么你没有呢?”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最近太忙了。”
“那好办,喂,我们去给他找点石头!”
孩子们又吵吵闹闹地散开,本着玩乐的态度,给他找来了形状大小都不一的石头。
这原本是他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网,到底是怎么把那么多恩情、那么多期待网进来的呢?他是个生前碌碌无为,死后也没有什么目标的家伙,何德何能获得如此之多呢?他想不明白,一心把生前烂熟于心的手艺再次展示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并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在一个雨滴温柔的清晨,是的,他们自打下来后,就不说黎明,只讲清晨……他终于带上了他的一切,往暴涨的河边走去。
讲不清这是职责、信念还是期待,河水没过他的脚踝,腿肚,泥沙被河流一点点卷走,在霹雳当头而下时,一条肥硕的鱼从水里跃出,继而消失不见,有鱼,这里有鱼!他把网一抛,没过多久,网到了第一条,索尔多恩很高兴,这一条可以给卡伊亚,他还需要弄到更多鱼,他要给赠予他面包的莉莉娅、要给那帮淘气的小孩……最大的一定要献给领主……虽然人不能和魔鬼相提并论,但任谁看着法尔法代,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他看上去真的太年轻了……
之后就没那么顺畅了,桶里的鱼多了不少,但雨越来越大,钻心蚀骨啊!网的拉力越来越沉,他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站稳脚跟……鱼正拼命地往前挣,他隐约知道水里有水草可以净化黑雨……
但如果整个人都泡进水里,又会很快失温,他死命拽着网,又好像他拽的并非是一张普通的渔网,而是反复无常的、时而平静愉快,时而暴怒且不可捉摸的生活,而他光是拽住这张网,就已经竭尽全力。
由他亲手编制的网最终不再为他效劳,哗啦一下,网被鱼撞破了!而他也因为失去平衡,被伺机而动的浪头打倒——
“索尔多恩!索尔多恩!你跑哪去了!”
有人喊道。
“我在……噗咳咳……在这里,在这里!!”
与冷相对的、一簇簇象征温暖的火,从细雨组成的帷幕中冒了出来,一双双手伸进河里,把渔夫从连灵魂都觉得刺骨的河中打捞了出来,而那微弱火光的中心,是披着披风的少年领主,他有条不紊地指挥人们下水救人,还不忘叫人把他捕捞到的鱼、他散落的渔具全部带走。
回到城堡后,天色也已经很晚了,他勒令所有人先去换一套干衣服,好好地将手脚和头发烤一烤,然后自己去给那些个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家伙们治病。真是收获颇丰,他用线把蝎子蜘蛛甲虫一全部一绑,反手塞进了带来的编织盒里。
“唉。”他叹了口气,兵荒马乱的一日。到了黑月与白月交接之时,冥冥薄雾成片地浮在远方,像一张神秘的面具,噙着神秘的微笑……
天很快黑了。
法尔法代最后没能换成衣服,他站到了壁炉旁,等着水分被蒸干——因为在索尔多恩捕捞的渔笼中,发现了疑似书本上说的鼩鼱鱼。
圭多兴奋地围着桶转来转去,同样兴奋的还有鹅怪,他们眼神炙热,各自在心底计划着如何料理这条鱼,等法尔法代听完他们各自的理由后,摸摸还在潮湿的发尾,开口说:“他找到了一条鱼,要是你们分一分……”他沉思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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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一分不太够吧?”
“是不太够。”圭多嘀咕道:“肯定也不够做菜的,还不如用来实验……”
“非常不够,殿下,不过,我可以用它来熬高汤!这样一来,这锅汤可以作为配料……”
“是啊,”他悄悄捏了一下冰凉的袖子,捏出水分,滴入火中,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那就先搁置吧。”
“……啊?”
在一人一鹅的目瞪口呆中,他微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让他再去弄几条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圭多赞叹着击掌:“我还当您准备先罚那大块头,既然您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还想给他求情?”法尔法代似笑非笑道。
“于情于理,他擅自离开,是需要惩罚,不过……”
“既然也还算有收获,那就当将功抵过吧。维拉杜安?”
“是,大人?”
“回头让他组织人去捞鼩鼱鱼……不过,这个算是他个人的惩罚,他要捉到至少……我想想,先定个十五条吧,之后的猎物才能去赫尔泽那儿兑木条。”
而目前正处于忐忑中的索尔多恩并不知道这个惊喜。法尔法代却实打实地松了口气,如果能稳定获得……最好是做成养殖业——有了鼩鼱鱼,就能炼鱼油,涂抹在雨披上,之后人们就可以在雨天出门了。绿雾季才刚过一周,就下了不少雨,这着实让人忧心忡忡了好一阵,要是十天半个月都在下雨,那可麻烦啦!
虽然不知道鹅怪准备用鼩鼱鱼做些什么,不过,这种鱼的外形实在是……太不像鱼了,顾名思义,这种鱼长得很鼩鼱,如果扒开它的那特殊的一撮鬓毛,甚至都找不到它的腮在哪,而且它的后腿更像鱼尾,不过,比较神秘的是,它在水里的时候,那就是一条鱼!也许是某种光学折射?
这鼩鼱鱼吧,放维拉杜安那儿,他还是会规规矩矩地按学名称呼,放阿达姆那儿,那这鱼非得换个名字不可……
“这不就是水耗子吗!”
阿达姆惊呼道:“哪个好人家的鱼还长毛的!”
法尔法代:我就知道。
“海洋里也有哺乳动物,比如海獭。”法尔法代说:“还有……”
“我没见过海啊!”
“……”
“这个,”赫尔泽小心翼翼道:“我听过,有些海兽在陆地上有皮毛,在水里就会褪去……以前我们村来过云游贩子,专卖那些恶魔鱼,啊,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了……”
那其实也不是恶魔鱼,八成是深海捞上来的奇怪物种。法尔法代想起以前看过的海底纪录片,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成了一句常用的话:“维拉杜安,把他给我轰出去。”
在骑士拎着匪头的衣领把人往外一扔后(这里是二楼),法尔法代顿时觉得耳边清净多了——
作者有话说:差点打成水猴子(
鉴定一下热门冥界生物(不是
第28章 尘世之国
闷热的时辰里,多数人会把手臂、脸颊贴上城墙,这份无处不在的热似乎怎么都没法渗进石壁,于是这就成为了获取凉意的一个方式,另外,除了采摘得到的蔬菜瓜果,连水壶、餐具、茶杯、碗碟都被浸泡在了溪水里,以中合沾染上的热气,绿雾季节的热和多数人经历过的热有所区别,它是由一片飘荡的雾粗鲁地捎来,又在须臾间散去,这不亚于一种反反复复的折磨,谁愿意上一秒还热得浑身难受,下一秒又不得不围到火炉旁取暖呢?
为了应对这个,鹅怪在法尔法代的示意下推出了一款冷餐,配餐的饮料通常有两种:冷白开或是香草茶,而主餐有以下几种可以选择:蕨菜做成的蕨饼,添加了糖、蓝薄荷,味道清爽,咬一口,能让人感受到比恋情失败还惨淡的冷意;冷獐鹿肉,把鹿肉切成薄薄的片,泡在加了料酒碗里,半小时后再加入灰烬苔藓、罗勒和蒜,之后就能端上桌了,另外还有形形色色的沙拉,“就是咱们这儿没养点什么。”鹅怪可惜道:“不然就该配奶酪。”
考虑到这一带的确实也有牧草,法尔法代还真考虑起了搞点畜牧业的可能性,就是绝大部分动物对人都有很大的敌意不说,看上去还很难驯服。
“您问以前城堡都养点什么?哦……我想想,长毛猪?这种猪的毛发可食用,吃起来像面,就是,发起狂来很难有人控制得住……”
“除了猪呢?”
“黑绵羊,这种羊的毛发很有粘性!以前都是用它的毛熬成胶,把犯人四到五个地黏在一起……咳,养这种羊还是有好处的,用作粘合剂很不错,就是,幼年时期得单独饲养,不然它们之间也太容易黏在一块了,不过成年后,他们长出的角会分泌溶解剂。”鹅怪连忙补充:“还有白山羊,它的奶做奶酪味道非常好!不过吃了它的肉是要发疯的,而且这种羊很会蛊惑人心,养双头野鸡……”
“那种鸡肉质不好。”法尔法代说,他评估了一下难度:各有各的难,这鬼地方到底有没有点正常的玩意儿啊?
“再说吧。”
这会儿,雾气又散了,再过半个小时,穿得单薄的人又该骂骂咧咧地怀念温暖了,这难熬的天气!
村舍还在规划中,建筑师们用捡来的石头垒出了大致的范围,木匠恩斯特也被派了过去——说起来,自从绿雾季节到来后,死人的数量肉眼可见地急剧锐减,在增加了鞋匠、皮匠、草席匠和裁缝挑夫等形形色色的家伙后,就没再多过一个木匠。
“没准是上面是夏天,夏天不太容易死人,”赫尔泽说:“不到深秋的话,睡在地上也可以,食物也会更充足……我死前,听说还有仗在打,看来今年应该是停了……”
“也许吧。”他想,即便如此,保不齐也要面临旱涝、灾疫,不过操心那些还是太远了。
在做完交代下来的任务后,继续沉迷在法术中的圭多在某天的轰隆声中,利用树脂做出了一款据说用来专门书写、绘制法阵的墨水。
“它有什么用呢?”法尔法代看着满地碎渣、东倒西歪的椅子、被掀飞出去的桌子,突然很想收回因圭多之前搞出生长剂而给予他的支持。
老头沉吟道:“目前来说……能让字显得更亮?”
“……”
搞不懂你们这群玩化学的。
当天下午,常驻藏书馆的佩斯弗里埃就看到了一个不情不愿的老头。
本着打发老头也有让他休息意思的法尔法代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开始考虑后续的发展问题,他非常难得地坐到了沙发上,外套挂在一旁,手边是两本魔鬼语著录的书:《紫罗兰学—如何获得爱情》和《愚人宴》
佩斯弗里埃会定期把翻到的、夹在普通书籍里的魔鬼语书籍放到他这里,等待他查阅,只是他没有圭多那样快速辨别的能力,次次都是翻到一本后,被标题的几个字符晃得头晕目眩,非得缓上好一会儿不可。
送过来的书五花八门,法尔法代在处理俗务之外,会抽空翻上几页,寻找有用的内容,啊,这么说吧,这些五花八门的书上尽是些不知所云的、需要人用猜想去填补的谜语,一部分小说,既写情色孽债,也写刀戟相接、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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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酷法,空虚的格言,无序的诗段,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翻译上两句简单的诗。
他老早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有那么点翻译的才能——不,说是才能也不对,更像是练习过的技能,考虑达意的词汇,考虑原文的情感倾向……之类的,他不确定是不是和上辈子有关系。
莫非他以前是干翻译的?好像也不是吧?
……真好奇啊,说来也怪,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呢?即使确实存在着那么多不了解自己的人,而他,抛却这具皮囊、这顶头衔后,连一个像样的陈白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少年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段诗行上:
尘世张开血盆大口
牙壁,明亮如镜,坚固如铁
舌之巨龙盘踞于此堡
一桩轻而易举的斗争
落败者定跌入兜满迷惘的胃液
绝望化为金银,碰撞
奏响暗潮的低语
……
等佩斯弗里埃过来汇报的时候,法尔法代已经不在办公区了,他捡起被风吹到地上的、字迹清秀的纸张,一首被翻成通用语的,莫名其妙诗,他看向窗口,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最终把纸叠好,默默离开了。
***
“您考虑过配一根权杖吗?”吉特娜问,她还是那副老样子,盘着高高的发髻,神情严肃冷淡,一张紧绷的脸,看不出悲喜,像某条戒律的化身,光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有所畏惧。不过在和人相处的时候,她不偏不倚,这是一种稳固的性格,是维持整个纺织室的正常运转的核心。
“没有。”法尔法代摇摇头。他是过来上礼仪课的——顺道商讨一些范式,他的要求是化繁为简,繁冗缛节和没意义的宗教仪式就不必留存了。吉特娜沉思片刻,答应他的同时,也委婉建议道:不管怎么说,您作为领主,还是要有领主的样子。